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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點

作者:三浦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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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六 堤防

卅六 堤防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同一個房間睡覺的事,啟造感到不可思議。兩人同睡一房,應該是表示兩人互相諒解。但即使是夫婦,也不容易知道對方心中隱藏著什麼秘密。或者世上也有互相只懷著憎恨而生活的夫婦?同睡一房這件極平凡的事實,引起啟造許多感觸,也許這是夢見陽子的緣故。
「我知道,問題是在我本身,我希望我的自立心受到重視,我認為一個大人在經濟上也需要自立。」
十年前,啟造一時疏忽,讓夏芝從他的信中發現了秘密,而阿徹也在數年前知道了陽子的出生,現在是否陽子也知道了?啟造開始不安。陽子已消失於林中,啟造伸長脖子注視樹林的方向。
自從北原和陽子恢復通信以來,阿徹產生了獨佔陽子的慾望。現在看著面前抱著白|嫩胳臂的陽子,阿徹覺得她非常美麗。
「哦,那很嚴重囉?」想到萬一北原死了,陽子的身體幾乎要發抖。
「媽媽說,好不容易養到今天這麼大,應該從這個家裡嫁出去。」
愛就是恨嗎?陽子想不到自己的感情會有這樣的變化,過去她從未對人如此憤怒、憎恨,和被吸引、懷念。
「好啊。」陽子笑著說:「不過,聯想遊戲更好玩。」
啟造抱起她時,原來是陽子。幼小的陽子突然在啟造懷中一變,豐|滿的胸部壓著了啟造的胸膛,啟造奇怪地伸手一摸,觸到了柔軟的乳|房,但馬上出現一道黑幕,把兩人隔開了。啟造睜開眼睛,原來是一場夢。
陽子伸手扶著德國松,覺得身體搖晃不穩。阿徹激動的眼光使她不安。
這聲音是在樹林外面。陽子已穿過樹林,背靠著溪畔一棵樹站著。
「是啊。不過,我穿木屐,差點摔倒。」
「什麼?」
玩了一會兒,兩人都默默地注視著溪水,阿徹撫摸著柔軟的草,然後拔起一撮,拋入溪中。草打了一個圈,隨著水流走了。
「哥哥,你騎馬的技術練得怎樣啦?」陽子朗聲問,她把受到創傷的心藏在她的心扉內。
阿徹笑著坐在草上,陽子也坐下來。天空晴朗,十勝山的連峰蒼綠,清楚美麗。
我多渴望看到他啊!可是,我不能原諒他。明知北原生病,陽子卻連一封慰問信都不肯給他。
陽子大吃一驚。「哥哥,你怎麼可以這樣講?」
「是的。」
「啊!好痛,踢到樹根。」
「陽子。」
在他人眼中,這是個幸福美滿的模範家庭,事實上有點不可思議。也許每個家庭都有丈夫拈花惹草、妻子紅杏出牆、婆媳不睦、兒女不成器等恥於告人的家醜,但人人都知道家醜不可外揚,表面上都保持著體面。這些被隱瞞的家醜,由於某種動機而演變成自殺、出走、殺和*圖*書人、離婚等形式時,社會上的人才會知道。啟造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收養了陽子的自己是多麼可怕的人!
陽子迅速地從阿徹旁邊一口氣奔上堤防,堤防與蔚藍的天空連接,從下面看上去,堤防上的陽子彷彿撥開藍空而立的樣子。阿徹說「好!」便隨後追上去。阿徹跑到堤防上時,陽子已下了堤防,飛舞著白裙,跑入幽暗的德國松林。
「北原的名氣不小,時常有女孩子來給他探病。」
哥哥這樣說,我該怎麼辦才好?我要依賴誰呢?我們做為兄妹一起長大,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比是不是有血緣關係更重要。我想永遠留在家裡,可是哥哥這樣說,叫我怎麼能留下來?——陽子幾乎想從阿徹前面跑走,她做夢也想不到要和阿徹結婚。雖然如此,她並非討厭阿徹。阿徹不瞭解這一點,使陽子很傷心。
一個小女孩從前面巍巍走來,她穿著紅衣裳,啟造以為是小麗而迎上去。但他想:不,小麗已經死了,那不是小麗。這時小女孩突然驚慌地向啟造跑過來,似乎是有一隻狗跑過來的樣子。
「如果妳要終生在家裡……」阿徹中斷了談話,他想,陽子要留在家裡,可能是表示希望和我在一起生活。
「哥哥。」陽子站住。山鳩又低聲鳴叫。
「妳要獨身?」
「是的,當然你是哥哥。」
現在才四點啊!陽子到樹林去做什麼?啟造想。她看到陽子停了腳,她的下半身被草所掩遮,她站著似有所思。陽子有什麼煩惱。
陽子正想馬上趕去探望,但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把她的興頭澆熄了。
「這樹林雖然幽暗,但我最喜歡。」
啟造看不清夏芝的臉,但他突然覺得夏芝是可愛的,不,應該說可憐才恰當。但他也分不清是可憐夏芝,還是對夫婦的關係感到可憐。
「陽子,我希望我們不是被作為兄妹養大的,我羨慕北原。」
「為什麼?」
「哦,哥哥不知道?我總覺得我的父母和你母親有某種關係。」陽子心裡想著初中畢業典禮的情景說。「算了,不想這些了。」
對於視彼此為無價之寶的陽子而言,北原與其他女性親熱的照片,深深刺傷了她。
「什麼?」
唯我獨尊是什麼?這就是一切罪惡的根源吧?
