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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店

作者:莫特.查克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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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科恩 一九四七

等待科恩 一九四七

一次大戰後沒多久,我的外祖父母便在市中心的艾倫街開了這家麵包店,他們工作時數長、利潤微薄、而且麵包又容易腐壞。但在二十世紀初,對許多移民家庭來說,這是一個很普遍能讓他們取得經濟自主的方式,尤其是不想遭受像「三角襯衫工廠大火」那種災害波及的人。
「等等,我們看情形,」哈利舅舅回答,「回家不成問題,只要走到十四街,搭上地鐵到紐洛斯,再從車站走一段永遠走不完的路,就可以到家了。」
所有的旅客都像是擱淺了一般,即便是在曼哈頓。一位帶著烤好的火雞正要前往派對的女士,卡在百老匯與一百六十街的公車上,幾個小時過後,她和車上的乘客還有司機,大家一起解決了那隻火雞。
當天母親與哈利舅舅在上午十點的時候到達小店,當時她仍然與外婆和兩位舅舅同住在位於紐約東邊布魯克林區海格曼大道上的屋子裡,當他們從十四街的地鐵站步行了五個街口後,帽子和肩膀上都已經積了一層厚厚的雪了。
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美國國家氣象局預報:
降雪最劇烈的時刻過後數小時,也就是貝克小姐開始使用以碼尺時,顧客開始陸陸續續湧進小店,母親、喬和哈利兩位舅舅都忙得不可開交,而窗外的雪仍然優雅地飄著。這個傳奇故事先到這裡告一段落,約莫十年後,我在第九街初次登場,揭開了一九六〇年代的序幕。
我們家族的人提到這間麵包店時,通常不會正式地稱呼它——「第九街烘培坊」,而是暱稱它為「小店」,當然,更不可能叫它「喬叔叔平價烘焙」,這個我十年後才在一份泛黃的文件裡發現的名字。「小店」只是負責販售麵包的商店,也就是說,我們店裡並未真正「烘焙」任何麵包,舅舅從布魯克林區那些量販麵包店進麵包和蛋糕在店裡銷售,或者直接轉賣給曼哈頓的一些餐廳,客人都說這是間「隔夜麵包店」。
「你們覺得今天會有人送貨嗎和圖書?」媽媽問道。
當時我的外公麥克斯早在十年前就因為心臟病在睡夢中過世了,我對外公的認識僅僅來自於對他殘存的記憶。基本上,我跟多數人一樣對自家歷史沒有太大的興趣,直到今天那些早已模糊不清卻仍有太多疑點的記憶找上了我。
「大概只有科恩吧,他是個瘋子,才會在這種天氣工作。」哈利舅舅回答。
下午三點到四點是整場暴雪最劇烈的時候,降雪速度大約是每個小時三英寸,那個時候整座城市已經被十九英寸的大雪覆蓋,清潔大隊與大雪的奮戰正節節敗退,暢通的道路與橋樑所剩無幾,清潔大隊的工作人員說「這簡直就像要把海一瓢一瓢撈乾淨一樣」。
「也許我們現在該回家了?」媽媽建議。
外婆莉娜在一九六一年過世,我的一個堂兄告訴我,外婆是他見過最體貼的女人,不過她的廚藝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對我的母親而言,外婆幾乎無所不能,她說:「你外婆什麼都會,甚至可以在鄉下開牽引機」,不過從時間上來推算,加上以他們在「佩利安置區」經濟緊縮的環境看來,當時的牽引機應該是由馬來拖曳的。
「你在想什麼?」喬舅舅打破沉默,「雪不太可能下這麼久吧。」
「那我們在這裡做什麼?」

晚間七點,已經下了二十四英寸的雪,曼哈頓的時代廣場這時原本應該充滿了尋歡作樂的人,卻荒涼得像沙漠;一些酒吧裡還有零星的通勤族,不過酒吧老闆應該非常希望這些客人在當晚能找到住宿的旅館;唯一不變的是警察仍然堅守崗位,不過他們可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些。
