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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呢？他們沒攔他嗎？他是去認屍的呀，不是嗎？」

「我看您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回到書店時，遲到了將近四十五分鐘。父親一見到我，皺起眉頭，用滿臉責備的神情看著時鐘。

「走了？」

「您要跟我說什麼，古斯塔佛先生？」

他臉上那個表情，顯然是要我不必再費心找藉口了。接著，他穿上風衣，戴上帽子，沒說再見就出門去了。我知道他的個性，他的怒氣大概還沒到車站就全消了。讓我最納悶的是，費爾明居然還沒回來！我明明在聖菲力普聶利廣場旁看到他一身神父的裝扮，等著努麗亞．蒙佛特出門，然後就可以藉由跟蹤她而發現重大祕密。我對這項行動計畫已經不抱什麼期望了；我想，假如努麗亞．蒙佛特真的出門了，費爾明頂多只能跟蹤她到附近的藥局或麵包店吧。我走到收銀機旁，看了看父親提到的那封信。長方形的白色信封，就像一塊墓碑似的，封口部位標示的寄件單位，讓我無精打采地過了一整天：

「根據馬努先生的說法，他在屍體送進去的當天就打了電話。他說接電話的是位小姐，很客氣地謝謝他打這通電話。馬努先生記得，這位小姐的反應頗不尋常，讓他有點訝異。照他的說法是：『聽她的語氣，好像她早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哈利路亞！」我輕聲低語著。

「很抱歉，古斯塔佛先生，他出去拜訪客戶了，至於回來的時間，我想恐怕要到……」

這位書店業界的聞人溫柔地對我微笑著。他平日慣有的不可一世和高傲神情已經消失無蹤，取而ｈeｔｕbｏｏk.ｃom.com代之一臉的嚴肅，顯得憂心忡忡的樣子。

「可是努麗亞．蒙佛特告訴我，殯儀館的員工是三天後打電話到出版社的，那時候屍體已經埋葬了。」

「馬努先生記得那天的所有細節，因為據他告訴我，那天是極少數不照規矩行事的特殊案例。警方宣稱，天亮前不久，他們在瑞瓦區的巷子裡尋獲這具屍體。不過，送進殯儀館的時候都已經快要中午了。他們在屍體上找到一本書和一本護照，上面的名字是胡立安．富爾杜尼．卡拉斯，一九〇〇年生於巴塞隆納。護照上蓋有法、西邊境海關的戳印，日期顯示卡拉斯是一個月前入境的。至於死者的致命傷，顯然是遭到槍擊。馬努先生不是法醫，但是他在殯儀館工作了這麼久，經驗已經相當豐富了。據他研判，正中心臟部位那一槍，應該是近距離射擊。藉由那本護照，他們聯絡上了富爾杜尼先生，也就是卡拉斯的父親，他那天晚上就去認屍了。」

「現在都幾點啦？你們明知道我要去聖谷格鎮拜訪客戶，竟然把我一個人丟在店裡。」

「理論上是這樣。但是，馬努先生記得，當時還有另一個警察在場，他是在另外兩位警察陪同富爾杜尼先生認屍的時候悄悄進來的，他靠著牆壁，嘴上叼著菸，在一旁默默觀看整個過程。馬努先生對他印象很深刻，因為，他告訴這位警察，殯儀館規定不准抽菸，沒想到另外一位警察卻示意要他住嘴。根據馬努先生的說法，富爾杜尼先生一走，那位抽菸的警察立刻上前去看了屍體，還在死者臉上吐了口水。接著，他拿走了那本護照，下令將屍體送到蒙居克，那個凌晨就下葬和*圖*書無名塚。」

「富爾杜尼先生愣住了，他不發一語地盯著屍體看了將近一分鐘。然後，他掉頭就走了。」

「對了，有一封寄給你的信，我把它放在收銀機旁邊。」

「我們打從一開始就被打垮了。」

「警界的驕傲與堡壘！達尼，你知道這整件事意味著什麼嗎？」

「他後來看到屍體了嗎？」

「馬努先生就是這麼認為的，特別是因為這一切都不符合規定。『我們根本就不知道死者是誰呢！』他這樣說道。三個警察都沒說話。馬努先生氣憤地斥責他們：『各位到底是隱瞞了什麼？因為這具屍體顯然已經死亡超過一天了……』馬努先生一來是堅持原則，二來也宣示自己並不是笨蛋。根據他的說法，他說完那段話之後，那個抽菸的警察走近他身旁，狠狠地瞪著他，問他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馬努先生告訴我，他當時嚇壞了。那個警察的眼神凶狠而瘋狂，絕對不是鬧著玩的。他低聲解釋說自己只是照規矩做事而已，既然死者身分不明，不能就這樣下葬了。『這個人的身分，我說了算！』那個警察這樣駁斥他。於是，他拿出證明文件，簽了名，案子就這樣結了。馬努先生說，他終生難忘那個簽名，因為經過內戰時期，甚至到了多年以後，他依然會在許多不知來自何處、無人指認的無名屍的證明文件上看到自己的簽名……」

