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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特.查克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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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錢能使鬼推磨 一九九四

有錢能使鬼推磨 一九九四

大家突然笑了出來,打破了前面的冷場。
隔天開車去接哈利舅舅的路上,我心裡感到非常忐忑,如果他不想去呢?我到時該怎麼辦?告訴他我們只是去送個貨?我的父母已經向哈利舅舅解釋過,說我會帶他去見一位安養中心的醫師,他之後有可能會住進那裡,我很慶幸自己當時並不在場。在我和媽媽帶他過去安養中心的路上,哈利舅舅看來很平靜,爸媽之前的解釋應該已經成功了。爸爸決定留在家裡,說他不跟我們去了。我懂。
我突然被一陣悲傷襲擊,我正在把哈利舅舅送進看護中心。雖然這家看護中心品質很好,卻是哈利舅舅的終點站,他將在這裡走完人生最後一程。哈利舅舅就坐在我身旁,我想著不知道他對這一切有什麼想法,但我就是開不了口問他。
「是的。」
我又回到了財務人員的辦公桌前,她桌上攤開著一份哈利.沃克的資料夾,我看到我寄過來的財務資料放在資料夾的最上層。她問我哈利舅舅是如何累積這麼大一筆財富的,而我回答她,我們家族在下東區經營一家零售麵包店超過七十年,對方高高挑起的眉毛透露了她的懷疑。
狹小的面談室很冷、乾淨無菌,不過面談的醫師留著大鬍子,而且很幽默,過程中還說了好幾個笑話,只是哈利舅舅並沒有跟著笑。醫生開始了幾個測試記憶力必要的問題。
接著我打電話去介紹所,想預約這位極佳的看護下個禮拜繼續來時,介紹所的老闆告訴我,我的父母拒絕到府看護的幫忙,而且這位老闆的語氣聽起來這不像是第一次了。
「我會把你們要求的證明送過來。」
「個人支付。」我回答。
我覺得哈利舅舅只是因為想跟大家一樣才笑的,柯林頓才是現任總統啊,不過那一點也不重要,我盯著醫生的笑容,他接著決定舅舅符合入住的資格,舅舅不可能對其他人造成什麼威脅,在他阿茲海默症引起的痴呆裡,暴力並不是一個問題。
一個簡單的問題,答案卻充滿道德暗示,而且還會決定哈利舅舅入住的時間;如果我說要動用國家醫療補助,意味著哈利舅舅的資產遠低於法令門檻,因此必須要由紐約州政府支付看護中心的費用,如此一來,由於是政府補助,看護中心收取的費用會遠低於個人支付的金額;而如果我選擇後者,意味著病患本身,或者病患的家屬必須從自己的口袋裡每天掏出兩百美金。
接著爸爸出院回家,鳥事就開始了。我請看護的事情受到日以繼夜不斷的質疑:「我們要她幹嘛?她在這裡幹嘛?」
不只是舅舅,即使我夠早知道這些財產,有足夠的時間可以讓舅舅脫產,我也不會做這樣的事。這樣的規劃對舅舅這樣的有錢人來說其實完全合法,但對我來說,這就是一種對於國家補助計畫非道德的運作方式。
「請問令舅是否擁有可觀的資產?」
在我下樓去填寫最後的一些文hetubook•com.com件時,爸媽剛好可以去瞭解一下哈利舅舅的看護是哪位,舅舅會在哪用餐、他的食物有哪些,還有,誰負責餵他。
而我只是說:「他們也做中盤。」
果然,星期一早上爸爸真的把她拒於門外,當我打電話去介紹所時,我覺得自己簡直就像個白痴,只能不斷聽著老闆發表他「早就告訴你」的言論。
之後他們幫舅舅安排了一個真正的健康檢查,我和媽媽等在門外。檢查的時間比面談還短,很快地,媽媽和舅舅就回到了一樓大廳,等著我把剩下的文件填完。
