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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巨塔

作者:山崎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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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剛才,選考委員會委員長大河內教授的發言,似乎在暗示本次的教授選舉中存在許多問題,我雖不才,但據我所知,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疑慮。我認為不能單憑一件在和教授會完全無關的場合發生的事來以偏概全。」
他語帶顫抖,但彼端的菊川仍然沒有搭腔,又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鵜飼面色凝重地問:「野坂君怎麼還沒來?」他用眼睛示意著為整形外科野坂教授預留的空位,似乎想換個話題。
「你問我是怎麼回事?我倒想要問你呢?」今津一副豁出去的樣子,但野坂卻一臉若無其事。
唾沫從又一肥厚的雙唇中飛濺出來,他樂不可支地高聲大笑。那毫不掩飾的露骨言行,讓鵜飼和葉山都忍不住面面相覷。
鵜飼特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第一外科繼任教授的決選投票已經在剛才結束了,總投票數三十票,開票結果——財前候選人獲得十六票,菊川候選人獲得十四票。因此,財前候選人以兩票的優勢獲選為教授。請問你接受這項職務嗎?」
東似乎在心裡下定了某種決心,淡淡地吐出這句話後,便將視線移向一片漆黑的窗外。
「這次全靠野坂教授的鼎力相助,才讓我有幸躋身教授的行列。」
菊川既沒有責難,也沒有質問,說完這句話後便平靜地掛上電話。這份平靜令東的內心泛起一股難以承受的痛楚。在這次教授選舉中,受傷最深的既不是自己,更不是東都大學的船尾教授,而是根本沒有積極意願想成為浪速大學教授的菊川,他不幸地淪為恩師船尾和東謀求私利和實現野心的工具。然而,他卻毫無怨言,一如往常地以平靜的口吻應答。掛上電話後,菊川那份淡然的斷念、隱忍以及悲愴的憤慨化為一柄無形的重錘,重重地敲擊著東的心頭,傷害了菊川以及選戰慘遭潰敗的嚴酷事實,吞噬了東的身心。
「那當然。東教授如此慎重地拜託我,而東都大學船尾教授還特地前來大阪,通過你那麼鄭重其事地向我打招呼,我當然會竭力支持。今津兄,難道你認為我沒有履行約定嗎?」
「那我問你,野坂派的票都按約定投靠過來了嗎?」今津直勾勾地盯著野坂。
「請幫我接外科菊川教授。」
電話立刻接通了。
「那,就讓我們一起為財前教授的將來乾杯吧。」
東頹然地癱坐在教授室的椅子上。
鵜飼環顧室內宣佈:「請用單記、無記名的方式,在菊川升和財前五郎兩位候選人中選出一位。」
「我想,今津兄可能太相信第一輪投給菊川的十一票是鐵票,才會造成今日的失算。雖然在第一輪投票中菊川獲得了十一票,但如果以為在決選投票時還能如數得到這些選票,就未免太天真了。請教一下,在決選投票之前,你曾對那些在第一輪投票中支持菊川的教授做過固票動員嗎?」
「等等,我有話要說……」
「為財前教授和浪速大學乾杯!」
大河內聲色俱厲,而鵜飼卻仍一臉鎮定。原來,昨天晚上岩田重吉和鍋島貫治就已經向他報告過,雖然對大河內的金錢利誘以失敗告終,但他們將對方拒收的現金連同禮物一起帶了回來,沒有留下絲毫的把柄。
「財前沒齒不忘,但我畢竟初出茅廬,今後還請您多加指導。」
