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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巨塔

作者:山崎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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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假日的近畿癌症中心內,一片空蕩蕩,沒有門診病人,病房內少有人出入,顯得相當冷清,然而胃癌研究團隊的醫生則幾乎全員到齊。為了參加癌症學會,有人在準備發表論文用的投影片,有人則趕著寫論文。
「什麼!逼退重藤?這麼說來,一切都是鵜飼教授的……」岡野恍然大悟,話都講不清楚了。
「婆婆!梅婆婆!」里見大聲喊道。
「關於這一點,我也仔細推敲過了。事實上,對於他們校方而言,他們抬出校內最具知名度的重藤教授,參選一事已經是騎虎難下了。除非有更好的條件,例如可以左右醫院經營層面的大好條件,否則他們是不可能讓重藤教授退選的。況且,我也不願意再繼續向高層低頭懇求,到處欠人情啊。」
里見輕輕拍了拍老人家的肩膀,梅婆婆瞇起滿是眼屎的細長眼睛,說道:「當然囉,您替我治好了病,當然沒問題囉。我照著醫生的話去做,所以就算得了癌症,還能保住一條老命,完全康復。不過,村裡的頑固老頭,那個阿米,死腦筋,就是不肯接受胃部健診車的檢查。結果我住院期間他就死了,連喪禮都辦完了。我才不一樣,我就是因為,早、早期……」
「財前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呀,讓你等這麼久。外子請你再等一會兒呢。」
「都留醫生,我也拜託你了。大河內教授在法庭發表解剖資料的感想時,只看了第一外科所製作的代表性切片標本。但他在事後說,有必要詳細檢查……」
里見所屬的第一診斷部也有組員來加班,分別是部長有馬及與學會相關的年輕研究員。里見坐在第一診斷部研究室的桌前,開始整理題為《早期胃癌的綜合診斷——胃部活體切片檢查的意義》的論文。這篇論文旨在整理自里見進入中心以來的研究數據資料。他一邊寫下最能體現活體切片檢查法奏效的病例,一邊想起那天在上六車站巧遇財前以及後來在酒吧聊的話。當時,財前口氣挑釁地直言:「我無法認同近畿癌症中心的癌症研究團隊,我對你們的細胞診或是組織標本的診斷方法,都抱持著懷疑的態度。等到金澤的學會上,由來自近畿癌症中心的你和我好好較量一番,我可是摩拳擦掌,等你來挑戰呢!」財前既然下了戰帖,以他的個性,必然會動員浪速大學第一外科所有的人力,製作一系列的病例和證據,以便反駁里見所提出的活體切片檢查法的鑑別診斷。里見雖然對自己的論文充滿自信,但一想到財前,還是有些不安。
慶子貼近里見,正要為他倒酒時,里見開口了:「不,我話已說完,就先告辭了。千萬記得,好好注意自己的健康。」
大村與佐佐木庸平是老交情,他相當關心官司的進展。
佐佐木良江和長子庸一站在陰暗的角落,不希望讓左鄰右舍看見,悄悄地凝神注視著佐佐木商店已經拉下的鐵門。佐佐木庸平在世時,店內有四十名左右的員工。那時,有人拿著大算盤和採購客討價還價,有人將訂單轉給會計計算總額,有人給要送往各地的包裹打包,大夥兒忙進忙出,生意興隆,稱得上是一家中型的布料批發商。
這樣的聲音忽然從四周傳來,共販所內出現一陣不尋常的騷動,就連正在買東西的客人都草草結束購物,迅速離開現場。一個穿著西裝、長相平凡、個頭矮小的男子走進店裡,他若無其事地探訪每一家商店,原來是個稅務官。在共販所裡,只要租個一、兩張桌子,就立即可以做起生意,因此相當容易偷漏稅。雖然稅務機關規定,每家店必須將每天的稅金繳入納稅儲蓄合作社,但稅務官也會偶爾訪查各家店鋪的營業額。
胃部切除後,往往會出現一些胃部切除後症候群,例如消化障礙等。
「何止百忙哩,這次可是虧大了!而且還……」
「開庭?你是指財前的官司嗎?」里見一臉不解地反問。
「告辭。」
鍋島猶如在宣讀審判書一般,話說得有條有理。
「是嗎?里見啊……那個人跟你說了什麼嗎?」
里見說完,就起身離席。
「話是沒錯,不過大阪府比較特殊。醫療機關設置審議會的成員由府市醫師公會幹部、府市議員、府衛生部長等十六人所組成,其中半數以上是醫師公會的幹部,哪能讓你為所欲為呀。當然,你們想必是在暗地裡大肆撒錢了吧。」
「醫生,走廊有人指明要找您。要不要請他進來?」
里見驚訝地反問:「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矮胖的鵜飼夫人穿著一襲俗豔的和服走進客廳,語氣高雅,但嗓音卻如男人般粗啞。
會議時間是五點半,來自濱松、岐阜、和歌山、泉州、河內的共十八位債權人齊聚一堂,坐在對面的大村傳助開口說道:「恕我冒昧,由我擔任佐佐木商店債權人會議的主持人。今天在如此莊嚴的神社內舉行會議,只能為各位準備簡單的餐飲。請各位想想與故人之間的交情,認真討論債權的議題。」
鵜飼語帶玄機,岩田動了點心,但仍舊下不了決心:「再怎麼說,這都是醫師公會的一大難題,我無法現在就給你們一個明確的回答。我會再和大阪府醫師公會會長,也就是身為市議員兼審議會委員的鍋島兄商量商量,再想想辦法吧。」
「但是,我們的狀況並不樂觀,要如何說服那些債權人呢?一想到這兒,我雖身為男人,卻是一點自信也沒有,今天的債務人可是我的嫂子啊,該怎麼辦才好呢……」信平憂心忡忡。
