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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之影

作者:卡洛斯.魯依斯.薩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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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影之城 二十

幻影之城

二十

「胡立安一直活在他的書裡。那個被送進殯儀館的軀體,只是他生命的一部分而已。他的靈魂活在他的作品裡。我曾經問過他,他創造了小說裡那些角色,是不是有誰給他靈感呢?他回答我,沒有。他說,書裡所有的角色都是他自己。」
語畢,她盯著我看,似乎在期待我附和她的話題。可惜,我只能在一旁傻笑。
這個女人的坦率和直接,簡直讓我瞠目結舌。我在心裡琢磨了好半天,實在想不出來該怎麼接話才好。這時候,努麗亞.蒙佛特自顧自地笑著,同時還不停地搖頭。
努麗亞.蒙佛特皺起眉頭,一副困惑不解的模樣。
「您的父親告訴我,兩位交情很深厚?」
我從口袋裡掏出卡拉斯和潘妮蘿珮.安達雅的合照,然後遞給她看。見到年少時期的胡立安.卡拉斯的稚嫩模樣,努麗亞.蒙佛特臉上漾起了燦爛的笑容。懷舊憶往的失落感,悄悄地吞噬著她。
「沒有。當時正逢內戰爆發才幾個月,胡立安不是唯一莫名其妙失蹤的人。現在已經沒有人提這些了,可是,確實有很多像胡立安這樣的無名塚。當然,問了都是白問,簡直就像拿自己的頭去撞牆一樣。卡貝斯塔尼先生當時已經病重,靠著他的幫忙,我才有機會向警方抱怨整個事件的經過,同時也把我知道的線索都告訴他們。奔波了半天,唯一的收穫是有個年輕警官來找我,那個人長相猙獰,說話總是咄咄逼人,他告訴我,最好什麼問題都別問,盡量以正面的態度看事情,因為國難當頭,大家要共體時艱才對。他就說了這麼幾句話。他叫傅梅洛,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現在好像已經成了名人了,在報紙上常常見到他的名字。或許您也聽說過這個人吧!」
「我看,那場婚禮以及那個打鬥的傳聞,您好像都不太相信喔?」
我的內心充滿了痛苦的慾望,我好想去親吻眼前這個女子,那是一種我從未經歷過的渴望,即使在迷戀克萊拉.巴塞羅那段時期也不曾有過。她看出了我的心思。
她笑了,只是神情有點緊張。孤獨在這個女人身上延燒著,彷彿一團烈火。
「所以,如果有人想毀滅他,最好的辦法就是毀了他的書以及書中的角色,是不是這樣?」
努麗亞.蒙佛特又頻頻點頭。
「您讓我想起了胡立安。」她說道。「那個失去信念之前的他。」
「胡立安對他父親一直懷恨在心嗎?」
「沒有。胡立安向來不喜歡聊他自己,也不談他自己的作品。我覺得他在巴黎的日子並不快樂,而且,他給人的印象是屬於在任何地方都快樂不起來的那種人。事實上,我始終不曾深入認識他這個人。他從來不跟任何人深交。他是個內心很封閉的人,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似乎對這個世界上的人、事、物已經不感興趣了。卡貝斯塔尼先生對他的印象是:極度害羞內向,性格有點乖僻,但我總覺得,胡立安一直活在過去,他把自己鎖在回憶裡。胡立安孤獨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他為創作小說而活,也活在自己的小說裡,那個舒暢自在的世界,是他為自己打造的監獄。」
