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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安憂鬱

作者:莎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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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一章

第一部

第一章

「我告訴她,如果她的服裝設計工作太累,就來這兒,所以她……她就來了。」
他說道:「我的老同黨。沒有你,我怎麼辦?」
我說道:「您不是安娜感興趣的那種男人。她太有才智,太自重。艾樂莎呢?您不為艾樂莎想一想?您能想像安娜和艾樂莎聊些什麼嗎?我可想像不出來!」
我第一次見到希里樂是在第六天。那時他駕著一艘小帆船沿著海岸開過來,接著船就在我們的小海灣前翻了。我幫他撿東西,談笑之間,知道他的名字叫希里樂,就讀法律系,和他母親在臨近一棟別墅度假。他有一張拉丁人的臉孔,膚色很深,五官很開朗,給人的感覺很平衡,像個保護者,立刻讓我喜歡。其實我一向避開大學生,因為他們很粗魯,只關心自己的問題,總把小問題誇大,或者找出一些理由為自己的無趣找藉口。我不喜歡年輕人,相較之下,我比較喜歡我父親的朋友,他們都是四十歲左右的人,對我說話很禮貌,也很溫柔,對待我如同一個父親,或是一個情人。不過,希里樂很討我喜歡。他個子高大,有時候看起來特別英俊,一種讓人信任的英俊。我不像父親那麼憎厭相貌醜陋的人,他這種觀念使得我們經常與一些愚蠢的人來往;但是面對外表毫無風采的人,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拘束、不願親近。我覺得他們被迫無法取悅於人一事,似乎是個極大的缺陷。如果不為討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喜歡,那我們追求的又是什麼呢?今天,我仍然不明白在這種征服欲之下,隱藏的是過剩的精力、支配感,還是潛藏在內心、無法明言的一種需要自我肯定、自我支持的心理。
我瞪著他看,驚訝得不知如何反應。
「也許是來看看你老爸吧。誰知道!」
希里樂要離開前,主動教我如何控制風帆。之後,我回家吃晚飯,滿腦子想著他,不太參與席間的談話,也沒注意到父親焦躁不安的神情。晚餐後,如每天晚上一般,我們坐在露台的躺椅上。穹蒼布滿星辰。我看著星星,心裡隱隱約約希望它們能早些開始在天上畫出隕落的線條,然而這時是七月初,星星靜止不動。露台的卵石子堆傳出蟬的歌聲。肯定有好幾千隻,陶醉在暑氣與月光裡,整晚發出這奇異的鳴聲。我聽人說過,蟬鳴是由兩片鞘翅互相磨擦而產生的,不過我寧可相信這歌聲來自咽喉,就像雌貓發春一樣,是一種本能的叫聲。我們都很舒服;只有我衣服裡黏在肌膚上的小沙子擋住了睡眠對我的侵襲。就這個時候,父親咳了一下,在長長的躺椅上挺起身子。
假期剛開始那幾天,陽光燦爛,酷熱難當。我們在沙灘上待了好幾個鐘頭,膚色慢慢曬成健康的古銅色,就只艾樂莎例外。她皮膚發紅,脫皮,苦不堪言。父親做了許多複雜無比的腿部運動,想和_圖_書讓漸漸凸出的肚子消下去,因為凸腹和風流男子的形象是不能並存的。天一亮我就泡在水裡,全身浸在清涼透明的海水中,拚命動來動去,把自己累得筋疲力盡,好將巴黎生活所有的陰影、所有的灰塵洗刷殆盡。我平躺在沙灘上,抓起一把沙子,讓細沙像一道黃色輕柔的沙柱般從指間慢慢篩落。我心裡想,這些沙子如時間一般流逝……一個膚淺的想法,而有膚淺的想法是很美好的。因為這是夏天。
他的口氣是那麼肯定,那麼溫柔,使得我明白:如果沒有我,他是很不幸的。夜很深的時候,我們談論愛情,談論它是否複雜。根據我父親的看法,愛情如何複雜其實是人想像出來的。他對忠實、莊嚴、約束的觀念一律排斥。他對我解釋,說這些觀念都很武斷,缺乏意義。這些話要是出自別人口中,我可能很吃驚。但是我知道以他的情況而言,這些話並未排斥溫情和誠懇,相反的,就因為他要擁有這些情感,就因為他知道這些是暫時的,所以他更容易產生這些情感。快速、強烈、曇花一現的愛情很吸引我,因為在我那個年紀,我不受忠實的戀情吸引。我對愛情所知甚少,只知道包含了約會、接吻、以及厭倦。
