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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之影

作者:卡洛斯.魯依斯.薩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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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影之城 二十八

幻影之城

二十八

當警方和豪沙的律師團打算要結案時,暴發戶卻無意收手。就在這時候,豪沙認識了里卡鐸.安達雅,這個當時已經富可敵國的企業家,一向花名在外,脾氣暴躁易怒,他有意低價買入這個大宅院,把房子拆掉以後,再以高價賣出,因為當時這裡的地價已經漲了好幾倍。豪沙不願意將房子脫手,卻還是邀請里卡鐸.安達雅到他的豪宅,用意是想展示他所謂結合科學和靈魂的新實驗。自從命案偵查結束後,再也沒有人踏進這個大宅院。安達雅看了那棟房子之後,驚訝地全身冰冷。豪沙已經瘋了。屋內的牆上依然留著瑪麗瑟拉暗沉的血漬。豪沙找來了一個精通最新科技的電影創作者,名叫富魯福歐斯.葛拉柏,他接受豪沙的請託,以大亨提供的一大筆錢,在瓦耶斯蓋了一座片廠,因為他預測電影將在二十世紀取代宗教的地位。豪沙似乎深信,黑女人瑪麗瑟拉的靈魂依舊在豪宅內徘徊不去。他信誓旦旦,確定自己真的感受到了瑪麗瑟拉的存在,包括她的聲音、她的味道,以及她在黑暗中觸摸著他……聽了這段話之後,豪沙家裡的傭人每個都嚇得辭工不幹了,寧可轉往附近豪宅林立的撒利亞區,找個只需要提水、補襪子的輕鬆工作。
豪沙最後只好孤獨地守著豪宅、守著他的妄想,以及他那些隱形的幽靈。沒多久,他自認找到了辦法,關鍵就在於克服隱形這個障礙。這個暴發戶大亨曾經在紐約見識過新奇的電影技術,於是就想到了利用攝影機來「吞噬」瑪麗瑟拉的幽靈。他遵照這個思考邏輯,委任葛拉柏在「霧中天使」附近不斷地拍攝電影,耗盡了一尺又一尺的底片,就為了找出幽靈世界的蛛絲馬跡。這位電影導演想盡辦法用了各種最新科技,最後還是一無所獲。
警方偵查終結後的報告是這樣的:根據所有跡象顯示,豪沙和妻子都被瑪麗瑟拉以某種草藥萃取液下了毒,警方後來在女僕房裡發現了好幾瓶相同的液體。豪沙雖然撿回了一條命,卻也因此承受了可怕的後遺症,他不但失去了言語能力和聽力,而且還半身不遂,後半輩子簡直是生不如死。豪沙的妻子陳屍在她的臥室裡,她被發現赤|裸倒臥在床上,身上披掛著珠寶,包括手上那只閃亮奪目的鑽石手環。根據警方的推測,瑪麗瑟拉下了毒手之後,隨即拿了把尖刀割腕自盡,接著踉踉蹌蹌地走過豪宅內的每個房間,走道上的牆壁沾滿了她的鮮血,最後在她閣樓上的房間裡斷了氣。至於行兇動機,根據警方的說法,應該是因妒生恨。金融大亨的妻子遇害時,似乎已經有孕在身。據說,瑪麗瑟拉用滾燙的紅色蠟油,在豪沙太太裸|露的肚皮上滴了骷髏頭的圖案。這個案子沸沸揚揚地暄騰了好幾個月,最後就像豪沙緊閉的雙唇一樣,從此被封鎖在記憶裡。巴塞隆納上流社會盛傳,這個城市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慘劇,一切都怪從新大陸回來的暴發戶以及美洲來的蠻族,他們破壞了這個國家固有的道德傳統。許多人私下都覺得慶幸,言行古怪放蕩的豪沙,終於走到了窮途末路。然而一如往常,眾人都錯了:好戲才剛要上演呢!