「我知道他們父子間關係惡劣,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胡立安遠走巴黎,就是為了避免被他父親送去當兵。他母親曾經答應過他,總有一天會帶著他遠離那個男人。」
「那倒是沒有。我現在只翻譯一些表格、合約以及報關文件,因為稿酬比較優厚嘛!說實在的,翻譯文學作品,稿酬少得可憐。社區管委會已經好幾次想把我趕走了和_圖_書,就因為我遲繳管理費。您可以想像,他們一定覺得,這麼一個懂外文的女人,又不是窮到光屁股了……已經不只一個鄰居指責我,他們怪我把整棟公寓的名聲都搞壞了。唉!我哪有這個能耐呀!」
「胡立安跟您提過往事嗎?例如,他在巴塞隆納的歲月?」
「不容易啊!我只能靠翻譯賺錢養家,對於一個丈夫在坐牢的女人來說,這點收入實在不夠用。光是支付律師的費用,就已經讓我債台高築了。翻譯和寫作一樣,根本不夠餬口。」
她聳聳肩,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他還在巴塞隆納那段時期,那女孩是他的女朋友。」
「赫黑.安達雅?」
「他告訴您姓名了嗎?」
她嫣然一笑,望著我:「女朋友?還是女的朋友?我不知道啊!說真的,我從來沒聽他提過任何一個女孩子。有一次,我逮到機會,特地問了他。您大概也知道,他以前在酒店裡彈鋼琴賺生活費。於是我就問他了,身旁美女如雲,誘惑這麼多,一定常常心動吧?我說的是玩笑話,他的反應卻很嚴肅。他告訴我,他沒有權利去愛任何人,孤獨是他應得的。」
「我只知道,一九三六年夏天就在內戰爆發後沒多久,有個市立殯儀館的員工打電話到出版社來,說他們三天之前收到了胡立安的遺體。他們在瑞瓦區的一條小巷子裡發現了他的屍體,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心臟中彈。他身上帶著一本《風之影》,以及他的護照。從護照上的戳印看來,他是在一個月前越過法國邊境的。從入境西班牙到屍體被發現這一個月期間,他到底去了哪裡?沒有人知道。警方通知了他父親,但是帽子師傅拒絕處理胡立安的後事,還口口聲聲說他根本沒有兒子!殯儀館發出正式通知兩天後,因為沒有人出面領屍,於是胡立安就被葬在蒙居克墓園的公共墓穴裡。我想帶一束花去祭他都沒辦法,因為沒有人知道他確切的下葬地點。殯儀館員工保存了那本在胡立安外套口袋裡找到的書,事發幾天之後,他打電話到卡貝斯塔尼出版社。因為這個緣故,我才知道發生了這麼不幸的事情。我實在不懂;如果要說胡立安在巴塞隆納還有聯絡的朋友,那當然是我囉!或者,卡貝斯塔尼先生也算是啊!我們兩人是他在巴塞隆納唯一的朋友了,可是他回來竟然沒通知我們,直到他人都死了,我們才知道他已經回到巴塞隆納……」
「您後來把胡立安在巴黎的地址提供給安達雅了嗎?」我問她。
我緊張地嚥了口水。
「您和胡立安有點像呢!」她突然說道。「看人的樣子,還有臉上的表情,都像。他跟您一樣,總是默默地盯著人看,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於是,你就會像個傻瓜一樣,掏心掏肺,連不該說的話也告訴他……您喝點什麼嗎?咖啡加牛奶?」
「沒錯。」
努麗亞.蒙佛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緊抿的雙唇只微微牽動了一下,眼神透露著哀愁和疲憊。
「是……是啊!」我結結巴巴地回應她。
「無論如何,您一定也去探聽過這件事吧?」
「還好,您及時搶救了幾本藏在『遺忘書之墓』。」
「沒有。這個人讓我覺得不太對勁。」
「不麻煩、我本來就打算給自己泡一杯的。」
未完的句子突然懸在空中,她似乎很害怕完整說出那句話,又像是不知道該怎麼把話說完似的。香菸在她指間顫抖著。
似乎有些不愉快的回憶正啃噬著她。我開始思索著,我們的談話應該往哪個方向發展會比較好?