阿徹回家後,家裡的空氣開朗了不少,然而陽子的心是寂寞的,在醫院養病的北原,老縈繞於她的心中,禁不住想去看看他。想到去年這時候,第一次在林中邂逅北原,陽子便走進樹林。
「我……嗯,哥哥,你知道我真正的父母是誰嗎?」
陽子想起北原的照片,心裡酸楚。山鳩在林中低聲鳴叫。
陽子這年齡的孩子應該睡多和圖書少小時都睡不厭啊!晚上睡不著,可見她很煩惱,不論夏芝或阿徹,應該都不會向陽子洩漏秘密吧!
「可是,妳只是把我當做哥哥吧?」
「不過,陽子,妳不能和北原結婚。」
「謝謝。」陽子很高興阿徹的話。
我是個多卑鄙的人啊!為了想得到陽子,我究竟在動什麼念頭?這個秘密絕對不能洩漏,對任何人都不能!
我能這樣有魄力地生活下去嗎?
他招呼著,走遠了,那是管轄這所植物園的旭川山林管理局職員。小時候阿徹他們在林中遊戲時,也時常遇見山林管理局的職員。只有在樹林中,兒時的記憶仍保持原來的色彩。
「媽媽怎麼說?」
進入七月後,阿徹放暑假回到家裡。
啟造又想起了剛才的夢,這時大出意料之外,林中出現了一個人,那是陽子。啟造懷疑自己又在做夢。陽子不知道有人看到她,站在樹林進口。
這時可能是三點鐘左右,短短的夏夜已逐漸黎明,屋內的東西矇矓可見。夏芝規則的鼾聲顯得純潔而健康。做了不敢告訴妻子的夢,而在大家仍沉睡的時間醒來,啟造感到自己很可恥。
懷著秘密就是不安,啟造感慨地想。自從託高木領養了陽子以來,他的心中一直譴責和不安,隱瞞夏芝的譴責,和耽心秘密暴露的不安。終於被夏芝發現,又被阿徹發現了,阿徹曾因此而拒絕考高中。但現在想起來事情總算未釀成悲劇。尤其是夏芝未因此而氣憤出走,使啟造無比的安慰。
「嗯。」阿徹胸部膨脹,有千言萬語要對陽子傾訴。
「陽子,在發什麼呆?」站在背後的是阿徹。
別人的應答不和氣,招呼不親切等,啟造都會感到生氣,但他自己所做的事他都原諒了,他驚訝地發現自己是個唯我獨尊的人。
「除了死,我不會離開家。」
不過,陽子大清早起來,究竟在想什麼?啟造忽然一驚,陽子是否發現了她的父親是誰?