今津默默地搖了搖頭,野坂抓住時機乘勝追擊:「這就傷腦筋了。原以為鐵定會投給菊川的那十一票,其中很可能有人在決選投票前夕因財前支持派的輔選動作而陣前倒戈。也因為這樣,即使我努力爭取到寶貴的五票,還是無法贏過對方。」由於投票過程是無記名投票,再加上昨天決選就已經結束了,事到如今根本無法再去分析或調查得票情況。野坂正是利用了這一點,試圖將菊川的敗因轉嫁到今津的頭上。
U形桌子正面中央坐著主持人鵜飼醫學部長和選考委員會委員長大河內教授,基礎組和臨床組的教授則按照座位表順序分坐兩側,上次投票時缺席的解剖學教授也出席了本次投票。三十位教授佔據了各自的座位,只有棄權的東教授座位上空無一人。和*圖*書
「恕我直言,我們之前已經用一票十萬元的代價請他幫忙了,決選前一天,又再次做了加碼的動作,但財前最後只得到十六票,的確有點少。野坂教授到底有沒有幫我們整合那七張選票?」他歪著腦袋一臉納悶。
今津目不轉睛地看著野坂。野坂雙手互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他的說明條理分明,但事實上,決選投票的前一天晚上,在財前支持派強大的金錢攻勢下,在評估財前獲勝的機率大增後,野坂就把自己掌握的臨床組二票和基礎組的四票做了調整,只由基礎組中的三票支持菊川,臨床組的二票、基礎組的一票,再加上自己的一票改支持財前,這樣才會使財前以二票之差險勝。
「現在,我們立即進行決選投票的開票。」
又一誠惶誠恐地向野坂打招呼,並擠到他的身旁為他斟酒,絲毫沒有流露出曾經兩次通過岩田和葉山展開金錢攻勢的樣子。
「教授,不需您的提醒我也永生難忘。對於被自己信賴的教授棄而不顧的我來說,鵜飼教授的恩情,我一輩子銘記在心,即使您要我忘了這份大恩大德,我也不可能忘得了……」
橫堀川的水面冷冷地浮動著,河畔料亭的和式房內,東和今津神情嚴肅地相對而坐。兩人從剛才開始就有一搭沒一搭地閒扯著,在沉悶的靜默中悶頭喝著酒。
新館三樓的會議室內,第一外科繼任教授的決選投票即將拉開序幕。
「我是東。菊川君,對不起……」東落寞地說完這句話,便無言以對。
坐在末座的岳丈又一也盛裝出席:「全靠各位教授全心全力的幫忙,小婿才能當上教授,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各位。現在我總算拿到了十幾年來一直夢寐以求的勛章,簡直就像我自己當上教授一樣,心情可好呢。這些年來我從早到晚穿著白袍,像在掏陰溝似的拚命賺錢,如今總算得到了回報!哈哈哈哈。」
「野坂兄,你的意思是雖然你沒有成功地整合七張選票,但至少已經盡力支持菊川了嗎?」今津又懷疑地問了一遍。
鵜飼的話音一落,立刻響起此起彼落的「乾杯」聲,但席上每個人心裡打的主意卻遠遠和「為財前教授和浪速大學乾杯!」這句話八竿子打不著——鵜飼希望藉此機會為下一任的校長選舉打好基礎;葉山渴望自己能夠進一步成為鵜飼主流派的核心;野坂期待因此成為鵜飼主流派的一分子;岩田和鍋島打著能善加利用這些現任教授的主意;又一則希望可以獲得更高的名譽和更大的財力。這些人各懷鬼胎地乾了好幾杯,而財前在低著頭感謝眾人為他乾杯之際,內心也燃起了新的名利之火……
在一片鴉雀無聲中,鵜飼洪亮的唱票聲在室內迴響著,黑板上,財前五郎和菊川升的「正」字筆畫數你來我往地一畫一畫增加,每畫一筆都捲起一陣令人窒息的熱氣。
菊川升以十四票對十六票敗北——原以為菊川雖然無法大勝財前,但至少可以以些微差距險勝。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東不惜犧牲自己寶貴的一票,更精心策劃反向利用醫局員去金澤一事,將財前支持派逼入絕境。為了給財前派最後的致命一擊,自己忍受了那麼大的屈辱迎接東都大學船尾教授來大阪,以期做好確實的固票工作,然而,最後卻功敗垂成,菊川還是敗給了財前!
