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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巨塔

作者:山崎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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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隆起病變幽門側的情況,果然如同在兩週前的病例討論會上都留所說的那樣,蔓延的表面平坦型癌症已經擴散了兩、三厘米。手術室內充塞著緊張的氣氛,里見有一種遭到當頭棒喝的感覺,他把檢查結果深深地烙印在腦海中。
「里見醫生,沒想到里見醫生為那位病人家屬付出那麼多……」君子沒有繼續說下去。
「原來對方是電視公司的專務董事,這傢伙還真有兩下子。想必他想學美國人那一套,走電視宣傳的路子。相形之下,我去醫師公會拜票,簡直就像個土包子。」
主治醫師小心翼翼地將一百毫升的乾燥血漿溶解液注進山田梅瘦巴巴的手臂後,里見剛好走了進來。
「醫生,里見醫生……」
君子慌忙制止他:「你怎麼對東教授的女兒說這種話?小姐的意思是,我擔任病房的護士長,財前教授誤診的時候,我剛好在現場。死者家屬在訴訟的第一審中敗訴了,雖然失去了一家之主後,一家人的生活很淒慘,仍然堅持提出上訴,如果第二審也敗訴的話,他們家真的會陷入家破人亡的絕境,所以,希望我可以救救死者家屬,為他們作證……」
他瘦小的身體似乎對一切瞭如指掌,母親安子也起勁地接口道:「就是啊。我們不在意錢的事,國立大學畢業這塊金字招牌更具吸引力,我兒子削尖了腦袋也擠不進去。華子,對不對?」
又一低下海怪般的光頭行了禮:「河野律師和國平律師真不愧是大阪律師公會會長和醫師公會的顧問律師,由你們兩位聯手,漂亮地出擊,在書面審理階段就比第一審更加順利,我們很滿意。」
「什麼?化學療法?看來對方也很會動腦筋嘛。」財前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吃驚的神色,他想了片刻後,說道,「但是化學療法至今仍然沒有五年存活率的統計資料,只能算是實驗階段的辦法。目前,幾乎都是病人的病情到了已經無法接受手術的地步了,才會採用化學療法。以佐佐木庸平的案例而言,即使談論到化學療法,也不會有問題。」他的態度十分平靜。
「敝姓東,請問君子小姐在家嗎?」
在扇屋內側的包廂內,河野律師、國平律師,以及財前五郎、財前又一正在商討著不久後即將開始的上訴審證人訊問的事。福態的河野律師背對著壁龕坐著。
他憑著對佐佐木庸平病歷上所寫地址僅存的模糊記憶,來到丼池筋附近,抬頭一看,剛好看到佐佐木商店的招牌就在斜前方。佐佐木商店的大門緊閉,只有旁邊開了一扇供家人出入的小門,門虛掩著,他從門外朝店裡張望,沒有看到半個人影,店裡一片寂靜。於是,他躲到電線杆後面繼續窺探,看到兩、三個看起來像是附近商店店員的人,好奇地向佐佐木商店探頭探腦。
「切除胃部的病理檢查報告什麼時候可以出來?」里見問都留,他很急切地想要瞭解表面平坦型癌症的擴散情況。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我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事先查到了對方鑑定人的情況。」河野納悶地問道。
「這就是山田梅女士的病理檢驗報告,你自己看這些報告就知道了。在胃前庭部大彎側隆起病變的組織診斷中發現腺癌,已經輕度擴散到黏膜下方,還好只是早期癌的階段。」他指著病變部分的組織剖面圖說道。
「對……龜山小姐,請你擔任佐佐木庸平先生一案的上訴人證人,出庭作證。拜託了。」
他們湧向貨架開始搬東西。佐佐木商店的店員也不服輸:「喂!這又不是你們的。是京都市村織品廠的商品。如果你們敢拿其他的商品,就是小偷!」他們抓著丸高纖維店員的胸口說道。
「第一點,預防選票流向浪速大學恐怕最困難。我和浪速大學整形外科野坂教授剛好是同鄉,上次參加同鄉會的時候,我不露痕跡地刺探了敵情。我瞭解到,財前教授的重點放在兄弟大學和兄弟醫院,還有醫師公會方面。他畢竟是食道外科的高手,兄弟醫院方面經常需要找他幫忙,所以可以掌握相當程度的票。在醫師公會方面,他岳丈的人脈很廣,幾乎囊括了醫師公會相關的選票。但校友會方面,大家似乎在醞釀不把票投給財前的行動。」
十九位理事將主動提出希望成為急救醫院的名單放在桌前,每個人就各自的立場發表意見。然而北區醫師公會會長岩田重吉和鍋島外科醫院院長鍋島貫治卻打算在理事會結束後,讓財前五郎巧妙地利用這個場合,為學術會議選舉的事向大家打聲招呼。
「有人在家嗎?」佐枝子叫了門,卻無人應答。
「當時,好像是藝妓偷偷咬耳朵告訴我的,我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離席的。電話……對了,是在包廂外走廊的盡頭,旁邊好像沒有人。」
槙看著站在山田梅頭部位置的麻醉醫師問道。麻醉醫師對手術中高齡病人的脈搏、血壓和麻醉狀態等循環呼吸機能,慎重進行控制,並隨時記錄。聽到槙的問話,立刻回答說:「目前脈搏七十八,血壓一百二十/八十二毫米汞柱,情況良好。」
「你先生貴庚?」
「那麼,大阪府醫師公會的理事會就決定在學術會議地方性選舉中支持財前教授,除了在下個月的會報中向會員報告以外,我還會和京都、神戶、奈良等近畿一帶的醫師公會協調。本醫師公會將推派和財前教授有同校學長之誼的岩田重吉和鍋島貫治這兩位理事,作為財前教授的輔選人員。」
「不用了,等一下我自己坐車回去。教授,您一個人舒舒服服地坐回家吧。」
「你看,手術才剛做完,你馬上就派工作給我了。和里見一起工作,壽命會縮短。」
「不,謝謝你讓我有這個學習的機會。」里見行了一禮,謙虛地說道。
機身在一陣輕微的震動後,終於停在跑道上。關口提起黑色公文包,快步走下舷梯,搭上前往札幌火車站的巴士。
走進正門,觸目所及是一片由高大的榆樹包圍的綠色校園。關口走在鋪滿草皮的校園內,朝附屬醫院走去,突然憶起學生時代曾經讀過有島武郎的文章——「榆樹佇立著,孤獨地、安靜地、充滿寂寞地佇立著……」他忽然覺得這簡直就是自己目前處境的寫照,不免有點感傷。
「和我同齡。我們是在四十歲前相親結婚的,雖然結婚還不到一年半,但完全沒有那種新婚的感覺。」
里見指著那個地方,徵求執刀者槙和臨床病理科都留的意見。都留的頭幾乎和里見靠在一起,仔細觀察胃內的情況後,他有點擔心地說:「雖然界限不是很明顯,但的確有點紅。」
「這個部位雖然還沒有糜爛,但好像有充血的狀態。」
她叫著龜山的夫姓,前面的落地門打開了,一個顴骨很高的男人探出頭來。
塚口斷然回絕的話語中,透露出他對有著身孕的妻子的體恤,以及堅決捍衛小市民平靜生活的決心。
然後,他緊盯著店員搬出來的每一綑布。搬完後,野村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退貨單,寫上搬走的布匹數和不足的尺數,連零頭都寫得一清二楚。
「真可憐,這家店前幾天突然遭到『珍珠港襲擊』。星期天一大早,人家還睡得香甜的時候,沒想到就這麼被廠商衝進來把店裡的貨搬走了,這教他們往後還要怎麼做生意啊!」
選舉對策委員長村山表示贊同:「石橋教授不愧是內科學會理事,對情勢的觀察也很深刻中肯,提供了十分寶貴的意見。照這麼看來,這次的選舉,不能太仰賴神納教授的『學界進步派』的形象。」
「小姐,你來我家,到底有什麼事?」君子似乎已經猜到了佐枝子的目的,她的微笑中帶著幾分警戒。
「向醫師公會的大老,或者說是實力派人物拉票的確不容易。這些人輕輕鬆鬆就能賺到大學教授級的十二、三萬的薪水,所以,用錢絕對行不通,想要打動醫師公會的實力派,一定要用名譽。」
「沒關係,進來吧。」都留好像正在觀察著什麼,頭也不回地回答道。
「但我只是基於我的個人經驗才說了剛才那番話。而且,由於每位病人接受化學療法時所使用的藥劑、使用方法和使用量都不相同,不同專家也抱持著不同的意見,所以,在嚴格討論你那個病人的情況時,也會變得非常微妙。」長谷部的語氣十分謹慎。
「野村先生,搞什麼『襲擊珍珠港』,太過份了!又不是男人和男人做生意,我一個婦道人家,而且,你也知道我們店裡的專務董事又捲款跑了,我一直臥病在床,你這麼做未免太無情了吧。」
說著,他將佐枝子放在房間一角的水果籃朝玄關奮力一丟。
「其他內臟器官都沒有發現轉移的硬塊,現在開始檢查胃部。」
他似乎在暗示,如果佐佐木一方提出了某些新的爭議點,就不能這麼高枕無憂了。
「不,如果要謝的話,也不是謝我,要感謝癌症預防協會的人,多虧了他們提倡為貧困癌症病患提供手術費用。」里見親切地安撫他。
當三個組織片採樣完畢後,都留便迫不及待地接過來,走向隔壁的檢查室。準備藉由冷凍切片做病理組織學的檢查。當槙完成周圍淋巴結的廓清時,都留剛好走進來回報檢查結果。
附近工廠傾倒的工業廢水將兩米半寬的河水染成黑色,不斷冒著泡沫,並發出陣陣刺鼻的惡臭和熱氣。
會長大原民藏一說完與岩田、鍋島事先商量好的任務安排,這些每天忙得分身乏術的開業醫師們隨即表示同意,理事會順利結束了。
「這我倒記不清楚了……」
原以為君子的先生在工廠上班,沒想到他大白天竟然在家。
他利用「教授會」、「醫學部長」和「醫學部一致推舉」等字眼,適度地展現出自己身為現任教授的權威,卻也同時表現出難得的低姿態向大家拜票。醫師公會的理事都是開業醫生,看到浪速大學的現任教授親自上門請託,自尊心大為提高,因此也表現出善意。
說完,財前便起身離去。
「的確會有副作用。但抗癌劑不僅在我剛才提到的與手術並用時發揮了確實的效果,在轉移情況極為嚴重,無法進行手術的病例中,我們也積極使用化學療法,在某種程度上延長了病人的生命。我們曾經嘗試過這樣一個很戲劇化的病例,病人除了胃部有像拳頭般大的胃癌以外,大腿和身體的軀幹也有從小拇指到鵪鶉蛋大小不等的十處皮膚癌,我們為這個陷入絕望的病人使用排多癌注射劑進行化學治療。一個月後,皮膚癌完全消失了,動手術時發現,拳頭般大的胃癌也縮小到鵪鶉蛋大小的樣子。手術切除至今已經過了三年,病人仍然精力旺盛地堅守著工作崗位。既然這樣的病例已經在學會上做過報告,就代表化學療法的確有可能拯救病人。身為臨床醫生,就應該相信這種可能性,並加以嘗試。」長谷部娓娓道來。在他的話語中,可以感受到他對病人的仁慈與關懷。
五位癌症專科醫生齊心協力消除了侵蝕山田梅身體的癌症。操刀者槙目送著山田梅被送入恢復室後,汗涔涔的臉上浮現出笑容:「謝謝你們的參與。」
里見努力消除山田梅對手術的恐懼,之後就交給主治醫師處理,在詢問同病房的另一位肝癌病人的情況後,便離開了病房。
「我就是看準了這一點。財前教授參加的是地方性的選舉,竹谷醫學部長參加全國性的選舉,剛好有明確的區隔。在全國性的投票中,靠財前教授的力量整合浪速大學及兄弟學校的選票投給他,然後,他也拿地方性的選票來做為交換,彼此締結『雙邊關係』,並利用這份情誼,請他擔任鑑定人,不就可以達到一石二鳥的效果嗎?」國平語帶玄機地說道。只要和竹谷在學術會議選舉中採取私下締結雙邊關係的戰術,對方絕對會不遺餘力地做出對財前有利的證詞。