我們沉默了好一會兒,眼睛直盯著爐裡的烈火。
她在說話的同時,我的手已經笨拙地放在碧雅的腳踝上,然後慢慢往上摸到了膝蓋。她看我的樣子,就像看到一隻誤闖進房子裡的昆蟲一樣。我心想,如果是費爾明的話,他這時候會怎麼做呢?我www•hetubook.com.com最需要的時候,他的智慧在哪裡啊?
她笑著點頭。
「你想對我做什麼,儘管做吧!」她低語著。
「我在信裡告訴他,我希望我們能夠儘快結婚,可以的話,最好在一個月內。我還告訴他,我想永遠離開巴塞隆納。」
「我一直很想帶你來看這個地方,你知道嗎?我想給你驚喜。聽了卡薩蘇斯的敘述之後,我告訴自己,我一定要帶你來,因為這是你的故事中的一部分,也是卡拉斯和潘妮蘿珮的人生場景之一。我從我父親辦公室拿到大門鑰匙。沒有任何人知道我們在這裡。這是我們的祕密。我想和你分享這個祕密,可是,我還一直很懷疑你會不會來呢!」
「別讓我跌倒了,達尼!」她在我耳邊低語著。
「我知道,她叫克萊拉.巴塞羅。」
「妳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看著她那深不可測的眼神,我的身體幾乎在顫抖。
「直到今天!」碧雅說道,接著又是一陣靜默。
「湯瑪斯說,你後來就沒和其他女孩約會過,因為你總是拿她們跟這個女孩做比較。」
一九二二年,「霧中天使」以可笑的極低價在市場上拋售。起初,許多人有意承租,因為那個區域正在快速發展中,不過,看了那棟房子之後,卻沒有買家願意出價。一九二三年,豪宅被封。房子所有權被轉移到一家安達雅積欠大筆債務的公司名下,他們可以決定將房子出售,或將建築物打掉重建。這棟房子在市場上求售許多年,始終未獲得任何買主青睞。那家公司叫做「波特優福雷有限公司」,一九三九年倒閉,因為其中兩名主要的負責人被捕入獄,但原因不明,更悽慘的是,兩人在一九四〇年因為一場意外而死在聖文森監獄裡。後來,公司被馬德里的一個財團併購,財團股東包括三個將軍和一個瑞士銀行家,擔任總經理的是雅吉拉爾先生,也就是我的朋友湯瑪斯和碧雅的父親。儘管他們運用了各種行銷手法,然而,雅吉拉爾手下沒有任何一個仲介員能把這棟房子賣出去,即使售價遠低於市場行情,一樣還是乏人問津。已經超過十年沒有人進去過那棟房子。
生活在這棟里卡鐸先生以陰險手段得來的房子裡,安達雅一家人不曾快樂過。安達雅太太不斷地哀求丈夫把這棟房子賣了,然後搬到市區,甚至可以搬回建築師布伊卡達法赫替老安達雅設計建造的豪宅去住。里卡鐸.安達雅斷然拒絕。因為他大部分時間在外洽公或四處巡視家族企業,並未感受到家裡有任何問題。有一次,小赫黑竟然在家裡失蹤了八個小時,他的母親和所有傭人發了瘋似的到處找他,卻一直不見他的人影。當小男孩再次現身時,只見他臉色蒼白、飽受驚嚇,他說,他一直都跟一個皮膚黝黑的神祕女子待在圖書室裡,那個女人向他展示一疊老照片,而且她還說,安達雅家族的女人都會死在這棟房子裡,以此替她們的男人贖罪。那個神祕女子甚至向小赫黑明白說出了他母親的死期一九二一年四月十二日。不消說,這個神祕黑女人當然是從來沒被找到,不過,多年之後,安達雅太太被發現死在她床上時,那天的確就是一九二一年四月十二日。她的全部首飾珠寶都不見了。後來,工人在排放庭園的池水時,有人在池底發現了那一大包遺失的珠寶,旁邊還放著潘妮蘿珮的洋娃娃。
「我那次受傷的只有嘴唇和自尊而已。」
