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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巨塔

作者:山崎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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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大阪律師協會會長河野正德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就曾經處理過大型的醫療糾紛案件,如果你沒有理想人選,我去拜託他看看。但他是大牌律師,我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總之,明天早上我先問問他。」
河野律師抖動著魁梧的身體笑著。
「如果是集中審理的話,在提出答辯書約兩個月後會開庭訊問證人。這些事就交給我辦吧,既然我已經接下這場官司,就攸關我的聲譽,我會全力以赴。」
「財前先生,對於原告的書狀,你可以從醫學的角度舉證自己身為醫師並沒有過失嗎?」終於觸及到了問題的核心。
「你怎麼老是做這種對我不利的事。不管是術後處置不懂得見機行事,還是解剖的問題,你根本沒有盡到主治醫師的責任!」財前咬著嘴唇,怒目切齒地說道。
他紅光滿面,一看就知道是箇中翹楚。
又一馬上為河野律師斟酒,並要求與他乾杯。
柳原想說自己曾經在財前教授出發前報告過氯黴素沒有效果,希望他下達新的指示,但他被財前的威勢嚇倒了,立刻住了嘴。
原本預定隔天要去文部省向日本外科學會事務所報告回國事宜,也都交由佃講師代勞了。財前和家裡聯絡後,便搭上前往大阪的最後一班飛機。
「我是浪速大學的財前,要找鵜飼教授。」
「你這麼說,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我只是希望各位瞭解,這場官司沒這麼簡單,並沒有完全拒絕接這個案子的意思。」河野擺出大牌律師的架子。
「對不起,雖然我很清楚一定會惹您不高興,但我非要在今晚見到您不可。在羽田機場時,《每朝新聞》的記者拿了明天的早報給我看,我才第一次知道這件事,於是,立刻轉搭日本航空的班機趕回大阪。」
財前盛氣凌人地撂下這句話,不讓里見繼續說下去便氣沖沖地走出門外。
「我會仔細思考後,再具體告訴你該怎麼做。這件事,關鍵看你我怎麼做,而且也會影響到最終的結果。所以,只要按照我說的做,就絕對錯不了,你瞭解我的意思嗎?」
「當然,這畢竟是我專業的領域,我絕對有自信可以從醫學的角度加以證明。例如,在術後處置的問題上,剛才已經大致向您報告過,要說得更詳細的話……」
一直保持沉默的鵜飼終於開了口。
「教授,請您再幫他一次。您千萬不能對財前五郎棄之不顧啊,希望您協助五郎打贏這場官司,如此一來就不會影響到您的立場了。」又一也跪在地上拜託著。
「鵜飼教授!真不好意思,這麼晚來打擾,財前來向您請安!」
他的聲音響遍了整間屋子。屋內有了動靜,鵜飼夫人出現在玄關。
「這麼說,你真的不知道家屬他們要告我。但我聽柳原說,是你熱心地勸說家屬做解剖,到底是怎麼回事?」
財前五郎背向壁龕,坐在河野律師的對面,一五一十地敘述著從佐佐木庸平初診時到手術、術後以及死亡的過程。河野律師聽著財前的陳述,不時地在筆記本上記錄著。等財前說完後,再度細看攤在桌上的書狀。
「河野律師,拜託您了!如果沒有您的助力,即使原本會贏的官司也會打輸。這樣的後果不僅會影響到我,也會對鵜飼醫學部長的立場造成極大的困擾。」
柳原一臉慘白:「您在出國前指示要做術後肺炎的處置,所以我按您的要求使用氯黴素……」
沿著兩旁都是松樹的坡道前進,向左轉,就到了鵜飼家。車子停在高高的大谷石門柱前,一下車,又一快步上前按了門鈴。玄關前的燈亮了,女傭打開小門。