老實的柳原還沒說完,野田文藏就搶過話頭:「這些情況我們都聽財前醫生說了。恕我失禮,經濟方面的事你不用擔心。相反,我們希望你把心力投注在成為大學的大醫生這樣的事業上。我們沒有招贅的意思,我家已經有長子了。我是希望野田藥局也能出一位國立大學的大醫生,我們走起路來也威風,藥局就顯得更有水準了!」
「沒錯。所以,手術後除了化學療法以外,並不需要考慮其他的治療方法。出院後,也應該不會復發,那個老太太一定可以長命百歲。」
他拍胸脯保證著,岩田也頻頻點頭。
「對。我知道這樣突然造訪很不禮貌,但關於我在信上談到的事,我想請教一下教授的意見,所以特地登門拜訪。」關口一邊懇託著,一邊低頭行著禮。
「哦,醫生……託您的福,前天開始,可以吃得下這麼多粥和菜了。」山田梅指著放著粥、比目魚、燉南瓜和味噌湯的晚餐。
佐佐木商店的店員們也怒目相向:「你們敢動一下,我們就報警,告你們擅闖民宅!」店員們大聲喝斥著,用身體擋住他們。
在理事們都離開之後,會長大原、岩田和鍋島帶領財前來到二樓會客室,喝職員端來的紅茶潤喉,彼此鬆了一口氣。
「沒關係,反正順路嘛,我一個人坐也很無聊。」
都留瞥了里見一眼:「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就結束了。」
「沒有做?既然在手術前就認為癌細胞可能已經轉移到肺部了,怎麼可能不對切除胃進行病理檢查,這未免太奇怪了吧?」都留大感驚訝。
琵琶湖靠近阪本那一帶不像濱大津附近那麼喧囂,附近有家古意盎然的日本旅館。洛北大學神納教授一行人聚集在旅館二樓的和式包廂內,眺望著比良山脈的峰巒,初夏的風拂過湖面吹來,異常涼爽。
洛北大學的神納也說:「沒錯。上次我在某本醫學雜誌上寫的一篇文章中提到,日本國民的各種疾病的死亡率中,第一名是腦溢血,第二名是癌症,第三名是心臟疾病。我們循環系統方面的專家認為,在第一名的腦溢血中其實也包含了因為心臟疾病而死亡的病人,只是有些開業醫生並沒有體會到這一點。因此,因心臟疾病而死亡的實際人數可能已經超過癌症死亡人數。以前在死亡診斷書上診斷為腦溢血的病例,其實很可能是心臟疾病所致。我還認為,厚生省的厚生白皮書中也應該提醒大家這一點。我的這篇文章引起了很大的反響。」
神納說著,恭敬地向村山教授、目前擔任學術會議會員的神經科丸山教授、基礎組生化學栗本教授以及作為洛北大學兄弟學校的滋賀大學石橋醫學部長四人致意。
走進三樓的六人病房,剛好是吃晚飯的時間,病人們彼此交換著家屬探病時送來的食物和水果,熱鬧地聊著天。但山田梅卻獨自吃著飯菜,住在奈良十津川村的媳婦今天沒有過來陪她,顯得特別孤單。
「原來是這樣。既然這樣,就請石橋醫學部長好好掌握野坂這條線,把財前的票搶過來。關於第二部分,也就是漠不關心派的棄權票,通常都發生在基礎組,這就拜託基礎組的栗本教授出面解決了。」村山運用了選舉對策委員長的權威,分配著工作。基本上,洛北大學基礎組的教授們往往認為學術會議選舉俗不可耐,根本不屑一顧。
「如果是我的話,當然會使用。但不使用這種方法的人也會有他的理由,我無法置評。」
「婆婆的身體情況怎麼樣?」里見詢問主治醫師。
擔任選舉對策委員長的村山教授首先開了口:「這次,浪速大學的行徑實在太惡劣了。以前我們就約定,地方性由洛北大學推舉候選人,全國性由浪速大學推舉候選人。但這次他們突然破壞了這個協議,而且,他們知道我們會推舉神納教授作為候選人,就故意派財前教授出來對抗。」
「託你們的福,很好……」山田梅的語氣溫柔,和剛才對媳婦發脾氣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她在床上調整了一下坐姿,而長子夫婦則向醫生鞠了一躬。
「財前醫生,上次那件官司怎麼樣了?」華子的父親略有醉意地問道。
鵜飼說完,平和藥廠的武井立刻插嘴。
「只要您談論至今為止的經驗就可以了。為了那些徹底否定化學療法效果的醫生,為了那些白白早死的癌症病人,我懇求您出庭作證。」關口再度請https://m•hetubook•com•com託著。
但一位私立大學出身的理事卻頗有疑義:「但是,學術會議選舉和我們開業醫生好像沒什麼關係吧?」
君子仍然低著頭,佐枝子再度向君子的丈夫拜託。塚口頓時滿臉怒色,粗暴地說:「死掉的人和我們又沒有關係,你為什麼非得把我們扯進這場官司裡?而且,還不顧我老婆懷孕了,硬逼著她當證人。我告訴你,我們工廠的醫務室也聊到這個官司了,大家都覺得原告頭腦有問題,和醫生作對絕對會吃虧。你要我們也吃這種虧嗎?」他大聲吼著。
都留的話讓里見頓時豁然開朗。他意識到,在佐佐木庸平的上訴審中,追究財前沒有對切除胃進行病理檢查,可以成為新的爭議點,他也對此充滿信心。
「我是里見,可以進來嗎?」里見很有禮貌地問道。
鵜飼說完,用力地拍了拍武井的肩膀。
「原來有這麼一回事。雖然彼此都是醫生,這張王牌不能輕易使用,但至少可以讓我們有比較多的活動空間。」神納低聲說道。在座的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相互敬著酒,繼續綿密地討論選戰策略。
「冷凍切片的檢查結果顯示,賁門側沒有發現癌細胞,幽門側二厘米的組織中有印環細胞癌,但四厘米的位置沒有癌細胞。」
柳原的胸口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當自己為了今天的相親去理髮、張羅衣服的時候,佐佐木商店竟然遭到致命的「珍珠港襲擊」,而且,這一擊似乎決定了原本就已搖搖欲墜的佐佐木商店的命運。柳原愣愣地注視著店內,忽然一旁的門打開了,曾經在法庭上見過面的長子庸一走了出來,兩人的視線剛好碰在一起。
「我們研究室的金井副教授也是胸腔外科的,他上次去參加在名古屋舉行的肺癌研究會時,聽到了正木副教授研究室的人很熱心地在蒐集胃癌轉移到肺部病例的X光片的消息,於是,就不著痕跡地向東京K大學的事務局打聽了一下,果然發現關口律師曾經去拜訪過正木副教授。」
鵜飼被酒氣醺紅的臉望向身旁洛北大學神納教授。一位是內科學會的元老級人物,一位是學會進步派的中心人物,雖然彼此在學術上和學會營運上意見迥然不同,但神納很清楚在酒席間不必太認真。
於是,四、五名店員中較年長的負責核對出貨單和商品號碼,一一挑出丸高纖維的貨品,年輕的則開始將貨搬上箱型車。在他們根據出貨單上的商品號碼搬貨時,佐佐木商店的所有人毫無反抗的餘地,只能恨得牙癢癢的,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搬走存貨。當他們搬完化纖材質的和服布料,準備搬羊毛織的布匹時,野村大聲叫了起來。
「假設您遇到本案的病例,採取手術中的化學療法後,會有怎樣的結果?」
有關指定急救醫院的事終於討論完了,在報告完會員的變動後,理事們為了趕下一個行程,紛紛起身準備離開。
岩田畢竟閱歷豐富,或者說老謀深算,他的計劃相當縝密。
「就是為了上次談到的佐佐木庸平先生醫療糾紛官司的事,請你作為上訴人方的證人,在法庭上作證,說財前教授在總會診時,否決了柳原醫生提出要做斷層攝影檢查的意見。」君子立刻繃住臉,默不作聲。
「對了,你找我有什麼事?」
關口的追問讓長谷部顯得有點退縮:「至少,不會出現像你信上所寫的轉移灶迅速惡化的情況。」
河野還沒說完,財前就搶著說:「胸腔外科的專家正木副教授,他最近發表了關於胃癌轉移至肺部的轉移率的論文,他們希望他可以在法庭上談論這個轉移率的問題,以作為佐佐木一方有力的鑑定意見,對不對?」
「但料亭的服務生很可能剛好從你背後經過,聽到了你接的電話的內容。你覺得有沒有這個可能?」
「我先生昨天剛好上完晚班,今天公休。但白天熱得睡不著,搞得他心煩氣躁,所以對你那麼失禮,請見諒。」她為丈夫的無禮致歉。
在近畿癌症中心的中央手術室內,山田梅正在動胃癌手術。她瘦骨嶙峋的腹部已經剖開,圍在手術台周圍、身穿藍色手術衣的五名醫生分別是負責操刀的外科主任槙、擔任第一助手的主治醫師、第二助手,以及為了在手術中進行組織診的臨床病理科主任都留和里見。
上次浪速大學教授選舉時出現的激烈鬥爭也傳到了洛北大學,神納教授等人也略知一二。
她的一雙鳳眼閃著光芒,不知道她是不知道加奈子的事,還是雖然知道,卻故意不提。
「醫生,我不知道該怎麼謝你才好。每次來這裡檢查的檢查費和路費對我們已經是很大的負擔,醫生你還自掏腰包買很貴的藥給我媽補充營養,連住院費也……我們根本付不出那麼多的錢,多虧你幫我們辦了手續又四處奔波,才得以讓我媽免費住院,真的太感謝你了。」他語帶哽咽地深深鞠了一躬。
週日的早晨,布料批發街靜得出奇,完全不見平常的喧囂嘈雜,每家店都大門深鎖,八點過後仍然靜悄悄的。
「財前教授設想得真周到,採取相應措施的速度比起動手術來毫不遜色。但畢竟你正忙於學術會議選舉的事,很可能忙中出錯,漏失了某些人。因此,我也會親自嚴密調查,希望你明天可以把名冊給我。還有,你在出發前往國際外科學會之前,曾經參加在萬力料亭舉行過餞行會吧?當時主治醫師柳原曾為了病人手術後的病情變化打電話給你,你也對他做出了指示。你還記不記得當時是在哪裡接的電話,周圍還有誰嗎?」
「太好了。飯後會不會感到疼痛或想嘔吐?」里見看著山田梅泛著紅暈的臉說道。
長谷部終於露出了笑臉。他將茶包放在已出現裂縫的茶杯中,親自為關口泡茶,並請他使用放在藥瓶中的砂糖。關口誠惶誠恐地喝了口茶,潤了潤喉嚨。
里見翻閱著檢查報告,與之前的數值進行著比較。住院第七天的各項檢查報告中顯示,血清蛋白量為每分升六.四克,血色素量為百分之七十三,紅血球為三百六十五萬,顯然足以應付胃的部分切除手術。
「什麼王牌?」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村山身上。
「哈,爸,如果要說到『老王賣瓜』的功力,你比起我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要確認兩端切口沒有癌細胞,手術就可以結束了。
「剛好兩個小時。」
里見走近一看,發現都留正在定睛觀察一隻固定在軟木板上的女性單側乳|房,浸泡在福爾馬林中的乳|房已經變成混濁的淺棕色,發黑凹陷的乳|頭很不正常。
「如果是這件事,我代替君子拒絕。我們好不容易在快四十歲的時候才結婚也很高興第一次順利懷孕了。你身為醫生的女兒,應該比一般人更清楚,高齡產婦需要特別小心,但為什麼還整天糾纏著我家君子,要她去做證人?浪速大學的護士又不是只有君子一個人,不是還有其他護士嗎?」他板著臉插嘴道。
「我也這麼認為。但當時的大學醫院還沒有普遍地做這種將切除胃的病變部分切成三毫米大小的徹底病理檢查。所以,我也沒有把握說,因為沒有做這種病理檢查,就是醫生怠慢了注意義務。」
「果然是這樣。其實,從我們藥局沿著心齋橋,一直往本町的方向,就是那家佐佐木商店,我倒是常常聽到他們的消息。聽說,那家店自從主人死了以後,生意就一落千丈了,現在還要搞什麼上訴,店都快給搞倒了。」
關口為自己沒有事先和對方約時間就貿然造訪致歉,但內心也為能夠幸運地見到長谷部教授本人感到竊喜。他立刻遞上名片,長谷部滿臉驚訝:「哦,原來就是你。我一直想要回信給你,但最近因為學會的事有點忙不過來。你特地從大阪過來嗎?」
