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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解

作者:欽努阿.阿契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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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姆奧菲亞的桂努」,他第五次大聲喊道,人群報以喊叫聲。接著他突然像著了魔似的,猛地伸出左手,指著恩拜諾的方向,咬緊一口亮閃閃的白牙齒,說道:「那些小野畜生居然敢殺死烏姆奧菲亞的一個女兒。」他垂下了頭,咬緊牙齒,人群中發出一陣低沉的憤怒的吼聲。等他重又開始說話的時候,臉上的怒容已經消失,換上了一副比怒容更加凶惡可怖的笑臉。於是他用一種不帶感情的清朗的聲調,告訴烏姆奧菲亞的人說,他們的女兒怎樣到恩拜諾去趕集,怎樣被那裡的人殺害。埃賽烏果又指著低頭坐在他身旁的一個男人說,那女子是奧格布埃菲.烏多的妻子。群眾憤怒地咆哮起來,都想去殺人。
至於孩子自己,他害怕得要死。他不懂得自己現在遭遇到了什麼事,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他怎麼會知道他父親參與了殺害烏姆奧菲亞人的女兒呢?他只知道,幾個人來到他們家裡,同他父親低聲說了幾句話,末了就把他帶走,交給了一個陌生人。他媽媽哭得很厲害。他因為太害怕,反倒沒有哭。那陌生人帶著他,和另外一個女孩離開了家,穿過森林中沒有人煙的小路,走了很久很久。他不知道那女孩是誰,以後也沒有再見到她。
鄰近的氏族當然知道這些事情,所以他們都害怕烏姆奧菲亞人,他們不會不首先設法和平解決,就去同烏姆奧菲亞人作戰的。而m.hetubook.com.com對於烏姆奧菲亞人,也要說句公道話,除非道理分明在他們這一方,而且得到他們的神——丘陵和山洞的神的許可,他們才會去打仗。確實有過幾次,神曾經禁止烏姆奧菲亞人去打仗。如果整個氏族都不聽神的話,那他們一定會被打敗,因為阿加底─恩瓦耶絕不參與伊博人所謂的「應受譴責的戰爭」。
奧貢喀沃的家業興旺是一望而知的。他有一座大院子,周圍是一堵紅土厚牆。緊挨著紅土牆上唯一的大門後面,是他自己居住的正屋,或稱作奧比。他的三個妻子各有自己的茅屋,合起來在他的茅屋後面構成一個半月形。倉庫建在紅牆的一端,裡面放著一堆又一堆的木薯,顯示出他的富足。院子的另一端有一個羊欄,另外每個妻子都挨著自己的茅屋搭了一個小雞棚。倉庫附近有一間小房子,是「巫藥房」,或者說神堂,裡面供著奧貢喀沃自己的神和祖宗的木頭靈牌。他用柯拉果、食物和棕櫚酒等祭品來孝敬他們,並為他本人、他的三個妻子和八個孩子,向他們禱告。
話說自從烏姆奧菲亞人的女兒在恩拜諾被殺死以後,伊克美弗納就來到奧貢喀沃的家裡。奧貢喀沃帶他來家的那一天,他把第一個妻子叫了來,把孩子交給了她。
當時長者們聚了起來,聽取奧貢喀沃出使的報告。他們最後決定,正如大家知https://m.hetubook.com.com道他們會決定的那樣,那姑娘會送到奧格布埃菲.烏多那裡去代替他被殺的妻子。至於那個男孩,他屬於整個氏族,但現在不急於決定他的命運。所以大家要求奧貢喀沃暫時代表氏族看管這個孩子。就這樣,伊克美弗納在奧貢喀沃家裡住了三年。
可是現在迫在眉睫的這場戰事是一場正義的戰事。就是敵對的氏族也明白這一點。所以當奧貢喀沃作為烏姆奧菲亞人的傲慢的宣戰使者來到恩拜諾的時候,他受到異常隆重而光榮的接待。兩天以後,他帶著一個十五歲的男孩和一個年輕的處女,回到自己的村裡。那男孩名叫伊克美弗納,他悲慘的故事在烏姆奧菲亞一直流傳到今天。
夜間異常寂靜。除了月夜外,夜間總是寂靜的。對於這些人,哪怕是他們中間最勇敢的人,黑暗永遠意味著一種難以捉摸的恐懼。孩子們被警告,不准在黑夜吹口哨,以免招來惡鬼。在黑暗中,有害的動物變得更加凶惡可怕。人們從來不在夜間把蛇叫做蛇,怕它會聽到。因此叫它做繩子。這一夜,當報信人的聲音逐漸在遠方消逝,寂靜又降臨到大地時,森林裡千萬種昆蟲的鳴叫聲此起彼伏,振人心弦,這種顫動的聲音使寂靜顯得格外濃重了。
「他是屬於全氏族的,」他對她說,「要好好看管他。」
