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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位

作者:妮妮.霍克維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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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三

第二部

「我對疲倦沒有意見。」她說。
我站起來叫喚愛麗絲,她轉過頭,望往我的方向。這時我突然心想:「要是她不認得我怎麼辦?要是她不記得我怎麼辦?」
我將杯子移開唇邊,對著鏡頭,舉杯說了聲:「乾杯!」我喝下柳橙汁,用剩下的兩片番茄和起司又做了個三明治餅乾,背對監視器吃了下去。吃完這片三明治餅乾後我就飽了,卻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才好,便將牛油、起司和柳橙汁放回冰箱,還是出了門。
「沒錯,」約翰尼斯說:「那忠誠呢?妳對忠誠有什麼看法?那不過是種盲目而已,妳說對不對?」
「那我也會去。」他答道,對我眨眨眼,這次可絕對不是因為他半夢半醒了,於是我盡量用堅定語氣問道:
「我也是。」我說。
我們東拉西扯聊了一會兒,最後凡雅離開,沒多久蕾娜也離開了,只剩下艾莎和我。我全身瘋狂冒汗,不斷抹拭額頭,不讓汗水流進眼睛。我喜歡這種感覺,涔涔汗水從脊椎和雙乳間流淌而下。
「妳說呢?」
一棵雪松樹下有幾個人坐在布巾上野餐。稍遠處有個男子獨自趴在草地上看書,地上同樣鋪著布巾。我在稍微濕潤的草地上躺下,聞到草地散發出的泥土氣味。我蹺著腿,透過鉛框固定的玻璃圓頂看著天空。圓頂表面有水正在流動,形成一道道水痕,原來外頭正在下雨,雨水落在玻璃圓頂上。外頭不只在下雨,而且強風陣陣,看起來幾乎像是暴風雨,我猜風速可能有時速三十五哩。但在圓頂下我躺著的地方,一切平安寧靜。這裡稱不上有風,當然也沒有雨,只有空調系統發出低微嗡鳴聲,但在這個時間很難聽見那嗡鳴聲,因為此時空氣中充斥著其他聲音,像是人們移動和說話的聲音、蜜蜂飛舞的聲音、鳥兒的聲音。到了夜裡,這裡會出現灑水聲,灑水器會依照精心安排的時間自動運作。
「妳會去嗎?」他問我。
我敘述自己如何發現約翰尼斯趴在草地上沉沉睡去,艾莎聽了大笑。
但他只對著我笑,我的臉一紅,望向別的方向,覺得自己愚蠢無比。我就像老電影裡那種蠢女人,什麼都不會,只會咯咯傻笑和暈倒,不然就是在家忙東忙西,等著被男人誘惑。突然間,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想到那些監視器和麥克風,即使現在沒有監視員看著我們,監視器材仍會錄下一切。我擔心我的肢體語言會帶來不良後果。
「或是依賴的另一個名稱,」我說:「而且會讓人處於不利地位。它是諂媚的形式之一,說不定也是恐懼的形式之一。」
「剛才要是知道妳在這裡,」她說:「我就會邀妳一起來吃愛倫做的覆盆子派,很好吃喔,但現在已經吃完了。」