「我們不可以讓浪速大學插手,我握有一張王牌,可以對付浪速大學的財前。」
「婆婆,今天晚上早一點睡。明天的手術由外科主任槙醫生親自主刀,主治醫師會擔任第一助手,我也會參加,所以你不用擔心。」
鵜飼雖然表面上表現得很無助,但事實卻完全相反。當他一得知和自己爭奪下一屆內科學會理事長寶座的神納,將成為學術會議選舉近畿地區的候選人時,立刻找來財前打對台戰,以期財前能一舉打敗神納,讓神納顏面無光,助自己順利當上理事長。
財前面帶微笑地走進會議室,一名理事請他坐在正面的座位上。他卻說:「不,今天我是來拜託各位的,若坐在上座就太失禮。抱歉佔用各位寶貴的時間,我想,各位可能已經聽說了,我雖不才,但將成為下屆學術會議選舉的地方性候選人。地方性的會員已連續兩屆被洛北大學蟬聯,因此,許多人希望浪速大學的人馬來擔任地方性的學術會議會員。日前的教授會中,承鵜飼醫學部長的提議,醫學部的全體教授一致推舉我為候選人。我十分瞭解,如果沒有大阪府醫師公會的協助,很難掌握近畿地區醫師公會方面的票,因此,今天特地來拜託各位理事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光是大阪府,每年就有七千人因為癌症死亡,其中,更有三百名病人是因為無力支付手術費而眼睜睜地等死。大阪府癌症預防協會號召關西的財界人士和一般市民,發起了抗癌互助運動。但由於捐款有限,因此,只能補助有治癒希望的病人。
基礎組生化學教授栗本也表示同意:「沒錯。大家一致認為,神納教授一定會向同為政府諮詢機關的學術會議反映,要求增加年輕研究人員的研究經費和研究設備。最近,除了物理和數學領域,醫學領域的研究者也大量外流。為了預防醫學人材進一步外流,我們可以提出『創造適合年輕研究人員進行研究工作的環境』的競選口號,絕對可以掌握各個學會的選票。」
他抓著山田梅的手,在護士的協助下,注射了乾燥血漿。像山田梅這種住在奈良縣深山十津川村的貧窮農家,早餐吃茶粥,午餐在田裡吃梅子白飯,晚餐雖然吃得到魚,但幾乎都是吃魚乾。里見擔心山田梅長期過著這種生活,會導致營養不良,所以便自掏腰包為她買了每瓶二千元的乾燥血漿,這五天來每天都注射一瓶。
「前庭部大彎側有輕度隆起病變產生的抵觸感,和胃鏡的觀察一致,但在觸診中沒有發現原本認為已經擴散到幽門方向的癌症。現在切開胃部。」
「喂!別跑!」
佐枝子向南走了兩個街口,小路兩旁都是被煤燻黑的鐵皮屋頂和築著水泥圍牆的小型工廠,彼此擠成一團。她想起上個月底造訪龜山君子時,君子曾表示自己延誤了婚期,好不容易才擁有平凡的幸福,希望能繼續過平靜的生活,因而婉拒了佐枝子懇求她擔任證人的要求,不禁有點卻步。但她又想到此刻正前往北海道大學拜訪長谷部教授,蒐集對上訴人有利的醫學證據的關口律師,以及不遺餘力地出謀劃策的里見,便堅定了自己的腳步。
相親結束後,柳原走出又一住家所在的堂大樓,沿著御堂筋,不知不覺地朝本町的方向走去。
「但請你見諒,我還是無法在法庭上作證。」君子的態度十分堅決。
東佐枝子穿著深藍色洋裝,戴著白手套,右手提著一籃水果,在阪神尼崎車站下車後,走在沿河的路上。
「今天有幸請到三位循環系統學會的重量級人物來擔任主講人,聽眾比平時多出一倍,大大提升了本公司的形象,令敝公司備感光榮。」
近畿醫科大學的增富教授也點著頭說:「我身邊也有很多醫生讀《循環系統疾病》這本雜誌,武井先生,現在的發行量是多少?」
鍋島立即接口道:「又不一定要大阪的兄弟學校,也可以安排到奈良或和歌山這些鄰近城市的大學。而且,可以先和對方約定好,等過一陣子後,再巧妙地安排讓三、四位醫師公會的實力派當上兼任講師。這是最有效的方法,只要用這種方法,絕對可以掌握到大量醫師公會的票。」
佐枝子遞上一盒點心。她上次在醫院時聽龜山君子說自己懷孕了。
河野點點頭:「那,萬力的事就交給你了。接下來是鑑定人的問題,佐佐木一方提出了三個爭議點:一、是因為沒有在手術前做斷層攝影,所以沒有發現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肺部;二、因為沒有發現癌細胞轉移到肺部,就對主病灶進行手術切除,所以造成病人死亡;三、將癌性肋膜炎誤診為術後肺炎,使病人那麼快就死了。關口律師請醫學部的實習生幫他蒐集了不少相關的醫學論文和資料,而且還四處走訪各大學赫赫有名的專家,委託他們鑑定,目前已經請到了東京K大學的……」
野田給身為晚輩的柳原倒著酒,但柳原已失去了相親的興致,「佐佐木庸平的家屬正面臨破產」這句話,就像一顆大釘子,深深刺進了他的心。
說完,她輕輕地將水果籃放在房間的一角,君子面有難色地低著頭,她丈夫塚口則盤著腿坐在一旁。
裡面傳來低沉的聲音,關口推門而入,隔壁的動物實驗室裡動物的異味撲鼻而來。長谷部教授坐在桌前,詫異地看著這位陌生的訪客。
基礎組栗本教授苦笑著說:「這點還請你們多見諒。同樣是基礎組的,我們會認為學術會議本身是十分優秀的機構,只是目前的營運方式有問題,這次由神納教授這種清廉的學界進步派人物參選,不僅本校會動起來,我還會積極向基礎組相關的各個學會和研究所拉票。很幸運的是,浪速大學的病理學研究室大河內教授也很討厭財前,我會深入敵後,把觸角伸向浪速大學的基礎組和附屬研究所以及近畿癌症中心。那些單位的人不會光說不練,也不會臨陣倒戈,一旦拉到了,他們的票就是鐵票。」他似乎極力想彌補以前基礎組的不合作。
「不是準備,而是我剛才已經去過了。像議員競選一樣,利用醫師公會開理事會的時候,拜託他們惠賜一票。」財前一口氣喝乾了杯中的酒。
因此,他們避開了料亭或飯店這種太正式的場合,選擇了在媒人財前又一醫院旁住家的和式房內相親。在桌子的左側,依次坐著柳原、財前又一和杏子,右側坐著野田藥局老闆的次女華子、她的父親即老闆文藏和母親安子。坐在上座的柳原身穿剛從洗衣店拿回來的白襯衫,但因為不習慣這種場合,顯得忐忑不安。野田華子或許因為和服的腰帶繫得太緊了,一口也沒吃從料理店外送來的美食。只有又一一個人喝著酒,眉飛色舞地滔滔不絕:「我女婿五郎說,柳原醫生研究成績優秀、為人老實,今年年底博士論文就會有著落了,將來會是浪速大學第一外科最有前途的人材,一定要幫他找個好太太。我女婿實在太忙了,就由我代勞。我剛才向你們介紹過柳原家的情況了,他父親在九州的宮崎縣做郵局局長,家裡有四個兄弟姊妹,柳原醫生是老大。他家裡有田地,所以就送身為長子的他來大阪讀大學,畢業後,也讓他留在醫局裡繼續學習。」
正當他走投無路之際,里見向他介紹了北海道大學的長谷部教授,並推薦他定要去拜訪一趟。關口寫了兩封信給長谷部,詳細註明委託事項,並提出會面的要求,但至今仍然沒有收到片言隻字的答覆。因此,今天一大早他就從大阪出發,搭機前來北海道,但也做好了可能白跑一趟的心理準備。
「但我只是個鄉下出身的窮醫生,根本配不上府上的千金,而且,我是家裡的長子……」
「這得感謝各位教授的大力協助。對了,今年夏天到明年春天之間,我們將在日本各地舉辦巡迴演講,但敝公司不敢勞駕各位教授光為了演講而長途跋涉,屆時,在行程安排上會搭配德島的阿波舞慶典和札幌的雪祭等觀光活動,到時候再麻煩各位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幹嗎非要動手術不可?」
「在以隆起病變為中心二厘米的同心圓上,靠賁門側、幽門側各一個,然後,在靠近幽門方向、距離病變四厘米的位置,還要再採樣一個。」
走進病理檢驗室,四、五位年輕醫生和檢驗技|師還在埋頭工作,卻不見都留主任的身影。檢驗技|師坐在組織薄切器前,熟練地將包在石蠟中像蠟燭芯一樣的組織切成一至二微米厚度的薄片。里見走過去問道:「主任已經下班了嗎?」
他在附屬醫院的櫃檯詢問了第二外科長谷部https://m•hetubook•com.com教授的辦公室後,便來到二樓西側的教授室,敲了敲門。
佐枝子順著河邊的馬路向南走了兩個街口,在雜貨店老闆告訴她的腳踏車修理店前過橋,就看到狹窄的馬路旁櫛比鱗次地排列著被煤煙燻黑的鐵皮屋頂和以水泥圍牆圍起的小型工廠,對面一排老舊的木造住宅,就是龜山君子居住的三光機械宿舍。佐枝子鬆了一口氣,快步走向第一戶正在收衣服的家庭主婦。
聽丸山教授這麼一說,滋賀大學的石橋醫學部長也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杏子,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可以在別人面前自誇。」又一訓誡道。
君子恍然大悟地看著佐枝子:「身為女人,我可以理解小姐的心情。」她似乎感受到了佐枝子的情緒,沉默了半晌,沒有說話。
財前又一從剛才起,就一個人高談闊論著。看到為女婿財前五郎的下屬醫局員柳原安排的這場相親如此成功,他顯得興高采烈。
「原來如此,但如果突然安插到浪速大學的兄弟學校當兼任講師,一定很快就被人發現這是為了學術會議選舉而買票的交易,到時候會很麻煩。」財前面有難色。
「襲擊珍珠港……」良江一臉蒼白。這句是業界的行話,指債權人和當年日本軍隊突襲珍珠港一樣,在星期天一大早,趁對方不備的時候,開著卡車或箱型車,把貨品搬得一乾二淨。
不知道什麼時候,附近商家的店員都聚集了過來,探頭張望著被人搬走貨品的店內,一大堆人竊竊私語著。不用等到明天,今天之內,附近一帶就會都知道大盤商對佐佐木商店展開了「珍珠港襲擊」。這麼一來,一直很有氣度的大型大盤商也會整天來催帳。上訴審即將開戰,佐佐木良江覺得前途渺茫,她緊緊盯著野村遞到眼前的丸高纖維退貨單。
他的話音未落,箱型車上便下來了四、五個年輕人,衝進店裡。
兩個星期前,她也對里見說過相同的話。當里見隱瞞切片檢查的結果是胃癌,只告訴她只要現在動手術,就不會有問題時,山田梅卻堅決拒絕動手術。她說,長子是家裡唯一的勞力,自從他在山上被材木壓斷了腿,右腿跛了之後,全家過著勉強可以餬口的生活,即使國民保險會負擔一半的醫藥費,但他們也付不出十四萬元的手術住院費。為了讓山田梅能夠住院接受手術,里見向近畿癌症中心的醫療福利員詢問,有無方法可以減免山田梅的手術費,對方說大阪府癌症預防協會有專門提供貧困癌症病患的手術費補助,只要在申請書上寫明病人目前的症狀、必須接受手術的理由和生活狀態,向協會提出申請,協會在審議通過後,就會補助所有的手術住院費用。里見當下便為山田梅提出申請,並親自為此事奔波。他的努力終於獲得了回報,山田梅也得以住院接受手術。但山田梅卻不知道里見為她付出了多大的努力,還在排斥手術。
槙立刻開始切除胃部。在剝離大網膜、橫行結腸間膜和小網膜後,將十二指腸在靠近幽門兩厘米處割開。當他在動手術時,助手們不停地用柯赫爾鉗和紗布小心翼翼地止血。外科主任槙經常要求助手「不能讓病人白流一毫升的血」,山田梅不僅高齡,而且有貧血現象,所以,在手術前更應該嚴加提醒助手。
自從和加奈子有了一夜之歡後,他幾乎每次在去麗多喝酒後,都會和加奈子到大阪近郊的飯店溫存。摟著像香魚般活蹦亂跳的加奈子,讓財前拋開了一切煩惱,充分享受一段快樂的時光。自從教授選舉後,和慶子在一起總有一種心理負擔,或者說是虧欠感,無法像和加奈子在一起時得到充分的放鬆。但財前坐上車後,仍然請司機開往慶子的阿拉丁酒吧。