鵜飼滿足地看著財前彷彿聆聽上帝的聲音般聽著自己說話的樣子。
現場的氣氛立刻緊張起來。站在鵜飼身後的學務主任向前跨出一步,準備分發選票。

「野坂也未免太晚了吧。」今津眼睛低垂地嘀咕著,東默默地點了點頭。即使野坂來了,也無法挽回什麼,但東和今津兩人愈是舉杯對飲,愈是感受到強烈的挫敗感。
走廊上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野坂隨著服務生走了進來。
野坂的表情卻十分複雜:「謝謝你這麼客氣。財前君的當選,讓我們這些支持他的人也感到努力是值得的,你不用客氣,大家彼此彼此啦。不瞞你們說,當初,東都大學的船尾教授曾經特地私下拜託我要和_圖_書支持菊川。而且,船尾教授還利用自己的身份,對我們這一派中的基礎組教授下了很多的工夫,曾經有一陣子,我們派系幾乎快四分五裂了。面臨這樣的情況,原本我還希望能夠如數掌握這七票的動向,但從結果看來,我們這一派中還是有一、兩個人跑票了。所以,寄放在我這裡的這一部分就歸還給你……」
鵜飼露骨地賣著人情,財前也像演戲般誇張地表達自己的感激。
鵜飼露出親切的笑容:「野坂君,這次謝謝你的大力相助,這回的教授選舉非同小可,對我在校內的處境也會產生極大的影響,所以,我不會忘記你的功勞。」
「現在將舉行第一外科繼任教授選舉決選投票,相信各位在這個星期內,已經充分參考日前的審議以及手頭上的資料,並經過深思熟慮,基於嚴正、公正的原則,將於今日會議中投下神聖的一票。」
葉山、今津的額頭上滲出了汗珠,野坂則表情微妙地看著黑板,猜不出他到底支持誰;而其他的教授也熱切地盯著票數的消長。兩人的票數一直咬得很緊,只在一票之間爭得你死我活。
「財前五郎……菊川升……菊川升……財前五郎……」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在第一輪投票時,菊川已經獲得十一票,再加上野坂兄帶過來的五票,應該是十六票,然而,結果卻以十四票而敗北,這我實在想不通。」
大河內教授鏗鏘有力的聲音響徹整個會議室,在座的教授們交頭接耳,氣氛明顯地騷動和不安起來,只見鵜飼臉上堆滿笑容地站了起來。
「財前五郎……菊川升……菊川升……財前五郎……菊川升……財前五郎。開票完畢。」
鵜飼一說完,葉山立刻不滿地說:「但我這麼真心誠意地拜託了他兩次,財前最後只以十六對十四的兩票之差贏了菊川,還是讓我無法接受。在第一輪投票時,財前已經得到了十二票,在決選投票時,如果野坂君掌握的七票如數投過來,應該是十九票才對。」
「菊川升……菊川升……財前五郎……菊川升……財前五郎……」
學務主任拿起粉筆面對黑板。
「在這麼緊要的關頭,沒想到岩田君和鍋島君竟然會做出那種讓我嚇破膽的事!大河內教授在決選投票前一刻的爆炸性發言,簡直把我嚇出了一身冷汗!」鵜飼質問的口吻讓岩田和鍋島難堪地摸著頭。
鵜飼巧妙地轉移了大河內的鋒芒,以現任醫學部長的身份強行宣佈開始投票。
又一再度把錢推回去,野坂也不認輸地推回來,正當兩人你來我往地僵持不下時,鵜飼出面調停了。
「不,不,這又不是買賣,何必計較這種小事……」
鵜飼克制著勝選的興奮,緩緩站起身來,高聲宣佈:「根據剛才的決選投票結果,由本校的副教授財前五郎當選第一外科繼任教授。」
「這次的結果真令人遺憾,原以為只要有我們這一派的協助,菊川候選人就可以穩操勝券,沒想到卻以兩票之差敗北,至今我仍然無法相信這樣的結果。今津教授,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野坂看著今津。
「讓您為我操心了……那麼,請容我失禮了。」
所有的人都舉起了杯子。
「咦,你問得好奇怪,既然我和你們有過約定,當然會盡力做到。事實上,我們這七位教授中,皮膚科乾教授和小兒科河合教授畢竟是臨床的教授,認為支持財前對自己有利,所以可能在關鍵時刻改投對方了。但我和基礎組的血清學、生化學、藥理學和法醫學的四位教授都支持菊川。所以,雖然我沒有完全整合本組的七張選票,但也還是整合了五票。在第一輪投票時已經有十一票支持菊川,再加上我這五票就是十六票,所以我一直認為決選投票時一定可以贏過財前的。」