「你問我為什麼,我也是晴天霹靂,根本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我直截了當地問你,你打電報到巴黎,要我速回國時,是不是已經知道家屬準備告我了?」
「我該怎麼辦?」柳原不知所措地問道。
河野律師滿面紅光地說道。
「幫你?你還想要我怎幫你?」他的語氣充滿嘲諷,似乎竭力想撇清彼此的關m.hetubook.com.com係。
「夫人,這麼晚打擾真不好意思,我們一下飛機就匆忙趕來,想要在玄關向鵜飼教授打聲招呼,並向他致歉。」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你怎麼還在這裡繞圈子,那是我出國前的事,當他的情況發生變化時,主治醫師就應該採取相應的處置,即使我曾經指示過,但如果使用氯黴素的效果不理想,就應該懷疑是不是有其他併發症,要有懷疑!」
他晃著海怪般的光頭,似乎下定了決心要奮戰到底。
「謝謝,這正是我需要的。」
「那金井副教授也有責任,但現在去釐清是誰的責任已經於事無補了。那為什麼會要特地告訴病人家屬不是術後肺炎,而是癌性肋膜炎造成死亡,這不是容易使他們產生誤解嗎?」
財前走出大阪伊丹機場,避人耳目地壓低帽簷,快步走出入境大門。十一點過後的機場大廳空空蕩蕩的,岳丈又一和妻子杏子低調地趕來接機。杏子一看到財前,立刻紅了眼眶。
「這樣我就放心了。如果河野兄不肯接這個案子,我還真不知道該拜託誰。請務必幫財前打贏這場官司!」
「律師,那要趕快找有力的證人哪。」又一性急地催促著。
「河野兄,你不要嚇我們。這次的事不是財前教授個人的問題,萬一敗訴的話,不僅會影響本校的校譽和權威,對醫院整體的診療工作也會帶來極大的困擾。病人會毫無理由地對醫生的診療產生懷疑,即使因為不可抗力導致死亡,也會追究醫師的責任。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打贏這場官司,只有勝訴,才能還財前教授的清白、維護本校的名譽。我會安排權威的醫學家、證人或鑑定人出庭,從醫學和診療角度舉證,證明財前教授並無過失。你曾經在戰前參與過喧囂一時的醫療糾紛案,除了你以外,我再也找不到可以拜託的人,所以才會在早上打電話給你。希望你能夠為本校盡一份心力。」
「這件事不僅是我個人的問題,也攸關浪速大學的名譽,甚至和教授您的立場也密切相關。所以,我會全力以赴打好這場官司。」
他話才說到一半,財前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是誰負責解剖的?」
「不,最近法院的思考逐漸趨於對病人有利。例如,在舉證責任分配這一點上就可以體現出來。以前發生醫療事故時,都是從醫學專業的角度判斷醫生是否有疏忽,即使病人主張醫生有疏忽,但卻很難舉證,因此,一直以來都是對醫生有利。但在最近,只要有足夠的事實可以推測醫生有疏忽,醫生就必須負起舉證的責任,醫生必須證明自己的診療行為沒有疏忽。這對醫生來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假設病人具有特殊的體質,或是發生不可抗力的意外,即使專業醫師也很難舉證。況且,因為診療記錄、症狀日記等書證是由醫生自己寫的,參與診療的護士由於是和醫生比較親近的人,因此,這些書證和人證的證詞價值也不如第三者的證詞。所以,事情並不像你所想的那麼簡單。」河野律師若有所思地說道。
「老公,大事不好了……」杏子才說到一半,喉嚨就哽住了。財前一語不發地點了點頭,心疼地摟住杏子的肩膀。
深夜的國道上,來往車輛稀少,時速超過八十公里、行駛在漆黑道路上的車內充滿令人窒息的沉默。又一並沒有怒斥財前的失敗,但如此默不作聲反而更令財前感受到又一的震怒非同小可。
「律師,您救了我們!您肯接下這場官司,我們就穩如泰山了!」
「病人家屬控告我將癌性肋膜炎誤診為術後肺炎,才會導致病人死亡。但事實上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在我出國前,病人還是術後肺炎,但在我出國後,可能因為某種原因,或是體質的關係導致病人死亡,在明天我找主治醫師問清楚之前,還無法告訴您正確的結論,但萬一有醫療疏忽的問題,那也是在我出國後發生的,是醫學上的不可抗力造成的意外。當然,即使是在我出國期間發生的意外,也必須由我負起責任,但我無法接受那份書狀不https://m•hetubook•com•com分青紅皂白地控告我誤診。」
