時機成熟
三
「殿下，我有事與你商量。」
「好吧！你好好保重。」
政宗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外記。
政宗連忙起身奪去外記手中的刀。
「請原諒我吧！殿下。這並不是我真心所想要的。我只考慮到自己的問題，卻完全忽略了殿下的雄心壯志……捨棄了有花的世界而憧憬無花的巷里……微臣真是罪該萬死，懇請殿下允許我以死謝罪。」
「你很快就要上戰場了。」
「不要再說了！如果你真的想死，那麼就和我一起並肩作戰，不要死在這兒。」
「沒甚麼重要的事！只是我自十四歲起，就跟隨先祖馳騁戰場不下數十次，自認表現得還算英勇，如今不知何故卻突然覺得畏縮。」
在奪刀的瞬間，政宗自己也感到茫然了。
他假裝若無其事地說道：
其師虎哉禪師曾經提出一個問題，要他自己去尋找答案。
「我瞭解你的想法，也體會得出你渴望獲得休息的心情。」
為自己而活……這是每一個人都有的現實感覺。但是，人真的ｍ.ｈｅｔuｂoｏｋ•ｃｏｍ•com是為自己而活嗎？一旦深入探討這個問題，則往往只會增添內心的迷惘。因為誰也無法肯定，人類是不是真的只為自己而活。
「這個嘛……」
「千萬不可在此切腹自盡！你放心地休息一陣子吧！我完全瞭解你的想法。」
（既然外記的心意已決，我也不能勉強他！）
「為自己而活，還是為他人而活……？」
尋找無花之巷里。
（哎！人類真是非常敏感……）
（讓他早日休息吧！……）
「是的！這是解開人類生死之謎的關鍵……你可以等到凱旋歸來時再回答我。」
到了三月二十九日臨出兵前往板谷嶺之際，政宗很快地面臨考驗。
在政宗所率領的三千人當中，負責帶領中軍的立花外記突然來到他的面前，臉色顯得十分凝重。
「哦？你覺得畏縮？」
「老臣深感惶恐！」
那麼，為他人而活又如何呢？……人的生命是由天地和_圖_書孕育而成，然後再經祖父、父母代代延續下來，因此說自己是為他人而活亦不為過……雖然這種論調似乎言之成理，但是仔細想來，卻不能令人完全信服。
「請讓我死吧！我是這麼一個不忠、不義之人……」
一想到這個問題，他突然覺得無從答起。
「等等、等等，外記！」
這個問題乍聽之下非常簡單，但愈是深入思考，愈是覺得深奧、迷惘，可說是名副其實的「人生一大事」。
「好了，我們繼續前進！外記跟著我，大家都跟著我吧！」
（那麼，人類到底是甚麼呢？）
政宗自己也很想哭，但是在戰場上怎能哭泣呢？
捨棄欣賞春光之孤雁，
政宗想道。的確，每到春天就必須上陣殺敵，從來不能靜下來好好觀賞春色的生活，確實令人覺得厭煩；但是，在當今的日本，要找一個沒有戰爭污染的地方談何容易呢？明知如此，卻還是依戀著春天……這就是人性的hｔtps://m•hetｕｂｏｏk.ｃom•com表現。
（這又是另一種典型的人……）
問題是，戰爭並非只發生在奧羽之地啊！如果想要迎接真正的春天，那麼就非得作戰不可。
「你有甚麼難言之隱嗎？如果現在不想說的話，那麼不妨先休息一下，仔細地思考之後再告訴我。」
「是的！在越過板谷嶺時，我看到穿梭在花叢中的鳥兒、聽到黃鶯悅耳的歌聲，彷彿天籟般地令人陶醉。噢，原來春天已經到了。但是，在我這麼想的剎那間，我突然感覺背脊一片冰涼。仔細想想，在我一生當中，從來不曾好好觀賞過春天的景色……有的只是不斷地殺人、被殺、怨人、被怨，過去不覺得這有甚麼，但如今卻覺得有如置身在地獄一般……每思及於此，我的雙膝總會忍不住微微顫抖、內心波濤洶湧……如果就這樣上戰場的話，勢必會影響全軍的士氣。更何況，今年是家祖父第十七個忌辰，同時也是家父的第十三個忌辰，我希望自己不要步上他們的後塵……這就是ｍ.ｈｅｔubｏｏk.ｃｏm•ｃoｍ令我膽怯的原因……由於我在戰場上會成為他人的困擾，因此希望殿下允許我離開部隊，平平靜靜地度過晚年。」
從這個時候開始，藤次郎政宗即充份發揮「機用」的才能，但是並未因此而感到驕傲。
（人類到底是為了甚麼而來到世上呢？）
（政宗殿下真是心細如麻，居然知道我不能作戰。）
雖說戰場上的經歷也許可以回答這個問題，但如果不能心懷虔誠的話，則依然得不到任何解答。
「為甚麼要感到惶恐呢？你可以走了啊！」
政宗原想立刻回答，但是話臨到嘴邊，卻一時為之語塞。
他深深地頷首為禮，然後拔起腰間的短箭，利用箭頭在軍扇上寫了一首歌謠：
此時正是風光明媚的春天，一眼望去，春色盡收眼底。到處散落的櫻花，映著主僕的身影，卻顯得十分淒涼。
話一出口，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自己是否真的瞭解外記的想法呢？或許太過瞭解了吧！總之，佩刀被奪的外記突然跪在政宗面前，像孩子般地哭了起來。
和圖書當隊伍來到桑折梁川的八幡社境內時，政宗下令所有人馬在櫻花樹下稍事休息。這時，外記來到政宗的桌前。
想到這裏，年逾四十的立花外記慌忙搖手說道：
禪師若無其事地倒茶給來到資福寺的政宗，並且說道：
「怎麼啦？外記！」
「一到戰場，你必定會看到很多有關生死的問題。有些人勇敢地面對死亡，有些人卻害怕死亡；有些人忘卻生死而敢於犯上，也有人在面臨被斬時陷於狂亂狀態；有些人會心悅誠服地聽從指揮，有些人則一旦發現即將戰敗，就倉皇自隊伍中逃走。因此我要請問殿下，你到底是為自己而活？還是為他人而活？」
於是眾人又繼續朝著大森城前進。
政宗在軍扇上署名，然後把它遞給外記。當外記看到扇上的詞句時，雙肩突然微微顫抖，眼裏則佈滿了恐懼，臉色也在剎時變得異常蒼白。
人類到底為何而活？人類生存的目的是甚麼？該如何活才是正確的呢？在回答這些疑問之前，首先必須解開「人類到底是甚麼？」這個根本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