「湯瑪斯說,你從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沒交過女朋友啊?」碧雅說道,彷彿那就是她對我的觀感了。
我抬起頭來,定定望著她的雙眸。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碧雅低下頭,忽然往走道盡頭跑去。接著有一扇門,進門後是一排大理石欄杆,面對著大宅院的中庭。我看見她的身影淹沒在雨中。我追上前去,攔住了她,把她手上的信封搶了過來。雨水打在她臉上,沖掉了她的淚水和憤怒。我把她帶回屋內,回到溫暖的壁爐前。她一直在閃躲我的目光。我拿起信封,把它丟進火裡。我們看著那封信在爐火裡燃燒著,信紙燒出了一縷縷藍煙。碧雅跪在我身旁,已經熱淚盈眶。我把她擁入懷裡,她的氣息就在我脖子上。
碧雅從襯衫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給我看。封口已經黏上了,還貼了郵票。
這個忠厚老實的湯瑪斯,居然會暗箭傷人。
我把手縮回來,沮喪地低下頭來。我想碧雅大概是在笑我,但我寧願相信事實不是這樣。
「昨天晚上,跟你分手以後,我寫了一封信給巴布羅……」碧雅說道。
「她叫克萊拉……」我乾脆自己招了。
安達雅聽了事件始末,總覺得葛拉柏一定是害怕失去豪沙這個大客戶,才會搞出這麼無聊的把戲來討好金融大亨。然而,豪沙卻對影片呈現的影像深信不疑。不僅如此,別人眼中的一團漆黑陰影,在他看來卻是幽靈。他發誓自己真的看到了瑪麗瑟拉的身影,身上蓋著裹屍布,她的影子看起來就像一匹狼,挺直了身子,只靠兩隻後腳走路。對里卡鐸.安達雅來說,他在那部影片中,除了一團漆黑的陰影之外,其他什麼也沒看見,此外,他認為影片本身和執行拍攝計畫的助理簡直是褻瀆了美酒和其他酒精飲料。即使如此,身為一個手腕靈活的生意人,企業大亨安達雅認為,這個混亂情況還是有利可圖的。一個發瘋、孤獨、滿腦子想著抓鬼的百萬富翁,這就是最合適的受害者!於是,他提出理由,鼓勵豪沙繼續經營事業。接下來的好幾個禮拜,葛拉柏和他的助手們拍了好幾公尺長的影片,他們藉助化學藥水,同時還添加了外國烈酒、土產的雪莉酒以及山泉水,把影片沖洗成各種不同色調的氛圍。一個個計畫接續進行的這段期間,豪沙也慢慢移轉了他的權力,他簽署了同意書,授權里卡鐸.安達雅處理他的財產。
「我還以為妳弟弟沉默寡言,沒想到他這麼大嘴巴!怎麼樣,他還說了我什麼?」
那年的十一月,豪沙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失蹤了。沒有人知道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顯然,他自己曾經出現在葛拉柏的某一捲特別影片中,那是他逃過一場意外時所拍攝的。里卡鐸.安達雅先生要求葛拉柏將影片修好,接著,他私下看了那捲影片之後,把影片丟進火裡燒掉了。他很慷慨地簽了一張天文數字的支票交給片場助理,要求他最好把這件事忘了。當時,安達雅已經是失蹤的豪沙大部分資產的指定代理人。曾經有人說,其實是死去的瑪麗瑟拉把豪沙帶到地獄去了。另外還有一些人說,這幾個月來,城堡公園附近出現了一個乞丐,很像失蹤的百萬富豪,直到有一輛黑色馬車在大白天裡從他身上輾過……故事,就這樣四處謠傳著:鬧鬼豪宅的黑色傳奇,就像美洲歌舞入侵了城市裡的舞池一樣,已經不可能被移除了!