「什麼?大河內教授執刀……」
鵜飼抱著雙手站了良久,終於再度坐回原來的椅子上。
柳原一離開,財前立刻叼了一支雪茄,吸了兩、三口,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之後邁著平靜的步伐走出教授室。
《每朝新聞》的記者離開後,他面帶微笑地和前來迎接的人打著招呼,關於自己被人控告的事一個字都沒有透露。
搭上飛往大阪的班機,財前的思緒再也無法平靜,整個人癱在座椅上。
他把在德國買的萬寶龍鋼筆放在里見面前。
財前模糊了焦點,選擇對自己有利的說法。鵜飼的表情漸漸緩和下來。
鵜飼很誠懇地拜託著,而財前則表現出一副走投無路的樣子。
財前似乎在暗示什麼,然後,他走到柳原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柳原微微點了點頭。
他的語氣很含蓄,財前立刻端正姿勢。
財前倏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把桌上的病歷丟向柳原。他的體內湧出一股無法克制的震怒,幾乎失去理性。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自己平靜下來。現在不是向柳原發脾氣的時候,必須拉攏他……
「你不必這麼洩氣。即使他說不見,到了這種時候,也非要他見我們不可。」又一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
鵜飼也抿了一口酒。
「為什麼會死成這樣?就是因為這種死法,才會像今天早上那樣被媒體報導。現在挨告的不是你,而是我!」
「好,那我就相信你的話。」
十二、三疊大的歐式客廳裡放著一套豪華的沙發和裝飾櫃,裝飾櫃旁,掛著教授選舉之前財前所送的畫家染井的作品。又一似乎也發現了,他五味雜陳地看著染井所畫的巴黎聖母院。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鵜飼醫學部長苦著一張臉走了進來。
「這樣的話,什麼時候才會開庭?」
「您是大阪律師協會的會長,又對醫療糾紛的官司這麼熟悉,您願意接下這個案子,我一切都放心了。」他低頭致意。
他直言不諱地說道,但財前似乎並不認同河野律師的話。
「杏子,你另外叫一部計程車先回家,我和五郎現在馬上去鵜飼教授那裡,我已經打過電話給鵜飼教授了。」
他的語氣十分堅定,又一也在一旁幫腔。
「我知道您非常生氣,但那只是不懂醫學的家屬亂告一通,我完全沒有任何醫療疏忽。」
「瞭解就好。今天就先這樣吧,你可以走了。」
財前將昨晚幾乎一宿沒合眼而極度疲勞的身體倚在主管椅上,聽著柳原的報告。
「我可不是為你,是為了我自己和浪速大學,本校的教授被人控告有醫療疏忽,是本校創校以來開天闢地頭一遭,身為醫學部長,我也必須打贏這場官司,避免浪速大學的權威受到影響。對了,你心裡有沒有理想的律師?」
財前頓時一片茫然。
「這就要麻煩夫人您通融一下了,雖然我十分瞭解深夜上門拜訪很沒禮貌,但實在很想要見到鵜飼教授,哪怕一下子也好,就讓我這把老骨頭見他一面吧……」
鵜飼滿臉驚訝,但河野律師卻輕鬆地說:「可以,應該差不多。」
「不,鵜飼教授說不見。」
柳原鞠了一躬,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出了教授室。
來到第一內科副教授室門口,財前沒敲門就推門而入。伏案工作的里見驚訝地轉過身來,一看到是財前,便出聲招呼。
「即使一般民眾對醫學知識的瞭解程度有所提升,但原告畢竟是醫學方面的門外漢,即使主張醫生有注意義務的怠慢和誤診,也無法證明。審判講究的是證據,不管再怎麼強烈主張,如果沒辦法舉證,病人還是處於弱勢,不是嗎?」