「您有沒m.hetubook.com.com有聽過胡立安提起一個名叫潘妮蘿珮的女孩子?」
「您的先生出差了嗎?」
我點頭稱是。
有一部分的我是想留下來的,我想耽溺在那個昏暗空間裡,感受著和陌生女子之間那種奇特親密感,我想聽她再說一次,我的表情和我的沉默讓她多麼懷念胡立安.卡拉斯。
她的臉上又浮現了苦笑,笑裡盡是沮喪和疲憊。
「就像我剛剛跟您說的,我和胡立安相識多年,他從來沒跟我特別提起任何一個女孩子,更別說是結婚的對象了。那個謠傳的婚約,我還是後來才聽說的呢。諾瓦出版社是最後一個替胡立安出書的出版商,他們曾經告訴卡貝斯塔尼先生,胡立安這個女朋友比他年長二十歲,是個很富有的寡婦,但是健康狀況不佳。根據諾瓦出版社的說法,這個女人已經接濟胡立安好幾年了。醫生診斷她只剩下大概六個月的壽命,頂多也只有一年可活。諾瓦出版社認為,她決定跟胡立安結婚,純粹是想讓他繼承遺產。」
「胡立安從來不解釋理由的。」
「我想,您還是趕快回去吧,達尼。」
「到了當兵的年紀,他母親就把他帶到巴黎去了。我想,他們母子倆應該是不告而別。那個帽子師傅,始終無法接受他被妻兒拋棄這件事。」
她緊張地頻頻點頭。
「抱歉!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怎麼會跟您說這些呢?不好意思,讓您不自在……」
「但是,婚禮一直沒舉行……」
我輕聲向她道別,同時也感謝她花時間和我談話,接著,我很有禮貌地伸出手來。努麗亞.蒙佛特並沒有理會我那套正式禮節。她的雙手抓著我的手臂,然後身體挨了過來,在我臉頰上吻了一下。接著,我們默默注視著對方,這一次,我決定尋找她那近乎顫抖的雙唇。我覺得她的雙唇似乎微微開啟著,而她的手指,正在找尋著我的臉龐。就在最後那一刻,努麗亞.蒙佛特猛地抽身而退,接著,她低著頭說道:
「那是拉因.谷柏。」
「您如果見到我父親,請告訴他,我過得很好。別跟他說實話。」
「事發當時,胡立安幾歲了?」
「諾瓦出版社推測,對方可能和寡婦有關係。八成是某個陰險的遠房親戚,見不得遺產落到一個不相干的外人手上,氣得耍狠修理胡立安。諾瓦出版的書籍大都是羅曼史,在我看來,那個出版社老闆滿腦子胡思亂想,就跟小說情節一樣。」
「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她開始聊起來了。「我是二十幾年前在巴黎認識胡立安的,當時我還在卡貝斯塔尼出版社工作。卡貝斯塔尼先生以非常低廉的價錢買下了胡立安的小說版權。我剛到出版社上班的時候,一開始是在管理部門,後來,卡貝斯塔尼先生發現我會講法文、義大利文,還懂一點德文,於是就把我調派到編務部去當他的私人祕書。我的任務之一就是聯絡作者和國外的出版社,處理版權合約等各種問題,因為這個緣故,我才開始接觸胡立安這個人。」
我看了看四周,自忖著:該坐哪裡才好呢?努麗亞.蒙佛特有個小辦公桌,就在緊鄰陽台的角落裡。桌上有一盞煤油燈,旁邊放著一台安德伍牌的打字機,書架上擺滿了各種字典和手冊。沒有家人的照片,但書桌上方的牆壁上卻貼滿了明信片,每一張的景致都是同樣一座橋,我以前好像在哪裡看過,可能是巴黎或羅馬吧!至於那張書桌,異常潔淨,讓人忍不住要多看幾眼。所有的鉛筆都削得尖尖的,整整齊齊地排成一列。紙張和文件夾井然有序地分https://www.hetubook.com.com成三疊並列著。當我轉過頭來,這才發現努麗亞.蒙佛特正在走道口觀望著我。她默默地凝視著我,彷彿在看大街上或地鐵裡的陌生人。她點了一根菸,就在原地抽起菸來了,她那張臉龐,隱沒在藍色的煙圈裡。我突然驚覺,努麗亞.蒙佛特流露著一種非常女性化的魅力,就像費爾明鍾愛的那些電影裡的美艷女子,現身在薄霧瀰漫的柏林火車站,煙視媚行令人傾倒,只是,她們可能對於本身具有任何迷人的魅力並不自覺。