梅婆婆拉著里見,領著他走到一間茅草屋頂的農舍前。
「歡迎光臨。財前醫生,好久沒見到您呢。」
空地中央設置紅白帷幕,帷幕內有理事長、教授、校友會幹部、來賓與施工單位的高層,大家並列坐在鐵椅上,等待儀式開始。帷幕中央,四平方米祭壇的各個角落插著祭拜用的竹葉,裝飾用的稻草繩環繞四周,祭壇設在稻草繩下方。祭師唸完冗長的祝辭之後,揮動紙垂去除工地的晦氣。身穿燕尾服的岡野理事長起身走到祭壇旁,拿起鏟子,鏟下土堆,其他來賓也陸續跟進,並獻上玉串。莊嚴的破土儀式結束後,會場就成了熱鬧的派對現場,桌上擺滿清酒與點心餐盒,岡野理事長穿梭在來賓當中,到處找人寒暄。
「夫人您好。這麼晚打擾您,該道歉的應該是我呢。」財前向她問候。
財前繼續哀求,岩田金邊鏡框下細長的眼睛露出銳利的眼神,打斷財前。
「你願意聽從鵜飼夫人的忠告,對吧?」三知代聲嘶力竭地喊著,但里見不予回應。希望里見不要插手財前的參選事宜,還有道理可言,但官司一事,里見打算貫徹初衷,而且他絲毫不願意再回到浪速大學任職了。里見認為大學醫院的人際關係充滿封建思想,組織機構也不合常理,就算有希望回到大學,他倒寧願留在沒有繁雜人際關係的近畿癌症中心。在這裡,他可以專心研究早期胃癌,對里見而言,這是再寶貴不過的機會了。癌症病患每五分鐘就有一人死亡,現在里見能夠直接面對這些病患,參與癌症研究的熱忱和使命感,遠比國立浪速大學的副教授地位要值得珍視。
「什麼!大阪醫師公會的岩田重吉和鍋島貫治來了?」
「是,不過剛才也說過,價格已經算到底了,再多就沒有賺頭了。」良江認真地回答。
一聽到「歡迎參拜」這樣的話,這位債權人也無力繼續怒斥良江等人,只好苦著臉走進屋內。其他債權人也陸陸續續到場,看見良江等人跪在門口迎接,竟不予理會,逕自大搖大擺地走入會場。庸一穿著學生服跪在母親身旁,還只是大學生的他,面對債權人冷淡的態度,只能低著頭咬緊牙關。
鍋島刻意抬出市議員的頭銜,給岡野一個下馬威。
「那麼,都留醫生,能否拜託您進行切除部位的病理檢查?」關口向都留懇求道。
「當然可能呀。十月一日,浪速大學的兄弟學校奈良大學與德島大學,共有十一名醫生轉戰關西醫科齒科大學舞鶴分院。換句話說,提供醫生是這次選舉票源的籌碼,你這個當事人還被蒙在鼓裡呢。」
財前反駁道:「是嗎?既然你這麼關心我,就別再當病患那方的醫學顧問,試圖打擊或陷害我,這才是真正的友誼吧。」
每逢有人向他祝賀,岡野便得意洋洋,神氣地回答:「哪裡哪裡,辛苦的還在後頭呢!這可是個大工程啊,地下兩層、地上六層,具有最新設備的新醫院,尤其本院有一位交通傷害專家重藤教授,必須領先於其他大學,新開設交通傷害中心呢!」
良江跪在地上,身體往前傾:「如此還不足以謝罪的話,我們母子只好以死謝罪……」
房子的拉門老舊不易滑動,一進屋內就看見爐灶,屋子裡被燻得烏漆抹黑的,破舊的榻榻米格外醒目。梅婆婆的媳婦拿出扁得像煎餅的坐墊,然後端出烤蕃薯與番茶。
「如果手術前進行斷層攝影,發現癌細胞已經轉移至肺部,手術中與手術後必須進行化療,以抑www.hetubook.com•com制轉移灶的增長。為了這項爭議點,我曾請教北海道大學的長谷部教授以及多位化療專家。但是,里見醫生質疑,在此提出化療問題是否恰當?我想聽聽您的意見。」
「他都已經遭到浪速大學驅逐了,還在說這種話呀。果真是傷腦筋呢,真不配當一個成熟的社會人士呀。」
「大嬸,你在發什麼呆呀?」
里見替她量了血壓,指數在一百三十/七十毫米汞柱,毫無異狀。
「可是,重點在於,當初那一份切除部位的切片,還留著嗎?」都留問里見。
「飯後會不會覺得惡心、腹痛或痙攣?」
會場內斥責聲四起,信平也支吾其辭:「勉強擠出四千二百三十萬的三成,一千二百六十九萬……」
東大阪市住宅區的一角,有塊佔地一千五百坪的空地,近畿醫科大學即將在此開設分院,校方正舉辦盛大的破土典禮。
里見跟上財前,並肩走著。財前不悅地凝視著前方:「哪算什麼難得,你依舊熱衷於佐佐木庸平的官司,開庭也從不缺席,一定出現在旁聽席上,每次都會看到我,這樣哪是難得?」他冷冷地諷刺里見。
佐佐木商店位於布料批發商聚集的船場丼池筋,忙碌的清晨裡,無人注意到又有一家商店倒閉了,只見各地的採購客與大阪近郊的零售商乘著夜班車前來,準備展開一天的生意。
「這樣子啊,你們曾經擁有大店面,如今卻在船場這個老地方,強忍著悲痛在共販所開店,就算拉下『佐』字招牌,也要在船場繼續做生意,我知道這全是為了打贏官司。這場官司非打贏不可,否則我也高興不起來啊。雖然我能幫的忙有限,不過直到勝訴的那一天,我願意盡力協助。」
聽到「村裡的名人」這樣的話,里見不禁一笑。
「當然,我們花費一億五千萬元收購土地,工程與設備費用又花費了二億元,總計花費三億五千萬元,既然決定明年九月完工,就絕不可能輕易讓步,無論如何我們一定會完成它!」岡野虛張聲勢地說。
梅婆婆說不出早期胃癌,兒子立刻替她補上:「多虧進行集體健診,發現早期胃癌,提早開刀,現在已經可以下田工作了。竟然還有奈良市的報社跑來拍我母親。她一夕之間,成了村裡的名人呢。」
她一副要替財前出氣的模樣,這時候,鵜飼教授隨性地穿著大島紬和服出現在客廳裡。沒想到,地區醫師公會會長岩田重吉也和他在一起,兩人神情都顯得特別不悅。
十二、三疊大的客廳裡,掛滿了價值不菲的古董美術品,還有好幾十萬元一幅的名畫,奢華程度遠遠超過財前。裝飾櫃上,懸掛著一幅畫著巴黎聖母院的作品。這是三年前教授選舉時,財前送給鵜飼的禮物,作者是染井青兒大師。當時大師一幅畫作只值八萬元,如今他成為藝術院會員,作品價值水漲船高,一幅飆漲到將近二十萬元。財前心想,如果我當上學術會議會員,我的學者地位也能扶搖直上。看著那幅畫,財前臉上忍不住浮現笑意。