「我就知道你會欣然接受,這就讓今天的會晤更具意義了。」
身懷六甲的君子聽到佐佐木良江的三個孩子,似乎有點動心了。
「強盜?你說得太難聽了吧。我們出了貨,卻收不到錢,當然要來把貨收回去。」
現任學術會議會員,同時也是神經科教授的丸山盤腿坐著。他穿著短袖襯衫和寬鬆的長褲,一身輕鬆的打扮。
「是關於一星期前接受手術的病人山田梅的事。如果她切除胃的病理檢驗報告已經出來的話,可不可以告訴我結果?」
石橋雙臂交抱陷入苦思,神納和丸山也側頭默想著,村山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
對講機的鈴聲響了,都留的聲音傳遍整個手術室。
「即使沒有普及,但當時已經開始針對切除胃進行病理檢查了,癌症專家應該十分瞭解做這種病理檢查的意義。況且,國立大學的設備齊全,即使單從研究的角度來看,沒有針對切除胃做詳細而徹底的病理檢查,不是很奇怪嗎?」
都留露出潔白的牙齒微笑著,他回答說一星期以內可以完成後,便朝消毒器走去。里見也和槙、都留一起將手浸泡在消毒水中,終於為山田梅的病情放心地鬆了一口氣。如果是財前動手術,這樣的手術或許一個小時左右就可以完成,但在進行癌症手術時,要隨時考慮到有可能復發的情況,至少必須在手術後一年期間持續進行觀察,否則根本無法瞭解手術是不是真正成功。像財前那樣在短時間內完成手術,或許會讓人覺得可以減少對病人的外科侵襲,但從長遠的角度來看,很可能因為勉強縮短手術時間而縮短了病人的壽命。因此,癌症手術成功與否,並不能立刻判別,必須視日後的遠隔成績才能做出結論。里見不禁想起了佐佐木庸平,真希望他當初可以接受像槙那樣慎重的操刀者施行手術。
「哦,原來是塚口家,就在這一排的第五間。」雙手抱著衣服的家庭主婦翻著白眼瞥著佐枝子和工廠區格格不入的裝扮,毫不客氣地說道。佐枝子向她道了謝,走到第五戶的門口。
他說到一半,立刻住了口。原來,里見只偷偷地告訴長子一個人,山田梅要接受的是胃癌手術。
「對啊。不過,他是兩、三個月前才開始來這兒的,和他在一起的是新日本電視台的專務董事。說上次是重藤教授請客,今天換他做東。」
他一說完,鍋島立刻接口:「我們之前曾經向財前教授要求,請他派一些優秀的醫生來我們醫師公會的檢查中心,即使兼職打工也沒有關係。今天他恰好為這件事來這裡,剛才已經在樓下的接待室了,我馬上請他過來。」說完,便親自去迎接財前。
「對啊,鵜飼教授還真的很為難,幫這邊也不是,幫那裡也不好,想必真的很頭痛了。」
兩個月以來,在連續做了X光精密檢查、胃鏡、細胞診和切片檢查後,終於診斷為惡性|息肉,她在一個星期前住進了醫院,明天將要動手術。
「校友會方面就有點微妙了。像我這樣經常把疑難雜症的病人送到第一外科,或是經常麻煩你安排病房的人,當然會擁護你;但也有些人嫉妒你四十四歲就當上教授,而且還在第二年就出馬競選學術會議會員,只要一聽到你的名字就反感。如果我們做得太過火,反而會被檢舉違反選罷法。所以,你只能擺出低姿態向校友會的幹事級人物拜票,由醫局員勤跑分散在近畿地區各地的浪速大學校友,當然包括在醫院工作的醫生和開業醫生兩方面。剛好今年秋天將舉行一年一度的校友會總會,那時你再捐一大筆錢,搞一場比往年更熱鬧的盛大宴會。校友會中,有些人擁有超過一百張病床的大醫院,口袋賺得滿滿的;也有些人每個月只能看十二、三萬的保險診療,扣除藥品材料費、器具設備的折舊以及護士的人事費用等等,只能賺個三萬元。在大阪府醫師公會中,有百分之十二至百分之十三的低收入醫生,連每年一萬多元的日本醫師公會、大阪府醫師協會和區醫師公會的會費都付不出來。如果搞一次盛大的宴會,沒有人會不高興的。事後再告訴他們是財前教授贊助的,這一招絕對有效。」
「太好了,夫人路線真是個好點子。我常聽說有些學術成就斐然、自信滿滿的學者,偏偏在夫人面前抬不起頭來,或者說是妻管嚴,所以,走夫人路線絕對是個好方法。對了,我方在第一爭議點上的鑑定人選就委請奈良大學的竹谷醫學部長。你認為怎麼樣?他應該是胸腔外科的。」國平提出了人選。
槙說完,一直站在後方怕影響手術進行的里見和都留靠近了手術台,探出身子注視著手術區。槙將大拇指放在胃的前壁,用其餘的四根手指繞到胃的後壁,小心地從胃的上部朝胃體和幽門的方向觸診,在前庭部大彎側,他停了手,眼鏡後方的眼睛亮了起來。那是外科醫生在捕捉到病灶的瞬間所出現的獨特反應。
「和我之前向你說明的內容沒有太大的變化,但他們新增加了化學療法的論點,似乎想要追究手術中和手術後沒有實施化學療法的責任。這方面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國平律師臉上的鬍子剃得一乾二淨,一看就知道是個能幹的人。
財前一改在大學教授室和醫局時的傲慢,姿態極低地詢問鍋島。
良江撐著虛弱的身體擋在野村面前:「野村先生,你這是在做什麼?簡直就像強盜一樣!」
「真不愧是岩田先生,為我考慮得這麼周到,我想,醫師公會方面的票應該沒什麼問題了。接下來,我想請教一下身為校友會總幹事的鍋島前輩,不知道校友會方面有沒有什麼對策?」
「開業醫生怎麼可能連醫師公會的會費都付不出來?雖然話是您鍋島前輩說的,但會不會誇張了一點?」財前難以置信地問道。
飛機穿越津輕海峽的上空,北海道廣闊的綠色原野展現在眼前,不久,便抵達千歲機場。
都留所說的最終組織診斷,是先要對手術中切除的胃部進行肉眼觀察,然後,像剛才的乳癌標本一樣,浸泡在福爾馬林槽內加以固化,再觀察整體的黏膜變化,同時,將病變部分切成三毫米大小的部分,從剖面觀察癌細胞的擴散和侵蝕程度。
此刻財前才明白,岩田和鍋島的最終目的是想要在自己當選學術會議會員後分享更多的利益,他覺得雙方其實是對等的立場,換句話說,彼此只是在做交易罷了。但他仍然面不改色地說:「醫師公會和校友會方面基本上就按照二位所說的方法,改天我會和岳丈一起向你們請教如何進一步拉票,以及如何招待醫師公會的實力派。我還有其他的事,今天就先告辭了。」
華子比柳原小七歲,看起來比實際年齡二十六歲更年輕的臉上泛起紅暈,輕輕地點著頭。母親安子看著女兒,又轉頭看看坐在對面的財前杏子。
狡猾的又一話中有話。他其實是在暗示柳原,安排這次相親的目的就是希望他在上訴審中,也一樣要把財前根本沒有在手術前注意到癌細胞轉移到肺部一事說成是已經發現了。
里見終於鬆了一口氣,將都留指給他看的每一張檢查報告又重新看了一遍,並深深地印在腦海裡。
良江快要哭出來了,女兒芳子擔心母親的身體,趕了過來,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我們彼此的立場都很尷尬,但既然要參選,就公平競爭嘛。還有,近畿醫科大學的重藤教授也加入了戰局。」神納回答得很乾脆。
槙對都留和里見說完後,吩咐道:「電動手術刀。」
沿著水泥牆壁,排著一整列用來固定手術摘除器官的福爾馬林槽,都留正站在最裡面的福爾馬林槽前。
「請問是塚口家嗎?」
近畿癌症中心的六人病房內,山田梅蹲坐在病床上吃著晚餐。
「啊!小姐……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
佐枝子試圖緩和尷尬的氣氛,用十分平靜的口吻說:「佐佐木庸平的家屬現在真的很悲慘。前幾天,關口律師剛好來我家,聽他說,佐佐木先生去世之後,一直協助佐佐木太太的專務董事去外地客戶那裡收了一大筆帳款,卻捲款潛逃了。這筆錢是他們最後的救命稻草,以至於他們都快要破產了。佐佐木太太承受不了這個打擊也病倒了,大學三年級的兒子和十九歲的女兒,還有一個高中一年級的兒子不知道該怎麼辦,真的是慘不忍睹。」
「我能夠瞭解你的心情。但在你生孩子時,或是萬一你想要繼續當護士時,我會拜託我父親,我會負責幫你找到工作。龜山小姐……」
「不管別人說什麼,我說不吃就不吃,不要再說了,趕快收起來。」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原本我還不太相信學究性格的神納教授會參選,但聽到本校的財前說,對手是洛北大學的神納教授,一定會陷入苦戰時,我還嚇了一跳。當然,這件事也讓我傷透了腦筋。畢竟,我的立場很微妙嘛。」
在車頂燈熄滅的車內,武井愣了一下,但立即以輕鬆的口吻說:「浪速大學本來就對我特別照顧,只要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當然義不容辭,請儘管吩咐。幸好敝公司的學術部、研究所也有不少實力派人士,我會去向他們拉票,同時也會讓經常拜訪大學、醫院和開業醫生的業務員發揮一些作用。」
「小姐,不好意思,他上了一整晚的班,心情不太好,所以……」君子抱歉地賠著禮。
良江的話還沒說完,野村馬上嗤之以鼻:「我們就是特地選星期天早晨來搬貨的。非假日的時候,大型的大盤商虎視眈眈的,怎麼可能輪得到我們搬貨。遇到像你們這種拖欠帳款的店,中小企業的大盤商只能趁星期天來收貨,就像襲擊珍珠港一樣。」
「經過書面審理,上訴人和被上訴人的主張都在昨天提出來了。接下來,就要進入整理雙方的爭議點,商量要向法院申請哪些證人和鑑定人的階段。財前教授,你對於至今為止的發展有什麼看法?」
國平這位少壯派律師問話的語氣極為尖銳,就像精明幹練的檢察官。財前感到有點不太高興,但轉念一想,如果他不能幹,自己也不會委託他打官司,於是開始回憶當時的情況。
身為學術會議會員的丸山教授一口喝乾了杯中的啤酒:「基礎組那些人可不是一般的漠不關心,我上次參選時曾經去向他們拜票,那些人竟然說:『那種票,如果你想要的話隨時都可以給你。』然後把選票折成紙飛機丟給我,剛好砸在我的額頭上,這是我這輩子受到的最大屈辱……還有,我去京都醫學科學研究院拜票時,情況更糟糕……」
一位曾經和財前同窗的理事說:「既然財前教授親自來醫師公會拜票,我們當然要大力支持。」他率先迎合。
「不,我家的田已經……」
主治醫師看了一眼放在床頭櫃上的飯菜:「你的食慾好像不太好。會不會惡心或疼痛?」
他去拜託所長協助整合醫學科學研究所的選票時,即將退休的所長直言不諱地要丸山幫他找一個藥廠學術顧問的職位作為條件交換。當丸山為他張羅到一個雖然稱不上是一流,但也有五百萬簽約金外加每個月三十萬顧問費的藥廠顧問職位時,所長竟然大發雷霆:「這種二流藥廠也配找我當顧問!一定要找一流的藥廠,即使沒有簽約金,每個月的顧問費只有十萬元也沒有關係!」這件事讓丸山差點流失醫學科學研究所的選票。
「那我就來談談我參選時的經驗吧。浪速大學中,有許多是從東都大學或金澤大學來的外來教授,比較容易在全國性選舉中獲勝,所以以前都由他們推派全國性的候選人;洛北大學的教授幾乎都是本校的人,基本上不歡迎外來教授,比較適合地方性的選舉。當初和浪速大學之間有這樣的協議,也是為了避免彼此產生不必要的競爭。三年前我當候選人那一次,總投票數好像是一萬一千票,我得到了七千七百票,近畿的私立大學聯合推薦的大和醫科大學的候選人得到了三千三百票,可以說我是大獲全勝。但這次國立大學有兩位候選人,問題就在於我獲得的七千七百張洛北大學的選票中,有多少會被浪速大學瓜分走。因此,首先要思考如何預防選票流向浪速大學。其次,要如何說服那些對學術會議選舉漠不關心,每次都棄權的人去投票。第三,要如何掌握在這一次學術會議選舉中第一次具有選舉權的新成員。」
