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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解

作者:欽努阿.阿契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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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金瑪一手拿著碟子,一手拿著空水缽,走回她媽媽的茅屋去,「她要是個男孩多好。」奧貢喀沃自言自語地說。他的心又想到了伊克美弗納,不禁打了個冷戰。如果有什麼事可做,他也許可以忘掉。可是現在是收割和播種之間的休息時間。人們在這段時間內所做的唯一的活兒,就是在圍牆上蓋上新棕櫚葉。而這,奧貢喀沃卻已經做過了。他是在蝗蟲來的那一天做完的,他在牆的這一邊,伊克美弗納和恩沃依埃在牆的那一邊。
「我以為我們氏族很重視奧佐這個頭銜,這是件好事,」奧貢喀沃說,「在你所說的那些氏族中,把奧佐看得很賤,連叫花子都可以取得它。」
奧比埃里卡說:「就在今天早晨,奧貢喀沃和我還談到阿巴姆和阿寧塔,那裡有頭銜的人竟然爬樹,並且給他們的老婆舂糊糊。」
奧比埃里卡同意地點了點頭。
伊克美弗納死後,奧貢喀沃一連兩天不吃東西,從早到晚不住口地喝棕櫚酒。他的眼睛又紅又凶,就像一隻老鼠被人揪住了尾巴往地上摔的時候一樣。他把他的兒子恩沃依埃叫到正屋裡同他坐在一起。可是這孩子怕他,一見他打瞌睡,就溜到外面去了。
正在這時候,奧比埃里卡的兒子瑪杜卡從外面走進來。他向奧貢喀沃問了好,又轉身向院子走去。
「那的確太奇怪了,」奧貢喀沃說,「這一來,他們將要把他的葬禮推遲到埋了他妻子以後再舉行了。」
「那時候他還帶領烏姆奧菲亞人去打仗呢。」奧比埃里卡說。
「你們說得對,」奧弗埃杜同意說,「但是你們應該問一問,為什麼沒有敲起鼓來通知烏姆奧菲亞人,說他死了呢?」
「奇怪的事情就在這裡。你們知道他的第一個妻子嗎,就是那走路要用手杖的?」
「你們知道奧格布埃菲.恩杜魯嗎?」奧弗埃杜問。
「那是五年以前,我還沒有學會收割以前的事情。」伊比一面開始斟酒一面說。他斟滿了第一個獸角,奉給他的父親。然後斟酒給其他的人。奧貢喀沃從羊皮袋裡取出一個大獸角,吹了一下,把裡面可能沾有的灰塵吹掉,然後交給伊比斟酒。
同人們握手以後,或者毋寧說把手伸出讓人握了以後,她回到她媽媽的房裡幫忙做飯去了。
「你知道得很清楚,奧貢喀沃,我並不害怕流血;如果有人告訴你說,我害怕流血,那他是撒謊。我來對你說句話吧,我的朋友。要是我是你的話,我會待在家裡。你幹的這件事不會使地母高興。地母會因為這種行為而毀滅整個家族的。」
「我們沒有預備跌到三十以下。但是正如故事中的狗所說:『如果你讓我吃點虧和*圖*書,我又讓你吃點虧,這只是個遊戲。』結婚應該是遊戲,而不是打仗;所以我們就吃點虧吧。」於是他在十五根掃帚把上加了十根,交給了烏喀格布。
奧比埃里卡正坐在一棵橘子樹的樹蔭下,用棕櫚葉做屋頂。他同奧貢喀沃互相問了好,就領他向他的茅屋走去。
他站起來,把羊皮袋搭在肩膀上,去找他的朋友奧比埃里卡。
如果不是奧弗埃杜正在這時候進來的話,他倆還要繼續爭辯下去。從他一眨一眨的眼睛看來,奧弗埃杜帶來了重要的新聞。但是要逼他馬上說出來,是不禮貌的。奧比埃里卡把他同奧貢喀沃破開的柯拉果奉給他一瓣。奧弗埃杜慢慢地吃著,談到蝗蟲。他吃完了柯拉果,說:
這些人一面吃著,喝著棕櫚酒,一面談論著鄰人的風俗習慣。
「烏麥佐林基。」奧貢喀沃回答說。
「是三十根嗎?」他問。
