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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解

作者:欽努阿.阿契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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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四

廿四

「我們所有的神都在哭。伊德米里在哭,奧格烏格烏在哭,阿格巴拉在哭,所有其他的神都在哭。我們的死去的祖先也在哭,因為他們受到了可恥的褻瀆,也因為發生了我們所親眼看到的這些可惡的行為。」他又停頓了一下,使顫抖的聲音穩定下來。
「沒有看到,」奧比埃里卡一面說,一面瞥了瞥人群,「有啦,就在那兒,木棉樹下面。你是怕他會說服我們不去戰鬥嗎?」
他在沙石上把刀擦乾淨,走開了。
他正在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聽到了遠方鐵鑼的聲音。他仔細地聽著,勉強可以聽清報信人的聲音。但聲音很模糊。他在床上翻了個身,觸痛了背上的傷痕。他磋了磋牙齒。報信人愈走愈近,終於從奧貢喀沃的院子外面走過去了。
這時,人群中突然一陣騷動,所有的目光同時射向一個方向。在那條由市場經過白人法庭通往小河的路上,有一個很急的彎子。直到那五個法庭差吏轉過這個彎以後,人們才看見他們,這時他們離外圈的人們只有幾步遠。奧貢喀沃也坐在外圈。
轉瞬之間,奧貢喀沃的砍刀已經出鞘。那差吏彎腰躲避,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奧貢喀沃連砍兩刀,那人的頭落了下來,滾在穿著軍服的身體旁邊。
他躺在竹榻上,想著他在白人法院裡所受到的待遇,他發誓要報仇。如果烏姆奧菲亞決定戰鬥,那很好。如果他們要做膽小鬼呢,他也要挺身而出,替自己報仇。他想到過去的一些戰鬥。最雄壯的一次,他想,是同伊謝基的那一場戰鬥。那時候奧庫多還活著,奧庫多唱了一首戰歌,沒有人能像他那樣唱戰歌。奧庫多不是武士,但他的聲音卻能叫每個人都變成一和_圖_書頭獅子。
他們說話時聲音提得很高,因為所有的人都在講話,簡直像是一個大集市似的。
「怕?他說服不說服你們,我並不在乎。我看不起他,也看不起那些聽從他的人。如果我願意,我可以單獨作戰。」
奧貢喀沃痛苦地想:「烏姆奧菲亞最大的障礙,是埃貢瓦納那個膽小鬼。他的甜言蜜語會把熱火變成冷灰。只要他一開口,我們的人就都成了軟弱的人。如果五年前他們沒有理會他女人氣的花言巧語,我們就不會弄到這步田地。」他磋了磋牙齒,「明天他一定會對大家說什麼我們的祖先從來不打『應受譴責的戰爭』。如果人們聽從他,我就不管他們,自己籌謀怎樣去報仇。」
彷彿在布景中等待著的人們立時陷入一片混亂,大會中斷了。奧貢喀沃站在那兒,看著被他殺死的人。他知道烏姆奧菲亞不會去戰鬥。他所以這樣想,是因為他們放走了其他四個差吏。他們不去採取行動,卻陷於一片混亂。他在這混亂中看出了他們的恐懼。他聽到許多聲音在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幹呢?」
「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他們都好。」他愛理不理地冋答了一聲。
「烏姆奧菲亞的桂努!」他猛吼了一聲,一面豎起左臂,讓手掌在空中擺舞。
「你看到他了嗎?」他問奧比埃里卡。
那天早晨,第一個對烏姆奧菲亞說話的人是奧喀卡,他也是被監禁的六個人之一。奧喀卡是個大人物和演說家。但是他的聲音並不洪亮,第一個說話的人必須有洪亮的聲音,才能使氏族大會的會場安靜下來。盎以卡卻有這樣的聲音;所以在奧喀卡開始說話之前,由他先向烏姆奧和_圖_書菲亞致敬。
「埃貢瓦納。」他說,目光從廣闊的市場這頭一直看到另一頭。絕大多數人都鋪了羊皮坐在地上。也有少數男人坐在他們帶來的木凳子上。
報信人的聲音又變模糊了,他的鐵鑼漸漸遠了,不再是那麼刺耳。奧貢喀沃翻來覆去,反而因為背上的劇痛而感到一種快樂,「明天,隨便埃貢瓦納去說什麼『應受譴責的戰爭』吧,讓他們先看看我背上和頭上。」他又磋了磋牙齒。
「你們都知道我們為什麼來到這裡,這是我們應該建造我們的倉庫,或者修補我們房屋的時候,這是我們應該整頓我們院落的時候。我的父親常常對我說:『什麼時候你看見一隻蝦蟆在大白天裡跳出來,你就知道準是有什麼東西要危害牠的生命。』現在我看到你們大家一大清早就從四面八方湧到這個會場來,我就知道準是有什麼東西要危害我們的生命了。」他停了一會,然後又開始說:
奧貢喀沃心想:「我且讓他先說,說完了我再說。」
「他們並沒有都到這裡來,」他說,「他們分裂了我們的氏族,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我們這些今天早晨來到這裡的人,仍然忠實於我們的祖先,可是我們的兄弟們卻拋棄了我們,同一個外鄉人一起,弄髒了他們的家鄉。如果我們同這個外鄉人作戰,我們就會傷害我們的兄弟們,也許還要流我們本氏族人的血。但是我們必須這樣幹。我們的祖先做夢都沒有想到過這樣的事情,他們從來沒有殺過自己的兄弟。但是那時也從來沒有白人到這裡來。所以我們的祖先從沒幹過的事情,我們卻必須幹。有人問伊納基鳥,為什麼牠久飛不息,牠回答說:『人們既然學會和*圖*書了射而必中,我就學會久飛不息。』我們一定要把這個惡魔連根鏟掉,如果我們的兄弟和惡魔站在一邊,那我們就把他們也連根鏟掉。而且我們必須現在就幹。現在水還只齊腳踝深,我們一定要把它戽出去……」