「沒有,我馬上來!」愛麗絲喊了回去,轉頭對我說:「我加入一項男性荷爾蒙的實驗,別問我那實驗在做什麼,因為很複雜,我也忘光了,不過我可能很快就會長出鬍子和胸毛。」
儘管覺得愉悅並受到恭維,我還是維持氣憤的表情,嚴厲地看著約翰尼斯。
「哇!恭喜妳!」愛麗絲抬起手和我擊掌。「感覺好嗎?」
接下來我們道別。約翰尼斯走向F電梯,我看著他離去。他轉過身,眨了眨眼,我情不自禁回以微笑。
「他說他們花了太多時間講廢話,但過程很安全,只是讓他覺得疲倦而已。」
我擦乾身體,換上乾淨衣服,發覺自己又餓又渴,腦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去餐廳吃別人烹煮的餐點,但才走出門卻又停下腳步。
「喔,是嗎?他覺得怎麼樣?」
「我不是威瑪,」我說:「我是朵莉,你沒事吧?」
「妳今天怎麼樣,艾莎?」我問道:「妳跟護士談得怎麼樣?」
「只是一連串累人的練習,是關於合作、忠誠、信任。不知道他們在這裡進行這種實驗是想發現什麼,我的意思是,這裡的人全都不知什麼叫信任,妳知道什麼叫信任嗎?」
如果在外面的世界,一個男人做出這種舉動,我可以舉報說他有性別歧視或是輕微性騷擾,事實上我也真會被迫這麼做。但這是我頭一次很高興自己不在外面的世界裡(是的,很高興),因為每當男人挑逗我,我總是暗地覺得受到恭維,感到開心,全身似乎變得鬆軟,就像穿上黑色洋裝、尼龍絲|襪和高跟鞋那樣。
我走向H電梯,準備回家,卻想起還不知道艾莎跟護士談得如何,於是便去找她。
我思索著是否要假裝不懂他的意思,說他誤解了我,根本不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想的那樣,但我只是低聲說:「好……」
我抓了條浴巾,脫下衣服沖了澡,踏進乾熱的烤箱,坐在上層的木長椅上。
「嗨,朵莉!」艾莎在門口一看見我便說:「進來坐啊!」
到了這時,我已習慣上廁所而不去在意監視器。我只是一廂情願地認為,當居民解決私密生理需求如大小號時,監視員會自行移開視線,看向其他螢幕。
「你在挑逗我嗎,約翰尼斯?」
我發現她說話的聲音跟上週六宴會時相比,聽起來是低了點。
「當然會去,」我說:「祝妳打針順利。」
「在這裡,妳可以做自己,盡情地做自己。」
「喔,我想我很幸運,」她說:「我要加入一個正在進行的實驗,那項實驗需要更多所謂的平凡人,也就是那些上過班,習慣跟同事共事、妥協讓步、有固定工作時間的人。這項實驗主要是要測試人們共同工作的能力,並且對彼此帶著信任與忠誠。我們必須團體合作,分配和委派任務,共同解決問題。聽起來滿有趣的。」
為了掩飾尷尬,我問他星期六會不會參加梅根的展覽開幕式。
「感覺棒極了。」我答道。
我心想,既然我能一個人沖澡,那何不試試一個人吃飯。因此我關上門,踏出堅定步伐,穿過起居室走到簡易廚房,從櫃子裡拿出一包餅乾,從冰箱裡拿出牛油、起司、柳橙汁,在大玻璃杯裡倒了柳橙汁,站在水槽旁喝了幾口。接著我在餅乾上塗抹牛油,切幾片波塞路乳酪放在上頭,將餅乾放進嘴裡。我依然站立,倚著料理臺面對房間,口中咀嚼餅乾。香脆的餅乾在嘴裡嘎扎作響。餅乾吞下之後,我又吃了一片。這時我想起冰箱裡有些番茄,便拿出來切成厚厚四片,將其中兩片放在起司上,吞進肚裡,然後又倒了杯柳橙汁。我將杯子湊到唇邊,看見天花板角落的小監視器鏡頭正對著我。