幾個月之後,里卡鐸.安達雅先生舉家搬進了迪比達波大道上的豪宅,才住進去兩個禮拜m•hetubook.com.com,他的小女兒潘妮蘿珮出生了。為了慶祝女兒誕生,安達雅把這幢豪宅命一為「潘妮蘿珮別墅」。然而,這個新的名稱始終不曾引人注意。這棟房子自成一格,新主人根本無法影響它。安達雅的家人抱怨,晚上經常聽見嘈雜聲和撞牆聲,屋裡散發著腐臭,室內始終有冰冷空氣盤旋著,彷彿就像站哨兵似的。這是一幢充滿神祕異象的大宅院。這棟房子有兩層地下室,其中第二層是地窖,第一層則有個小教堂,擺放著一尊很大的耶穌基督像,以及五彩繽紛的十字架。傭人們常說,那尊耶穌基督看起來倒像是當時赫赫有名的魔僧拉斯普廷。圖書室裡的書,經常在書架上換位子重擺,換了之後,又擺回原位。三樓有個房間,那是一間閒置的臥房,因為房裡的牆壁上莫名其妙出現了一些發霉的污漬,看起來像是一張模糊的臉,只要把鮮花放進那個房間裡,幾分鐘內就會凋謝。還有,房裡總傳出蒼蠅飛來飛去的聲音,雖然沒有人看得見牠們。
「因為我要你告訴我,該不該把這封信寄出去?這就是我叫你今天到這來的原因,達尼。」
廚師們則信誓旦旦地確定,有些東西,像是糖,總是不可思議地突然就在食物儲藏室消失了,另外,每個月正值新月時,鮮奶就會染紅。偶爾,傭人會在屋內某些房門前發現死去的鳥類或小老鼠。有時候,他們會發現有些東西不翼而飛,尤其是放在抽屜內和盒子裡的珠寶和鈕扣。偶爾,有些遺失的物品會在幾個月後出現在屋裡的角落,或是被發現埋在花園裡。但是,遺失的東西通常都是找不回來的。里卡鐸先生把這些事情斥為無稽之談。在他看來,全家禁食一個禮拜就可以擺脫恐懼了。不過,對於他的妻子遺失了寶貴的首飾這件事,他認為非同小可。已經有超過五個女傭因為夫人遺失珠寶而被辭退,雖然每個女傭都哭著發誓她們是無辜的。不過,了解內情的人都知道,這件事根本就無關神祕:主要的原因是,里卡鐸先生習慣在半夜溜進年輕女傭房裡以滿足他偷腥的慾望。他喜歡拈花惹草的響亮名聲,幾乎可與他的財富相比擬。有人說,他四處偷腥搞出來的私生子,恐怕已經多到可以組工會了。總之,可以確定的是,遺失的不只是珠寶而已。後來,這家人甚至失去了生活的愉悅。
我用力嚥了一下口水。「喔,妳那個少尉男友啊?為什麼寫信啊?」
不過,當葛拉柏宣稱他擁有紐澤西州夢洛公園的愛迪生公司最新產品時,一切為之改觀,因為這種先進技術號稱可以在光線不足的情況下拍攝影像。有一天,葛拉柏的片廠有個助理不小心打翻了一瓶氣泡酒,正好就倒在裝滿顯影劑的桶子裡,產生了化學作用之後,沖洗出來的影片就出現了一些詭異的圖像。豪沙邀請安達雅到迪比達波大道三十二號豪宅的那天晚上,放映的就是這部影片。
「他說,你曾經暗戀一個年紀比你大的女孩子好幾年,那次的經驗讓你傷透了心。」
「妳知道我一定會來的嘛!」