「教授,我曾極力安撫家屬,但可能是因為病人突然死亡,家屬對死因有所懷疑,進而對我們的處置產生質疑,剛好里見副教授出現,就勸他們做解剖。」
「不,不是我們特地告訴他們的,是因為做了病理解剖,不管有沒有隱瞞,他們都知道了。」
「這番話真讓人放心!既然您都這麼說了,我們當然也要竭盡全力,錢的事您不用擔心!就先談一下費用問題吧,律師費一hetubook.com.com百萬,如果我們贏了,再付三百萬,怎麼樣?」
財前拋棄了面子,拋棄了自尊,在鵜飼的面前跪了下來。
又一和五郎坐上等在門口的車子,駛向鵜飼位於寶琢的家。
「今天早上的《每朝新聞》怎麼會突然登那種東西?」他關心地問道。
「即使教授不在,金井副教授不是代理教授的工作嗎?不需要像呆瓜一樣死守著我出發時的指示,為什麼不找金井副教授商量一下?」
「我才傷腦筋呢!傍晚的時候,《每朝新聞》的記者要求見我,毫無預示地告訴我打官司的事,你能想像他要求我對此事發表意見時,我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嗎?校內所有人都知道在教授選舉時,我大力推薦財前。所以,這件事很可能使反對派蠢蠢欲動,你有沒有考慮到我的立場?」
「原告是針對醫生在手術後的處置上缺乏注意,也就是怠慢注意義務,以及將癌性肋膜炎診斷為術後肺炎加以治療的醫療疏忽提出起訴,這個問題有點傷腦筋。事實上,應該在對方提出起訴、被媒體炒作以前,就用和解的方式解決這件事。」
「呀,你回來了。」他立刻起身迎接,拉了一張椅子給財前。
「教授,雖然他有所顧慮,不敢在深夜造訪您,但我說服了他,此刻分秒必爭,是我硬拉著他上門的。總之,請您先聽一下當事人的說法。我也是今天中午突然接到我女兒的電話,說是收到了法院寄來的書狀,簡直是晴天霹靂!聽說剛才在羽田已經變成媒體炒作的話題,更是刻不容緩地趕了過來。」
「麻煩?對不起?你難道以為嘴巴上這麼一說就沒事了嗎?我推薦你當上教授,現在卻搞得連我自己的立場都岌岌可危了。從今以後,我不會和你談任何私人的問題,有事的話,可以通過學校的正常渠道申請和我面會,請你們趕快走吧!」
目前的頭等大事,就是趕去鵜飼醫學部長家,即使拋開一切也在所不惜。但該怎麼向鵜飼醫學部長解釋?財前伸手關上座位上的閱讀燈,閉上眼。雖然身體極度疲勞,但頭腦卻異常清晰,他詳細地回想著過世的佐佐木庸平從手術前至手術後的所有表現。即使手術那麼成功,卻仍然發生這種不測,看起來問題應該不在術後的處置,而是術前檢查——想到這裡,財前猛然一驚。財前的眼前出現了手術前拍攝的那張肺部X光片,左肺上小指頭般大的陰影立刻搖身變成一個可怕的灰白色圓影,向他逼近。果然,正像里見擔心的那樣,那可能並不是肺結核的舊病灶,而是轉移到肺部的癌細胞的陰影——財前突然感到一股跌落萬丈深淵的絕望。只靠兩張X光片就找出了里見也沒有發現的賁門癌龕影時內心的驕傲,以及手術時發現除了賁門部以外癌細胞並沒有轉移到其他腹部器官時的安心,使自己完全沒有發現癌症已經轉移到肺部。手術後,當病人發生呼吸困難時,也沒有意識到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肺部,更沒有理會里見提出的「萬一……」等諸如此類的意見,想到這裡,財前不禁咬牙切齒。沒想到醫術高明的自己,竟然會疏忽掉癌細胞已然轉移到肺部的情況,把手術後的呼吸困難當成是術後肺炎,完全沒有採取針對癌性肋膜炎的處置。如此一來,自己至今苦心經營的聲望和成就將一舉崩潰,甚至可能被一腳踢下國立浪速大學教授的寶座!在收到里見第二封催促自己回國的電報時,為什麼沒有想到這件事?如果當時取消義大利的行程,立刻啟程回國,就可以掌握佐佐木家人的動態,或許就可以用和解的方式平息事端。但事到如今,一切都為時已晚了。
「不,如果我知道的話,措辭會更堅定。我打電報給你,是因為死因並不是術後肺炎,而是癌性肋膜炎,醫生應該負起責任,盡可能趕快回國,由你親自安撫家屬。現在回想起來,我的電報實在沒把話說清楚。」
鵜飼似乎已經事先交代過女傭——「真不好意思,老爺說今天晚上不見客。」