我走到男子身旁,原來是約翰尼斯,他趴在地上,臉頰壓在書本右頁上。我在他旁邊蹲下,瞥了書本左頁一眼,知道他在看的是劇本。我在書頁中間偏下方看見一句臺詞:「在溫室裡站一整天的人,到了晚上會十分疲倦,而睡眠必須被尊重……」
「那一定是約翰尼hetubook.com.com斯參加的實驗。」我說。
「我也是現在才看到妳,」我說:「再說我需要獨處一下,今天我去做健康檢查,累了一天。」
「對喔,結果怎麼樣?」愛麗絲說。
他微微一笑,側過頭說:
我在游泳池旁的烤箱找到艾莎,她跟蕾娜和凡雅在一起。蕾娜是個開朗女子,頭上的白色短髮任性不羈,一雙眼睛亮得有如松鼠。凡雅的外表跟蕾娜正好相反,表情嚴肅,鐵灰色頭髮綁成一條長辮。
我們穿過暖氣閘,走進亞齊步道,我告訴約翰尼斯那項運動實驗的事,並再次得到祝賀,只不過這次伴隨而來的是擁抱而非擊掌。那是個有力且溫暖的擁抱,散發男性氣味,而我變得……我變得怎麼樣?我不算被撩起性欲,但也相去不遠。我的腦袋嗡嗡作響,好像頭暈似的,一陣顫抖竄過全身,荷爾蒙專家可能會說我對約翰尼斯的費洛蒙起了反應。突然間我覺得十分尷尬。他放開我,我的眼睛不知該看哪裡才好。
約翰尼斯一隻眼睛眨了眨,可能帶有挑逗意味,也可能只是因為還在半夢半醒間,我無法判斷是哪一種,於是選擇後者。他翻過身,坐了起來。我注意到他的身體十分柔軟,躺在濕潤草地上睡了這麼久,一點也沒變僵硬。但他頭上的稀疏白髮一一豎起,面容憔悴,看起來比前晚我跟艾莎在餐廳吃飯遇見他時又憔悴了些。
「可是我不該抱怨,」約翰尼斯說:「至少這項實驗不會對身體造成危害,也不會使用化學藥物或手術刀。那妳呢,朵莉?妳怎麼樣?」
我哈哈大笑。「我不知道,老實說,我應該不知道什麼叫信任。我從不明白為什麼信任是種正面特質,那不過就是依賴別人嘛。對我來說,它聽起來只是很天真而已。」
也許我該將這句臺詞視為暗示,別去打擾約翰尼斯,但我覺得他躺著動也不動,十分怪異,而且沒有呼吸,因此有那麼一刻我害怕……呃,就像他們說的,我害怕發生了最糟的事,不由得伸手在他肩上輕輕搖動。
我沖了個澡。這是我頭一次在自己的浴室裡沖澡,過去我都是在游泳池或運動中心裡沖澡,周圍環繞著裸體的女人。這時沒人跟我說話,使得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監視器上,腦際浮現畫面:某人坐在控https://m.hetubook.com•com制中心裡,面對螢幕牆,仔細盯著其中一個螢幕,螢幕上顯示的正是我的浴室。我覺得自己像在洗澡給別人看,彷彿在做現場表演。我不會覺得太不愉快,但這種感覺很不真實,彷彿自己正在扮演一個沖澡的人,而不是真的在沖澡。
這裡頗溫暖,溫度適中,很容易讓人放鬆下來。我躺在草地上半睡半醒,突然覺得頭部後方的草地上有個物體正伴隨著輕快的奔跑步伐移動。我陷入一種奇妙的朦朧境界,覺得自己回到家中的院子,同時又身處單位中的冬園。我躺在草地上休息,季節來到夏季,我頭部後方的腳步離開又回來,這次靠得更近、更近。我聽見微微喘息聲,感覺鼻子輕推我的頭髮,溫暖的氣息噴在頭頂,我微微一笑,轉過頭去,但什麼也沒看見。沒有狗、沒有人、沒有鳥,甚至連老鼠或甲蟲都沒有,什麼都沒有。我的胸口一陣刺痛。但我堅強起來,平息想坐起來的衝動。我沒將手壓在胸口,只是逼自己靜靜躺著,將注意力集中在外頭的天氣和強風上。