「獨自撐起一個家,一定很辛苦吧!」為了打破滿室的寂靜,我結結巴巴地說道。
「啊,抱歉,我不知道……」
「您看到拉因.谷柏本人了嗎?」
努麗亞.蒙佛特點點頭。
「我都到樓下去看書,因為屋子裡幾乎沒有光線可言。」她說道。「我丈夫已經答應我,等他回來的時候,一定會送我一座檯燈。」
「略有耳聞。」
「嗯,我聽說了。」
「好像是喔!胡立安曾經不只一次提過這個人。在我的印象中,他們好像是教會學校的同班同學,胡立安提到他好幾次,好像這個赫黑真的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了。」
「您覺得是為什麼?」我堅持要追問到底。
她點點頭,但沒說什麼,然後,她送我到門口。那條走道,彷彿永遠走不到盡頭。她替我開了門,我走出門外,站在樓梯口。
接著,她許久沉默不語,我在一旁侷促不安,心想,她大概是把我當成伊薩克的間諜了。
「所有的事情。」
「聽到他的死訊之後,您沒去把事情調查清楚嗎?」
「沒有。不過,我倒是聽見了他和卡貝斯塔尼的大兒子在辦公室的部分談話……」
「您別聽他的。我父親知道,我一九三三年去巴黎那趟是出差,主要是代表卡貝斯塔尼先生去和迦利瑪出版社洽談合約細節。我在巴黎待了一個禮拜,一直借住在胡立安的公寓,理由很簡單:卡貝斯塔尼先生希望省下旅館住宿費。您說,這會有多浪漫啊?那次去巴黎之前,我和胡立安之間僅止於書信往來,通常談的都是作者的版權、校樣和其他出版事宜。我對他的了解,或者應該說我對他的想像吧,只限於他寄來的那些手稿而已。」
「胡立安跟您提過他和他父親之間的關係嗎?」
她苦笑著。「十七年來,我也一直在問自己這個問題啊!」
「聽起來和《風之影》的開頭好像啊!您覺得他說的是真的嗎?」
「不用了,謝謝,別麻煩了。」
我在心裡納悶著,她是不是有感而發呢?接著,我想到了好友湯瑪斯.雅吉拉爾,他經常忍氣吞聲地聽著他那跋扈的父親訓話老半天。
「再不回去就太晚了,達尼。」她喃喃低語著。
「潘妮蘿珮?應該沒有,如果他提過,我一定會記得。」
「胡立安告訴我,在他成長的過程中,經常看到那個帽子師傅——胡立安都是這麼稱呼他的,是何等殘酷地羞辱、毒打他母親,施虐之後,帽子師傅再氣沖沖地跑進胡立安的房間,指稱他是罪惡之子,而且還從他母親那兒遺傳了軟弱、可悲的個性,註定了一輩子都是個可憐蟲,不管做什麼都不會有出息的。」
「您也不可能會知道吧!把這件事告訴您,我不覺得有什麼好羞恥的,因為我丈夫並沒有犯法。這次他們把他抓去關,只因為他替鋼鐵工會印傳單。唉!都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左鄰右舍都以為他被派去美國出差,我父親也不知道這件事,我希望,他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就像您一樣,我在心裡默默回應她。
「您隨便坐和_圖_書啊!」她說道,背對著我。