「兩端的切口都沒有癌細胞。」
岩田瞇著一雙銳利的小眼睛看著財前:「剛才的理事會上,比想像中更順利地做出了支持財前教授的決定。但醫師公會和兄弟大學、兄弟醫院或校友會可不一樣,每個醫生和-圖-書都來自不同的學校,而且,其中有很多人都是靠自己打天下的老江湖,如果以為他們答應支持就可以高枕無憂,鐵定會吃不完兜著走。剛才充其量只能算是雙方交換名片,日後還要更進一步開展輔選的工作。」
「那麼,本案的病例是不是也應該在手術中使用化學療法?」關口進一步問道。
「啊,不,是塚口家。」佐枝子慌忙報上龜山君子丈夫的姓。
「除非是局部性的早期癌,否則對有轉移灶的胃癌,或是已經進入後期的胃癌,我幾乎都會用這種方法。」
「我就是想和岩田、鍋島兩位前輩討論該如何深入?」
長子庸一前天向大學請了假,去外地收帳款了。辭去女傭之後一直幫忙做家務的長女芳子再過半個小時就會起床,為去練習棒球的弟弟和要開始工作的店員準備早餐,但良江覺得既然是星期天早晨,就想讓她多睡一會兒,於是撐起大病初癒的身體,進廚房準備味噌湯。
「不,他剛才好像去標本固定室了。」
「是,我希望您可以擔任上訴人的鑑定人,在法庭上作證。」關口向長谷部懇求著。
「我不知道京都附近還有這麼幽靜的地方,在這種地方討論學術會議選舉的策略,效率一定會大大提升。」兩個月前,關口律師曾經為官司的事造訪過的第二外科村山教授,這次以校內競選對策委員長的身份出席了本次研商。
「我去參加同學會時,大家也都這麼說。託大家的福,我真的很幸福。」杏子毫不掩飾內心的喜悅。
他用內臟手術刀將像發黑肉塊般的乳|房切開,立刻看到灰白色的癌組織已經侵蝕了厚厚的脂肪。
「看到里見醫生這麼為病人家屬著想,我無法無動於衷。看到他為了追究一位病人的真正死因,不惜主動離開大學,我也覺得應該做些什麼……」佐枝子說不下去了。
「那,今天我就不多打擾了。我改天還會再來,希望你能改變心意。」
神納額頭上的髮際已經明顯後退,一雙眼睛顯得十分銳利。原本拿著小碟正在享用小菜的鵜飼放下了筷子。
「對。我就是塚口。」
「太太,我知道你生病的事,所以,一直都沒有上門,都等了兩個月了。五月底的時候,我說你們店的本票不好用,所以就改為二十日結帳、月底付款。結果,你要我等到月初五日,等到五日,你又要我等到十日,十日又拖到十五日!我就是念在你是老客戶的份上,才讓你們一直拖欠著。但如果繼續等下去,哪一天你們跳票,一下就關門大吉了,那我該怎麼辦?所以,我得趁現在把我們的貨帶回去。」
里見叮嚀著,隨後探望了同房的另一位病人便離開了。
武井隨即恭恭敬敬地遞上各裝著五萬元的禮金袋給三位教授。
杏子不甘示弱,又一「啪」的一聲拍了拍自己的光頭:「這可是我最大的弱點。我真是丈人看女婿,愈看愈歡喜。哈哈哈哈!」
他們已事先知會坐在正面的大阪府醫師公會會長大原民藏,大原也同意了,他們希望在不損及財前面子的情況下,盡可能自然地達到最有效的拉票效果。
柳原急著想澄清,在他讀大學以及升為有薪助理的期間,家裡為了資助他,已經把僅有的田地變賣了。但又一打斷了他:「這些事我已經告訴野田先生了。野田藥局在大阪市內也算是大型的藥局,所以希望找個有醫生頭銜的女婿,錢的事並不重要。」
「當時,我真的嚇壞了。基礎組和研究所那些人對我們這些臨床組的很不以為然。」即使是回憶起那段往事,丸山教授仍然難掩心中的不悅。
他從皮包裡拿出長谷部的論文影印本,上面用紅色和藍色鉛筆標記了密密麻麻的重點符號,並寫滿註記。長谷部有些意外地看著這些論文。
「竹谷醫學部長,嗯,他的學術成績很優秀,但他這次好像要參加學術會議選舉的全國性選舉。」財前似乎有點擔心。
「謝謝。因為我是晚婚,所以覺得有點不安。我先生聽了也很高興,說這下子工作更有幹勁了。」她羞澀地紅著臉說道。
野田藥局的老闆文藏也說:「沒錯。都怪我家長子不爭氣,好不容易才考進私立藥科大學,現在幫忙看藥局,長女戀愛結婚,嫁給了在東京貿易公司工作的職員,現在只剩這個女兒了。我正想幫她找個好人家,剛好遇到這個機會。我媳婦和長女生產時,都是財前醫生幫的忙,他對我們家相當瞭解。現在,小女相親的對象又是浪速大學財前教授的弟子,我們就更放心了。」他也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如果這位病人確實適合採用化學療法,醫師將被追究重大的法律責任」,這句話重重地敲擊在關口的耳膜上。
「名譽?開業醫生的名譽是什麼?」財前腦海裡浮現出岳丈又一的樣子,向鍋島反問道。
他接著又提到了鵜飼利用這種動向,在內科學會的元老級人物之間奔走遊說,說什麼為了抑制進步派在學會內部抬頭,就要阻止進步派的核心人物神納教授當選學術會議會員。
「哈,這就好玩了。如果你們要報警,就趕快打電話吧。即使警察來了也不管用,我可是帶了出貨單來取貨的,上面清清楚楚寫著,幾月幾日賣給你們什麼東西。買了東西卻不付錢,我們只是來拿回自己的貨。不管警車來,還是警察來,都沒什麼好怕的。走開,閃一邊去!」
這位基礎組少壯派教授提出了正面進攻的方法,洛北大學兄弟學校滋賀大學的醫學部長,同時也是內科學會理事的石橋,探出結實的身體說:「不,絕對不能對學會方面的選票太樂觀。以我擔任理事、神納教授也為其會員的內科學會為例,目前正面臨繼任理事長的問題,內部的動向十分微妙。由於持續了七、八年元老式的獨裁管理,內部希望推舉神納教授擔任下屆理事長,促進學會年輕化的聲浪十分強烈。但在傳統上,日本內科學會會長或理事長同時也是天皇的御醫。因此,保守派認為不能交給神納教授這種年輕人,還是要選浪速大學的鵜飼醫學部長那樣有一定年紀和交際手腕的人。」
他放聲大笑著,野田華子和她父母也跟著笑了起來,現場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很輕鬆。前一刻柳原還為自己為了爭取學位聽任財前教授的擺佈,又接受教授岳丈安排的相親感到愧疚,但此時心情也放鬆了下來,他吃著料理,偷偷瞄著坐在正對面的野田華子。對方雖稱不上美女,但白淨圓潤的臉龐上,微微翹起的豐唇顯得特別性感,不禁令柳原產生一種生理上的衝動,想早一點把她娶回家。
都留從檢鏡室資料架的抽屜中拿出一大疊報告,攤在里見面前。
「當然是政府公立大學的講師頭銜。」岩田一針見血地回答道。
札幌的街道像棋盤一樣劃分得井然有序,洋槐、丁香樹等行道樹枝葉茂盛,充滿了五月特有的清新感。他在札幌火車站前攔了輛計程車,於北海道大學前下車。
「剛好是我。所以,所謂無巧不成書,今天的飯局簡直就像是鴻門宴……」他故意裝傻地說道,根本不理會被他嚇到的鵜飼和神納,接著又自顧自地說:「咦,已經九點多了,我們也差不多該走了。」
「什麼?法庭?」
「婆婆,你不喜歡打針讓我很傷腦筋。不過,太好了,現在你氣色好多了,你不用擔心手術。」里見像家人一樣關心地說道。
結束內科病房會診後,里見來到山田梅所在的外科病房。他聽主治醫師說,山田梅預後情況良好,腹部的十針縫線已經有一半拆線了。
「手術時間呢?」
「他說在實際剖腹觀察後,認為這麼小的局部型早期癌不可能遠隔轉移到肺部,所以,他相信手術後的呼吸困難是術後肺炎引起的。況且,使用抗癌劑進行化學治療還處於實驗的階段,他更擔心會產生副作用。」關口露出熱切的眼神。
「就是嘛。當然,如果站在內科學會的立場,神納教授當然是不二人選,但想到本校的財前教授是本校和各兄弟學校強力推薦的人選,我身為浪速大學的醫學部長也不能撒手不管。這次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但如果沒有學術方面的成就,或是以前有過教學經驗,恐怕很難一下子就當上講師吧。」
「請問……你是為上次的事來的嗎?」君子猜到了佐枝子的來意,很客氣地問道。
「婆婆,今天感覺怎麼樣?」
東佐枝子乘坐阪神電車,在尼崎車站下了車,頂著六月下旬毒辣的豔陽走向海邊塵土飛揚的工廠區。一個月前她去近畿勞災醫院時,在門口巧遇以前任職浪速大學附屬醫院第一外科病房的護士長龜山君子。今天,佐枝子就是要去造訪她的家。
「你根本沒吃啊。好不容易從家裡的田裡摘了南瓜,煮好了帶過來,你就再吃一點嘛。」一旁照顧她的媳婦怕吵到隔壁床的病人,小聲說道。
里見雖然和都留的交情很好,但從來不曾談論過官司的事:「當時沒有做這麼詳細的病理檢查……」
在里見的協助下,關口立刻著手蒐集有關化學療法的文獻和資料,同時,也去拜訪幾位實際進行化學療法的專家。由於目前在臨床方面,還沒有出現因使用化學療法而使癌症病人生存超過五年的統計資料,因此在具體討論佐佐木庸平的病例時,要證明沒有實施化學治療和病人的死亡之間的因果關係,比證明第一個爭議點,也就是沒有在手術前針對肺部陰影做檢查的問題更加複雜,也缺乏決定性的醫學理論。愈是深入瞭解化學療法,關口愈覺得自己有種深陷泥沼的不安。
「當然,所以我們正在考慮要如何從正木副教授的師生關係、交往關係和學會關係等方面下手,極力阻止他出庭。」
財前五郎側著頭說道,他的岳丈又一立刻說:「我明天就去萬力消費,不著痕跡地向他們打聽一下那天的事。如果有對我們而言不利的服務生,我會封住他們的口。這件事包在我身上。」
「依我看,近畿醫科大學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由醫專升格為醫科大學的,而醫專畢業的人和醫科大學畢業的人之間彼此水火不容,隨時在明爭暗鬥,我們可以利用這一點,讓年輕的醫局員去離間他們。但浪速大學應該也會想到這一點,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好方法。」滋賀大學石橋醫學部長提議說。
鵜飼心情愉快地乾了杯中的酒:「最近,你們這些大型藥廠經常舉辦像今天這種演講活動、發行一些醫學方面的專業雜誌,積極地為開業醫生提供學習的機會,不但大大縮短了大學研究人員和開業醫生之間的距離,也普遍提升醫療水準,這是我們樂見的。神納,你說對不對?」
「不。他們那個研究室是副教授正木撐大局,他是那個研究室的王牌,所以不能輕舉妄動。我和鵜飼醫學部長商量後,準備通過他的夫人阻止他出庭。因為他的夫人是K大學附屬醫院院長兼理事重光先生的次女,正木能夠趁參加學會的機會,輕鬆地在美國多住一陣子,應該和這種背景有很大的關係。幸好,鵜飼醫學部長和重光院長在內科學會熟識,所以我就請他幫我張羅了。」
「不,真的是這樣。醫生也有富人和窮人之分,畢竟保險診療必須靠病人人數來賺錢,六十多歲的老醫生當然不可能像神風醫生那麼拚命,有些人甚至僱不起護士,只好由年邁的老婆充當護士。看到那種幾乎需要別人照顧生活起居的老醫生,在為年輕力壯的年輕人治療感冒時,你真的會笑不出來。相較之下,財前教授你簡直就是成功發射的人造衛星,這次又要參加學術會議選舉了……一旦你當選了,也可以擴大我們的勢力範圍。」
鵜飼邀武井坐同一輛車,當車子行駛在阪神國道上時,他說:「武井,你曾經任多家大學的藥學系擔任過兼任講師,和各大學的實力派教授關係良好,想必對學術會議選舉的內幕也一清二楚。可能洛北大學的神納教授已經拜託過你了,但我也代表本校的財前君拜託你囉。」