儘管幾乎所有的車輛都卡在雪地裡,不只科恩,還有其他貨運其實也都完成了當天的任務。正當下午風雪最大之際,鐵路快遞公司成功把赫茲山的金絲雀送到了紐約時報記者位於長島貝爾摩的家中,這位記者在兩週前於曼哈頓的寵物店訂了這隻金絲雀。
「你在說什和*圖*書麼?」喬舅舅突然說了一句,「不可能超過一英尺。」
母親是在美國出生的,當外公過世時,她僅有二十一歲,同時已經從有全額學費補助的杭特大學畢業,在一間小學裡任教,外公的過世讓她的人生轉了一個彎,她必須要回到小店裡全職幫忙。
根據紐約時報上,美國中央氣象局紐約市首席氣象學者班傑明.派瑞對當天早晨驚人降雪量的記載,那天幾乎沒有風,因此,根據他的說法,當天並非是一般那種在零度或零下氣溫中伴隨強風而來的暴風雪,而是不間斷如雨般狂下的暴雪,業餘氣象觀察者稱之為「豪雪」。不過天氣的名稱並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天能見度幾乎等於零,母親與兩位舅舅從櫥窗看出去,都快要看不見對街的建築物了。
凌晨五點二十五分,雪開始不停地下,到了早上七點,在小店門口人行道足足兩英寸高的積雪上,仍然等到了喬舅舅的腳印。
紐約市及其鄰近地區——陰天,午後傍晚伴隨間歇性降雪,偶晴,最高溫為華氏四十度。
從紐澤西來的通勤族搭著地鐵往曼哈頓北方走,希望可以在那裡叫到計程車或者有公車可以送他們過華盛頓大橋,然而事與願違,上千人在雪中,僅有微弱的能見度,頭只能瑟縮在豎起的衣領裡,微弱地抵抗著風雪,緩慢地過橋回家。
「雪下得很大啊。」哈利舅舅說。
這時小店外的積雪應該只有騎馬或者馬車會比較容易通行,五個小時內,已經積了七英寸的雪,路上的車子因為積雪的關係,都上了雪鍊,上了雪鍊的輪胎在經過街角時,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音。
馬汀.科恩先生轉身走向店裡關上身後的大門,正面迎向一屋子充滿感激的眼神。
約莫同一個時間,曼哈頓南邊的貝特利公園,有位卡莉.貝克女士拿著一根二十四英寸長、杉木製、每十英寸為一單位的量尺,在風雪中閒逛著。她身穿高領外套,圍著一條亮色的圍巾,還有一雙十英寸厚橡膠鞋底的靴子,靴子裡也都積滿了雪。她說自己三十一歲、這輩子連感冒都沒得過,而現在卻進退兩難。打從積雪超過了兩英尺,她的量尺就已經毫無用m.hetubook.com•com處,這是前所未見的情況,她只好放棄這把量尺,改用以碼為單位的碼尺,雖然這不是氣象學專業的測量工具。而對貝克小姐而言,準確度是很要緊的。她其實是美國紐約市氣象局的雪量觀測員,她的同事派瑞先生說,他在自家附近所測量到的降雪量只有兩英尺,原因是這次的雪暴是在新英格蘭南方形成,氣象局在那兒並未設立任何的觀測站。二十六英寸的積雪已經完全覆蓋整個紐約市,這是歷史上空前的紀錄,甚至比一八八八年的「豪雪」更為嚴重,派瑞稱之為「真正的豪雪」。
商店和企業這天都提前下班,但對提前下班的員工而言,回家是條漫漫長路。從廣播聽見火車仍然準點運作時,中央車站裡的乘客開始登上往夏巴喀的列車。然而廣播的播報只有發車時間是準的,五點十九分從中央車站發車,原本只要七分鐘的時間,從南白原市到北白原市竟緩慢爬行了七個小時,最後火車停在站與站的中間,乘客只能下車在白雪覆蓋的鐵道上行走;賓州車站裡的乘客選擇用酒精來取暖,每一節車廂裡幾乎都有飲酒派對;傍晚六點,長島鐵路宣布無限期停駛。
外公過世的時候,喬舅舅三十三歲,而且已經在小店裡全職上班了。我的外祖父母在一九一三年移民到美國,當時喬舅舅九歲,已經深受猶太文化的影響,同時恪守安息日與猶太教律,也因為如此,每當我看見喬舅舅發自內心的快樂時,都是在猶太教的聚會當中。
這個時候,超商貨架上每天新上架的麵包、牛奶和雞蛋都已經快要見底了。其實不是貨源不足,而是送貨的貨車全部卡在路上,溫徹斯特應該有許多部滿載著已經臭掉的牛奶。紐約州警試圖幫助貨車通行,但連開道車也都身陷雪中,有個人在索米爾河大道上心臟病發,因為救護車根本無法到達現場,警察只好背著他走了兩英里。