在當時那個年代,現代主義的狂潮已經吹進了巴塞隆納,然而豪沙卻明白指示他請來建造新房子的建築師們,他要的是與眾不同的風格。在他的字典裡,「與眾不同」是最頂級的一個形容詞。豪沙曾經在美國大亨聚集的紐約第五大道住過好幾年,他目睹了一幢幢新哥德式大樓在中央公園旁的第五十八街到七十二街之間興起。這位金融大亨念念不忘美國夢,拒絕接受當時流行的各種新潮建築風格,他甚至因為不喜歡黎塞歐歌劇院的建築而不願意在那兒租包廂,那座人人讚賞的經典建築,竟被他貶抑為聾子群集之地,一個擠滿倒楣鬼的蜂巢。他希望他的住家遠離市區,於是就挑中了當時還非常偏僻荒涼的迪比達波大道。他說,他喜歡從遠處觀望巴塞隆納。他對於新居只有一個要求:花園裡的天使雕像,必須按照他的指示特別打造(其實這是瑪麗瑟拉的主意),每一尊天使雕像的頭頂上,一定要有一個七角星星,多一角或少一角都不行。為了讓打造新居的計畫及早實現,加上他又有花不完的財富,豪沙乾脆把他的建築師送到紐約去住三個月,他們的任務是研究美國名流如范德比將軍、富豪雅斯陀以及卡內基等人的豪宅。他告訴他們,他要的就是類似的風格,至於建築技術,他最欣賞史丹佛派以及懷特和麥金等名家。另外,他再三交代,千萬別帶著他所謂的「賣豬肉的小店」或「鈕扣工廠」那種提案來敲他的門。https://www.hetubook.com.com
她那年十七歲,生命,在她雙唇間閃閃發光。
一週之後,里卡鐸.安達雅先生決定搬離這棟房子。當時,他的企業王國已經岌岌可危,大家都認為,誰住進了那棟被詛咒的鬼屋,誰就會招致厄運。另外一些論調比較嚴謹的人則認為,安達雅王國的沒落都是因為里卡鐸先生一直不懂得市場發展趨勢,他不當的經營方式,只會搞拷垮他父親席蒙大公一手建立的企業王國。後來里卡鐸.安達雅宣布要離開巴塞隆納,舉家移民阿根廷,因為他在當地的紡織事業正興旺呢!許多人說,他其實是因為挫敗和羞恥而遠走他鄉。
我越來越習慣她的沉默,也習慣看著她緊鎖心門,帶著迷惘的眼神,慵懶地說著話。
「大家都知道克萊拉.巴塞羅這號人物,沒看過至少也聽過。」
經過一年,三位建築師帶著新提案出現在哥倫布大飯店的豪華套房前。豪沙在黑女人瑪麗瑟拉陪同之下,靜靜地聆聽報告,結束之後,他問建築師,六個月之內把房子蓋好的花費是多少?建築師事務所的主導人物馬托雷清了清嗓子,接著,為了慎重起見,他在一張紙上寫下了數字,然後交給金融大亨。豪沙一看,眼睛眨都不眨一下,馬上開了一張同等面額的支票交給他,然後就下了逐客令。七個月之後,一九〇〇年七月,豪沙帶著妻子和女僕瑪麗瑟拉正式遷入新居。同年八月,驚傳這兩名女子命喪豪宅,警方在現場發現一|絲|不|掛的豪沙,奄奄一息地癱在辦公室的椅子上。負責偵辦本案的警官在報告中提到,當時整座房子的每一面牆壁都沾了血跡,花園裡的每一座天使雕像都被搗毀,而天使的臉龐則畫上了土著面具,雕像的基座旁還殘留著黑色大蠟燭。偵辦過程歷時八個月。在那段期間,豪沙一直保持沉默。
那天下午,當我坐在壁爐邊取暖時,碧雅向我敘述了「霧中天使」落入安達雅家族手中的來龍去脈。這個故事,就像胡立安.卡拉斯筆下高潮迭起的小說情節一樣精采。這棟房子建於一八九九年,由諾里、馬托雷和柏嘉達三位建築師的事務所負責建造,出錢的主人則是財力雄厚、行徑古怪的加泰隆尼亞銀行家薩瓦鐸.豪和*圖*書沙,他在這棟房子裡僅僅住了一年。這位大亨從六歲起就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出身貧寒,後來卻在古巴和波多黎各累積了傲人的財富。