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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解

作者:欽努阿.阿契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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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佐烏魯的肉身,你認識我嗎?」靈魂問。
「我怎麼能認識你呢,父親?你完全不是我能認識的。」烏佐烏魯回答說。
從人們站著和坐著的情形看,很顯然,這次儀式是為男人舉行的。固然也有不少婦女在場,可是她們都在邊上觀看,像是局外人。有頭銜的男子和長者坐在凳子上,等待審判開始。他們前面有一排凳子,還沒有人坐。凳子一共有九個。離凳子不遠的地方,站著兩小群人,都面向長者。一群是三個男人,另一群是三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這女人叫恩格巴弗,同她一起的三個男人是她的兄弟。另一群是她的丈夫烏佐烏魯和他的親戚。恩格巴弗和她的兄弟一動也不動,好像幾尊塑像,藝術家在他們臉上刻著憤憤不平的神情。另一邊,烏佐烏魯和他的親戚卻在耳語。說是耳語,其實他們是在扯開嗓門說話。人群中每一個人都在說話。廣場成了集市。喧鬧的聲音隨風飄散,在遠處只聽見熙熙攘攘的一片。
「呀啊!」
「我們已經聽到雙方對於這個案件的說法,」凶森林說,「我們的責任不在於責備這個人,或是讚揚那個人,而是要解決糾紛。」他轉身面對烏佐烏魯那一群人,略略停頓了一下。
「沒有人能夠認識你,」奧杜喀維回答說。
烏姆奧菲亞共有九個村子,是這氏族始祖的九個兒子的後代。凶森林所代表的村子叫烏姆埃魯,意思是埃魯的孩子;埃魯是九個兒子中的長子。
「奧杜喀維的肉身,我向你致敬。」他說。
「我是凶森林。一個人感到生命最可愛的時候,我就要在那一天殺死他。」
「我是凶森林hetubook.com.com。我是乾肉塞著嘴,我是燒火不用柴。如果你的親戚帶酒給你,那麼,讓你的妹妹跟他走吧。我向你致敬。」他從堅硬的地上拔出他的棍子,然後又把它插|進去。
「烏姆奧菲亞的桂努!」
烏佐烏魯走到前面,陳述他的案情。
「啊嚕瓦伊姆德德德戴伊!」這聲音像火舌似的在這座緊閉著的陰森森的房子周圍繞來繞去。氏族祖先的靈魂出來了。鐵鑼不斷地敲著,尖利而有力的笛聲在一片混亂聲中飄蕩。
「撒謊。」烏佐烏魯喊起來。
鼓聲又響起來了。笛子嗚嗚地吹著。祖宗的靈房現在彷彿是座群魔殿,裡面傳出一片雜亂的聲音,那是祖宗的靈魂剛從地下出來,用神祕的語言在互相致敬,空中充滿了一片啊嚕瓦伊姆德德德戴伊的聲音,祖宗的靈房面對森林,與人群相距很遠,人們只能夠看到那畫著五顏六色的花紋和圖畫的屋背,這些花紋和圖畫是每隔一段時期特別挑選一批婦女去畫出來的。這些婦女從未看過房屋的內部。一個都沒有。她們擦洗和繪製外牆的工作,是在男子監督下進行的。如果她們中有人敢於設想房子裡面的情況,她們也只能把這種想像放在心裡。關於氏族中最有權力最神祕的祖先崇拜,從來沒有哪個婦女敢提出什麼問題。
一面鐵鑼敲了起來,人群中立刻激起一陣期待的浪潮。
「確實如此。」烏佐烏魯回答說。
「兩年前,」奧杜喀維繼續說,「她懷了孕,他把她打得流產了。」
奧杜喀維是個矮胖子。他走上前來,向祖宗的靈魂致敬,開始講他的案情。
「你認識和*圖*書我嗎?」
「我不懂為什麼要把這樣一件小事提到祖宗的靈魂面前。」一個長者對另一個長者說。
「烏佐烏魯的肉身,你認識我嗎?」
「烏佐烏魯的肉身,我向你致敬。」他說。靈魂總是把人叫做「肉身」。烏佐烏魯彎下腰,用右手摸地,表示服從。
「烏佐烏魯的肉身,我向你致敬。」他說。
「你的話很好,」祖宗的靈魂的首領說,「讓我們聽奧杜喀維說。他的話也許也很好。」
這九個祖宗的靈魂,每個代表氏族中的一個村子。頭上冒煙的那個是他們的首領,名叫凶森林。
「烏姆奧菲亞的桂努!」他吼道,人們同聲答應。
「我怎麼能認識你呢?祖先,你完全不是我能認識的。」
太陽的炎威漸漸消退,晒在身上不再那樣炙人了,人們陸續來到村中廣場上。公共典禮大多都在一天的這個時候舉行,就算有時宣布說儀式「在午飯後」舉行,人們也都知道,不到午飯以後很久,太陽的熱度降低下來,儀式是不會開始的。
他們說話的時候,另外兩群人走過來站在原來那兩群人的位置上,祖宗的靈魂開始裁判另一件關於土地的重大案子。
接著,祖宗的靈魂出現了。婦女和孩子們尖聲大喊,四散奔逃。這是一種本能的反應。婦女們一看到祖宗的靈魂出現,總是要逃走的。而在這一天,氏族中九個最大的假面鬼都一齊出來了,那景象真是可怕。連恩格巴弗都逃了幾步,還是她的兄弟們拉住了她。