我們坐在空蕩蕩的大廳等著誰來接我們上樓,有兩位高齡女性住戶正在交談,她們音量很大,於是我不禁聽了一下,我只記得其中的一句話,但每個字我都記得一清二楚:「不管我們長的是圓是扁,我們都在為了活著而戰,那怕只多一天也好。」
我告訴他:「我保證她一定能順利賺到下週的薪水。」
副理帶我們參觀完之後,我便與一位財務人員見面,處理一些相關文件作業。
當晚我撥了通電話詢問爸媽我離開後的情形,他們說哈利舅舅還是一直想要離開,最後安養中心只好把他監禁起來。關於細節,我沒有多問。
這時舅舅突然往樓梯間走去,開始近乎哀求地問:「我要怎樣才能離開這裡?」
「查克特先生,令舅是以國家醫療補助還是個人支付呢?」她問。
「你叫什麼名字?今天星期幾?現在是幾月?什麼季節?哪一年?」
一路上所有人都不發一語。到了之後,我們帶著哈利舅舅到他的房間,順便認識他的室友,哈利舅舅的室友還算意識清楚,一直拉著我說他的嗜好和他平常怎麼讓自己有事忙,我喜歡這傢伙,媽媽則不在乎那些,因為他的桌子有些佔用到舅舅的空間了。
「好。」我心虛地說。不管對或錯,哈利舅舅和他的錢現在都已經在候位名單上的第一順位,等著走向終點了。
——猶太諺語
爸爸說:「我們實在不能把他一個人留在那裡,他們帶他到一個大房間,所有病人都關在一起,那裡很吵又雞飛狗跳的,我們真的辦不到。」
爸爸住院的時候,我學到了怎麼分辨輕重緩急:先搶救情況危急的病患,接著才是照顧還能行動的傷者。這些在醫院裡的辛苦回憶,讓我把照顧哈利舅舅擺在第一位。
爸爸還在住院,所以我請了一個看護天天到家裡幫忙。看護的工作一早開始,因此我讓自己在看護到達前就在公寓等著,樓下門鈴一響,我便連忙下樓開門。對方是一位看起來很溫柔的女士,她讓我想起演員艾斯特.羅爾:她身材高大,留著一頭俐落的短髮,而且她的笑容讓我深深覺得請一個看護是對的。她專注地聽我說明舅舅阿茲海默症與帕金森氏症的病情,還有舅舅需要有人餵食、幫忙沖澡、穿衣,並且每天帶他出去走走。她溫柔的眼神告訴我這一切她都瞭解,同時說她的上一位客戶也是一位阿茲海默症患者。m•hetubook•com.com
當然,看護中心會更樂意接收個人支付的病患,才能盡可能提高收益,不過還是有許多病患符合資產低於最低門檻,或者早已將資產轉移至繼承者名下成為信託資產,若在申請國家補助的數月前已完成資產移轉,那麼這樣的申請便完全合法。此方法可以讓那些辛苦一輩子的人,最後的老本不會被看護中心吃掉,不過申請更多的是那些為了讓自己符合補助標準而提早脫產的有錢人。因此,一個百萬富翁加上一名專精於醫療規劃的好律師,就可以把自己應該要支付的看護費用完全轉嫁給紐約州政府,而那個稱之為熟齡規劃的產業,便是隨之發展出來的。
當天下午,我把所有券商提供的報表影本都寄過去,基瑞、寇克和歐康納這幾位經理人經手的資料上在最上面,把高露潔、艾克森美孚石油和輝瑞藥廠的報表置底。我沒有等太久,兩天後便接到了要我帶哈利舅舅到安養中心作健康檢查的電話。
「很好,那麻煩您幫我填寫一下這份財務資料表連同申請表。」
「你說雷根?」醫生回問他。
「沒問題。」
哈利舅舅閉上眼睛皺起臉說:「是那個演員嗎?」
「太好了。」我說。
小姐,你看到他的資產就知道可觀兩個字怎麼寫了。我心裡想著。
開車回家的路上我不禁思索,這到底意味著什麼,這不像在餐廳外面的院子裡候位,而是在等一個人過世,好把他的床位空出來。接著不到一個禮拜,我便接到對方來電,一間頂樓的雙人房已經空出來了——哈利.羅森巴特享壽一百零一歲,隔天紐約時報上的訃文這樣寫著:「曾在一次大戰中與英國並肩作戰攻打巴勒斯坦的土耳其軍,我們僅存的最後一位猶太英雄。」羅森巴特的熄燈號意味著哈利.沃克進駐寇西大道的集合號;抑或那是羅森巴特的集合號,哈利.沃克的熄燈號?
