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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特.查克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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甦醒 一九九四

甦醒 一九九四

正常人應該不會開了一個投資帳戶,然後把一百萬美金全放在貨幣市場吧。即便我這輩子從未擁有過投資帳戶,但是身為一個會計師,多數人都會把大部分的資金先放在股票和債券上,而不是貨幣市場,這點常識我是有的。所以這整件事看起來根本就不合常理。除非,這一百萬只是冰山一角,哈利舅舅還有其他「大部分」的錢,投資在股票和債券上。
基瑞的來電總讓我覺得有些不對勁。
聽起來是有點年紀但很有活力的聲音,帶點愛爾蘭口音,不過我完全不清楚這位基瑞先生是何方神聖。
媽媽先用白色的餐巾擦了擦手,俐落地把它折好放到流理台上,之後領著我到他們的臥房裡平常爸爸睡那一側的床頭桌旁。她打開最上層的抽屜,裡面有個塑膠袋,袋子裡有哈利舅舅的所有鑰匙,一頂猶太圓頂小帽,還有一張佛萊布許街上的葬儀社給的小卡片,上面還印有在猶太葬禮上要念的禱詞。爸爸想說,哪天他突然過世,這些東西我還用得著。我只拿了裡面的鑰匙,這時,電鑽聲又開始噠噠作響了。
但人生永遠有變和*圖*書化。
基瑞先打破了沉默說道:「你要不要我先把相關文件寄給你?你簽個名就可以取得這個帳戶的法定權益了。」
不過至少我知道從哪裡開始,我和媽媽今天稍早的時候一起去醫院看了爸爸,他交代我先去處理哈利舅舅的郵政信箱。
「喂?您還在嗎,查克特先生?」
哈利舅舅因為得了老人痴呆,現在搬來跟我們一起住,講這電話的時候,他整個人正陷在客廳那個彈簧已經壞掉的沙發裡,雙腳放在舊地毯上的一塊補丁上。舅舅的頭髮凌亂臉色蒼白,眼鏡滑落鼻頭,眼神空洞,滿臉鬍渣。
我承認我並不喜歡有錢人,但我沒說我不想當有錢人。
「你好。」我是姓查克特沒錯,不過我不是他要找的查克特先生。
「查克特先生,您好,我是布魯斯.基瑞。」
「我本來是令舅的股票經紀人,認識他已經有四十年了吧,不過我最近才開始和令尊共事。」
「喔,是,我是莫特.查克特,我的父親因為結腸癌動手術,現在還在住院,請問您是哪位?」
現在,我坐在以前的床上,看著媽媽拿著肥皂鋼絲球背對著我站在水槽前,用力刷洗剛剛幫舅舅做午餐的平底鍋,她及肩的灰白頭髮隨著刷洗的動作搖擺著。因為廚房裡沒有抽風機,整間廚房瀰www•hetubook•com•com漫著剛剛煎的鮪魚餅和洋蔥的味道。然後我向媽媽要了舅舅信箱的鑰匙。