「沒有辦法?可是我才聽葉山教授說,已經在各方面佈好局,正一步步順利執行逼退重藤教授的計劃,怎麼會沒辦法呢?」
「可是,本店價格已經比別家便宜許多了,再砍價的話,連成本都不夠了。」事實上,良江賣出一碼裝訂布賺不到十元。
碎布意指在紡織工廠或是染色工廠製作成品時,多出尺寸而不用的布料。這些碎布可做成熨斗台或是日式暖爐的蓋布,是廉價裁縫商的商機所在,只需要利用家庭代工與五、六台縫紉機,就可完成這些商品,男子選出一綑最便宜的人工絲碎布。
「我們不方便站在這兒,但又無法在派對裡討論。這樣吧,到對街的市民會館吧。這樣,岡野先生也方便聯絡派對的工作人員嘛。」岩田開口勸道。
「請別這麼說啊,求求您……」
高峰時間,車站人來人往,里見快步穿過擁擠的人群,走向公車站,途中走到車站出入口旁的報攤,買了一份《每朝新聞》晚報。這份報紙的文化版有一篇一位內科老學者的隨筆連載,里見十分尊敬這位老學者,也受這位學者的醫學哲理所吸引,每回的連載必定拜讀。
日出布料行的老闆在入口處,一見到良江和庸一便說:「來吧,趕快做生意囉!愈是新開張的店,愈需要早點開店啊,否則沒辦法拉住第一班列車的客人喔!如果有什麼不習慣或是不懂的地方,儘管問我吧!」
「那就好辦事啦。我總是佩服里見對這次官司的執著,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我願意出力。那賁門癌一直被當成是早期癌,不過仔細檢查之後,搞不好會發現意外的答案呢。」
里見心想一定是關口:「請他進來吧。」
計程車停在道頓堀橋上,兩人從心齋橋路向東走了半條街,抵達阿拉丁酒吧。
「一碼八十五元。」
鵜飼似乎看穿了財前的內心,他雙臂交抱胸前沉默片刻,然後說道:「事到如今,只好使出最後一招。最近近畿醫科大學想要在東大阪市開設分院,卻遭到當地醫師公會的強烈阻撓,導致他們無法工作,我們只好利用這一點了。我猜岡野理事長拒絕那兩項條件,或許也是為了這件事。所以我才找了岩田兄商量,可是我怎麼拜託他,岩田兄都不肯幫我呢。」
里見並無反駁:「不過,自從我離開大學之後,這是我們第一次單獨見面啊。我有話想跟你說,我們找家咖啡廳,坐下來聊聊,如何?」
丸高纖維的野村冷笑說:「喲?要死啊?要不要我幫你啊?」
岩田的細長雙眼凝視著岡野。「好大的手筆啊,不過呢,其中六成是向醫療金融金庫貸款,剩下的一億四千萬還得尋找金主。聽說貴校由於擴編經營,觸角太廣,導致銀行已經不願意再借貸給你們了。假使醫師公會強烈反對貴校設置分院,再加上像鍋島議員所說,萬一醫療機關設置審議會多數否決分院的設立,你打算怎麼辦呢?」
鵜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看著始終不肯開口的岩田。財前打心底佩服鵜飼,不愧是醫學部長,著眼點果然不同。
「不過岩田兄啊,就公共醫療機構的基準來說,每一萬人可支配五十八個病床,東大阪市應該還可以容許三百個左右的床位吧?」鵜飼提出數據反擊岩田。
滿頭白髮的大村傳助,看了看在場的所有人說:「那麼,就由我們五人調查佐佐木商店的財務狀況,並回收債權,盡可能爭取更多的回收金額。首先從分租的內衣店著手,這家店已經簽了兩年租約,押金七百萬元先歸還後,再找別家店面請他們搬離,然後賣掉佐佐木商店的店面與地上使用權,如此一來,至少可以還掉債權的三成。要想想,有時候,債權人只能拿回債權的一成呢,所以我們也別再逼他們了,要回這些錢就先罷手了吧。」
鵜飼夫人坐在斜對面的沙發上,抬起她魚鰓般凸出的下頜說:「我想你也有不少苦衷吧,不過這都是為了將來,你得多多忍耐呢。」
山田梅回頭喊著兒子,兒子與媳婦訝異地抬起頭來。跛著右腳的兒子取下脖子上的毛巾,一拐一拐地走到里見身旁。
「你有話要說……好,我也有話想說。不過我才不想去咖啡廳,到我常去的酒吧。」
岡野舔了舔豐厚的嘴唇:「你老提醫師公會、醫師公會的,不過我記得醫院的開設與否,是由縣政府的『醫療機關設置審議會』決定的吧?」
「什麼?原諒?在船場做生意,隨便說個理由就想混過去嗎?這是什麼態度啊,你別碰生意啦!而且,當初為什麼不早點脫手呢?」
一個來自和歌山的批發商開始發牢騷,這時穿著神社法被的侍者拿起他的鞋子說:「歡迎參拜,我替您收好鞋子。」
穿過天辻隧道之後,視野豁然開朗。猿谷水庫的蓄水池映入眼簾,蔚藍的水面照映周圍樹影,與半年前的春天無異。里見凝視著平靜無波的水面,想起佐佐木庸平案件中的證人訊問。第三次證人訊問時,東佐枝子設法讓龜山君子以當庭證人的身份出庭應訊,為上訴人打開嶄新的契機。佐枝子平時總是含蓄而安靜,卻對這場官司有著莫名的熱情,積極的行動力令人不解。那股熱情究竟潛藏在何處呢?里見認為佐枝子必定也累壞了,如果可能的話,真想陪著她欣賞這片寂靜山色。想到這兒,他閉上眼睛,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知不覺中已經過了大塔村,來到十津川村公所,里見發現一輛奈良縣政府的胃部集體健診車。半年前,這座偏僻村莊由近畿癌症中心派人負責檢查,如今總算有縣政府的健診車巡迴診察了。
「晚輩不敢多想啊……」財前刻意掩飾剛才在心中立下的大志,繼續說道,「對了,前天我在上六車站巧遇里見呢。」
岡野反駁道:「你的話有點奇怪。假設私人大型醫院開業,可能會為了提前回收工程及設備經費,學理髮店打出像『全年無休、二十四小時服務』等諸如此類的招牌來吸引客人,如此才會影響當地開業醫生的生計吧。不過這是大學附屬醫院的分院,是個教育機構,哪會有問題呢?」