口袋裡有錢,你就聰明、帥氣,連唱歌都好聽。
所謂的「健康檢查」其實是個面談,由一位醫師進行,安養中心必須藉由這個步驟評估入住的病患會不會有暴力傾向或人格分裂。
哈利舅舅知道自己的名字,但其他的問題一概回答不出來。
將哈利舅舅留置在看護之家那天,有個畫面一直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當我走進爸媽的公寓,我看見了一只已打包好的紅色小行李箱,就放在走廊上等著完成最後的旅程,那只行李箱,就是我們每次在逾越節和猶太新年留宿在舅舅家時用的那只。當和-圖-書天的隔日便是猶太新年了。

我想要請個人到家裡幫忙照顧哈利舅舅,因為單靠爸媽的照顧,哈利舅舅幾乎沒有機會走出大門,而對於年長的阿茲海默症患者而言,有一個基本原則便是盡量讓病患身處於熟悉的環境,找個看護到家裡來是個可行的方法。對有記憶力問題的患者來說,維持一切可以讓他們安心,而哈利舅舅已經待在我父母的公寓兩年多,不管怎麼樣,現在這裡就是他的家,我無法讓他回到曼哈頓的家,但我總可以在布魯克林提供他一些正確的協助。透過醫院的社會服務處,我找到了一家居家看護的仲介所。
接著爸爸會自己回答:「她就只是整天坐在那兒。」
她點點頭表示她能接受這樣的回答。她相信了,我試圖憋住笑意;她面帶微笑,語氣溫暖,讓我覺得交了一個新朋友,她向我保證西班牙猶太看護之家對於「和我舅舅一樣的成功人士」是個不錯的地方,能提供最好的照顧。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財富可以讓你在他人眼裡變成什麼都好、什麼都值得的人。還是對方那樣說只是為了想討好我,她並不是真的相信?
正如以往的關鍵時刻,紐芮特的家人總會適時伸出援手。她的舅舅舅媽一知道我們需要排隊的事,就立刻詢問是否需要幫忙,看看能不能讓整個程序縮短,我當下立刻同意,他們便馬上聯絡了一位拉比,據說這位拉比與那間西班牙猶太之家有些關係。而在我知道這些以前,已經和他們的副理約好見面了。
八年前哈利舅舅因為小中風住進貝斯以色列醫院時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只不過當時我知道哈利舅舅終究會出院回家。而現在,這裡就是他的家了。我們試圖阻擋他走到樓梯,也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當我們三人並肩檔在舅舅與樓梯之間時,哈利舅舅和我們三人間陷入了深沉的寂靜。就在此時,一位年約七十的男士突然出現,他自從妻子在這裡過世之後,便開始來當義工,他對哈利舅舅作了自我介紹,順便告訴我們明天早上會有猶太新年的活動。
「讓他們看看他以前的樣子!」媽媽的聲音裡帶著一些憤怒和悲傷。
紐芮特和岳母艾倫陪我一起去拜訪這位副理,多年前艾倫也在一家看護中心擔任活動經理的職位,紐芮特常常去岳母工作的地方,因此深諳如何判斷一個看護中心的好壞。這位副理帶我們參觀了位於整棟大樓最後方的區域,他們在那裡照顧阿茲海默症的患者,可以通往一大片戶外活動的空間,我們看到幾個病患正圍坐在一起看電視,接著經過了一個管理完善又乾淨的自助餐廳,病患們不會被安置在爸爸說的m.hetubook•com•com吵雜又雞飛狗跳的大空間裡,我們一致通過:以一個看護中心而言,這裡的硬體設備完善,工作人員關心病患。
真的,他們做不到。最後他們還是把哈利舅舅帶回家,媽媽去醫院的時候,哈利舅舅就只能一個人留在家裡。爸爸描述的那段試著把舅舅安置在看護中心時的狀況,我可以理解。但最終他們還是做不到:他們是太親密的家人,他們無法這樣對哈利舅舅。現在,換我來。
「令兄會來參加活動嗎?」他問媽媽。
老闆經驗豐富地回答我:「如果她某天到了之後被拒於門外,沒有關係,我們還是會把那天的帳單寄給你。但是如果令尊令堂直接告訴她接下來一週都不用來的話,這樣她這一整週的工作就全部泡湯了,因為我們採的是週預約制,如此一來,她這週就會完全沒有收入,這是我們的公司政策。」