「我滿腦子只想要火速趕來見您,還沒有時間考慮律師的問題。我聽說律師對官司的勝負有決定和圖書性的作用,這場官司需要找熟悉醫療糾紛的律師,如果您有這方面的理想人選,是否可以麻煩您介紹?」
「你們這種強人所難的見面方式真讓人生氣,不管有什麼話,明天早晨到我辦公室來說!」鵜飼的聲音充滿怒氣。
柳原將病歷放在財前的辦公桌上,畢恭畢敬地站著詳細報告佐佐木庸平的死亡過程。報告完畢後,柳原僵硬地鞠了一躬。財前上下打量著柳原。
「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樣,事情就簡單多了,但最近的醫療糾紛官司沒這麼簡單。第二次世界大戰前,的確只要是醫療糾紛的官司,必定對醫師有利。但戰後,病人對醫學知識有了相當的瞭解,開始會對醫生的診療產生質疑,再加上權利主張意識抬頭,現在已經無法像以前那樣輕鬆打贏醫療官司了。我看了這份書狀,發現對方也下了很多工夫,很精準地抓住了醫學上的問題點,況且,對方應該有相當的把握和勝算才會告國立大學的著名教授。」
又一也在一旁幫腔:「律師,對方根本對醫學一竅不通,他們哪懂什麼怠慢注意義務或是誤診。一直以來,醫療糾紛的官司鐵定是醫生這一方勝訴,所以,請您一定要打贏這場官司!」
財前語氣緩和了下來:「既然已經發生了,再說也沒什麼用,關鍵在今後。現在,不僅醫局裡,整個醫院的視線都集中在你我身上,你的行為舉止要格外自重,瞭解嗎?」
「是,所以……」
財前極力想要抓住眼前這根救命稻草。
「教授!不管您怎麼罵我,我都不會回嘴,但請您再幫我一次!」
「我回來了。昨晚剛回來,聽我們科的柳原說,我不在的時候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多謝了。你打到慕尼黑和巴黎的電報都收到了,這是我帶給你的禮物。」
「如果是這件事,我先生剛才應該在電話裡就告訴你了,今晚不想見你們。如果有事的話,請明天去辦公室找他。」
「我沒想到會給您帶來這樣的麻煩,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的歉意,真的很對不起。」財前低著頭。
「爸爸,這次給您添麻煩了,還勞煩您安排我去見鵜飼醫學部長……」他低著頭道謝。
又一從年輕女傭的旁邊硬擠了進去,大大咧咧地走向玄關。
「咦?不見?」財前的聲音頓時洩了氣。
聽到他躊躇滿志的一番話,又一猛力拍了一下大腿。
「如果事情真的像你所說的那樣,那就是無可避免的意外。為了大學的名譽,我也會慎重考慮。既然媒體已經開始炒作,就只能靠打贏官司來主張我們的正當性。財前,你真的沒問題嗎?」他再三確認。
一走出教授室,五、六名醫局員正在相距十米的地方聊著天,但他們一看到財前,立刻慌慌張張地走開了。如果沒有這場官司,全體醫局員應該會在玄關列隊迎接自己參加國際外科學會凱旋歸來。想到這裡,財前心裡湧起一陣苦澀。當他走在走廊上,遇到各科醫局員或護士、病人時,他們都故意裝作不知道今天早報的事,恭敬地行禮打招呼,但一旦擦身而過,便立刻向財前投以好奇的眼光,竊竊私語著。財前極力克制內心的不快,裝出神情自若的樣子,繼續走自己的路。
柳原鼻上的塑料框眼鏡因汗水而滑落,他推了推眼鏡,鼓足了勇氣才說出這段話。
「是病理學的大河內教授親自執刀的。」
「里見?為什麼要讓其他科的副教授說三道四的?你這個人到底有多笨啊……如果你事後處理得漂亮,現在我就不會成為被告了!」
「里見,你這種天真的想法卻成為我淪為被告的開端,或許你是完全出於善意,但我也可以認為是你想要陷剛當上教授的我於不義。事實上,的確有人認為你看到我從國際外科學會回來,正要投入新的研究,所以,想故意陷害我。」財前語帶揶揄地說。
「不,我們向法院提交針對原告書狀的答辯書後,原告和被告的代理人,也就是律師會被叫到法院,確認書狀和答辯書的內容,可能會要求相關的書證,在相當一段時間之內,還只是書面陳述而已,這稱為書面審理。在這個階段,只是雙方律師的交鋒,之後,才會開庭www.hetubook.com.com傳喚證人和當事人。」