「老公,等一下嘛。聽完我的話再出去啊……」里見拎著公文包,走下玄關。
門開了,原來是同一間研究室的熊谷。
一個戴著鴨舌帽的中和_圖_書年男子,看了看桌上陳列的商品說:「四十號裝訂布,一碼多少?」
財前忐忑不安地問道,鵜飼滿臉愁容地說:「另一個交換條件,也是最近成為熱門話題的老年病。我依舊建議爭取捐款,成立一間專治老年病的醫療機構。在內科中獨立出一個部門,作為高血壓、心臟病、癌症、糖尿病的專治機構,這麼一來,那些擔憂老年病的財界大亨,就更願意積極參與捐款,成效絕對比小兒外科顯著。我提議協助他們成立這間機構,但是兩項條件,他們都不願意接受。」
「我正好有事到奈良大學,順道過來看看梅婆婆啊。」
「嗯,我得到癌症中心整理一些資料。」里見像往常一樣穿上外出服。
「嗯,行政訴訟啊……那也是個方法。不過行政訴訟可得花很長的時間喔,明年九月想完工,恐怕是不可能囉。」
良江和庸一默默地互看對方,她們擁有獨立店面時,從未曾有這樣的經歷,令他們深感難堪。
佐佐木商店曾在船場擁有獨立店面,如今卻在共販所擺攤做生意,真是讓人不堪想像。良江也曾想過,乾脆到郊外或是大阪市內一角開一家雜貨店算了。但她又想,她要帶著丈夫的牌位,就算只剩一支棒子,即使在一個小角落也好,也要留在丈夫曾經打拚的船場,繼續做生意,直到官司結束為止。良江的堅持讓她落腳在共販所,然而想法雖然堅定,共販所的艱辛,確實讓她有些吃不消。
蓄著鬍鬚的鍋島嚴肅地說:「我直話直說。這幾天,大阪府市醫師公會對於貴分院的開設問題,進行了多次審慎的討論,最後我們一致表示反對設置分院。理由是目前東大阪市有四十五萬人口,除了東大阪市民醫院之外,還有法人、個人等共十七所醫院以及二百八十間診所,共計七百五十個床位,醫院密度已經相當高了。這時候再加上貴分院的三百個床位,我並非為當地醫師公會說話,但確實是在壓迫開業醫生,大阪府市醫師公會不能坐視不管。」
里見從奈良搭上近鐵電車,抵達上六車站時,時間已經過了七點,天色已暗。
岩田說著,眼神撇向斜對面的空地。紅白帷幕飄揚在十月上旬的秋陽下。來賓交杯飲酒,喜氣洋洋。在場的眾人可能沒人想得到這家分院可能會延遲完工。岡野癟著豐厚的嘴唇,一臉苦澀。
山田梅彎著腰,整個人幾乎埋在田裡,聽到呼喊聲之後,她挺起腰桿,瞇著眼,疑惑地尋找聲音源頭。
「來我家坐坐吧,房子雖然破舊,不過沒關係,醫生你不會拒絕到我家的。」
佐佐木庸平死後,短短兩年內就遭逢倒閉的命運,大門屋簷下還醒目地留著暖簾掛軸,暖簾上印有斗大的「佐」字。良江和庸一望著破敗的店面,不禁悲從中來。
「里見,你應該見過這位小姐吧?」
「他說,學術會議選舉對一位醫者沒有任何好處,勸我退出選舉,還要我在法庭上坦誠認錯,他老毛病還是不改,淨說一些不切實際的話。」財前苦笑著。
里見毫不在意地拿起公文包,穿上鞋子。
「啊!是醫生呢。里見醫生來囉!」
「是嗎?真是巧啊,我也想和你談談這件事。不知道為什麼,我始終拉不到兄弟學校與兄弟醫院的選票,傷透了腦筋。能不能看在我們多年交情的份上,幫我拉拉近畿癌症中心的票?不瞞你說,我剛才就是為了這件事,打電話到醫局商討對策呢。」
鵜飼夫人撇著嘴角,繼續說:「他太太三知代是我在聖和女子學院的學妹,今年春天的校友會上,我還稍微提醒過她呢。下次再有機會,我得好好地訓誡她一番。」
傍晚四點多,坐摩神社內肅穆寧靜,令人難以想像這裡是大阪市中心,除塵消暑的水,宛如在淨化整座神社一般,潑灑在神社內的地上。
時間才過八點,共販所裡,五、六十坪的大型建築物內,已經擠滿了攤販。聚集在此的商人並沒有自己的店面,兩、三張桌子就是一家店,共販所內的兩側與中央排成三排的攤販,將商品高高堆起,為了當天的生活費,大家蓄勢待發,準備賺錢。
里見邊說邊想,今天前來十津川拜訪山田梅是正確的。他深切感到,身為醫生,不能夠只是等待病患上門,必須積極地拜訪病患。
債權人會議結束後一個星期,佐佐木商店正式宣佈倒閉。分租一半店面的內衣店在商店倒閉之後,取走押金,另尋店面而搬離。店面拉下鐵門,由債權人出售。
這種小買賣,在佐佐木商店時代是難以想像的。良江從桌上取出裝訂布的布軸,用尺子量著尺碼。
里見不發一語,拿起放著資料的公文包,三知代面色凝重地抓住里見的手。
責難聲此起彼落,良江臉色蒼白,嘴唇顫抖著。
「唉呀,人家好失望喲。每次開庭的時候,我總是好奇地望著里見醫生呢。」
「老實說,這次的學術會議選舉,對重藤教授相當不利呀。原本屬於洛北大學校系的關西醫科齒科大學,最近才脫離校系加入私立大學聯盟,據說夏季之前,原是支持重藤教授的,不過現在他們卻把選票紛紛送往浪速大學呢。」
佐佐木商店僅存的兩名員工站在門口等候待客,遠處傳來高亢的嗓音,辦公室的門口出現四位債權人。良江、庸一與信平略整衣領,對著債權人說:「非常感謝各位在百忙之中,撥冗參加。」
「那就取中間價,算八十三元吧。我買三十碼。」
奈良大學舉辦了早期胃癌的病例研討會,近畿癌症中心推派參加的胃癌研究團隊,以都留病理科主任為首全員出席。研討會結束後,只有里見脫隊,獨自前往十津川村,他想拜訪山田梅。
「你該不會和關口律師約在癌症中心見面吧?」
「好啊!那我就再買些人造絲碎布。」
「你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我們不像你們醫學部長或是大學教授,領大學的薪水,生活悠哉,你們一點都不瞭解我們的狀況。對於開業醫生而言,同區出現大學醫院的分院,這可是攸關生活權益的大問題呀。尤其東大阪市一帶已經是從醫人口的高密度區域,竟然還要再開一家近畿醫科大學的分院,當地醫生當然會抗議,大阪府市醫師公會剛做出決議力挺反對運動呢。」