努麗亞.蒙佛特點點頭。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他從來沒有表現過父親的樣子,胡立安也一直沒把他當父親看。有一次,他向我坦承:他母親婚前曾經和一位不知名的人士有過一段畸戀,而且,她始終不願意透露那個人的姓名。那個不知名的男人,才是胡立安真正的父親。」
我看她已經泫然欲泣,還來不及接話,她立刻把門關上了。我站在樓梯間,可以感受到她正佇立在門的另一邊,我默默問著自己,不知道裡面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在樓梯間的另一側,鄰居太太還在門縫中偷窺著。我作勢跟她打了個招呼,然後轉身快步下樓。走出公寓大門外,我的腦海中依舊是她的臉龐、她的聲音,以及她的味道,全都深深洛印在我的靈魂裡了。我帶著她雙唇的觸感以及她在我身上留下的氣味,走在擁擠的街上,身邊熙來攘往的人群,盡是剛從商店和辦公大樓出來的模糊面孔。拐進卡努達街之後,一陣冷風迎面呼呼吹過。我享受著冷風拂在臉上的感覺,加緊腳步往大學的方向走去。穿越了蘭巴拉大道之後,才轉進塔耶街不久,我就迷失在峽谷般的陰暗窄巷裡,這讓我覺得自己好像還身在那個昏暗的餐廳裡。我想像此刻的努麗亞.蒙佛特,獨坐在陰影下,默默地整理著她的鉛筆、文件夾以及往日回憶,淚水,正無情地摧殘著她的雙眸……
「世上還有比文字世界更難熬的煉獄,達尼。」
她從昏暗的角落向我走來,然後抓起我的手。她默默地輕撫著我的掌心,彷彿在細看我的手相。我的手微微顫抖著。我突然驚覺,自己竟然在心裡想像著她那一身借來的舊衣服覆蓋下的胴體。我很想撫摸她,然後去感受她那隱藏在肌膚下澎湃的血流。我們的眼神在沉默中交會著,我相信,她一定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我覺得,她比以前更孤獨了。我抬頭一看,正好看到她那平靜而率真的眼神。
「他在這張照片上看起來好年輕啊……!這個女孩就是潘妮蘿珮嗎?」
「胡立安孤獨地死去,他相信,一定沒有人會記得他這個人以及他的作品,他的生命毫無意義可言。」她幽幽說道。「他一定會很樂意見到有人還惦記著他、懷念著他。他以前常說,有人懷念時,我們才算存在過。」
「對於什麼的信念?」
「長得好漂亮啊!胡立安一向喜歡美女。」
我真希望昏暗的光線能夠遮掩我紅通通的一張臉。
「他嘲笑我一番,還說他一定會用別的方法找到胡立安,接著很不客氣地掛了我電話。」
「嗯,好像叫做赫黑什麼的。」
「沒錯!我一直不相信有這些事情。」
「他說了些什麼?」
我只能頻頻點頭,但實在不太懂她話中的涵義。
我總覺得,那杯咖啡加牛奶恐怕就是她的中餐了!我再度婉拒了她的好意,然後看著她往飯廳角落的小電爐走去。
「他有說為什麼嗎?」
「您翻譯書籍嗎?」
「您覺得,為什麼有人處心積慮要燒光胡立安.卡拉斯的作品呢?」
「您認識這個人嗎?」我問她。
「為什麼燒光那些書?因為愚昧、無知、仇恨……天知道那到底是什麼心態。」
「嗯……誰知道是不是真有這個結婚計畫或這麼一個寡婦存在。」
「您後來又有這號人物的消息,不是嗎?」
「即使這樣,到了後來,就在一九三六年返回巴塞隆納前不久,胡立安.卡拉斯還打算結婚呢!」
「您放心,我不會跟他說的。」我說道。
「您知不知道,他是否交了很多……?」
她搖搖頭,接https://m.hetubook.com.com著點了第三根菸。