「菊川升……」開出第一票後,菊川的名字下方畫上了「正」字的第一畫。
隨著唱票的聲音逐漸加快,即便是不知情的人,也看得出鵜飼內心焦躁不已。
「財前,真是太好了。老實說,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財前五郎邁著沉重的步伐前往醫https://www.hetubook.com.com學部長辦公室。再走十幾米,和鵜飼醫學部長面對面的那一剎那,即將決定自己耗費十六年的光陰——尤其是最近這十個月來廢寢忘食、不擇手段瘋狂爭取的教授寶座,最終是否落在自己的手中。想到這兒,一陣狂亂的心跳拍打著他的胸膛,他的手腳幾乎不聽使喚了。就在前一刻,他接到學務主任的電話,告訴他:「第一外科繼任教授的決選投票已經結束,請你到醫學部長辦公室一趟。」從對方的話中,財前絲毫感受不到任何關於勝負的暗示。
鵜飼醫學部長臉頰泛著桃紅:「財前,當上教授後的感想如何?」
「財前五郎……」財前的名字下也被記上一票。
野坂早就看穿鵜飼等人心中的疑慮,機敏地先發制人。他從上衣內袋裡拿出一個像是裝著錢的信封袋,推到又一的面前,又一立刻跪膝倒退了幾步,把錢推了回去:「野坂教授,您別這樣,既然都已經交給您了,哪有拿回來的道理……」
他以慎重嚴肅的口吻宣佈決選結果。這一瞬間,財前心中的喜悅彷彿要從胸口迸發出來一樣,他情不自禁地往前跨出一步,雙眼炯炯有神,緊張萬分地說:「恭謹受命。」說完,深深地鞠了一躬。
鵜飼提醒財前身為教授後應有的心理準備,也不忘強調支持財前的鵜飼派。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該怎麼為這件事向您致歉,但我們不僅把禮金袋帶了回來,連作為禮物的茶罐,乃至撕下的包裝紙碎片也都帶了回來,沒有留下絲毫的物證。希望您看在這一點的份上,別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好了,好了,大河內教授,別這麼激動,請相信我這個醫學部長吧。而且,在沒有具體物證的情況下,就不分青紅皂白地隨便使用違法亂紀這樣的字眼,反而會造成教授選舉的混亂,延誤了選舉流程的進行,更會讓校外的人看笑話。各位,我們就以大河內教授剛才這番嚴肅的訓詞為宗旨,按原定計劃開始進行嚴肅而公正的決選投票。」
「不,恭喜了。這麼看來,我的支持也值得了。」野坂先說了道賀之辭,又向所有人打了招呼,「謝謝各位的邀請,這麼晚來,不好意思。」
穿著嶄新的黑色禮服,炯炯有神的雙眼滿溢喜色的財前立刻端坐起上身:「全拜鵜飼教授和各位長輩的提攜,我才能有驚無險地贏得這場教授選舉,所以,現在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還來不及體會喜悅。」
他沒有將自己掌握的七票全數投給財前派或菊川派,是為了避免自己決定性的一票動向被任何一方看破。即使結果出乎自己的預料,也找得到藉口自圓其說,無論面對任何一方,自己永遠處於不敗的優勢。
開完最後一張選票時,鵜飼的額頭滴落一顆碩大的油汗;而分屬財前支持派的參謀葉山和菊川支持派的參謀今津也是大汗淋漓,只有學務主任冷靜而迅速地統計票數。
坐在葉山旁的岩田也瞪大了金框眼鏡下的一雙小眼睛。
站在醫學部長辦公室門前,財前大口地做了次深呼吸,努力使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然後推開了門。
「不,既然我沒有完全依約行事,便沒有理由接受。」
學務主任迅速地將蓋有浪速大學校徽水印的選票發給三十位教授。
當學務主任用粉筆寫下結果的那一剎那,原本屏氣凝神地注視著黑板的教授們頓時發出一陣騷動。紛亂中,今津的臉色顯得特別蒼白,葉山的雙頰上則泛起喜悅的紅暈,掌握這場選戰勝敗關鍵的野坂表情複雜難辨,只有大河內冷漠地別過臉。