這一天,財前五郎來到鵜飼教授位於寶琢的家。他坐在客廳裡等著鵜飼教授,一等就超過半個小時。星期六的晚上,財前難得提早回家,正想要好好休息,卻接到鵜飼教授的電話,要他立刻前來討論選舉的事。財前隨即換上西裝,搭乘計程車飛奔而來,沒想到鵜飼竟然讓他等上半個小時,為此,財前對鵜飼的傲慢感到憤怒。
大村試圖緩和現場的氣氛,又有人立即回應:「我在報上看過這件事,我不是不同情啊。只是這和做生意是兩碼子事,商場本來就很現實。先說吧,你們要如何給我們交代?」債權人的態度更顯強硬。
良江已經束手無策,落魄得低垂著頭,感嘆今天的局面。大村傳助白蒼蒼的眉毛下,露出大象般柔和的眼神:「別這麼說,大家都是生意人,起起落落在所難免啊。想辦法撐過今天,再重新開始吧。」
「好啦,瞭解了!所以你打算怎麼處理啊?」債權人當中傳來殺氣騰騰的怒罵聲。
岐阜的債權人質問良江。
里見暫時放下筆,看了中庭另一邊的病理檢查室,發現主任都留也來了。里見平時總會向他報告佐佐木庸平的官司動向,今天也打算和關口律師一起向他請教。
三知代看出丈夫所想的,哀傷地低下了頭。里見默默地推開大門離去。
「你要怎麼想我管不著,不過學問議題和集體健診完全是兩回事吧。此外,別說什麼第二回合或較量等字眼,學問又不是運動比賽,怎麼可以如此胡亂比喻呢?」里見責備財前。
岡野的臉頰微微抽動著:「這個想法不會是只有你們兩位提議吧?這也是大原醫師公會會長的想法嗎?」
「不,你仗著教授威權,將醫局員當做棋子任意操弄,企圖湮滅真相。如果你不願修正這種態度,不管你怎麼說,我還是會設法揭發掩蓋的事實。醫生肩負病患的生命,這是醫生應有的使命。」
「佐佐木太太。」
客人接踵而至,店員熟練地招呼著,里見掏出十元硬幣,購買了一份還留有油墨味的《每朝新聞》晚報。他將報紙夾在腋下,正要走向公車站時,忽然停下腳步。
「財前。」
「別量那麼準嘛,多算一點給我啊。既然不能算便宜,就在尺碼上多讓一些嘛。」
慶子閃著母豹般的亮麗大眼,凝神望著里見。
財前飲著第二杯威士忌蘇打,繼續說道:「剛才,你在計程車上提到奈良的胃癌集體健診,老實說,對我而言,這就好像海底撈針,耗費金錢、勞力卻不見成效。況且淨找些判讀功力不佳的醫生,即使病患出現癌症症狀,卻可能在集體檢查時因誤判而延遲就醫。有不少病患送到醫院時,醫生也束手無策了。我並不認同集體健診的價值。同樣地,我也無法認同近畿癌症中心的癌症研究團隊,你們的細胞診或組織標本的診斷方法,我都抱持懷疑的態度。等到金澤學會時,你我好好較量一番,我正摩拳擦掌,等你來挑戰呢。」財前的語氣充滿挑釁。
自從丈夫走後,生意走下坡路,良江的日子並不好過。丸高纖維公司的老闆突襲https://www.hetubook.com.com店裡,收回店內的商品;有人毫不留情,天天催討債務;債權人會議那天,更是遭到債權人怒斥說要是還不了債,乾脆上吊,以死賠罪算了!四面楚歌的局面下,卻還有廠商願意伸出援手,體諒佐佐木良江一家人。良江聽到大村這番話,眼角泛著淚光。
「喂!來囉!小心喲!」
「我得怎麼做,才願意讓我如期完工呢?」
「上次開會之後,我考慮過許多逼退重藤教授的交換條件。昨天我提出兩個方案,與近畿醫科大學的岡野理事長商量。第一個方案是,目前近畿醫科大學的外科正重新調整編制,他們希望針對各個部門,分成呼吸器官外科、消化器官外科、腦神經外科等等。最近社會上正在討論沙利竇邁受害兒童與癌症兒童的議題,外界也強烈要求設置小兒外科。所以我提出了一個條件,靠著我的人脈關係,遊說關西一帶的大亨,爭取捐款協助成立小兒外科,然而卻遭到他的拒絕……」鵜飼說到這兒,再度閉上嘴。岩田也不願開口,沉默以對。
私立大學裡,理事長的權限比教授大,因此岡野的態度依舊相當傲慢,但卻隱藏不住心中的不安。
里見義正辭嚴地回答,財前則憤怒地聳肩。慶子在一旁用雙手溫著白蘭地酒杯,好奇地聆聽兩人的對話。正當財前準備反駁時,慶子開口了:「兩大名醫的爭論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你們兩人的對話實在太精彩了,一次就決勝負,未免太可惜了呢。」慶子巧妙地制止了兩人。
財前不等里見回應,便自顧自地往前走,壯碩的身軀推開人群,攔下計程車。
庸一因為商店倒閉而退學,他推著母親瘦削的肩膀,前往店面西邊的布料共同販賣所,即人人稱之為「共販所」的賣場。
大夥兒心想,這個提議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於是一致同意成立委員會,選出五位委員,並由大村傳助擔任委員長。
「醫生,你這個騙子。我兒子事後才告訴我,我得的竟然是癌症呢。不過幸好開了刀,總算保住了這條老命。」她向里見道謝,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醫生,你為什麼來這兒?」
事前,大村傳助已經向泉大津的綿谷商店老闆說情,因此綿谷商店老闆也配合大村:「也對啊,再繼續譴責老闆娘也於事無補,只是浪費時間。還是想想辦法,怎麼樣才能多要回一些錢,而且是盡速還清。最好成立債權人委員會,往後就請委員會來處理吧。」
「沒什麼東西好招待,真是不好意思。」媳婦紅著臉說。
說完,她拿起蕃薯,搶在里見之前享用,沒牙的嘴嚼呀嚼地。里見望著她健康的模樣,欣慰地說:「既然來了,就讓我為您檢查檢查吧。」