透過醫院的介紹,我找到了兩家紐約市最好的猶太看護中心,一家是位於布魯克林區寇西大道上的西班牙猶太之家,和瑞文戴爾的猶太老人看護之家。瑞文戴爾那家看起來有些沉悶,而西班牙猶太之家剛好離爸媽家和我在伍德米爾的住處都不遠,因此我打了通電話到西班牙猶太之家,才知道它現在還有很多人在排隊等待入住,而這一等也許要好幾個月。但爸媽家裡的狀況可沒有好幾個月可以等,對哈利舅舅兩年的照顧,已經讓媽媽油盡燈枯,而身體還沒復原的爸爸只是讓這情形雪上加霜。
爸媽陪我送舅舅到看護之家,他們已經不再需要將舅舅安置在看護中心了,壞人我已經當了,我來簽合約和打電話,我來做那些他們良心過意不去的事。現在,他們只消「陪我」過去就好,讓舅舅從家裡搬遷到看護中心時感到安心,這次「送貨」由我執掌方向盤。
一天超過兩百美金的房價,住在這裡一年就要花上七八萬美金,看護中心必須看到哈利舅舅能夠負擔這麼一大筆錢的證據。
回到樓上,哈利舅舅還站在房間門口,爸媽對他還是感到相當不放心。舅舅的室友不知跑去哪裡,不過我發現那個室友的桌子已經被推回到他自己的空間了。
爸媽說他們想繼續待著,我可以先回家陪我的家人,他們會自己搭公車回去。於是我向哈利舅舅道別,順便告訴他我每個星期天都會來看他。對我來說,留他在這兒比送他過來還要令人難受。我按了電梯的下樓鍵,在等電梯上來的時候,走廊盡頭我能聽見哈利舅舅又問了一次:「我要怎樣才能離開這裡?」
他告訴媽媽他明天會來帶哈利舅舅到樓下的猶太會堂,參加新年的歲首節儀式,這給了媽媽一個機會繼續抱怨這裡服務不周到的地方,媽媽鄭重申明,舅舅是來自東歐的猶太人,而非西班牙或中東來的猶太人。「媽,拜託,放過這個人吧,他很可憐耶。」我在心裡說著。這位義工還是想辦法讓大家冷靜下來,並且找些事情轉移舅舅的注意力,別讓他一直想著逃走。其實哈利舅舅對禱告這件事情早就糊塗了,不同派別猶太新年儀式的差異也已經超出他的思考能力,現在就算你把他丟到清真寺,我想他也不會感覺到不對勁。https://m.hetubook.com.com
到了樓下入口處,有個人問我是否要留下五十元的零用金,這樣哈利舅舅想要的時候就可以在樓下的商店買些東西。我告訴他我不認為哈利舅舅會想要買東西,況且他的阿茲海默症也使得他不再能妥善地管理金錢,對方說他們可以理解。我最後終究還是把錢留了下來,只是哈利舅舅後來也沒能真正下樓買東西。
「查克特先生,希望您可以瞭解,提出令舅的付款能力證明是申請的流程之一。」
我只好硬著頭皮天真地回道:「請不要擔心這個問題。」
我應該怎麼說?告訴她在經濟大蕭條時期的工作狂,只要完全摒棄最基本的欲望,就可以存到好幾百萬?還是告訴她哈利舅舅是個自私的老鐵公雞,存了這麼大一筆錢卻緊緊地鎖在櫃子裡,從不願跟任何人分享?還是說我們家的人對於拼命存錢這件事有集體焦慮強迫症?
我領著她上樓介紹給媽媽與哈利舅舅,接著便趕往醫院。當晚我回到爸媽家時,哈利舅舅和浴室都已煥然一新,儘管媽媽對這樣的安排不大高興,卻也明白她無法獨力完成這些,接下來的一個禮拜,那間公寓裡看起來一切都很好。
「當然。」
「沃克先生,你可以告訴我現任總統的名字嗎?」
我知道才不是爸爸說的那樣,這間公寓比起之前來乾淨許多,你不可能只是整天坐在那兒就能把那麼髒的廁所洗乾淨。哈利舅舅現在也每天都能到戶外呼吸新鮮空氣。而且我還不敢提醒爸媽,正因為這個看護分擔了他們照顧舅舅的工作,他們才得以偷閒做些休閒娛樂,像是星期三下午去看場戲。爸爸只是愛叨念,他並不是真的想認真討論這件事,所以我也沒打算與他爭辯,我太了解他們了。
回家的路上我沒有哭。哈利舅舅的數百萬身家,最後終究給了他一間頂樓的海景房,一天三餐的服務。然而那卻是他人生的終點站——看護中心。
「對。」
我實在分身乏術也別無選擇。在爸爸結腸癌手術前一週,爸媽就曾經把哈利舅舅帶到某個看護中心,讓他住一個星期天。
這房間的設計完全對稱,兩張書桌、兩張椅子,分別放置在各自的床前。媽媽像是魔術師從帽子裡抓出小白兔一樣,從她的手提包裡拿出了一個相框,裡面是四〇年代正要從紐約大學畢業,年輕帥氣的哈利舅舅,我從來沒見過這張照片。媽媽將相框輕放在舅舅的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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