「就是她,」奧弗埃杜說,「你們知道,奧佐埃麥娜年紀也很大了,恩杜魯生病的時候,她不能服侍他,由比較年輕的妻子們服侍他。今天早晨恩杜魯死後,他的一個妻子到奧佐埃麥娜的茅屋去送信給她。奧佐埃麥娜就從席子上爬起來,拿起手杖,向她丈夫的茅屋走去。到了他茅屋門前,她雙膝跪下,雙手撲著地,對著躺在席子上的丈夫一連叫了三聲『奧格布埃菲.恩杜魯』,就轉身回到她自己的茅屋去了。後來恩杜魯最年輕的妻子去叫她參加洗屍禮,發現她躺在席子上,也死了。」
就是這樣,阿庫埃基的新娘身價最後決定為二十袋瑪瑙貝。雙方達成這個協議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
「去告訴阿庫埃基的媽媽,說我們已經商量好了。」奧比埃里卡對他的兒子瑪杜卡說。頃刻之間,這女人就端了一大缽糊糊進來了。奧比埃里卡的第二個妻子捧了一桶湯跟著進來,瑪杜卡又送進來一壺棕櫚酒。
「剛才我不過說說笑話罷了,」奧比埃里卡說,「在阿巴姆和阿寧塔,這個頭銜還值不到兩個瑪瑙貝。每個男子腳踝上都繫著頭銜線,即使他偷竊的時候,都不解掉。」
「地母不能因為我服從她的使者而懲罰我。」奧貢喀沃說,「孩子的母親放在他手心上的一片熱木薯,是不會燙痛他的手指的。」
於是奧比埃里卡奉給他一小束短短的掃帚把。烏喀格布數了一下。
「的確是這樣,」奧貢喀沃同意地說,「可是這地方的法律得遵守。」
「你是自找煩惱,」奧比埃里卡說,「孩子們都還年輕呢。」
「這真是太壞了,」奧比埃里卡的大哥說,「但是在一個地方所謂好的,在另一個地方就是壞的。在烏www.hetubook.com.com姆恩索,他們完全不進行談判,甚至連掃帚把也不用。求婚者只是把瑪瑙貝一袋袋搬來,直到女方叫他停止為止。這是一個壞風俗,常常引起爭吵。」
阿庫埃基走到房子的另一頭,動手褪下腰珠。這需要慢慢地小心地做,一串一串地褪,否則它會散開,成千顆小珠子又得重新串起。她用手心把珠子一串一串往下搓,滑過臀部和兩腿,落在腳邊地上。
「他們實在是汙辱了奧佐這個頭銜。」奧貢喀沃說著站起身來要走。
奧貢喀沃問自己,「你在九個村子裡是以勇敢善戰出名的,從什麼時候起竟變成一個愛發抖的老婦人呢?一個人在戰場上殺過五個人,為什麼再加上一個孩子就變得這樣不振作了呢?奧貢喀沃,你真的變成一個女人了。」
「他太像他的祖父了。」奧比埃里卡心裡想,但沒有說出來。奧貢喀沃也有同樣的想法。但是他很久以前已經學會怎樣趕走這個心魔。每逢他想到他父親的軟弱和失敗而感到苦惱的時候,他就一心去想自己的堅強和成就來驅走沮喪的心情。現在他也是這樣做的。他的心思轉到他最近一次勇敢行為上。
當她走近爐火旁去拿靠在牆上的杵,她的媽媽警告說:「先褪下你的腰珠。我天天都告訴你腰珠和火並不是朋友。可是你從來就不聽。你長著耳朵是為著裝飾,不是為著聽話的。總有一天,你的珠子會在你腰上著起火來,那時你就懂得了。」
「我們的數目總算接近了,」烏喀格布說,然後轉向他的兄弟和兒子說:「我們出去,輕聲商量一下。」他們三個人站起來,走到外面去了。他們回來的時候,烏喀格布把一束掃帚把交還給奧比埃里卡。他數了一下,現在不是三十,而是十五根。他把它們交給他的大哥瑪齊,他也數了一下,然後說:
「叫阿庫埃基的媽媽送些柯拉果給我們。」奧比埃里卡對他的兒子說。瑪杜卡像閃電似的消失在院子裡。他們的談話便集中到他身上,大家一致認為他是很敏捷的。
「這就像關於白人的傳說,人們說,他們白得像這塊白石灰似的。」奧比埃里卡說著拿起一塊白石灰。這是人人家中都預備著給客人們在吃柯拉果之前在地上畫線用的,「人們還說,這些白人沒有腳趾。」
「有時候我真後悔取得了這個奧佐的頭銜,」奧比埃里卡說,「我看到那些青年人,說是在收割,其實是在糟蹋棕櫚樹,真使我傷心。」
「你難道從來沒有見過白人嗎?」瑪齊問。
男人們喝酒的時候,他們什麼話都談,就是沒有談到為何聚會的事情。一直到酒壺空了以後,求婚者的父親才hetubook•com.com清清喉嚨,說明他們來訪的目的。