「是嗎……最近看到你在法庭上疲憊不堪的模樣,我實在認為你應該退出選舉,官司中該認錯的地方,就坦誠認錯,早日解決。」
自從商店倒閉後,光靠良江的資金,只能租到共販所的店面。要不是大村傳助願意大發慈悲,禮遇他們先拿貨、月底結帳,否則良江根本無法做生意。僅僅兩張桌子的生意,一天營業額八萬,一個月進帳二百四十萬,其中盈餘為百分之八,只有十九萬二千元。租金與盈餘的稅金、其他雜費林林總總加起來,一個月的成本需要十萬元以上,剩下的錢再付位於東住吉的公寓租金,加上長女芳子、次子勉一家四口的生活費,一家人省吃儉用,每月還可勉強湊出打官司的費用。
「那就更應該請岩田兄幫幫忙,麻煩你再去遊說大阪府市醫師公會,促使近畿醫科大學分院順利開設吧。況且今後東大阪市的人口將會不斷增加,無法避免其他醫院加入戰局,與其如此,不如趁財前參選之際,請醫師公會通融一下,對雙方都有利啊。」
這類的客人通常是廉價裁縫商,專門挑便宜的裝訂布,讓做家庭代工的主婦縫製內褲、日式圍裙和小孩子的連身衣。
「我願意為母校浪速大學效命」是岩田的口頭禪,然而一旦涉及開業醫生的利害關係時,他的身份就立刻恢復為醫師公會的一員。
「我們誠心誠意地希望與當地醫師公會達成共識,但他們卻完全不給我們機會說明,只是一味地反對,毫無談判的餘地啊!更誇張的是,連大阪府市醫師公會的大官還聲援他們,真是令我不解!」岡野氣沖沖地反駁鍋島。
「庫存品只值二百萬啊?那麼大一家店,怎麼會這麼少?該不會是騙我們吧?」
會場頓時安靜下來,大村傳助說:「好啦,大家該說的都說完了吧。開始討論如何回收債權的事吧。」
「怎麼可能騙各位……庫存品這麼少,是因為遭受丸高纖維突襲,店內的商品被搜刮一清,布匹類的商品已經所剩無幾了,只剩下一些成品和內衣而已。這些庫存的採購價格大約是四百八十萬元,各位也知道,庫存品多半是瑕疵貨,整理之後換成現金,大概只值二百萬左右了。」
都留醫生黝黑的臉龐出現凝重的神情,他思索片刻後說:「如果手術前就已經懷疑有轉移灶的可能,那麼手術切除的部位更應該仔細進行病理檢查。如果當初進行這些檢查,就可以知道賁門癌是否為具有高度轉移性的癌細胞。財前教授疏忽了這點,可以當成他未曾發現轉移灶的證據,他也很難反駁吧。」
這個男子殺價毫不留情。
里見從背後叫住了他,財前正要拿起電話旁的記事本,看到里見,驚訝得差點沒拿穩。自從里見離開浪速大學之後,這是兩人首度單獨見面。頓時,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默橫隔在兩人之間。
「算一碼八十吧。」男子用下巴點著良江。
見良江吞吞吐吐地,小叔信平代為發言:「老實說,店裡擁有的就只有剛才說的那些東西了。就算賣掉店面,由於那是租用地,地上權一坪算五十萬好了,四十二坪總共是二千一百萬,建築物算三百萬,共值二千四百萬元,可以還掉五成的債務。不過,非常抱歉,目前一半店面租給了內衣店,所以沒辦法只賣一半,除非請內衣店撤走,否則目前沒有辦法處理店面。」
岩田說完,立刻轉身走向斜對面的市民會館。市民會館內似乎沒有舉辦任何活動,大廳裡空無一人,於是三人在角落坐下。鍋島與岩田點著煙,一身燕尾服的岡野見狀,神情焦慮地催促著:「我邀請了眾多來賓,正慶祝呢,請長話短說。」
「今天就買這些了。我到別家找些羊毛品,你先幫我捆好,等我回來拿囉。」
「那麼,飯後會不會立刻出現全身無力、冒冷汗等現象?」
鵜飼交抱著胳膊直接坐下,無視財前的等待,也沒有任何道歉。他劈頭就說:「財前,剛才我在書房和岩田兄聊了很多,關於近畿醫科大學的重藤教授,我們認為,目前可能沒有辦法逼他退選。」
關口起身,向初次見面的都留打了聲招呼,都留相當隨和地說:「原來你就是關口先生啊,聽說你表現得相當優秀呢。今天要商量什麼事呢?」
客人態度傲慢地說:「大嬸的店是新開的嗎?我以後還會再來,今天就算我便宜一點嘛。」
「多虧您願意讓我們進貨,而且還讓我們月底結帳,生意還過得去啊。」
財前詭異地笑著。里見只啜了一小口啤酒後,就放下酒杯,再次望著慶子輪廓清晰的臉龐,然後一副毫無興趣的模樣,轉向財前。
「咦?你要出門啦?」
心思機敏的他不忘同時推銷自家醫院的優勢。會場上,處處傳來熱鬧的歡笑聲,派對漸入佳境時,接待處的工作人員卻閃閃躲躲地快步走到岡野身邊,竊竊私語。
佐佐木良江和長子庸一、小叔信平,三人垂著頭,臉色依舊蒼白,但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穿過鳥居(進入神社內的大門),左側的辦公室門前貼著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佐佐木商店會場」,但這並非近來流行的新品展示會場,而是面臨倒閉的佐佐木商店為債權人所舉辦的債務會議會場。他們原本預定在小餐館舉行債務會議,但唯恐幾杯黃湯下肚之後,某些債權人必定會胡來;若設在神社辦公室,不需要支付場地費,債權人在穿過鳥居之後,讓穿著神社法被的侍者替他們脫下鞋子,自然會規矩許多。想出這個妙點子的人,既不是佐佐木良江,也不是她的小叔信平,而是泉佐野的批發商(大型紡織廠)老闆大村傳助。年逾七十的他,是已故的佐佐木庸平開店以來長期合作的廠商。佐佐木商店積欠兩百萬元的債務,但他從不催繳。這回佐佐木商店已經走投無路,得召開債權人會議,他才頭一次造訪佐佐木家,主動擔任這次會議的主持人,當初坐摩神社的宮司(神社負責人)不願出借場地,也是大村出面說服宮司的。