「妳沒有參加升學組嗎?」
阿徹感到傷心。「陽子,我從很久以前就不把妳當做妹妹,而視妳為沒有血緣關係的一個他人,一個普通的女性。」
「嚴重嗎?哥哥。」
進入幽暗的樹林時,阿徹的腳被松樹根一絆,險些摔下去。穿著木屐跑起來當然不方便,阿徹便慢慢走著。林中的蘆竹叢和窪地都是孩提時候的遊戲場所,阿徹不勝依戀地站著不動。一個頭戴登山帽,手拿輪尺的青年走近來。
「北原在耽心陽子生病了,他患盲腸炎,入院治療。」
「湯阿姨沒有孩子,她說妳總歸會嫁出去,不如現在就給她。」阿徹只知道事情的大概,他轉告了夏芝對他說的話。
「呀!你好。」
「陽子,湯阿姨和_圖_書的事妳聽說了嗎?」阿徹想起了夏芝告訴他的話。
「希望跟妳結婚」這句話,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因為阿徹和陽子從小以兄妹的關係一起長大的,兩人需要分開生活,這句話才說得出來。
「妳高中畢業後要做什麼?就業嗎?」
「不論妳結婚或不結婚,我都打算獨身。」
啟造躡足走出臥房到書房,拉開窗帘,外面已經天亮。驀然,天空掉下一個小黑石頭,啟造驚訝地靠窗一探,原來是一隻麻雀,牠以視線所不及的速度,敏捷地啄了什麼,站定了。接著,又有兩隻麻雀飛落院子。看到這充滿活力的麻雀,啟造覺得自己很可憐。
「不過,陽子,我們家不需妳做事,妳讀大學,對家裡的經濟也不會有影響。」
「山丘。」陽子幾乎說出北原的名字。
那時候我還以為陽子是親妹妹,阿徹想。這時陽子的聲音說:
「我們來行口令。」
「為什麼?我只是說要就職啊!我不會離開家,那怎麼對得起扶養我長大的爸爸媽媽?」
「陽子討厭我?」
「我不喜歡讀書。」
「別罵我,哥哥,但老實說,我不敢要求升大學,我寧可自己做事。哥哥,我是個不聽話的孩子,再不然就是自暴自棄。」陽子黯然說。
啟造覺得自己罪該萬死,雖然如此,他還是最愛惜自己。
「胡說!陽子。」
啟造看到陽子房間的窗帘輕輕搖動著。
夏芝說要陽子要從這個家裡嫁出去,啟造相信了她的話。不過,啟造瞭解夏芝的個性,她一旦想做的事一定非實行不可。因此,在他心中的一隅有些不敢相信,他不敢保證夏芝絕對會守秘密。想起來阿徹也有同樣的可能,啟造覺得不能安靜了。
陽子,妳知道妳是誰的女兒嗎?阿徹想這樣說,但猛然警覺。陽子黯然的臉就在他面前。
「陽子。」
哦,也許只是睡不著覺而已。啟造放心地坐回椅子,他決定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兩人再度進入夏草繁茂的幽暗松林,林中的陽光像暮色,美麗如一幅印象派的畫。
「趕快決定,以便確定考試的方針。」
陽子走到初次遇見北原的地方,在那顆鋸斷的樹幹坐下來。近來每次想到已不願意重見北原,便情不自禁地進入樹林,坐在這棵樹上。坐在這裡,總覺得北原像要從馬草搖擺的小徑上出現似的。
「哦,哥哥結婚的時候不方便,是嗎?我這個小姑永遠留在家裡,礙事。」
陽子穿著水色短衣,深藍色細碎花裙,她彎下腰拾著什麼。這拾落葉般的姿態,流露著成熟少女的風韻。陽子站起身後,從沿著樹林的小徑走去。
「那裡,我的精神才好哩!不信我們來捉迷藏,我要逃了,哥哥。」
「她想https://m.hetubook.com.com要妳。」
「哥哥,你是我從小時候到現在的哥哥,我希望你永遠是我的哥哥。」陽子哀求地看著阿徹。
「不行嗎?」
生下來就被人領養,現在又要換到另一家……陽子傷心地想。即使是她最喜歡的湯紫藤家,仍感到悲哀,因為人家在她背後擅自決定把她「給人」或「不給」,她覺得自己很可憐。
「不過,我認為有資格向妳求婚,求求妳,從今以後別把我當做哥哥。」阿徹擦擦額上的汗。
在夢中觸摸的乳|房感觸,似乎仍留在指上,啟造感到深切的罪惡感,他幾乎要自罵:不倫不類!