據說,美西戰爭期間以及古巴等殖民地淪陷後,他賺了不少黑心錢。他從新大陸帶回來的不只是大筆財富,身邊還多了個美國太太,這位蒼白虛弱的貴婦,來自費城上流社會,一句西班牙文都不會說。此外,他還帶了個黑白混血的女僕回來,這個女孩從他在古巴的時候就開始服侍他了,她跟著主人到巴塞隆納時,帶了七大箱行李,還有一隻關在籠子裡穿著小丑服裝的短尾猴。剛回國時,他們暫時落腳在加泰隆尼亞廣場旁的哥倫布大飯店,直到豪沙找到他滿意的住所為止。
「看著我!」她說。
任何人都不難想像,這個皮膚黝黑、眼神深邃的美麗女僕,其實是豪沙的情婦,根據報紙社會版刊登的報導,他們倆之間存在著不可告人的奸|情。而且,這個女僕還是個精通巫術的女巫。她的名字叫做瑪麗瑟拉,至少豪沙都是這麼叫她的,她那謎樣的神祕作風,馬上就成了巴塞隆納上流社會貴婦們茶餘飯後的話題。這些富太太們在下午茶聚會中言之鑿鑿,直說這個黑女人是從地獄來的,她和男人通姦做|愛的時候,都是女上男下的姿勢,換言之,她是把男人當馬騎!這種放蕩行徑,至少觸犯了五、六條道德原罪。於是,有人寫信向主教投訴,並請求主教舉行特別的祈福儀式,保佑巴塞隆納所有的善良子民免於污染,永遠保有如白雪般的純潔靈魂。更糟糕的是,豪沙依然我行我素,他不畏異樣眼光,每個禮拜天早上照樣帶著妻子和女僕瑪麗瑟拉坐馬車遊街,在恩寵大道上,每個參加十一點彌撒的純真青少年都會看到這齣巴比倫式的墮落戲碼。報紙上還提到了那個黑女人目中無人的傲慢神態,她觀望巴塞隆納人的樣子,「就像一個叢林皇后在看一群非洲小矮人似的」。
我看著那個信封在她指間繞來繞去,就像一張撲克牌似的。
「我一直認為,沒有任何事情是偶然發生的,你知道嗎?你看,到頭來每件事背後都有個祕密,雖然我們未必能理解。就像你在『遺忘書之墓』找到胡立安.卡拉斯的小說,或者就像你和我此時此刻在這棟安達雅家族舊宅……每件事都有我們無法了解的部分,但都和我們有關係。」
我這輩子認識的人之中,最有智慧的就是費爾明.羅梅洛.托勒斯了,他曾經告訴我,生命中的種種經驗裡,沒有一樣可以和脫掉女人的衣服相比。他很有智慧,他是真的沒騙我,但是,他也沒把事實告訴我!他並沒有提到,解開鈕扣時,手會一直發抖;每一個拉鍊,都像大猩猩金剛一樣難對付!他沒告訴我,那白皙柔嫩、微微顫抖的肌膚,竟是如此令人眩惑;而接觸她的雙唇那一剎那,感覺就像皮膚上的每個毛細孔都在發燙。他沒告訴我這些,因為他知道,那個奇蹟,一生僅此一次,當它發生時,它會輕聲細訴著祕密語言,然後永遠消失。我曾經試過千百回,試著想要回復我和碧雅在迪比達波大道豪宅內共處的那個下雨的午後。我曾經試過千百回,試著想要重返現場,再次耽溺在那個我只記得一個身影的回憶裡:碧雅。碧雅赤|裸的嬌美胴體,與窗外的濛濛雨絲相輝映,她躺在壁爐邊,那迷人的眼神,從此緊緊依隨著我。我依偎在她身旁,用指尖輕撫著她的腹部。碧雅閉上眼睛,對我露出微笑,很篤定、很燦爛。
「妳認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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