岡野急忙走到接待處。岩田重吉和鍋島貫治剛下車,站在接待處前,鍋島一見到岡野,便不客氣地說:「岡野先生,原本我應該向你道賀的,不過你我談判未定就強行舉行破土典禮,未免太過份了吧?剛才醫師公會會員向我通報,希望身為醫師公會幹部又是市議員的我,務必跑一趟調查個清楚,我這才飛奔過來呢。」
「打算還多少嘛?別囉哩囉唆一大堆,先說可以歸還和_圖_書多少嘛!」
里見沒撒謊,他確實需要準備論文。然而他也同時約了關口律師,下午兩點在癌症中心見面。
「沒有,完全不會啊。」
「真是不好意思,你假日得做研究,我還來打擾你。上次我已經在電話裡提過,有關佐佐庸平先生的官司一事,有件急事必須盡速擬出對策。」
良江回頭一看,原來是泉佐野的大村傳助在叫她。白髮蒼蒼的他,滿臉皺紋的臉龐帶著微笑:「生意如何啊?」
慶子知道財前帶著客人來,因此刻意與財前保持距離,假裝只是酒店小姐與客人的關係。等她發現客人竟然是里見,驚訝得眨了眨眼。
「才三成啊!開什麼玩笑!喂!這位太太啊!你記不記得你老公一命嗚呼時,你說過什麼話?店裡經營都由你老公一人處理,當初我擔心老闆一走,佐佐木商店也不保了,所以拒絕往來。那個捲款而逃的臭專務董事杉田,還跑來哀求說絕不會有問題,求求我幫幫忙。結果,現在竟敢說只還兩、三成,才這麼一丁點兒!搞不好,連我都被拖累,要關門大吉囉!」
才說完,關口便進來了。
距離會議開始還有一個小時,佐佐木良江與長子庸一、小叔信平,在神社辦公室內的房間迎接大村傳助,鄭重向他道謝。
財前刻意避開里見,想要離開。
大村的話另有涵義,他希望能為佐佐木一家人保留打官司的費用。
大村傳助瞪了野村一眼:「你背著我們搶先收回自家商品,債權也是最少的,講話還敢這麼大聲。佐佐木庸平先生在世的時候,你可是謙卑得不得了,現在立刻翻臉不認人啦?他的太太努力苦撐到今天,難道連她的話你都不願意聽聽嗎?」
財前聞言臉色凝重起來:「什麼?勸我棄選?什麼意思?」
良江聽見無禮的問話聲:「歡迎光臨。您需要什麼呢?」
「聽你這麼說,我也很高興。只要在集體健診時發現胃癌,早期開刀就可以保住性命了。婆婆,請與大家多多分享這個經驗,健診車巡迴到村莊,請婆婆向村民宣傳檢查的好處,讓更多人知道,只要提早發現癌症,就能獲救。如果你可以這麼做,我真不知道有多高興呢。」
里見接著說:「我認為與其提出這項爭議點,不如重點反思醫生在手術前未進行斷層攝影,因而疏忽轉移灶,而且手術後也未能充分進行切除部位的病理檢驗,嚴重延遲轉移灶的發現——先追究以上的問題,再提出化療問題,應該更能強調關口先生的主張,都留醫生你認為呢?」
「我的能力不足,將先夫一手打造的店面拖垮。面對先夫生前熱心往來的各位,我不知道該如何賠罪,我只好隨著先夫,向各位致上十二萬分的歉意……」
「怎麼可能……」
「財前,難得見面,聊聊吧。」
長子庸一聽到母親這句話,僵住了。
財前喝著威士忌蘇打,不見任何心虛的神情。里見清澈的雙眼凝視著財前:「財前,不好意思,我是來勸你棄選的。」
「醫生啊,真是感謝您照顧我老母親!沒有您的幫忙。我們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呀。」
里見打心底擔憂這位多年老友,里見與財前曾一同接受大河內教授的指導,並肩學習,然後各自往內科與外科發展,雖然兩人分道揚鑣,但十幾年來兩人依舊相互激勵,在各自的研究領域上發揮所長。里見誠心地勸說著,財前臉上頓時顯現出狼狽猶豫的神情,不過,他又立刻恢復傲慢的神態,瞪著里見。
一向強勢的岡野,沉默了片刻,「萬一如此,我要提起行政訴訟,分院設立,勢在必行!」
大村的開場白頗為用心,他一說完,立刻有人接口道:「大家都是大忙人,也不想再聽心酸血淚史,或是付不出錢的藉口。現在到底有多少債務,能夠還清多少,先一一理清這些數字吧。」
梅婆婆反駁道:「怎麼會呢,里見醫生才不會在意呢。我住院時,他那麼照顧我,我都沒向他道謝,他竟然還擔心我,特地跑到深山裡來看我呢。」
「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希望你棄選。最近,我從旁聽席上觀察,發現你耗損了不少精神體力,顯得疲累至極。如果這件事值得犧牲健康,我無話可說;可是即使當選學術會議會員,對一位年輕醫者能有多少好處呢?恐怕只是增加許多煩瑣的事務罷了。身為醫學研究人員,何必為了這些事,浪費寶貴的時間和體力呢?」
里見脩二獨自坐在公車上,前往十津川村。這班公車定時從奈良市五条開往和歌山縣新宮,車內乘客稀少,過了西吉野村之後,窗外盡是深山景色,秋楓滿天,眼底盡是楓紅。溪谷橫斷山壁,公車沿著蜿蜒的狹窄山路直駛而上,穿過雜樹林,可以偶見杉木或檜木的倩影。
然後他轉頭看著庸一說:「喂,帥哥,看來你是新來的喔。可要幫我綁緊一點,以防在電車裡脫落喲。」
良江從腿上的布袋中取出牌位,放到桌上,自己則將雙手貼在榻榻米上,低下頭跪地求饒。還是學生的長子也跟隨母親一同下跪。
「感謝各位在百忙之中撥冗列席,多虧各位的支持,今天才能夠順利完成破土典禮。」
說著,關口疲態盡顯地坐在里見面前。里見立刻打電話給都留,打算到都留的辦公室去,但都留表示里見的研究室比較安靜。沒過多久,都留身著充滿福爾馬林味道的白袍現身。
一聽到鵜飼與關西醫科齒科大學校長之間的秘密協議,岡野臉色大變,岩田乘勝追擊,繼續說道:「織田校長也是一大敗筆啊。他是大和醫大的校長,又是私立大學聯盟的會長,卻只會虛張聲勢。上回選舉推出自校的候選人,最後卻一敗塗地。這回口口聲聲說要團結、統一私立大學聯盟,結果呢?連個關西醫科齒科大學都管不住,重藤教授要當選可說是機會渺茫囉!所以,來商量一下吧。如果你願意逼退重藤,把票投給浪速大學,我願意平息當地醫師公會的反對聲浪,也可以說服醫療機關設置審議會,讓你的分院順利完工喲。」岩田貼近岡野耳邊說著。