他對我眨眨眼，然後脫下手套，在店內張望了一下。

「費爾明呢？他還沒回來嗎？」

「他非常盡心盡力呢！我上次看見他的時候，他一身神父裝扮，到處替人祝禱畫十字。」

「那就麻煩你了。」

「https://www.hetubook.com.com太好了！我不是來找他的。我有事情要告訴你，別讓他聽見最好。」

「這實在沒道理啊！」

「截至目前為止，一切都和努麗亞．蒙佛特的說法一致啊！」

我立刻點頭如搗蒜。

「出去執行任務後就不見了。」

「您要不要喝杯咖啡，古斯塔佛先生？您的臉色有點蒼白呢！」

「我想，他目前正在運用他的聰明智慧調查卡拉斯奇案吧！」

「今天早上，我認識了一個名叫馬努．古迪雷斯．馮西楷的人，他今年五十九歲，老光棍一個，打從一九二四年起就在巴塞隆納市立殯儀館服務。整整三十年，都在陰曹地府做事。這話是他自己說的。馬努先生是個老派紳士，彬彬有禮，和藹可親，而且熱心助人。他從十五年前起就住在西尼薩街上一間租來的小套房裡，養了十二隻已經學會哼唱送葬歌曲的鸚鵡。他擁有黎塞歐歌劇院的季票，偏愛韋瓦第和董尼采第的作品。他告訴我，他那份工作，最重要的是按照規則做事。建立規則好辦事，尤其是碰到棘手的狀況時，才不會茫然失措。十五年前，馬努先生打開警方送來的帆布袋，發現裡面裝的屍體竟是他童年最要好的玩伴。被肢解的部分則裝在另一個袋子裡。馬努先生隱藏著個人情緒，依舊照規定處理屍體。」

我到茶水間泡了杯熱咖啡，加了八顆方糖。端上來之後，他一口氣喝光光。

巴塞羅點點頭。

我不需要拆開信封就知道信件的內容，即使如此，我還是拆了，好讓自己死了這條心。信件非常簡短，只有兩段文字，措辭嚴謹，標準的軍方公函風格。信中宣布，我，達尼．森貝雷，兩個月後將會很榮幸地執行西班牙青年最www.hetubook.com.com神聖的任務：穿著繡著軍徽的制服捍衛祖國。我相信，費爾明一定會從《猶太共濟會興亡史》找出適當的句子來消遣我一番。兩個月。八個禮拜。六十天。我還能把時間換算成秒，這樣可以算出一長串的數字。我還有五百一十八萬四千秒的逍遙歲月。這段時間，按照父親的說法，或許費德里戈先生都可以做出一輛福斯汽車了，或者幫我做一隻完整標示數字的自動手錶。或許有人可以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不會失去碧雅。這時候，店門的鈴鐺響了，我以為是費爾明終於結束了他的偵探任務回來了。

「這是讓我覺得最離奇的地方。馬努先生說，那天下午來了個體格瘦小的老先生，不停顫抖著，身邊有兩位警察陪著。那就是富爾杜尼先生。根據他的說法，當人們來指認親人的屍體那一刻，是他始終無法適應的部分。馬努先生說，沒有一個人會希望看到那種場面。他說，更糟糕的是，如果死者年紀輕輕，來認屍的是父母或新婚不久的配偶，尤其令人心酸。馬努先生對那天的富爾杜尼先生記憶猶新。他說，富爾杜尼到了太平間的時候，幾乎要昏了過去，他哭得非常傷心，必須由兩位警察攙扶著才站得住。他不斷呻|吟著：『他們究竟對我兒子怎麼了？』」

父親沒好氣地搖搖頭，他發脾氣的時候都是這樣。

「沒什麼。不過，也算是啦！」

「然後哩？」

「唉呀，王子親自守著城堡啊！不過，怎麼一張臉跟茄子一樣啊？打起精神來，小鬼，你看起來跟個木偶似的！」古斯塔佛．巴塞羅先生說道，一邊脫下駝毛大衣，接著放下那支他根本就用不上的象牙枴杖，雙眼炯炯有神。「達尼，你父親不在啊？」

www.hetubook.com.com「我們的夥伴費爾明呢？出去啦？」

「這樣啊……我錯怪他了，算我多嘴了。」

「富爾杜尼先生呢？他真的不願意指認兒子嗎？」

「爸，對不起！不過……」

「法蘭西斯戈．哈維爾．傅梅洛警官……」

巴塞羅故弄玄虛地笑著。

「好多了。回到剛才的話題，話說驗屍單位把胡立安．卡拉斯的屍體送到殯儀館那天，正好是馬努先生當班，當時是一九三六年九月。當然啦，馬努先生已經不記得名字了，但是，這只要塞點錢請他查檔案資料就行了，就當是給他的退休金。一查之後，他馬上就回想起當時的情況。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馬努先生告訴我，他一度想建議警方，乾脆把這個步驟省略了吧。就這麼一次，他在內心質疑了那些規定的適當性。屍體送進去的時候，狀況非常糟，死亡時間並不是警方宣稱的當天凌晨，其實已經超過二十四個小時。馬努先生很擔心，就怕老先生看到屍體會心碎。富爾杜尼先生不停地喃喃自語：不可能的，他的胡立安不可能會死的……這時候，馬努先生心一橫，掀開了覆蓋屍體的裹屍布，接著，兩位警察很鄭重地問了富爾杜尼先生，死者是不是他的兒子胡立安。」

巴塞羅拿起帽子和枴杖，走到門口，低聲否認道：「不，真正的硬仗現在才剛要開始呢！」

「的確是這樣。不過，努麗亞．蒙佛特沒告訴你的是，我的朋友馬努先生覺得警方處理這個案子的態度很隨便，因此，他在死者口袋裡找到那本書之後，決定採取主動，當天下午在等候富爾杜尼先生來認屍的空檔，他就打了電話到出版社去，把這件事告訴他們。」

「沒錯，火速離開。」

「好點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