當奧貢喀沃聽到村裡報信人的奧惹奈穿破靜止的夜空時,他剛剛吹熄了棕櫚油燈,在竹榻上躺下。鍠——鍠——鍠,中空的鐵器發著震耳的響聲。接著報信人開始喊話,喊完以後,hetubook•com•com又繼續敲起他的奧惹奈。這就是他喊的話:明天一清早,烏姆奧菲亞所有的男人都到市場上集合。奧貢喀沃心裡疑惑,究竟出了什麼事;他確信一定是出了什麼事,他在報信人的聲音中聽到了隱含的悲劇意味,雖然聲音愈來愈遠,逐漸模糊了,他還是可以聽得出來。
「我怎樣吩咐你,你就怎樣做,女人,」奧貢喀沃結結巴巴地咆哮道,「從什麼時候起你成了烏姆奧菲亞人的一個長者啦?」
播種季節,奧貢喀沃每天在他的田地裡幹活,從雞叫一直幹到小雞回到雞窩。他是一個非常強壯的人,很少感到疲倦。可是他的妻子和孩子沒有他那樣強壯,這就苦了他們。然而他們也不敢公然訴苦。奧貢喀沃的大兒子恩沃依埃這時是十二歲,但是已經顯露出懶散的性格——至少,在他父親看起來是如此——使他的父親大為焦心。奧貢喀沃經常用打罵的辦法企圖糾正他,於是恩沃依埃變成了一個整天面帶愁容的少年。
還有很多人說了話,最後決定按照正常的步驟採取行動。立刻給恩拜諾送去一封最後通牒,要他們選擇要不就打一仗,要不就獻出一名童男和一名處女,作為賠償。
但是這一夜卻是漆黑的,寂靜的。在烏姆奧菲亞所有的九個村子裡,報信人敲著他的奧惹奈,呼喚每一個男人去參加第二天早晨的集會。奧貢喀沃躺在竹榻上,竭力猜想這是一個什麼性質的緊急集會——是要同鄰近氏族交戰嗎?很可能,而他是不怕戰爭的。他是一個勇於行動的人,是一個武士。不像他的父親,他是不怕www•hetubook.com•com看見流血的場面的。在烏姆奧菲亞最近的一次戰鬥中,他是第一個把人頭帶回家來的人。這已經是他的第五顆人頭了,而他還不是一個老年人呢。每逢隆重場合,例如村裡舉行葬禮的時候,他就用他的第一個人頭來盛棕櫚酒喝。
第二天一大早,市場上就擠滿了人。大約有一萬人,都在低聲說話。最後,奧格布埃菲.埃賽烏果從人叢中站起來,朝不同的方向大聲喊了四次,「烏姆奧菲亞的桂努」,每喊一次就揮舞著握緊的拳頭,就像要推開前面的空氣。那一萬人也每次都同聲回答道,「呀啊!」接著是一片完全的沉寂。奧格布埃菲.埃賽烏果是個有煽動力的演說家,每逢這種場合,他總是被推舉出來說話的。他用手摸著自己披滿白髮的腦袋,捋了捋銀白色的鬍鬚,又整理了一下他的披巾;那披巾從右邊的腋窩下面繞過,在左肩上面打了個結。
於是恩沃依埃的媽媽把伊克美弗納帶到她的茅屋裡,再也不敢多問什麼。
奧貢喀沃以嚴厲的手段管理著他的家屬。他的妻子們,特別是他最年輕的妻子,總是整天戰戰兢兢,害怕他火暴的脾氣又要發作,他的孩子們也是如此。就他的本性來說,奧貢喀沃也許並不是一個殘暴的人。可是他的整個生命為恐懼所支配,他恐懼失敗,恐懼軟弱。他對失敗和軟弱的恐懼比他對惡魔、對反覆無常的神和妖怪、對森林、對長著血紅爪牙和_圖_書的、有惡意的大自然的恐懼,都更加深切。奧貢喀沃的恐懼比這些東西都更加厲害。這種恐懼不是外表的,而是深藏在他內心裡。這是他對自己的恐懼,唯恐人家認為他像他的父親。還是一個小孩子時,他就已經痛恨他父親的失敗和軟弱,直到現在他還記得,有一次一個友伴對他說他父親是個阿格巴拉的時候,他心裡有多麼難受。就是在這一次,奧貢喀沃知道了阿格巴拉不僅是對婦女的另一種稱呼,它也可以意指一個沒有頭銜的男人。所以奧貢喀沃受著一種感情的支配——他父親烏諾卡所愛好的一切,他都痛恨,其中之一是溫和,其次就是懶惰。
「他要同我們在一起住很久嗎?」她問。
在月夜裡,情形就不一樣。那時,人們會聽到在空曠田野裡玩樂的孩子們的歡聲笑語。青年人也許成雙成對地在更隱蔽的地方玩耍,老年人也會回憶起他們的青春。正如伊博人所說的:月光照耀著,跛子都想出去散步。
烏姆奧菲亞人一向是為鄰近的人們所畏懼的。在戰爭和巫術上他們都很厲害,周圍村莊的人都害怕烏姆奧菲亞的祭司和巫醫。他們有一種法力最大的打仗用的巫藥,幾乎同這個氏族本身一樣古老。究竟有多麼古老,沒有人知道。不過大家都承認一點,那就是,這劑巫藥中藥力最凶的是一個只有一條腿的老婦人。事實上,這劑巫藥的名字就叫做阿加底─恩瓦耶——老婦人。它的神堂就在烏姆奧菲亞的中心,在一片開墾過的地方。如果有什麼人愚蠢到在黃昏以後在神堂前經過,他一定會看到那個老婦人顛著一隻腳在跳來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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