他說道:「我要宣布一件事:有個人要過來。」
「甜心,你為什麼這麼瘦?看起來活像一隻小野貓。我希望我女兒長得漂亮,有一頭金色的頭髮,身子有點和*圖*書強壯,一雙清澈的眼睛,還有……」
艾樂莎問完許多關於安娜社會地位的事就上樓睡覺去了,我留下來陪父親。我走到父親跟前的台階坐下來。他彎下腰,雙手搭在我肩膀上。
「是安娜.拉森。」父親答道,然後轉頭看著我。
那年夏天,我十七歲,非常幸福。我與父親,以及他的情婦艾樂莎一起住——我必須立刻解釋這個狀況,以免造成錯誤的印象。我父親那年四十歲,已經當了十五年鰥夫。他是個很有朝氣、充滿活力、擁有許多機會的男人。兩年前,我離開寄宿學校時,我不得不諒解他和一個女人生活在一起的事,只是沒能立刻接受他每六個月就換新的情人!沒多久,因我的個性使然,我旋即喜歡上這種新穎、膚淺、充滿誘惑的生活。父親是個輕浮的人,善於經商,好奇,卻也很快厭倦;還有,他很得女人的歡心——我很難不喜歡像他這樣的人,因為他很善良、慷慨,對我充滿關懷。我無法想像比他更好的朋友、比他更令人愉快的人。那年夏天剛開始的時候,他甚至體貼地問我討不討厭他當時的情婦艾樂莎同我們去度假。我只能鼓勵他,因為我知道他需要女人;另一方面,我也知道艾樂莎不會惹我們厭煩。艾樂莎身材頎長,一頭紅髮,半是交際女郎、半是上流社交圈的女子,在攝影棚和香榭麗舍大道的一些酒吧都見得到她身影。她很友善,個性相當單純,沒有太大和_圖_書野心。再說,我和父親因為能出門度假,高興得對任何事都不會想到要去反對。父親在地中海畔租了一幢隱祕又漂亮的白色大別墅——打從六月天氣漸漸熱起來,我們就一直夢想租下它。別墅位在岬角頂上,面對大海,與大馬路隔著一片松樹林;房子旁邊是通往金色小海灣的羊腸小徑,沿岸都是紅棕色岩石,海水在灣裡輕柔搖曳。
「問題不是這個。」我說道。「您為什麼邀請安娜來呢?安娜又為什麼答應呢?」
這是我從未體會的感覺,一股令我鬱悶卻又感覺溫柔的情懷,我不知為它冠上「憂愁」這個美麗嚴肅的名字是否合適。這股情懷如此充斥我心,如此自私,使得我幾乎為之感到慚愧,因為我一直認為「憂愁」是很高貴的。憂愁,我以前沒體會過;我只體會過鬱悶、遺憾,偶爾也體會過悔恨。今天,一股莫名的情結就像絲縷一般把我纏繞其中,又煩人又溫柔,使我和其他人疏遠。
「我沒想到……真的很可怕。瑟西爾,我的甜心,我們回巴黎好不好?」他坦白說。
我萬萬想不到會有此事。安娜.拉森是我母親生前的好友,與我父親的來往並不密切。兩年前,我離開寄宿學校,父親不知該如何教育我,於是把我送到她那兒學習。僅僅一週的時間,她就把我打扮得很高雅,教導我如何打理生活。我當時對她有一股狂熱的崇拜心理,可是她以巧妙的手法把我這種心理轉移到她熟識的hetubook.com.com一個年輕人身上。我初次的優雅穿著,我初次的戀情,都要歸功於她,我對她充滿感激之情。四十二歲的她是個很嫵媚、很講究的女子,一張美麗的臉孔看起來很高傲、慵懶、冷淡。唯一讓人微言的就是她的冷淡。她態度既和藹又冷漠,全身散發出一股堅定的意志,一種讓人畏懼的內在平靜感。她雖然離婚、自由身,但是據我們所知,她並沒有情人。此外,我們的交際圈也不一樣。她來往的人都很文雅、聰敏、含蓄,而我們所交往的人都很愛喧鬧,很貪婪,我父親只要他們長得好看或者滑稽風趣就行了。我想她是有點看不起父親和我,看不起我們對玩樂的偏好、我們的輕浮,因為她看不起所有過度的事。能讓我們和她聚在一起的唯一理由就是與生意有關的晚餐邀約(她從事時裝業,我父親是廣告商)、對我亡母的懷念,以及我的主動要求。她雖然讓我感到畏懼,我對她還是非常敬佩。不過,一想到艾樂莎在場,以及她的教育觀點,她的突然來到顯得很不合時宜。
父親笑得溫柔,撫摩我的後頸。我轉頭看他。他深色的雙眼湛出光芒,眼睛四周有許多細小皺紋,嘴唇有點往外翹,看起來活像一頭猛獸。就跟每一次他給自己招惹出麻煩事一樣,我也跟著笑了起來。
對社交活動總是很嚮往的艾樂莎大聲問道:「快告訴我們是誰?」
我閉上雙眼,失望極了。我們的日子過得太平靜,而這竟不能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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