有些教授早已決定想投的候選人,毫不遲疑地奮筆疾書;也有教授在思考片刻後才慢慢地提起筆,每個人的神情各不相同。鵜飼將肥胖的身軀倚在桌上,握筆寫下名字後,視線隨即瞟到掌握著財前與菊川的選戰勝敗關鍵的整形外科野坂教授身上。只見野坂單手托腮,閉著眼睛陷入沉思,不一會兒,突然揮筆書寫,並迅速將選票折成四折。此刻,野坂派的皮膚科乾教授和小兒科河合教授也紛紛落筆。會議室內響起一陣摺疊和_圖_書選票的聲音,學務主任見狀拿起投票箱收回選票,並將投票箱放在鵜飼面前。
「對不起,被其他事耽擱了。」野坂的神色中絲毫不見剛從財前五郎的慶祝會上偷溜出來的蛛絲馬跡,他露出和剛才在慶祝會上判若兩人的沉痛表情坐在東的對面。

「這太荒唐了,第一輪投票時得到的十一票絕對是鐵票,不可能跑票!而且,我也很警惕地防範財前派對他們下手呢。」
鵜飼瞇起雙眼:「財前君,不,財前教授,希望你瞭解,教授和副教授是不同的。以前擔任副教授時大家可以容忍的事,在當了教授以後,別人就不會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看待了。希望你在提升研究成績及診療成果的同時,更要努力陶冶自己的人格。尤其像你這樣過度自信的人,如果不特別警惕,以前的自負、好出風頭就不再只是性格上的缺點,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讓你狠狠栽個觔斗!萬一發生這種事,就不單是你個人的問題,也會為支持你的鵜飼派帶來很大的困擾。這點請你務必謹記在心。」
正當兩人尷尬地道歉時,野坂現身了。財前五郎從主位上站了起來。
菊川沒有搭腔,話筒兩端陷入了一陣漫長的沉默。
「他說有個非得他親自處理的急診病患,可能會晚到十五分鐘左右。」葉山轉達了野坂的話。
「我是菊川……」彼端傳來那個沒有抑揚頓挫、不甚清楚的聲音。
財前朝自大的鵜飼恭敬地鞠了一躬後,轉身離去。前一刻,當自己踏進這間房間時還是一介副教授,十幾分鐘後,卻儼然成為國立大學的少壯派教授了!他用盡全身的每個知覺細胞感受著命運的輝煌轉變,踏出充滿自信的步伐。
菊川升  十四票
鍋島也表達了意見:「這件事我也有點想不通,但也不可能向每個教授打聽是否按照事先的約定投票。話又說回來,雖然野坂教授到底有沒有把那七票如數投給我們值得懷疑,但至少也是因為他的幾張選票,才能夠險勝菊川。」
鵜飼也卸下公事公辦的姿態,真情流露地說出了心裡話。對鵜飼而言,支持財前者的多寡攸關身為醫學部長的自己的實力。因此,這句話與其說是對財前說的,倒不如說是一種強烈的自我滿足。財前努力克制住身體深處不斷翻騰的喜悅,百感交集地說道:「我能夠得此殊榮,全拜鵜飼教授的大力協助所賜。在因我的督導不周而發生醫局員去金澤的醜聞後,我甚至開始灰心,以為會在這次教授選舉中失利。也正因為如此,讓我更深刻地感佩,如果沒有鵜飼教授的大力協助,自己就不可能在今天的教授選舉中獲勝。」
財前五郎 十六票
「鵜飼,你太放肆了!我可是握有千真萬確的證據……」
「對,當時我也傻了眼,但又不能見死不救,便火速請葉山教授採取補救措施,可能因此奏了效。不過這次我真的是為你操夠了心,所以,希望你不要輕易忘記這次的經歷。」
在北方料亭「萬力」的包廂內,慶祝財前當選教授的賀宴正熱鬧登場。鵜飼醫學部長和財前五郎背對著壁龕,婦產科葉山教授、校友會幹部岩田重吉、鍋島貫治和財前又一分坐兩側,和式房裡的矮桌上放著一尾足足有一呎五吋長的鯛魚刺身雕花。
三點整一到,鵜飼立刻站了起來。
「我是財前……」他站在鵜飼的辦公桌前鞠了一躬。
「野坂,這些錢給你作為部分研究經費,不需要和選票聯繫在一起,既然是資助你的研究經費,你就收下來吧。改天,財前婦產科那裡有病患需要整形時,你就多關照一點。而且,在這種慶賀的場合,這樣推來推去的也不像話嘛。」鵜飼四兩撥千斤地解決了問題。
東面色蒼白地離開窗前,無力地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想向東京的船尾報告結果,卻突然停了手,先撥到了金澤。不久,金澤大學的總機接起電話。