正當小店裡的三人為了回不回家的問題爭論不休時,店裡養的小黑貓蘇西把她的頭從髒兮兮的蛋糕盒裡抬起來,躍上暖氣機的頂端。此時,哈利舅舅、喬舅舅和我母親同時聽見門外隱約絞著雪練的輪胎聲從遠方傳來,愈來愈清晰,一輛卡車停在小店的門和*圖*書口,駕駛座側的車門已經打開,有個人影下來,消失在被大雪掩埋的卡車後方的雪堆裡;接著這個身影又突然出現,肩上扛了尖塔似的蛋糕盒,快速地走進店裡。
「嗨,牛仔們,我剛好在附近,想到你們在這麼美好的天氣裡,應該會需要一些麵包和蛋糕吧。」
「聽廣播說有幾英尺深了。」哈利舅舅回答道。
「是吧,你們看,」喬舅舅說著,「是科恩。」
傍晚五點,小店還開著,但在一小時以前顧客就不再上門了。
喬舅舅坐在櫥窗前的白色磁磚地板上,輕啜了一口他最愛的黑咖啡,看著外面的雪,等著他認為雪停了就一定會送來的麵包,喬舅舅心想,這雪一定得快點停才行。在舅舅迷信的腦袋裡,紐約的暴風雪只會在新年過後到來,舅舅覺得,天氣會依照主要節日而變動,而且他也依著節日作息,不管天氣如何,舅舅總是在陣亡將士紀念日換上短袖的衣服,而在勞動節後換回長袖的絨布襯衫。
母親可以告訴我外公很高,卻從來說不出到底有多高;她說,外公很愛抽菸;外公把酵母的配方賣給佛萊士曼公司,才有資金開這家小店;外公從來不需要記任何筆記,他的記憶力異於常人地好。
拉瓜地亞機場的班機已經全部取消,曼哈頓和布朗克司區的公車全數停駛,港口裡的船都下了錨,本來要出港的船都安靜地停靠在碼頭,聯邦快遞也試圖把當天的急件延遲到隔天,本來要在紐約中央展覽館展出的愛斯基摩特展,現在那些愛斯基摩人都為他們的哈士奇套上了雪橇,在一片荒蕪的公園大道上舒展筋骨了。
紐約這個不夜城終究還是沉寂了下來,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清晨三點二十分,間歇的風雪似乎正悄悄地預告些什麼,只是沒有https://m.hetubook•com.com人發現,包括我。當時我的父母尚未相遇,而我也要等到一九五八年才會出生,不過這個關於我們家族創造紐約歷史傳奇的故事,母親已經說過千百次了。
「你覺得外面積雪大概有多厚,哈利?」媽媽問舅舅。
舅舅卸下門上的銅色大鎖,推開大門,上面已經積了一些粉狀的雪,根據氣象預報,他已經準備好下午要鏟雪了。到了店裡,舅舅硬是把不太靈光的暖氣給打開,拿出紙袋裡的咖啡,打開杯蓋,看著咖啡的蒸氣冉冉上昇,昨天是聖誕節,整個紐約小烏克蘭區只有一家麵包店開著,那個下午小店忙得不可開交。每個離開的客人手上都拎著蛋糕或餐包,但那天的進貨卻一直沒有到。
很多麵包量販業者都選用獨立外包的運送廠商,送來小店訂購的麵包。不過在一九四七年那個風雪交加的早晨,小店的貨架上除了幾個藍姆白蘭地口味的水果蛋糕外,早已空空如也了。不過舅舅對於放在貨架上的水果蛋糕並不感到困擾,他覺得水果蛋糕是愈陳愈香,而對小店而言,客源也從來不是問題,最大的問題是——貨源,也就是那些可以放在小店貨架上賣給客人的東西。但是,誰會在這種日子,一個星期五,聖誕節隔天、小孩不上學、天氣冷到刺骨的日子,為了麵包和蛋糕出門送貨?
「像我說的,海倫,只有瘋子。」
科恩先生並沒有停留太久,很快地他就回到卡車上,消失在如同簾幕般的大雪裡。卡車輪胎絞著雪鍊的聲音在他消失後還一直迴盪在小店裡,輪胎痕和他的足印很快被白雪覆蓋,像是他從未出現過一樣,不過小店裡,「貨源」已經不再是問題了。
反觀哈利舅舅,他完全不瞭解猶太教律,只是個單純的生意人,外公過世時,哈利舅舅只有二十六歲,正辛苦地自己賺取學費。半工半讀後來花了他十年的時間,還從市立大學轉學到當時課業較輕的紐約大學貿易學院就讀,才完成他的會計學位。
紐約消防局長奎爾在WNYC電台上發佈,「至今還沒有任何一個火災造成的財物與生命的災情,比這次雪災還要嚴重。」所有的街道幾乎都已經無法通行,他強力要求所有紐約的居民,到雪災結束前,盡量避免打開聖誕樹上的燈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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