「切除胃的病理檢查會在手術後進行,但我會立刻檢查兩端切口處是否有癌組織,就可以正確把握肉眼無法鑑別的表面平坦型癌症到底擴散到哪個部位了。」
「啊,你是,柳原……」庸一叫了起來,在同一時間,柳原轉過身,拔腿就跑。
塚口毫不客氣地想把穿著打扮和他們格格不入的佐枝子趕出去。
她才報上姓名,男人立刻露出兇殘的眼神:「原來你就是東佐枝子。你上次不是來過了嗎?今天又來幹什麼?」
梅婆婆似乎要將手術前的不安一股腦兒地發洩出來,個性怯懦的媳婦戰戰兢兢地怕吵到其他病人,將飯菜端到床頭櫃上。這時山田梅的主治醫師和護士剛好走了進來。
近畿醫科大學增富教授也開口了:「本校的重藤教授最近終於著手選舉的準備工作,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學術會議選舉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似乎格外感慨。
河野乾了杯中的酒,信心十足地看著財前五郎和財前又一。
「關於君子小姐的身體,我父親醫院的婦產科會大力協助,避免你所擔心的情況發生。能不能請你為死者家屬作證呢?」
慶子探著頭看著財前:「你真的準備去醫師公會拉票嗎?」
「這和上不上晚班沒有關係,我是說真的。還有,你不可以接受這禮物!」
機艙內擠滿了在初夏造訪北海道的觀光客,但關口律師的膝蓋上卻攤著北海道大學長谷部教授的論文。從大阪出發後,他就一直在看長谷部教授關於使用化學療法治療胃癌的論文。關口將視線移向窗外,讓疲勞的雙眼獲得片刻休憩,腦海裡回想起這兩個月來,自己持續研究使用抗癌劑治療癌症的化學療法一事。
鍋島的雙排釦西裝胸口口袋處,隱約露出一截手帕的花紋。
槙也點了點頭。「那現在要做組織診確定切除範圍。都留醫生,你對組織片的採樣位置有什麼意見?」
「對了,重藤教授的選舉參謀是誰?」鵜飼問道。
「你真是夠笨的。好不容易當上大學教授,不好好利用教授的地位和權力,投入偉大的研究,反而去取悅醫學公會和校友會那些人……而且,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學術會議選舉的關係,聽說你還常常去泡其他酒店。最近,你真有點不太對勁。」
「你的意見很有趣,著眼點很好,不僅訴諸開業醫生,也訴諸厚生省,非常具啟發性,也很有你的風格,會引起很大的反響是意料中的事,來,先乾一杯吧!」
「我聽護士說,你早餐和午餐幾乎沒有吃東西,晚餐又剩下這麼多,再打一瓶比較好,這是里見醫生特地關照的。」
她用柴魚熬了高湯,正要打開味噌桶蓋時,聽到有車子停在店門口的聲音,接著是一陣敲門聲。難道是客人星期天一大早來批貨嗎?良江沒有叫醒店員,自己走出去開了門,只見丸高纖維的箱型車停在店門口,業務部長野村側身鑽了進來。
「什麼叫不是一般的手術?」山田梅夾雜著眼屎的小眼睛中充滿狐疑。
「我也希望可以為那位病人的家屬和孩子……」君子痛苦地說到一半,卻又搖了搖頭,「但這場官司受到社會上這麼大的矚目,如果我以證人身份出庭,新聞媒體就會知道我是之前浪速大學醫院的護士長,會把我的名字寫出來。我先生做車工,很容易受傷,而且,不知道哪一天我還得出去找一份護士的工作。更何況我現在懷孕,經常需要跑醫院。到了這個年紀,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人生的幸福,請不要來打擾我。」
「不,里見醫生馬上趕了過去。他在近畿癌症中心下班後,也常常去幫她看診。」
檢驗技|師被石蠟染黃的手指了指走廊正對面的房間,里見便走進虛掩著門的固定室。
她讓佐枝子坐在玄關旁四疊半大的房間裡。她剛才正在縫補衣服,一進房,就慌忙地把散在針線盒旁的灰色工作服和洗得發白的長褲、內衣等塞進壁櫥。
「你把貨收回去的話,我們明天要怎麼開門做生意?你明明知道沒有商品就不能做生意,非得做得這麼絕嗎?」
「哦,是那個老太太,已經完成所有的報告了,我剛才打電話去找你,剛好你去會診了。我這裡也差https://m•hetubook•com•com不多了,我們一起去檢鏡室吧。」
「教授,是否可以請您在法庭上陳述您剛才所說的意見,作為您的鑑定意見?」
財前不禁露出了笑容,他也認為這個方法可以為學術會議選舉和上訴審創造雙贏的局面。
長谷部沉默了半晌,一直等到壺水燒開後,才終於開了口:「的確,有些外科醫生認為,只有對手術缺乏自信的外科醫生才會使用化學療法。但在手術切除胃癌時,無論根治手術再完美,五年存活率也不超過百分之四十。換句話說,五年以內,有百分之六十的人會因為復發導致死亡,因此而不得不讓人思考手術治療胃癌的局限。在現階段,只能結合化學療法進行治療。事實上,將只使用外科手術的治療成效和手術配合化學療法的治療成效相比較,就可以十分清楚地發現化學療法的效果。」長谷部明確地回答。
「然後是幽門側的疑似病變部分,在觀察用福爾馬林固化的標本時發現,只出現三厘米左右呈半月狀的凹陷,組織診斷的結果,認為的確是印環細胞癌,但只局限在黏膜的部分。」
會長大原以再自然不過的方式說:「有一件事要向大家傳達一下。雖然目前還沒有公告,但在今年十一月底舉行的下一屆學術會議選舉,浪速大學財前教授將成為近畿地區的候選人。財前教授平時常照顧我們,今天,希望借理事會的場合,向各位理事打聲招呼。」
財前一說完,鍋島便獻上了他的計謀。五十多歲的他成天穿著帥氣的雙排釦西裝,蓄著鬍子,看起來不像醫生,反而像是腦滿腸肥的企業家。他在沙發上蹺著二郎腿。
野田言者無心,柳原卻覺得好像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雖然被告是財前教授,但他怕野田華子的父親知道,自己就是負責那位病人的主治醫師。柳原看了看又一,又一不慌不忙地說:「當初就是我家的五郎吩咐柳原醫生照顧那位病人的,但他還是認為柳原醫生前途不可限量,還幫忙張羅相親的事,你就知道我們對這場官司有多大的把握了。」
里見走在病房外昏暗的走廊上,腦海裡的思緒卻不停地翻騰著——由於目前還無法瞭解癌症的本質,許多癌症病人雖然承受著病痛的煎熬,卻因為恰好處於不知道手術能不能治癒的評定標準邊緣,而無法獲得適當的醫療補助。而且,像山田梅這種貧窮的癌症病人只能靠民間機構的補助,里見不禁為國家醫療行政資源的匱乏感到痛心。
神納教授也鐵青著臉看著所有人:「我也這麼認為。上次,我在平和藥廠主辦的演講會上,剛好遇到浪速大學鵜飼醫學部長,他還說什麼『神納教授,我聽本校的財前說,對手是你神納教授,一定會陷入苦戰時,我還嚇了一跳』,明明是他一手策劃的,還故意裝糊塗,演得還那麼逼真。和有這種老奸巨猾的人在背後操控的人競爭,心裡真不舒服。況且,我一開始就不想參加什麼學術會議選舉,都是大家……」
「這件事,我已經請醫局長安西去調查了,必要的時候,可以隨時採取因應措施。」
佐枝子暗示著,她會一直堅持到說服君子願意做證人。
她一邊泡著茶,一邊不經意地聳了聳肩。
「嗯……請您不必客氣……」關口有點不知所措地說道。
野村立刻痛罵拿錯商品的店員:「混帳!怎麼可以錯拿其他的商品。萬一搬錯了,就會闖大禍。要對照我們的出貨單上的商品號碼,千萬不能搬錯了。」
「好啊,我就把我整合的選票送給竹谷醫學部長,委請他做鑑定人吧。」
他似乎在試探關口對化學療法的理解程度。關口聽說這位五十歲不到的少壯派教授是癌症化學療法的開路先鋒,原以為他也像東京K大學的正木副教授一樣,屬於開朗豁達的人,但見面後才發現長谷部很難接觸,是個難以取悅的慎重派。
「事到如今,用女人擅長的哭招可不管用。換成是大企業的大盤商,就會帶著精通法律的律師來你們店裡扣押存貨,那才叫毫不留情呢。相較之下,我一輛箱型車來,簡直就是小兒科。」野村說完,便對自己公司的店員說:「好了,趕快搬貨!」
石橋醫學部長笑著說:「那傢伙的確很有可能虛張聲勢,但野坂就是有本事把原本只是謠傳的事弄假成真。兩年前財前參選的那場教授選舉時的氣氛,在這次的學術會議選舉中似乎有死灰復燃的跡象,只要野坂有心推波助瀾,絕對有可能成功。」
君子可能在洗衣服,她在圍裙上擦乾雙手,略顯驚訝地將佐枝子帶進裡面比較涼快的六疊大房間,並端來冷飲。君子已經懷孕五個月,肚子不甚明顯,因為夏天吃睡不好的關係,臉上略顯憔悴。
背後傳來庸一一路追來的聲音,柳原拚命地跑,跑到本町二丁目路口,看見綠燈快要變紅燈了,他硬是衝了過去,擠進了人群。庸一可能沒趕上綠燈,沒有繼續追上來。柳原一路走著,想到自己像個小偷一樣躲進人群的糗樣,淚水不禁奪眶而出。
「不好意思,沒有事先打聲招呼就突然上門。上次在近畿勞災醫院曾經問了你的住址……會不會打擾到你?」
「好了,我不吃了。」山田梅只吃了一口,就對飯菜不屑一顧,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放下了筷子。
「這代表你們的生活很安定,而且你又有喜了,你看看喜不喜歡吃這個。」
「我先生是做車床的車工,每天都有一大堆衣服要洗、要縫補的,比照顧醫院的病人還麻煩。」
槙比之前更謹慎地進行雙層縫合,以免日後發生縫合不全的後遺症。他將內臟器官放回腹腔,再度確認沒有出血後,縫合了腹部的皮膚。
「野村先生,我先生在世的時候,你可是低聲下氣地走進這家店。誰都想不到你竟然會用這一行最低劣的手段來對付我們,而且,就在我老公醫療糾紛官司的上訴審即將要開庭調查證人的時候……你做得也太過份了,還要我在退貨單上蓋章嗎?」
鵜飼將福態的身體倚在靠肘(日式座位中可以用來放手的地方)上,說:「開業醫生的醫學啟蒙和教育,其實和國民的醫學啟蒙息息相關,我們當然也樂於鼎力相助。但這幾年,大家都只注意到癌症的問題,說什麼每五分鐘就有一個人因為罹患癌症死亡,一下子又是什麼利用健診車早期發現癌症,甚至還喊出『征服癌症月』的口號,在報紙上搞宣傳活動,完全是只見癌症不見其他疾病。要知道日本國民的死亡原因中,心臟疾病引起的死亡率一點也不比癌症低,更應該讓社會大眾瞭解這一點。」
「好!那就縫合胃和空腸。」
道頓堀河畔的阿拉丁酒吧內,柔和的間接照明和米色的皮沙發,將店內襯托得品味高雅。店內像往常一樣,有好幾位大阪財界大老闆光顧,生意興隆。老闆娘的靠山是鋼鐵公司的老闆,也是大阪財界中的大人物,所以來這裡消費的客人水準也相當高。其中不乏曾經由財前切除胃和食道的財界人士,但財前今天不想和他們打照面,刻意坐在吧檯的角落。一個侍者眼尖地發現了財前,問他要不要請慶子過來,但財前看了看正在裡面包廂座位陪客人的慶子的背影,說:「沒關係,等一下再說吧。我想一個人喝點酒,先不要叫她。」
「我按照醫生的指示,幫婆婆注射了乾燥血漿,病人的全身狀態大為改善了,完全可以應付手術。這是住院第七天的檢查報告。」主治醫師把檢查報告遞給里見。
「剛生完一場大病的寡婦雖然哭著苦苦哀求,但那些人還是那麼過份。一旦遭一家廠商『珍珠港襲擊』,其他公司也會跟著找上門來。」
「婆婆,胃口有沒有好一點?」
「教授會指名要我參選,我也很頭痛。我已經極力推辭了,因為我還有一大堆研究想做,根本無暇參加學術會議選舉。」他巧妙地避談這個話題。
「真的嗎?會不會是毫無顧忌地坦言討厭財前的野坂自說自話而已?」同樣屬於外科領域的村山難以置信地問道。