我告訴愛麗絲運動實驗的事。
我也舉步穿過大草坪,走的是反方向。那名看書的男子仍然趴在地上,但已睡著。我停下來,猶豫著不知是該叫醒他,還是留他一個人在這裡?他躺在這裡會著涼的。說不定他不想被別人打擾?我走上前,那男子依然躺著動也不動。要是他生病了怎麼辦?或許還是過去看看比較好。
「朵莉……?」約翰尼斯從夢中醒來,抬頭,逐一睜開雙眼。「喔,朵莉,我的舞后,妳好啊。」
「對啊,」我說:「時間過得真快。」
「你怎麼了?」我問道。
過去在外頭的世界,我就遇過這種事,而且經常發生,比如說我和人打招呼,結果對方並不認得我,雖然前幾天我們才在宴會或活動中坐在彼此對面。不過愛麗絲一看見我,臉就亮了起來,對我揮手高喊:「嗨,朵莉!」然後走了過來。
雨水仍舊不斷落下。快速移動的雲朵變得更加深沉,從灰色變成藍黑色。原來黃昏已經降臨。氣溫迅速降低,空氣變得更為潮濕,人造露水從空中散落。最後我坐了起來,只見天色已黑。那幾個野餐的人正在收拾東西,他們的和-圖-書身影已成模糊黑影,直到草地周圍的路燈點點亮起,在他們身上靜靜灑下黃色光芒。這時我看見愛麗絲也在其中。迎新晚會至今已過了將近一星期,這段期間我都沒碰見她。
他站起身來,闔上書本,抖抖布巾,折了起來。我們一同穿過庭園,走向出口。他對我敘述他參加的心理實驗。
她豎起大拇指回應,轉身離開。
「喔,我只是很累而已。嘿,天黑了耶,時間過得真快,朵莉。」
我搭電梯上樓前往亞齊步道,穿過氣閘走進冬園,盡量讓自己慢慢行走,緩緩散步,而非刻意驅迫身體分泌腦內啡。我漫步在碎石小徑上,穿過涼亭和矮樹叢,經過小噴泉和大理石長椅,長椅上有人坐著聊天或閱讀,人們見我緩步走過,便抬起頭對我點點頭,或打聲招呼。我走向較為陰暗茂密的樹叢,在一株盛開的木槿花旁停下腳步,木槿花的雄蕊以挑戰之姿指著我。一隻大黃蜂發出強烈嗡嗡聲,鑽入花中,靜止一會兒後又滾出來,再度發出嗡嗡聲飛開。我繼續往前走,遇人就點頭、微笑或打招呼。這些人我多半都已認識,只有少數沒見過,其中一、兩個則是最後一次見面。我經過橄欖樹林,在百花齊放的花床裡漫步很長一段時間,吸入各種植物的香氣,包括柏樹、玫瑰、茉莉、薰衣草、桉樹。我穿過柑橘園,最後來到大草坪。
我說我會去。
約翰尼斯似乎看穿我的心思,說道:
「約翰尼斯?」
「愛麗絲!」愛麗絲的一名同伴高喊,他們已經收拾好布墊和籃子準備離開。「妳沒忘記要去打針吧?」
艾莎不在A1區的房間裡,所以我敲敲其他房門,問了見過她的人。原來艾莎手裡拿著小包包、肩上披著浴巾出門去了。
「沒人在意的,朵莉,妳還沒發現嗎?這裡不會有人在意。」他又用近乎嘲笑的逗弄語氣補上一句:
「回頭見囉!」她說完轉身離去,卻又停下腳步。「後天妳也會參加開幕式對不對?」她說:「梅根的展覽開幕式,妳會去嗎?」
我懂。
約翰尼斯嘆了口氣。「妳應該來看看我們試著共同解決問題,或在某些議題上達到共識的樣子,簡直無法想像可以吵成那樣!吵得我耳朵都痛了,所以我才很累。妳懂我的意思嗎?」
「嗯……什麼事,威瑪?」他在夢中咕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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