「您這麼說,好像您很羨慕他似的。」
「您不相信嗎?」
「我父親一定告訴您,我跟胡立安有過一段戀情之類的,對不對?在他看來,我就像發|情的母狗,只要碰到男人就會跟人家跑了。」
「我剛才說過,胡立安失蹤後不久,那個人出現在卡貝斯塔尼出版社。那時候,卡貝斯塔尼先生已經無法視事,整個出版社交由他的大兒子經營。那個名叫拉因.谷柏的訪客,有意買下胡立安所有的庫存書。我當時心想,這個人八成是惡作劇吧!因為,拉因.谷柏是《風之影》裡的角色之一呢!」
「不不,是我不好。是我先問起的。」
「您知不知道,赫黑.安達雅就是潘妮蘿珮的哥哥?」
「我稍微調查過,但不是很確定就是了。一九三六年三月,我還記得很清楚,當時我們正在準備《風之影》的出版事宜,有個人打電話到出版社要胡立安的地址。他說他是胡立安的老朋友,想到巴黎去看他。他想給他一個驚喜。出版社把電話轉給我,我告訴他,我不能提供這個資料給他。」
「再怎麼說,那個男人總是他父親啊!」
「很少。我住在他家那個禮拜,他跟我稍微聊到了他的家庭。他母親是法國人,本來是個音樂老師。他父親開了一家帽子專賣店之類的,是個非常虔誠、也非常嚴厲的人。」
努麗亞.蒙佛特的生活在陰影中飄浮著。一條狹小的走道通往餐廳,同時也兼做廚房、書房和辦公室。從走道進來時,我偷偷看了一下那間陳設簡單的臥室,居然沒有窗戶。這就是公寓裡全部的格局了。剩下的就是一間小到不能再小的衛浴,沒有淋浴設備,也沒有浴缸,倒是有著從廚房飄過來各種香料混雜的味道,彷彿那些香料從上個世紀就擺放在架上了。整間公寓陷落在永無止盡的昏暗中,彷彿兩道斑駁的牆壁之間,只存在著一團漆黑。屋裡有濃濃的菸味,冰冷而空洞。努麗亞.蒙佛特一直在觀望著我,而我則裝出一副對她家毫不在意的樣子。
「他的聲音,」她說道,「跟之前打電話到出版社來的赫黑.安達雅一模一樣。卡貝斯塔尼的大兒子是個傲慢自大的笨蛋,他想多賺一點錢,於是再向對方抬價。那個叫做谷柏的人說他必須回去考慮一下。就在那天晚上,設在新村的出版社倉庫發生大火,胡立安的書就這樣燒光了。」
「米蓋正在坐牢。」
「後來,我就再也沒聽到任何人談起胡立安,直到有一天,有人主動和出版社聯絡,他說他想買下卡拉斯所有的庫存作品。」
「我想,大概是八歲或十歲的年紀吧!」
「時間會沖淡一切。我從來不覺得胡立安對他父親有恨,或許這樣反而比較好。在我的印象中,他因為看到母親多次被虐打,從此不再尊敬那個帽子師傅。胡立安跟我談起這些事情的時候,彷彿已經毫不在乎了,就像是陳年往事一樣,不過,這樣的往事,卻是一生難忘。惡毒的言語一旦戕害了孩童純真的心靈,不管說者是有意還是無心,這些話會深植在記憶中,最後遲早會腐蝕孩子的靈魂。」
努麗亞.蒙佛特又點了一根菸。她也遞了一根給我。我很想接受,但最後還是婉拒了她的好意。
「據我了解,在卡拉斯打算舉行婚禮的那天早上,有人看到他跟人起了肢體衝突。您知道他是跟誰打起來了?又是為了什麼事呢?」
我不禁嘆了一口氣。
「他跟您聊過他在巴黎的生活嗎?」
「既然這樣,那您覺得,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胡立安要回巴塞隆納?」
「嗯……那個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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