國平喝了口酒,說:「既然爭議點方面沒有問題,接下來就是佐佐木一方的證人和鑑定人的問題。有時候,會出現第一審好不容易勝訴了,但第二審時卻出現意想不到的證人,莫名其妙就輸了的情形。所以,我們最擔心的是這一點。除了從佐佐木庸平住院至死亡期間參與診療的醫局員和護士以外,還要掌握其他也知道這件事的人。目前還在醫院任職的人應該沒有問題,但那些去了外地醫院,或是自行開業的醫師,以及調往其他醫院或辭職的護士,都要盡可能調查清楚,把名單列出來,採取萬全的措施,避免成為佐佐木他們的證人。」
「一開始吃粥時,很快就覺得飽了、想吐,但現在沒有這種感覺了。我看,根本不需要再住一星期了……」山田梅不知道自己接受的是癌症手術,覺得一直住院很奢侈。
都留神情嚴肅地說道。里見昨天也痛失一位末期的直腸癌病人,對都留的話深有同感。
剛從奈良十津川村趕來的跛腳長子也說:「就是啊。媽,手術前要多吃一點有營養的東西,增加體力,況且,又不是一般的手術……」
他還沒說完,現任學術會議會員丸山教授便打斷了他的話:「好了,別說這些了。既然你受到校內的一致推舉,已經成為候選人了,就一定要當選。為此,可以參考我的經驗,建立相應的作戰計劃,一切以勝選為考量。不僅在校內,廣大的年輕研究人員都知道你是『學界進步派』,所以,這場選戰應該很好打。」他極力地想振奮神納的士氣。
「野村先生,又來催帳嗎?我想你也知道,我突然病倒了。前幾天已經拜託你再等一個月。而且,今天是星期天,就讓店員好好休息一下。有什麼事,請明天再說吧。」大病初癒的良江請求著。
「切除範圍的上方從胃體開始,為了慎重起見,下方要超過幽門環,涵蓋十二指腸兩厘米。手術方式為畢羅氏第二法,病人的全身狀態有沒有問題?」
平和製藥廠負責學術的董事武井坐在末座,學術部長、課長指使著服務生,盡責地招待三位教授。
「什麼?龜山?這裡沒有姓龜山的。」
「麻醉狀態、血壓和脈搏沒有異常。」
「很抱歉突然冒昧造訪,我是大阪的律師關口,之前曾經寫過兩次信給您。」
一年前還在浪速大學和洛北大學藥學系擔任兼任講師,並藉此機會與各大學實力派教授保持良好關係的武井,戴著一副白金框眼鏡,滿臉堆著笑,依次為坐在最上座的鵜飼,以及神納教授、增富教授斟酒。
武井面面俱到地說完,學術部長和課長也低頭拜託。這兩、三年來,隨著民眾用藥知識逐漸提升,已不再輕易相信藥品廣告的宣傳,使得藥廠的大眾藥品業績大幅滑落,以致藥廠必須更努力地向開業醫生推銷藥品,因此非常熱衷於針對開業醫生舉辦各種演講會,並邀請著名學者主講,或是發行醫學專業雜誌,以吸引開業醫生。也因此,著名學者愈來愈受重視,往往被藥廠捧在掌心,享受優厚的待遇。
「塚口太太!你在家嗎?」她大聲叫了起來,裡面傳來腳步聲。
「對了,我以前就想問你一件事。你作證的那件醫療糾紛官司中,那位病人的病理檢查結果情況怎麼樣?」都留點了一支煙問道。
「就是他的醫療官司。上次,上訴人的律師來找我,詢問我對於財前教授沒有在手術前做斷層攝影的意見,並請我做他們的鑑定人。我雖然拒絕了,但如果財前候選人有什麼奇怪的動作,我就接受鑑定人的委託,在法庭上教訓他。」村山鉅細無遺地告訴大家關口律師上次去拜訪他的事。
鵜飼舉杯向神納敬了酒。
財前要求安西將當時的醫局員和護士名單編列成名冊,對離開醫局的人,尤其是因身為前任教授東派一員而遭到封殺的人馬,展開了綿密的調查。
關於上訴審第一個爭議點,也就是手術前為佐佐木庸平做斷層攝影的必要性,雖然之前花了很長的時間都一直無法找到醫學上的證據,但在和東京K大學正木副教授見面後,瞭解到已經發生轉移的癌症和沒有轉移的癌症在治療方法上有很大的不同。當肺部有無法鑑別的不明陰影時,大學醫院必須做斷層攝影加以確定,這是大學醫院的基本項目。這些理論就成為證明第一個爭議點的醫學理論根據,也成為上訴審的突破口。於是,「當肺部有轉移灶時,該採取怎樣的治療方法」的問題就浮出檯面,手術中和手術後的化學療法問題成為第二個爭議點。
醫師會館二樓的會議室,正召開大阪府醫師公會的例行理事會,目前進行至「關於指定急救醫院」的議題。為了因應近年來交通事故急速增加,十九位理事正根據大阪府管轄公立醫院以外的急救醫院審查標準,對到底要指定哪些急救醫院展開討論。理事會希望指定設備齊全、經驗豐富、病床數超過一百張的大型私人醫院,但這些私人醫院卻因不願意捲入交通意外的賠償以及其他煩瑣的枝節而表示反對;相反的,一些中型醫院卻因為傷害保險的點數是一般健康保險點數的一倍,所以,即使必須面對一些煩瑣的事宜,也希望被指定為急救醫院。因此,審議工作無法順利進行。
「太太,我的工作是把商品賣出去後收錢,我也是靠這個領薪水的。如果你們關門大吉,我收不到錢,公司就會找我算帳,我的飯碗就不保了。所以,今天不管你說什麼,我都要把我們公司的商品帶回去。」
「請問,龜山小姐住在哪一戶?」
山田梅惶惶不安地抬頭看著里見:「醫生,請你對我說實話。明天是不是動癌症的手術?我會死,我會死,對不對?」
佐佐木商店僅剩的四名包吃包住的店員在二樓正睡得香甜。樓下內側的房間內,佐佐木良江在承受不了專務董事捲走一大筆帳款的打擊而臥床不起一段時間後,也終於在前幾天下床了。此時,她正清理著丈夫的牌位,點上燈。想到杉田竟然捲款而逃,自己因報警、做筆錄累倒而臥病不起,不禁為遭受如此無情的打擊感到一陣暈眩。但她又想到,當自己病倒之際,在近畿癌症中心下了班,順便繞來家裡為自己看診的里見親切的身影,以及即使面臨破產危機,三個孩子仍然不屈不撓的樣子,才好不容易使心情平靜下來。
連棟老舊宿舍的第五間,就是龜山君子的家。
之後,再將包在石蠟中的組織片切成薄片、染色,做成五十多片組織標本,在顯微鏡下檢查。因此,對一位癌症病人做出最終診斷,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作業和時間。這一系列的作業得出的科學數據資料,不僅可發現某些肉眼診斷為局部性的早期癌其實是深度侵蝕的後期癌,進而推翻原本的診斷,而且也可以發現某些高度轉移性的癌症,適時提出警告。因此,這種病理學檢查結果在決定手術後的治療方法上,可發揮極其重要的作用。
「沒錯。這一類型的演講會也是我們自我提升的大好機會,開業醫生經常會詢問我們一些意想不到的病例。鵜飼教授、增富教授和我在為平和藥廠發行的《循環系統疾病》雜誌審稿時也發現,這本雜誌和以前的醫學雜誌大不相同。以前的醫學雜誌雖然大部分讀者都是臨床醫生,卻只討論基礎領域的問題,過於偏重那些為了研究而撰寫的研究論文。這本雜誌在編輯時確實針對開業醫生的需求,有系統地以各種臨床上實際發生的問題為主要論述對象,是一本十分獨特的專業雜誌。」神納教授爽快而熱情地說道。
「對了,神納教授,聽說你已經決定在學術會議選舉中出馬角逐會員。」
財前表情苦澀地拿著裝有冰鎮威士忌蘇打的酒杯把玩著。
雖然財前推託還有其他的工作,但當他走出醫師會館時,並沒有立刻攔車,而是慢慢走向上本町二丁目車站,一邊散步,一邊考慮到底要去慶子的阿拉丁酒吧,還是去加奈子的麗多酒店。
「對啊,沒錯。如果不請你蓋章,改天你說我是來偷、來搶的,麻煩可就大了。」
「啊,原來是小姐,外面很熱,先進來坐吧。」
鵜飼雖然輕鬆得像在閒聊,但他在難得地稱讚神納的論文獲得開業醫生熱烈好評之後,立刻提到了學術選舉的事,言下之意似乎在諷刺神納其實只是在為學術會議選舉造勢。神納馬上露出不悅的神色。
「我們雖然比不上財前醫院,但只要這hetubook.com.com樁婚事能夠成功,該做的我們都會做。我們家華子也希望能夠像小姐……對不起,恕我失禮,我老是改不過來,看到你總是這麼年輕又漂亮,我每次都稱呼您小姐。對,我們家華子雖然無法像太太一樣當上教授夫人,但也希望能夠嫁給大學醫院的醫生。藥局開得再大,也只是多賺點而已。」她似乎很羨慕財富和名譽兩得意的財前杏子。
「這也是我搞不懂的地方。財前教授對這個問題是怎麼說的?」
槙用像訂書針一樣的貝氏鉗夾住胃部,調整到切除線附近,旋緊螺絲後,淡粉紅色的胃壁上就夾著兩列像訂書針一樣的銀色固定釦,為切除胃做準備。然後,將電動手術刀放在兩列固定釦之間,迅速切除胃體。槙將切除的胃放在不鏽鋼托盤上後,都留便用剪刀剪開切除的胃部,定睛審視,但仍然無法用肉眼看到隆起病變靠幽門側擴散的表面平坦型癌症。
「你看,我們連退貨單也準備好了,請你蓋個章,我們就可以走了。」
「絕對不能讓正木副教授在法庭上作證。」在醫師公會擔任律師,精通醫界之事的國平立刻說道。
財前點了杯冰鎮威士忌蘇打。突然,他的視線停留在那個包廂座位的一角,原來是近畿醫科大學的重藤教授坐在那裡。重藤教授的年紀和自己相仿,專門研究交通傷害,最近在媒體上很出風頭。他的上衣看起來像是新訂做的,十分合身,正和一位像是企業家的男人談笑風生。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一旁作陪的小姐們也顯得很興奮。他一手拿著白蘭地杯,手舞足蹈地侃侃而談。雖然財前覺得他太矯揉造作,一點都沒有醫生的格調,但想到他是憑著私立大學的聯合推舉成為自己的對手,就覺得他對自己產生了一種不同於洛北大學神納教授的威脅。想到自己連想散個心都偏遇到這種場面,財前不禁咋舌,隨即就聞到了慶子的香水味。
野村考慮得如此周到,讓人找不出一點碴兒。
財前沒有回答慶子的問題,默默地以眼神示意重藤的方向問:「他不是近畿醫科大學的重藤教授嗎?他常來這裡嗎?」
說完,都留推開福爾馬林槽的不鏽鋼蓋,把手上的乳腺癌組織標本放進浸泡著子宮和胃等器官的液體中,取下橡膠手套,走向對面的檢鏡室。
「貝氏鉗!」
都留分別將十二指腸和胃上部切口剪了五毫米左右,再度進入隔壁的檢查室。
「咦,這卷布匹好像變少了,先拿下來看一下,要是碼數不足的話,可就虧大了。」
「我上午剛做完手術,剛好有一點時間。但關於那件事,我原本想要寫信拒絕你。」長谷部毫不客氣地說。
走出病房,里見下樓前往二樓的臨床病理檢驗室。山田梅切除胃的病理檢驗報告明天就會出來,但或許現在已經完成了。在看到檢驗報告之前,他還是無法完全放心。
聽到吵鬧聲起床的店員們也聞之色變。
在北方料亭內,鵜飼醫學部長、洛北大學神納教授、近畿大學增富教授圍坐在和式包廂中。他們剛結束平和藥廠針對一般開業醫生舉辦的循環系統疾病的演講。
「啊,那個官司,那個腦筋不清楚的病人雖然又提出上訴,但他們怎麼可能贏得了。」上次和河野、國平律師見面的情形讓又一十分放心。此時,他不以為然地回答道。
她拿了一個坐墊給佐枝子,顯得有點不好意思,但她並不是在抱怨,話裡充滿著夫妻和樂的甜蜜。
一個月前,又一在財前五郎家裡巧遇送學術會議選舉用論文集校稿的柳原,他對柳原說差不多該安定下來,並承諾會幫他找個好對象。今天,又一如約地安排他和心齋橋野田藥局老闆的次女相親。雖然柳原堅決推辭,表示要在獲得學位後才考慮婚姻大事,但又一說學位的事交給五郎,娶媳婦的事就包在他身上,幾乎是用趕鴨子上架的方式安排了這場相親。
「又要打針?今天早上已經打過了,你不是說那是最後一次了嗎?」害怕打針的山田梅用力甩開主治醫師的手說道。
有人在背後叫他,他一轉身,看到山田梅的長子瘸著腿,一跛一跛地追了上來。
他裸|露著車工工作練就的結實上半身,只穿著一條短褲,讓佐枝子不敢抬眼正視,她囁嚅著說:「我想直接和君子小姐談……」她說到一半,裡面有人走了出來。
「請進。」