「陽子。」
「什麼?」
陽子抬頭望天,柔軟翠綠的松樹梢,彷彿在光亮的白雲中流動。
「很嚴重嗎?」
陽子想問:為什麼?但照片中的北原和女學生浮現於她眼前。
「不為什麼。」
陽子默默地搖頭。
陽子的臉一亮。陽子和阿徹都不知道夏芝的內心是害怕湯紫藤把財產送給陽子,讓陽子讀大學。陽子因夏芝的話而高興得想哭。
「沒什麼。」陽子愉快地站起來,輕輕抱著沒有袖子的手臂。
「什麼?」
「是的,想它也沒有用,誰都不知道。」
「別說謊,妳不是想攻讀數學嗎?」
阿徹一震,陽子應該是結婚的時候就離開家的。說不定陽子不想結婚?或者……阿徹自我陶醉地想。
「陽子,妳還是喜歡北原吧?」
「啊?為什麼?」
「我不升學。」
這時背後發出腳步聲,瞬間,陽子屏住了呼吸。北原先生不可能來這裡!陽子告訴自己,她苦笑著。
「…………」
「哥哥,我可能是自暴自棄的人,我覺得讀高中已經夠可惜啦。」
阿徹默默地開始走。陽子站著不動,看著突然不響的阿徹的背影。阿徹突然一轉身,大踏步走近來。
「現在已經脫險了,有一段時間血壓下降,很危險。」
阿徹放下了心上的石頭,他害怕陽子追問她的親生父母的事,但覺得什麼都不知道的陽子很可憐。
「不,妳只是………喜歡我是個哥哥?」
「妳並沒有自暴自棄,不過,我有些耽心。」
「先參加國家公務員考試,然後找個山林管理局的工作。」
其後北原又寄來兩封信,陽子都沒有拆開就把它付諸一炬。她不願意聽任何辯解。
「耽心什麼?」
「妳近來好像精神不大好。」
這是兩回事啊!不論我喜不喜歡北原先生,都不想和哥哥結婚。陽子在心內說,她默默地採了一片旁邊的桑葉。除了沉默,沒有別的辦法。
「一般像妳這年齡的女孩子,都喜歡說終生不結婚。」阿徹希望知道陽子對北原的感情。
「打算做什麼?」
「也好,要馬上答出來才算贏。好,開https://m•hetubook•com.com始了。樹林。」
「我……」
「陽子,妳是打算高中畢業後,就離開家裡?」
「湯阿姨怎麼啦?」
「妳結婚的時候,不是就要離開家嗎?」阿徹以自然的口吻說。溪水反射著陽光,很耀眼。
「不,我不結婚。」
入院?陽子一陣難過。
風靜靜吹過樹林,阿徹的話使陽子感到寂寞。
這意料之外的話使阿徹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假裝踢著樹根,皺起眉說:
「陽子,如果妳有困難就告訴我。」
「妳決定升學了沒有?」
夏芝對待陽子雖然冷淡,但由於她不願意放棄陽子。陽子單純地受了感動。阿徹錯會了陽子的意思,他自以為陽子喜歡留在家裡,就是要和他在一起。
「近來很久沒有這樣跑,今天跑得好痛快。」
「是嗎?可是,我真的想永遠在家裡。」
「喜歡,很喜歡。」陽子突然感到很孤獨。
世上的男人那有人夢中觸摸女兒的胸部?啟造不敢再睡,也不敢繼續留在床上。他輕手輕腳的起床,夏芝翻了一個身。
「哥哥,快點來嘛!」
陽子開玩笑地縮著脖子笑起來。阿徹也笑了,他摸不清陽子是否有意跟他結婚?
林中有數條小徑,現在陽子所走的小徑是通向喜馬拉雅松林的。
「哥哥,我好開心。」陽子說著,握著阿徹的手站起來。
阿徹不安地看著陽子。
啟造想起了剛才的夢,我剛才在被窩裡夢見了陽子的時候,她已在林中了。啟造覺得自己的夢下賤可恥。
假使有人為了報復妻子的不貞,而讓妻子扶養陽子,我一定會痛罵他。如果我偶然逢場作戲,我絕不會責備自己,然而,我卻不能原諒妻子的不貞。這是什麼道理?別人所做的壞事,由我來做一樣是壞事啊!
陽子無話可答。
「哦。」阿徹放心地微笑了。
「危險,不能跑。」
「啊,為什麼?」陽子天真地吃了一驚。
「不升學?為什麼?」阿徹詫異地看著陽子。
陽子遲遲不出來,啟造的不安增大。好吧,我去看看。啟造站起來,但陽子出來了,啟造放下了心。陽子低著頭,朝家裡的方向走來,她似乎不知道有人在看著她。不一會兒,她房間的門輕輕拉開。她是從朝著院子的門進來的。
而且早上又做了那種下賤的夢。啟造看看手指。夢中的我也是我,夢中出乎意外的行動也是我所做的。
「不嚴重,但很疼。哦,陽子,妳剛才說什麼?妳的親生父母嗎?那時候我還小,什麼都不知道,也許我爸爸也不知道哩!」阿徹內心騷亂。
假使現在出現的是北原先生,我會怎樣?伏在他的胸前啜泣嗎?或者掉頭就走?但來的是哥哥,所以兩者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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