「因為我不想去,」奧比埃里卡不以為然地回答說,「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名叫伊比的年輕求婚者大笑起來,對他的父親說:「你聽到了嗎?」然後他對其他的人說:「他從來不承認我是個收割的能手。」
「你自己也就是這樣,」他的大哥說,「我們的人常說,『母牛吃草,小牛就盯著牠的嘴巴。』瑪杜卡一直在盯著你的嘴巴。」
「不,為什麼我要懷疑呢?可是神並沒有要我去執行這個決定啊!」
「所以才沒有敲鼓通知烏姆奧菲亞人。」
「他將來會做大事情,」奧貢喀沃說,「如果我有個兒子像他,我就高興了。我很擔心恩沃依埃。一缽子木薯粉都能在一場摔跤比賽中把他打倒。他的兩個弟弟看上去比他好。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奧比埃里卡,我的孩子總不像我。要是這棵老香蕉樹死了,哪兒還有能漸漸長成大樹的幼苗呢?如果埃金瑪是個男孩子,我會高興些。她有一種精神。」
「我必須回家去收割棕櫚樹汁,好做下午喝的酒,」他說,「誰替你收割那些高大棕櫚樹的汁?」奧比埃里卡問。
「我不懂這條法律是怎麼來的,」奧比埃里卡說,「在很多別的氏族中,並不禁止有頭銜的男人攀登棕櫚樹,而在這裡,我們卻說,他不可以攀登棕櫚樹,只可以站在地上收割棕櫚樹。這就好比那迪馬拉加納,他不借刀給人切狗肉,因為狗對他是一種禁物,但他卻不介意借出自己的牙齒來咀嚼狗肉。」
「把我的口袋拿來。」他說。埃金瑪從茅屋的另一頭把他的羊皮口袋拿了來。奧貢喀沃伸手探進口袋去摸他的鼻煙壺。這是一隻很深的口袋,差不多容得下他的整個手臂。除了鼻煙壺以外,裡面還有許多別的東西,有一個獸角和一個酒瓢;他尋找鼻煙壺時,這些東西碰在一起,咯噠作響。他拿出鼻煙壺來,先在左膝上輕輕敲了幾下,然後取出一撮鼻煙放在左手心上。這時他發現還沒有把煙勺拿出來。他又把手伸進口袋裡,取出了一個扁平的象牙小勺子,就用它把褐色的鼻煙送進鼻孔裡。
「世界是廣闊無邊的,」奧貢喀沃說,「我甚至聽說在有些氏族中,男人的孩子屬於他的妻子和她的家族。」
夜間他睡不著覺。他盡力不去想伊克美弗納,可是他越不去想,卻越是想到他。有一次他索性從床上爬起來,到院子裡去轉圈子。可是他渾身沒有力氣,兩腿幾乎邁不動步子。他覺得自己彷彿是個喝醉了酒的巨人,在用蚊子的腳走路。他的頭上不時感到一陣發冷,全身也跟著哆嗦起來。
「他們所有的風俗都是www.hetubook.com.com亂七八糟的。他們不像我們用掃帚把來決定新娘的身價。他們討價還價,爭論不休,好像在市場上買一隻山羊或一條母牛似的。」
「人們常常說,恩杜魯和奧佐埃麥娜兩個人一條心,」奧比埃里卡說,「我記得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有首歌說到他們倆。他無論做什麼事,沒有不告訴她的。」
「來同我握握手,」奧貢喀沃對少年說,「那天你的摔跤使我非常高興。」孩子笑了笑,同奧貢喀沃握了手,就到院子去了。
她的頭髮梳成一種式樣,像雞冠一樣堆在頭頂上。她的皮膚上淺淺地抹上了一層紅色的染料,全身用烏里畫出各式各樣的花紋。她帶著一副項鏈,繞了三道,掛在她豐|滿的胸脯上。手臂上戴著紅黃兩色的手鐲,腰間纏著四、五排腰珠。
「我正預備一做好屋頂就過來看你。」他一面說,一面搓去粘在他大腿上的泥沙。
奧貢喀沃懷疑地搖了搖頭。
「你見過嗎?」奧比埃里卡問。
「好,」奧比埃里卡回答說,「我女兒的求婚者今天要來,我希望能把新娘的身價談定。我要你也在場。」
「他的確是的。」奧弗埃杜說。
「事情進行得好嗎?」奧貢喀沃問。
「話固然不錯,」奧比埃里卡表示同意,「但是如果神說我的兒子應該被處死,那我既不去爭辯,也不去做執行人。」