「是的。」
這是我聽過最沉重的問題——我想不想要一個一百萬美金帳戶的操作權?
但這不太可能啊。和那兩個單身漢舅舅一比,我的父母儼然就是有錢人了。舅舅們跟低收入戶一樣,住在曼哈頓下東區的廉價公寓裡,開著二十年的老別克,那種屁股翹起來,活像個手風琴的老別克,而且他們好多年一直都在紐約大學附設醫學中心看牙,給實習生當試驗品,非常便宜。在雷根時代,他們還穿著老羅斯福新政時代的西裝,結果,他們竟然有價值一百萬美金的投資帳戶?難不成是靠著賣那些隔夜麵包?他們是太小氣還是瘋了嗎?
他們要在那個我童年玩耍、做夢和玩角色扮演的地方,蓋一座停車場。
我花了一會兒才消化這些東西,但還是說不出話來。從小到大,我一直覺得我們家很窮,不是無家可歸、三餐不繼、衣不蔽體的那種窮,而是那種對於「我們過不起更好的生活」了然於心的窮。我們只住得起一房一廳的公寓;夏天度假只能選擇邁阿密廉價旅館;洋基球場裡,只買得起在柱子後面的座位;在我三十六年的人生裡,清楚明hetubook•com.com白那種「只買得起」的人生裡是不可能有一百萬美金的。
「哈利舅舅要郵政信箱作什麼?」因為是第一次聽說哈利舅舅有個郵政信箱,我不禁好奇了起來。但媽媽卻對我大吼,要我別問那麼多,而爸爸只是說,你舅舅他有很多信。
「基瑞先生,我有沒有聽錯?你是說,我舅舅在貨幣市場帳戶裡有一百萬美金?」
八月,那是一個悶熱的下午,我在爸媽位於布魯克林區破舊的小公寓裡。整間屋子僅有一支電話,安安靜靜地擱在玄關旁的茶几上,我坐在電話旁邊,聽著從廚房那邊的窗外傳來陣陣刺耳的電鑽聲。這間公寓從以前到現在,一台冷氣都沒裝過。我汗濕的背緊黏在廉價沙發的塑膠皮上。旁邊那台黑色的古董轉盤式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我看著眼前這個積滿灰塵的古董,覺得八成是它的發明人貝爾從一百年前來電了。我接了起來,話筒比我記憶中沉了些。
「喂?」
「好吧,那就請你把相關文件寄給我們吧。」
我想我聽到怪事了,我們家裡沒有哪個人可能有這麼多現金的。盛夏的暑氣把我帶回現實,這一定是誤會,不然就是個惡作劇。盯著從天花板滲漏出來沿著牆壁汩汩而下的髒水,我想起小時候我就是睡在飯廳的冰箱旁邊,樓上的廁所一直在漏水。有些事情,過了一千年也不會變。
回到https://www•hetubook•com•com飯廳,我坐到小時候那張床上,靠向窗戶,輕輕拉開麻布窗簾,窗外是一九九四年的夏天,水泥空地現在一片混亂,拆除大隊正在用電鑽奮力鑽著。那個花園的圍籬失去了水泥的支撐,已經倒在地上,旁邊躺著一棵臭椿樹,我記憶裡的天堂樹。
「在您的貨幣市場帳戶裡有一百萬美金,我建議您把這些錢投資在公債上面,以期達到最大的投資報酬率。」
——美國作家 馬克.吐溫
我還記得,小時候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往飯廳的窗外看去,清晨的陽光會從媽媽親手織的綠色麻布窗簾透進來。在二樓的窗戶下,是一片水泥空地,我以前都在那裡玩Stikball,baseball box─ball,或其他像是ring─o─levio那些布魯克林小孩會玩的遊戲。空地後面有個圍籬圍起來的花園,秋天的時候,風會吹過花園裡的臭椿樹,那種隨便施肥都能長好的樹。臭椿樹又叫天堂樹,在比較貧窮的社區隨處可見,因為它不需要特別照顧,只要陽光和水就夠了。每次看到臭椿樹種子旁邊螺旋狀的葉子,都會讓我想到飛機的螺旋槳,我超愛把掉下來的種子剝開,留下尾端相連,然後黏在鼻子上,自己覺得這樣很像犀牛角。我還會從樹上摘幾片葉子下來,在手裡揉碎,揉碎之後發出來的惡臭,簡直就跟展望公園動物園裡的猴子籠散發出來的味道一樣。和-圖-書
基瑞先生向我保證,隔天就會馬上寄出那些文件。然後,我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飯廳,現在是舅舅睡覺的地方了。我還記得,以前那個冰箱,媽媽每隔幾週就要手動除霜一次,現在已經換成了奇異牌有自動除霜功能的冰箱了。我跨過了我那老舊的夾板書桌坐在床沿上,看到一條從桌面一直到桌腳的不規則裂縫,只要一個不小心,那隻桌腳就會報銷吧。我記得這桌子在我小時候還很完整呢。
已經沒有人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哈利舅舅現在連刀子和叉子都分不清楚,喬舅舅已經過世,爸爸在住院,而媽媽又只能給一些像是「如果有足夠的糖全世界的人都會得糖尿病」的這種線索,說穿了,如果我真的想知道答案,就得自己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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