「當然。是你鵜飼醫學部長從中牽線、委託的案子,即使是為了身為大阪律師協會會長的我自己的顏面,我也會竭盡全力打贏這場官司!原告的律師關口在律師協會雖然算是『在野黨』那邊的,但屬於青壯實力派,也不是省油的燈。」
說完,她立刻想要關門。
在新町料亭鶴之家的和式包廂裡,鵜飼醫學部長、財前五郎、又一正神情緊張地圍著大阪律師協會會長河野正德律師。
又一跪著前進了幾步。
他低聲下氣地說完,就一屁股坐在玄關的石台上。鵜飼夫人一臉為難的樣子。「我不知道我先生會怎麼說,我這就去轉告,請在客廳等一下。」說完,她便走了進去。
「由衷地感謝您……」財前感激涕零。
他正想要進一步說明,河野律師立刻制止:「不,不必在這種酒席上說。請你蒐集好有助於證明你的見解的學說以及文獻後,我們擇日再談,然後再針對原告的書狀寫答辯書。通知書上寫著,要在八月七日以前將答辯書提交到法院,在此之前,你我要狠下功夫,真的狠下功夫地去完成這份答辯書。」
「所以什麼?」
鵜飼夫人鼓著腮幫子擺出一張難看的臉。
「我曾找金井副教授商量過,金井副教授說雖然不太像術後肺炎,但既然教授在動手術後認為沒有轉移到肺部,可能就是術後肺炎,肺炎的症狀千差萬別,暫時按財前教授的指示再觀察一下。」
「何必說這些?你應該更謙虛、嚴肅地檢討一下那位病人死於癌性肋膜炎的問題,事實上,就是因為你沒有為病人肺部的陰影做進一步檢查,才會……」
里見使用的鋼筆已經很舊了,他立刻接過來道謝。
財前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又一在一旁趕緊補充。
「教授,只要有我財前又一使得上力的地方,請您儘管開口,我對錢絕不會吝嗇。」
「手術時,我們告訴家屬是局部性的賁門癌,保證可以治癒,但手術後情況卻不理想。而且,既然不是術後肺炎,而是癌性肋膜炎導致死亡,醫生有責任告訴家屬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變化。同時,醫生也可以在解剖後,嚴肅地檢討、研究自己的診斷和處置是否正確。所以,我才會勸他們解剖。」里見的口氣十分平靜。
又一一副縮頭縮尾的樣子。鵜飼則氣得滿臉通紅。
財前覺得自己被徹底擊潰了,不禁回憶起當年貧困窘迫的日子——想起曾經寄宿在三疊大的朝北房間、像菜蟲一樣蜷縮在硬得像貝殼一樣的被子裡挨餓受凍、在車站前的食堂胡亂填飽肚子的學生時代;也想起了畢業後從無薪助理爬到有薪助理的三年光陰和歷經講師、副教授的十六個年頭,才終於抓到可以爭取教授一職的機會;更想起自己在那場到最後一刻都無法鬆懈、激烈無情的教授選戰中驚險獲勝,好不容易才得到今天的地位。一旦失去了這些權位,就意味著財前五郎人生的毀滅。財前重重地搖著頭,似乎想擺脫那股迎面襲來的後悔和不安。既然事已至此,真該慶幸事情發生在自己出國的期間,現在,只能充分運用自己的學識和政治手腕,就算再怎麼狡辯,再怎麼不擇手段,都不能承認自己有醫療疏忽——財前下定了決心,但已經汗流浹背的身體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你說話要小心點!我的處置到底有沒有錯,法官會裁定,你沒資格對我說三道四的。況且,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要不要再拍一張X光片的問題,今後在這件事上,請你不要口無遮攔!」
「車子等在門口,快上車吧。」又一語帶責備地說完,便率先走出了機場大門。
財前立刻跳了起來。
「別這麼說,至少在玄關……」
里見的表情頓時嚴肅起來。
「好吧,我姑且聽你說一下事情的經過……」
財前謹慎地娓娓道來。
「剛才我也已經向您報告了,剛好我去國外出差,我連病人死了都不知道,更何況是家屬的行為。對方事先完全沒有和我進行任何溝通,就這麼突然告上法院。所以,只能靠勝訴證明我的正當性,請您務必伸出援手。」財前用和對待里見和柳原時迥然不同的恭敬態度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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