奧貢喀沃漸漸開始恢復了舊時的心情。他只要求能有點事情來占據他的心。如果是在播種季節或者收獲季節殺了伊克美弗納,那麼事情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他的心思會集中在勞動上。奧貢喀沃不是個愛思考的人。他愛行動。在沒有工作的時候,退而求其次的辦法是談話。
奧貢喀沃回來的時候,奧比埃里卡的茅屋裡一共有七個人。求婚者是個二十五歲左右的青年,同他一道來的是他的父親和叔叔。在奧比埃里卡這一方,有他的兩個哥哥和瑪杜卡,他的十六歲大的兒子。
「你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他的女兒埃金瑪給他送來食物時說,「所以你一定要把這些東西吃完。」她坐下來,把兩腿伸直了。奧貢喀沃心不在焉地吃著,「她要是個男孩子多好。」他看著十歲的女兒,心裡這樣想。遞了一塊魚給她。
「伊利村的奧格布埃菲.恩杜魯,」奧貢喀沃和奧比埃里卡異口同聲說。
「這酒是一個會收割的人做出來的。」奧貢喀沃說。
「但是總要有人去做。如果我們都怕流血,那麼,這事就做不成了。你想,那時神會採取什麼行動呢?」hetubook.com.com
「為什麼?」奧比埃里卡和奧貢喀沃一起問。
「這些日子裡發生的事情真是奇怪。」
他說話的時候,孩子回來了,後面跟著他的異母妹妹阿庫埃基,手裡端著一隻木盤,裡面裝著三個柯拉果和一些胡椒。她把木盤遞給她父親的大哥,然後很羞澀地同她的求婚者和他的親戚們一一握了手。她大約十六歲,正當結婚的成熟年齡。她的求婚者和親戚們以鑑定人的眼光仔細端詳她青春的體態,好像是為了證實她是美麗而成熟的。
「有一個白人常常打這兒經過,」瑪齊說,「他的名字叫阿瑪迪。」
「我的親戚很快就要來了。」奧比埃里卡說。
「我不懂為什麼你不肯同我們一道去殺那孩子。」他問奧比埃里卡。
「發生了什麼事情?」奧貢喀沃問。
到了第三天,他要第二個妻子埃喀維菲給他烤些香蕉。她按照他平時喜歡的做法,加上油豆和魚。
「恩沃依埃已經大了,能夠使女僕人受孕了。像他這樣的年齡,我已經能夠獨立自主。不,朋友,他不算太年輕。一隻小雞,要是將來是隻雄雞,孵出來的那一天,就可以看得出。我已經竭盡全力想使恩沃依埃成為一個男子漢,但是他太像他的媽媽了。」
「神說過,他應該死,你這種說法,好像你對神的威權和決定有所懷疑似的。」
正屋裡的男人已經開始喝求婚者帶來的棕櫚酒。這種酒又醇又有勁兒,儘管壺嘴上蓋著壓酒的棕櫚果,白色的酒沫仍然溢出來流到壺外邊。
「知道,她叫奧佐埃麥娜。」
奧貢喀沃接過她的缽子,咕嘟嘟一口氣把水喝乾。他又吃了幾片香蕉,然後把碟子推到一邊。
「有時我覺得他太敏捷了,」奧比埃里卡帶著幾分姑息的口氣說,「他從來不好好地走,總是在奔跑。如果你叫他去辦一件事,他還沒有把話聽到一半,就溜掉了。」
「那並沒有什麼奇怪。他是伊利村最老的老人。」奧比埃里卡說。
奧弗埃杜走後不久,奧貢喀沃提起羊皮袋,也打算要走了。
「這個我可不知道,」奧貢喀沃說,「我以為他年輕時是個堅強的男子漢呢。」
「我馬上就回來,」奧貢喀沃一面說,一面望望太陽的位置。
「這不可能,」瑪齊說,「你還不如說,他們製造孩子的時候,女人睡在男人身上呢。」
「去給我取點涼水來。」他說。埃金瑪嘴裡嚼著魚,連忙跑出去,很快就從她媽媽茅屋的瓦罐裡取了一缽涼水回來。
「他今天早晨死了。」奧弗埃杜說。
「他把我三棵最好的棕櫚樹都收割死了。」他的父親烏喀格布說。
認識阿瑪迪的人都大笑起來。他是個害痲瘋病的人,而對痲瘋病人比較好聽的稱呼是「白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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