「接下來就只剩在這次選舉中有投票權的新成員了,丸山教授,根據你的經驗,你認為怎麼做比較好?」村山問道。
「塚口太太,你在家嗎?」
「那就再打一瓶乾燥血漿吧。」他拉起了梅婆婆的右手。
「真的。還不是因為那家的老闆突然撒手歸西,讓家人措手不及。唉,那家店可能撐不下去了。」
她緊緊抓住里見白袍的胸口,像小孩子一樣左右扯動著。雖然這個問題她已經不止問過一次,但今天的話語中充滿了強烈的求生意志。一旁的長子夫婦聞言嚇壞了,但里見面帶微笑地說:「婆婆,我上次已經說了,你的胃裡長了一顆像疣一樣的小東西,如果不及時處理,很可能會變成癌症,所以要趁現在進行手術切除。」
「託各位的福,目前的發行量是三萬本。」
「那病倒的佐佐木太太怎麼樣了?該不會找不到醫生來看吧?」
「是嗎?但在本案中,當病人陷入極度的呼吸困難時,財前教授只診斷為術後肺炎,只指示主治醫師使用氯黴素,完全沒有指示使用抗癌劑進行化學治療,對此,您有什麼看法?」
財前說完,又一在一旁插嘴道:「何必這麼費事。既然他只是副教授,就讓教授一聲令下不就好了麼?」
佐枝子再度拜託著,當她低頭行禮時,塚口氣勢洶洶地說:「即使你這麼說,可是萬一我老婆發生什麼意外,你又該怎麼辦?那可就輪到你身為院長的父親當被告了。不過,萬一真的發生了什麼意外,再怎麼告也無法挽回了,所以,我絕對不會讓我老婆上法庭作證。我們和你們這種有錢人不一樣,我們需要自力更生才能活下去,別再為這種事來煩我們了!」
君子突然打斷了佐枝子的話:「小姐,你為什麼這麼關心這件官司?」
佐枝子向車站前的雜貨店問了路,一走到河邊的馬路上,忍不住將原本放在額頭上遮陽的手帕摀住鼻子。其實,那並不能稱之為河,充其量不過是一條寬兩米半左右的大水溝,附近工廠排放的工業廢水都往裡頭傾倒,發出陣陣刺鼻的惡臭。水溝旁的路沒有鋪柏油,只要翻斗車和大貨車一經過,就捲起滾滾塵埃。
丸山回答,首先要向學術會議的選舉管理委員會拿到有投票權的選舉人名冊,檢查哪些是新進成員,比以前更縝密、積極地爭取這些選票。同時,還要決定本校和各兄弟學校整合選票的責任票數。
「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但其他護士當時並不在場,無法擔任證人。只有君子當時親眼目睹事情的經過,我們會體諒她有孕在身,盡量避免對她的身體造成負擔。」
槙握著連著電線的電動手術刀,順著小彎的方向切開胃前壁。手術室內隨即彌漫著一股肉被烤焦的味道。當胃黏膜出現時,槙、里見、都留和第一助手都探著頭察看胃的內部,只有在切口右下方的陰影中,看到照胃鏡時所發現的半球狀病變,而且,該病變很小,如果沒有做切片檢查,很難判斷出是癌症。里見瞪大眼睛尋找著出現印環細胞的表面平坦型癌症的擴散位置,終於發現在隆起病變的陰影處,靠近幽門的附近有些許的紅色變化。
「不行。現在正是手術後的關鍵時期,稍不留神,就會引發意想不到的併發症,一定要遵守主治醫師和護士的指示。」
「果然少了十碼。差一點就虧了十碼,別忘了也要檢查一下布匹的碼數。」
野村若無其事地說完,便從口袋裡掏出印泥,放在良江面前。良江怒目圓睜地看著退貨單良久,終於拿出佐佐木商店的印章,咬緊嘴唇,含著恨意蓋了下去。
「這裡是我以前寫論文時常住的旅館,當時,我怎麼也想不到有朝一日這裡會成為商量學術會議選舉對策的地方。很抱歉,為了我的事,破壞了你們的假日。」
「不,不會。家裡很寒酸,讓你見笑了。進來坐吧。」
「接下來是針對私立近畿醫科大學重藤候選人的對策。如果他只是近畿醫科大學推舉的候選人,根本不需要太重視,但他打著私立大學聯盟推薦的旗號,就不能太小看了。在關東地區,東都大學每次輸給私立大學的原因,就在於私立大學聯盟的向心力很強,所以,我們也要好好研擬對策來對付他……」村山說完陷入了沉思。
「對醫師公會的實力派要發動名譽攻勢,一般的開業醫生則要用實利主義,解決他們最傷腦筋的『護士荒』問題。我聽說浪速大學附屬高等看護學院每天四點下課,宿舍十一點關門,如果可以讓這些護士去開業醫生那裡打工,這些醫生一定對你感恩不盡。還有一件事,最近流行做檢查,但一般的開業醫生花不起大錢買那些機器設備,我剛才也提到過,我們醫師會館設置了臨床檢查中心,唯獨缺乏優秀的檢查技|師,如果大學方面能夠派優秀的檢查技|師過來,就是幫了我們的大忙,大家絕對會投你財前教授一票。」
他從口袋裡拿出捲尺,把剛搬下的布匹打開,從頭開始量了起來。
「對。里見醫生說,佐佐木先生這一個案子的判決結果,對往後的醫療糾紛官司具有指針性的意義,因此無論這場官司打多久,他都願意在法庭上作證。不管公開場合還是私底下,他都竭盡心力協助佐佐木先生的家屬和關口律師。這場官司的第一個爭論點,也就是關於手術前檢查的問題已經找到了鑑定人,這個人選當初也是里見醫生想到的。財前教授否決柳原醫生提出做斷層攝影的要求正是這場官司的關鍵,但打官司講究證據,如果沒有人願意作證,就無法證明。請你在法庭上說出你上次告訴我的事。只要你肯作證,就能夠讓許許多多因為不幸的誤診而失去丈夫、妻子和孩子,卻對醫療糾紛官司失去信心的病人家屬得到救助。龜山小姐,為了病人的家屬,請你在法庭上作證。」佐枝子傾身靠向君子。
都留回答後,槙用前端尖銳的錐形手術刀小心翼翼地貼在胃壁上,採取了三毫米至五毫米的組織片,每當胃壁出血,鮮紅色的血滲出胃壁時,第二助手就用止血紗布輕輕按住。
「但也不需要在星期天一大清早……」
會長大原民藏聞言立刻表示:「關係可大著呢。目前,醫療事故的問題最讓我們頭痛。低廉的保險診療,再加上物價上漲,使得我們的行醫生活愈來愈艱苦,而近來,病人卻整天為了誤診、誤療告上法庭,想藉此獲得高額的損害賠償。這種情形使得許多醫生都不願意繼續行醫了,大阪平均每個月有二十位開業醫生關門大吉,京都每個月有五、六十人,東京也有四、五十人。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我們挺身支持為醫療糾紛官司而戰的財前教授,讓他當選學術會議的會員,就能夠在今後的學術會議中檢討醫療事故和醫療糾紛的問題。因此,支持財前教授對我們有極其深遠的意義!」
「教授,您對所有的胃癌病人都使用這種在手術中注射大劑量排多癌注射劑的方法嗎?」
君子正說著事情的來龍去脈,塚口卻打斷了她:「我是不知道他們有多悲慘,但如果你挺著個大肚子,還要上法院出庭作證,萬一流產了,怎麼辦?或者就算順利生下了孩子,卻因為和醫生作對,以後孩子生病了醫生也不願意幫我們看病,又該怎麼辦?那才悲慘呢。」
或許是因為太出乎意料了,龜山君子驚訝地愣在門口。
剖開的部位用腹膜鉗和開腹鉤固定後,立刻看到手術區。槙將手伸進下腹腔,確定癌細胞並沒有擴散到腹膜後,馬上觸診肝臟和其他內臟器官。
「原來是這樣。聽你這麼說,我更瞭解柳原醫生多麼受財前教授的賞識了,果然是大有前途,我也就放心了。柳原醫生,來,喝一杯吧!」
「送進恢復室,充分進行術後管理。」槙對麻醉醫師和主治醫師說道。
「哇,三萬本!日本的醫生總人數為十一萬,其中開業醫生約五萬多人,三萬本的發行量真的很驚人喔!」
「教授!我拜讀了您對胃癌病人使用化學療法,尤其是將手術和化學療法結合的論文,雖然我對醫學是外行,對教授的論文無法瞭解得十分透徹,但我已經看了好幾遍,希望可以請教一下您的意見。」關口覺得自己飛來北海道的信心一下子崩潰了。
「我非常瞭解您會有這種想法。就像您剛才所說的,目前專家也有正反兩極化的評價,但長谷部教授,您身為外科醫生,卻仍然將化學療法和手術相結合,不知道是否可以向您請教其中的理由?」關口巧妙地切入問題點,長谷部卻一言不發地將開水壺放在房間角落的電爐上。
他拉開山田梅身上洗得泛白的睡衣,將聽診器放在她瘦骨嶙峋的胸前聽診,心跳和脈搏都沒有異常。
「不盡然,還有一些方法,例如,讓醫師公會中的某些實力派人物去浪速大學和其他兄弟學校當兼任講師。當然,要當兼任講師必須經過教授會的同意,但對大學教授會來說,安插一個兼任講師的職位根本不算什麼,可以說兼任講師幾乎都是靠關係來的。而且,如果這個人在大阪府政府的衛生部很吃得開,或是和報社很熟,有足夠的實力經常在報上披露有關該大學相關的醫療新聞,教授會絕對不可能否決這樣的人選。醫師公會的幹部都是開業醫生,對他們來說,浪速大學及兄弟學校的講師頭銜自然具有很大的吸引力,能夠為他們光宗耀祖。許多公立醫院的主任級醫生名片上也都會印著某某大學講師的頭銜。所以,用這種安插兼任講師職位的方法來向醫師公會的幹部拉票最有效。」
「原來你在看這些。目前,醫學專家對化學療法有著正反兩極的評價,所以,我原本認為,和一個外行人談這個困難的話題,很容易招致誤解。」
「里見,你看,這個乳腺癌已經像雞蛋那麼大了,上方已經侵蝕到皮膚,下方也已經侵蝕到肌肉了。雖然一些沒有做組織診斷就無法判斷是否為癌症的早期癌不斷被發現,算是一個可喜的現象,但像這樣只要摸一下就能立刻發現的乳腺癌,竟然會拖到這個地步,可見癌症的啟蒙教育還有待加強。」
「不,我的意思是,不像是一般年輕人動手術,你年紀這麼大了,原本體力就不如年輕人,如果不多吃一點,怎麼會有體力呢?」他極力掩飾著。
「你怎麼了?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喝悶酒?」
「這就是您的論文《關於手術中大量使用排多癌注射劑》的內容。」關口翻著長谷部的論文說道。
長谷部想了一下:「那你先把佐佐木庸平先生從住院到死亡期間的詳細記錄和第一審的記錄給我,我充分研究後再回覆你。因為,如果這位病人確實適合採用化學療法,就表示和我一樣的國立大學醫學部教授,將被追究身為醫生的重大法律責任……」他突然眼神銳利地看著關口,之後便沉默不語。
里見凝視著福爾馬林液固化標本的彩色照片,傾聽著都留的說明後,問道:「在最終的病理組織檢驗中也認為這位病人的癌是早期癌,根治手術成功了,對不對?」他再三確認。
「沒錯。施行化學療法會使用許多不同的抗癌劑,排多癌注射劑是日本研發的抗癌性抗生素,也是目前最常使用的藥物之一。這種藥物的藥性很強,足以殺死癌細胞,長期使用,容易產生明顯的副作用。因此,我在動物實驗中,研究了各種使用方法,最後研發出在手術中,也就是在切除主病灶之際,一次注射不超過人體可承受範圍的大劑量,利用藥物的高濃度將殘留的癌細胞殺死。但這種方法在當初卻遭到批評和攻擊,說這是『原子彈療法』和『神風療法』。」
「病人的全身狀態怎麼樣?」槙問麻醉醫師。
財前又一心情愉快地為河野斟酒,財前五郎也說:「多虧了兩位,我得以全權託付官司之事,專心投入學術會議選舉,你們真是幫了大忙。」他對河野和國平表達了感謝,然後又問道:「這次佐佐木一方會不會提出什麼意外的爭議點?」
他一說完,會場內紛紛發出贊同的聲音。
回京都的神納、往寶塚方向的鵜飼和回濱寺方向的增富分坐三輛車,車子來的時候,鵜飼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說:「武井,你不是住在阪急沿線的石橋嗎?你可以和我坐同一輛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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