「剛才,鵜飼醫學部長提到,希望大家秉持嚴格、公正的原則投下神聖的一票。但依我所見,這次教授和-圖-書選舉中違法亂紀的行為不僅是國立大學所不該有的,其嚴重程度更是前所未見。我雖然握有具體的事例,但覺得在此說出來未免令人作嘔。而且,即使說了出來,恐怕這些人也會抵賴,當下也無法根據選罷法加以處罰。所以,我暫且不說出具體的事例,但這種現象和當今的保守黨黨主席選舉一樣,不顧道德操守,毫無紀律可言,身為大學的一分子,實在感到遺憾。我相信,除了我以外,在座各位稍有良心的教授都同樣會感到強烈憤慨。教授不僅是醫學工作者,同時也是教育者,教授選舉考驗著各位教授嚴肅而公正的良心。為了重拾教授會的尊嚴,明確教授會委員的立場,身為選考委員會委員長的我要大聲疾呼,請各位教授秉持良心,務必保持公正的立場投下自己的一票……」
「嗯,聽你這麼一說,我覺得自己這麼辛苦也是值得的。」
「既然連身為菊川派參謀的今津教授都不瞭解敗因了,我怎麼可能知道?你說這種話未免太不負責任了,不僅東教授無法接受,連我們這些支持菊川候選人的人也無法接受。」他反唇相譏地質問今津。
「野坂這個人雖然不好相處,但這次他掌握的野坂派七票是決定勝負的關鍵,所以,必須肯定他的功勞!」
「我倒想要看看,靠這種方法獲勝的財前以後會成為怎樣的教授?」
又一在末席跪坐著,往前欠了欠身:「野坂教授,我是財前又一,照理說之前就應該去拜訪您,但又怕給您帶來麻煩,所以才打消了這個念頭。這次多虧教授您的大力支持,才讓小婿當上了教授,由衷地感謝您的支持!」
「那你到底是什麼意思?總之,暫且不談菊川的勝敗,反正我已經按照約定,整合五張選票投給菊川,這點請別忘了。」
東以平靜的語氣說道:「不必再分析敗因了,事到如今,無論說什麼都無濟於事了。但對我而言,論實力,菊川絕對比財前更優秀,加上各位如此大力幫忙,卻仍然以失敗告終,我的確有太多的不甘心。但這不是任何人的責任,一切只能怪我能力不足。而且,聽說在決選投票之前,大河內教授曾經措辭強烈地表白身為大學學者的良心,卻仍然無法讓菊川君當選教授,可見現在的教授選舉已經無法光靠正當的力量和方法取勝了。然而,我卻因無知而一廂情願地試圖為了第一外科的將來著想,插手自己根本不在行的教授選舉,這才是我最大的失策之處。教授選舉這種玩意兒,根本不是我玩得起的。」說完,東發出自嘲般的乾笑。
野坂恬不知恥地要求著船尾教授承諾的整形外科學會理事一職,如此落落大方的態度與氣勢,令今津和東不禁為之懾服,默默地看著他。
大河內教授突然開了口,並站起鶴一般細瘦的身軀。
東無法承受沉默,終究開了口:「十六票對十四票,只有兩票的差距。無法讓你當上教授,全怪我力不從心,真不知道該如何向你致歉……」
「又一兄真是真情流露啊!早知道可以用這種方法拿到勛章,當初我就不該急著把女兒嫁出去,呵呵呵呵!」醫師公會會長岩田重吉也發出怪笑附和著又一。
東無力地從椅子上站起,看著窗外蜿蜒的堂島川。暮色中,堂島川的河面閃著冷冽的波光,緩慢流淌的河流顯得格外陰森冷漠,好似會把一個人的心沖走。此情此景,也如實地反映出東此時那顆降至冰點的心。東呆呆地注視著河面,想起妻子政子曾說過的話——船尾教授不僅在厚生省很吃得開,在勞動省的人脈也很廣,萬一菊川先生落選,好不容易談好的近畿勞災醫院院長的位子恐怕會生變,佐枝子唯一的親事也會因此告吹。如果真到這種地步,我們該怎麼辦?當時,被東當做過耳秋風的一番話如今卻一語成讖!從東京特地趕來大阪力挺的船尾在聽到菊川敗北後,是否就會摸摸鼻子因此作罷?……東的一顆心已經陷入無邊無際的深淵。菊川的敗北,也使得自己失去了私下決定的可以讓愛女佐枝子託付終身的人選,這更將東籠罩在一片絕望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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