奧喀卡站起來,也同樣向全氏族的人致敬了四次。然後開始說話:
一看見來的是些什麼人,奧貢喀沃就猛地跳起來。他站到領頭的差吏面前,氣得渾身發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人並無懼色,也站著不動,他帶來的四個人在他後面站成一列。
夜裡,村裡的報信人又一次走遍了全村。他敲著鐵鑼,宣布第二天早晨要召開另一次大會。大家都明白烏姆奧菲亞終於要對所發生的事情表達自己的想法了。
六個人即將被釋放的消息剛一傳開,埃金瑪就為他的父親奧貢喀沃預備了一些食物。她把食物送到他的正屋裡。奧貢喀沃心不在焉地吃著。他一點胃口也沒有,只是為了使埃金瑪高興才吃。他的男親戚和朋友都在正屋裡陪著他,奧比埃里卡不斷地催他吃東西。別人都不說話,可是他們都看到了奧貢喀沃背上,看守的鞭子留下的一條條血跡斑斑的傷痕。
法院也同教堂一樣,位於村外不遠的地方。從村子通向法院的那條小路很熱鬧,繞過法院,沿著小路就可以一直來到河邊。小路很開闊,路面上鋪滿了沙粒。在旱季裡它總是這樣的。雨季一到,兩邊的矮樹叢就會茂密起來,慢慢長到路上。現在正是旱季。
在這一剎那間,整個世界似乎靜止了,在等待著。全場鴉雀無聲。烏姆奧菲亞的人們彷彿消失在寂靜無聲的樹木和巨大的蔓藤構成的布景之中,在等待著。
「這是一次很大的hetubook.com•com集會。從來沒有哪一個氏族召集過這樣大的集會,表現這樣高漲的勇氣。但是我們的人全都在這裡了嗎?我問你們:烏姆奧菲亞所有的兒子們都同我們一起來到這裡了嗎?」這時群眾發出一片嗡嗡的低語聲。
六個人向著村子走去,一路上遇到了不少頂著水罐到河邊去取水的女人和小孩。但是他們的臉色是這樣的陰鬱可怕,女人和孩子連「歡迎」也不敢向他們說一聲,只是悄悄地往旁邊一站,讓他們走過去。進了村子,就有一夥一夥男子跑來跟著他們,漸漸聚集了相當大的一群人。大家一聲不響地向前走。當來到六個人之中某一個人的院子時,就有一部分人跟著他走了進去。整個村子沉靜地不動聲色地活動起來了。
太陽剛剛升起,市場上就擠滿了人。奧貢喀沃來叫奧比埃里卡的時候,他早已在屋裡等候了。他拿起羊皮袋和帶鞘的砍刀掛在肩膀上,出來和奧貢喀沃一同到會場去。奧比埃里卡的房子就在路邊。凡是經過這裡到市場去的人,他都看得見。那天早晨,已經有許多人從這裡經過,他都同他們互相問了好。
「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會反對打仗呢?」奧比埃里卡停了一會兒才問。
「誰?」
「值得尊敬的人現在沒有了,」奧貢喀沃想起那些日子,不禁嘆了一口氣,「伊謝基永遠也不會忘記,在那次戰鬥中我們把他們殺成什麼樣。我們殺了他們十二個人,而他們只殺了我們兩個人。第四個市集週結束之前,他們就來求和了。在那些日子裡,男人真不愧是男人。」
奧貢喀沃和奧比埃里卡到達會場的時候,會場上的人已經多得即使你向空中撒一把沙子,也不會有一粒落到地上。還有m.hetubook.com.com更多的人正從九個村子的各個角落裡陸續前來。奧貢喀沃見到這樣人多勢眾,心裡感到暖烘烘的。可是他特別要尋找一個人,那個人的舌頭是他所害怕、所鄙視的。
會場上立刻安靜下來,像是在一堆熊熊的火焰上忽然潑了冷水似的。
「因為我知道他是個膽小鬼。」奧貢喀沃答道。接著他還說了些什麼,但是奧比埃里卡沒有聽到,因為那時候,背後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他回轉頭去,同五、六個朋友握手問好。那些聲音聽起來很熟,奧貢喀沃卻沒有回過頭去。他沒有心思去跟別人互相問好。但是其中有個人卻來碰了碰他,問他家裡的人可好。
「呀啊!」烏姆奧菲亞齊聲咆哮。
領頭的差吏終於打破了這著了魔一般的場面,命令說:「讓我過去!」
罰金繳清以後,奧貢喀沃和他的同伴馬上就被釋放了。教區行政長官又對他們說了許多關於偉大的女王呀、和平呀和好政府的話。可是他們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他們只是坐在那裡,看著長官和他的翻譯員。最後,法院退還了他們的口袋和套在刀鞘裡的砍刀,吩咐他們回家。他們站起來,離開了法院。沒有對任何人說一句話,彼此間也沒有交談。
那天夜裡,奧貢喀沃睡得很少。他心中的痛苦現在摻進了一種孩子氣的激動。上床以前,他把流亡回來以後一直沒有碰過的武士服飾取了出來。攤開那煙熏過的拉菲亞樹葉圍裙,檢查了一下羽毛做的頭飾和盾牌。他覺得,他對這些東西都很滿意。
「烏姆奧菲亞的桂努,」他又一次吼著,然後每次轉向一個不同的方向,又再喊一聲。群眾回答著,「呀啊!」
「你們應當很了解那白人有多大力量,他禁止你們繼續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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