「呀啊!」人群像雷鳴似的回答;然後一陣靜默好似從天而降,吞噬了喧鬧的聲音。
等祖宗的靈魂們都坐定下來,他們身上無m.hetubook.com.com數個小鈴鐺和會響的玩意兒都靜止了,凶森林便開始對面向他站著的那群人說話。
「站在那裡的女人是我的妻子恩格巴弗。我是用我的錢和木薯把她娶來的。我什麼也不欠我的親家。我不欠他們木薯,也不欠他們可可木薯。有一天他們三個人到我家來,打了我一頓,把我的妻子和孩子帶走了。這是雨季中發生的事情。我等待我的妻子回來,但是白等了。後來我到我親家那裡,對他們說,『你們把你們的妹妹接回去了。我並沒有送她來。是你們自己帶她來的。按照我們氏族的法律,你們應該退還她的新娘身價。』但是我妻子的兄弟們說,他們對我沒什麼可說的。所以我把這件事提到我們氏族的祖先之前。我的案情說完了。我向你致敬。」
人們哄然大笑。凶森林站起來,秩序立刻就恢復了。一縷煙霧筆直地從他頭上冒出來。他又坐下,叫來兩名證人,都是烏佐烏魯的鄰居,他們一致證實了打人的情況。於是凶森林又站起來,拔出他的棍子,插|進地面。他朝婦女站的地方跑了幾步,嚇得她們連忙逃走,可是她們差不多馬上就又都回來了。九個祖宗的靈魂站起來,回到他們的房子裡去商量。有很長時間聽不見一點聲音。然後鐵鑼又響起來,笛子吹起來。九個祖宗的靈魂又從地下的家裡出來。他們互相致敬,又來到廣場上。
所有的人都向祖宗的靈房望去。鍠——鍠——鍠,鑼聲繼續響著,一支有力的笛子吹出尖厲的聲調。接著祖宗的靈魂說話了,用一種從喉管深處發出來的森嚴可怕的聲音。這聲音好像一股潮水,把婦女和孩和*圖*書子們嚇得後退了幾步。但這只是短暫的一剎那。她們站的地方已經夠遠,即使有什麼祖宗的靈魂向她們走來,她們也來得及跑掉。
凶森林接著轉向另外一群人,對三個兄弟中的大哥說話。
「奧杜喀維的肉身,我向你致敬。」他說,奧杜喀維彎下身子,手摸著地。審問就開始了。
「撒謊。她是因為同情人睡覺才流產的。」
「烏姆奧菲亞的桂努!」祖先的靈魂的首領喊道,用手裡的棕櫚枝抽打面前的空氣。氏族的長者回答了一聲「呀啊!」
奧貢喀沃的妻子們,或者還有其他婦女,也許會注意到,那第二個祖宗的靈魂走路時有彈簧般的步伐同奧貢喀沃一樣。她們也許還會注意到,坐在祖宗的靈魂後面的那些有頭銜的人和長者中,卻沒有奧貢喀沃。可是如果她們想到這些事情,她們也只是各自在心裡想想罷了。這個走路時一跳一跳的祖宗的靈魂是一個已經死掉的氏族祖先。他身上披著煙燻過的棕櫚樹葉,戴著巨大的木面具,除了圓圓的凹下去的眼睛和像真人的指頭那麼大的焦黑牙齒外,都塗成白色,樣子很是可怕。他的頭上還有一對很大的角。
「烏姆奧菲亞的桂努!」凶森林面向氏族的長者和有地位的人喊道。
「去年我的妹妹病剛好,他又打她,要不是鄰人進去救她,她早被打死了。我們聽到了這件事,就幹了剛才他對你說的那件事情。烏姆奧菲亞有一條法律,如果一個婦人從她丈夫那裡逃走,她的新娘身價是要歸還的。不過這一次她所以要逃走,是為著救自己的命。她的兩個孩子是屬於烏佐烏魯的,對於這一點,我們並沒有爭辯,可是他https://m.hetubook.com.com們還小,離不開他們的媽媽。另一方面,如果烏佐烏魯不再發瘋,正式來請求他妻子回去,那她準是會回去的,不過要有一個條件:如果他再打她,我們就要割掉他的雞|巴。」
「我的手放到地上了。」奧杜喀維說。
於是凶森林把一根會響的尖棍子插在地裡。棍子一面搖,一面發出咔嗒咔嗒的響聲,好像其中跳動著一個金屬的有生命的東西。他在第一把空凳子上坐下,其餘八個祖宗的靈魂也按照他們的身分依次坐下。
「帶一壺酒到你親戚那裡,請求你的妻子跟你回去。男子漢同女子鬥,並不算是英勇。」他轉向奧杜喀維,又略略停頓了一下。
「我們的父親,我的手已經摸著地了。」烏佐烏魯摸著地面說。
「我的親戚剛才對你說,我們到他家去,打了他一頓,把我們的妹妹和她的孩子接回去了。那一點也不錯。他又對你說,他來索回她的新娘身價,而我們不肯給他,這也是事實。我的親戚烏佐烏魯簡直是個畜生。我的妹妹同她一起過了九年。在這些年中,他沒有一天不打這個女人。我們曾經無數次試圖調解他們之間的爭端,每次過失都在烏佐烏魯……」
「烏佐烏魯的肉身,我向你致敬,」凶森林說,要他安靜下來,「哪有情人要同孕婦睡覺的呢?」人們嘰哩咕嚕互相傳告,表示贊同這句話。奧杜喀維繼續說道:
「我們的父親,我的手已經摸地了。」他說。
凶森林開始講話;在他講話的時候,人人都默不作聲。其他八個祖宗的靈魂也都像雕像一樣一動不動。
「難道你不知道烏佐烏魯是怎樣的人嗎?別人的決定他是不會聽從的。」另一個長者回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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