「對啊,對啊!脫手太慢啦!」
庸一壓抑著難以承受的複雜情緒,勉強向客人道謝,然後將母親量好的布料包好,蹲在只容得下一個人的空地,偷瞄隔壁店員的綁繩方式,試著自己捆好。母子倆刻意避開對方的眼神,強忍不堪的際遇,心想一切都得撐到打贏官司那一天。
大村怒斥野村,然後催促良江發言。良江在劍拔弩張的氣氛下,嚇得說不出話來。她把債務表放上桌,勉強擠出顫抖的聲音:「這次受到本商店拖累的債權人共有十八家,債務總額是四千八百萬元。目前我們手頭上的財產,庫存品的銷售價格約二百萬,未收帳款為一百七十萬,兌換支票用的定期存款為二百萬,總共約五百七十萬。四千八百萬扣掉五百七十萬,剩下的四千二百三十萬元就是佐佐木商店的債務總額。」
鵜飼當初自願力挺財前,如今卻撇得一乾二淨,財前頓時陷入某種自暴自棄的情緒中,他感到一陣虛脫、全身無力。不知是否是疲勞轟炸的緣故,還是前天自顧自地恥笑里見的緣故,但是里見的話卻在不知不覺中刺傷了自己的心,這些想法閃過財前的腦海,雖然只有一瞬間,財前卻訝異於自己心中的微妙變化。
大村說著環顧二十疊大的房間內,檢查桌子的排列是否妥當,並催促良江等人到門口迎接客人。
經過村公所前,里見爬上緩坡,走到斜坡上的菜園。他看見山田梅的兒子與媳婦,兩人身後則是山田梅,她也在耕田。山田梅出院只有三個半月,但貧苦農家的老婆婆已經下田耕種了。
「上次有位媽媽拜託我,請我幫她女兒遊說,進我的母校就讀,所以我回學校找我的恩師,結果巧遇鵜飼夫人。原本想點個頭就離開,沒想到她卻叫住我,聊起了你的事。」
其他債權人也表現出妥協的態度:「在神明面前也不能太粗魯嘛。」
「要我做病理檢查?事情愈來愈不得了囉。」都留苦笑著。
大村安慰道:「我也想過這個問題,所以事前拜託了同樣是泉大津同行的綿谷先生和加島先生,我想今天的場面應該不至鬧得太難看吧。總之,你們要鎮定啊。來吧,大家差不多該到了,最好到門口迎接。」
「那麼,官司進行得如何了?」
「大村先生,今天真是太感謝您了。如果沒有您幫忙,我們壓根兒都沒想到可以在神社裡舉辦債權人會議呢,先夫想必也在天上雙手合十地向您道謝吧。」
「這麼好的條件,他們竟然拒絕。莫非想利用我們的弱點,要求更好的交換條件?還是為了振興私立大學的勢力,堅持參選到底?他們的企圖究竟是什麼呢?」
「鵜飼夫人因為你建議財前退出學術會議選舉而非常憤慨。她說,既然是同窗同學,應該替同學在近畿癌症中心積極拉票,你卻要求人家退選,豈有此理,甚至還不知悔改地插手這次的官司。她還說,原本你還有機會回到大學,但是再這樣繼續下去,等於親手毀掉機會。所以她希望我好好與你溝通一下。」
「是,謝謝惠顧。」
「那麼,另一項條件是什麼?」
報攤旁的公共電話亭傳來熟悉的聲音,原來是財前五郎。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只見他心浮氣躁、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然後氣憤地掛斷電話。
「逼退重藤教授,棄選這次m.hetubook.com•com的學術會議選舉。」
「當然。重大交易怎麼能夠不經過會長的同意呢?這次大阪府醫師公會已經決定支持財前教授,這樣的做法,也是為了選舉呀。如何?你不需為了重藤教授的面子而毀掉分院吧?」岩田一步步逼近岡野。
「這位酒店小姐可是女子醫大肄業的呢,所以特別關心這次的官司,據說從第一審起,就常來旁聽。因此她早就認識你啦。」
財前喝著威士忌蘇打,問著里見。里見認真地看著身旁的慶子,卻毫無印象。
財前為了打發等待的時間,聊起里見來。
一直保持沉默的大村傳助聽到這句,終於開口了:「丸高先生,你這是什麼話呀。就算是玩笑話,也不能說要幫人自殺啊。況且大家也知道,佐佐木太太還在為丈夫的死打官司呢,處境可憐,同是船場生意人,也該有生意人的同情心吧!」
良江對著丈夫的牌位,哽咽道:「老公呀,你為什麼要走得這麼快啊……債權人會這麼生氣都是應該的,只是我現在已經束手無策啦,老公啊,你也一起向各位賠罪吧……」
「財前,怎麼啦?怎麼突然不講話啦?我既然推派你出來參選,你就非贏不可。別輕易放棄逼退重藤啊。」
「岩田醫生,能不能靠您的力量,說服當地的醫師公會呢?」財前甩開剛才的憂慮,低聲下氣地懇求岩田。
在假日的國民公寓內,一早就會傳來電視聲、載著一家大小出遊的汽車聲,各種聲音讓整棟公寓顯得好不熱鬧,而里見卻不能在假日陪伴妻子三知代與兒子好彥,只是躲在書房做研究,不希望任何人打擾。這個假日,里見為了準備在癌症學會上發表的論文,必須到癌症中心加班。
關口聽到都留的說法相當驚訝,不由得望向里見。
「對啊!可以還多少嘛!」
「婆婆,已經沒問題了。你可以安心下田工作了。」
「是的,麻煩今後也多多光臨,今天我就多算一些尺碼給您。」
財前向鵜飼打著招呼:「感謝您一直以來這麼幫我的忙。」
債權人露出憤恨的目光,彷彿就要撲向良江,會場氣氛益發緊張。坐在末座的良江發出呻|吟般的哀求聲:「對不住啊!求求您原諒啊!」
「別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我沒那麼好騙啦!」來自濱松的批發商潑冷水諷刺道。
「問題可大呢。教育機構只是冠冕堂皇的名目罷了,貴校的經營手腕在私立醫科大學中頗具盛名,這所分院是地下兩層、地上六層的大型建築,擁有三百個床位,具備最新的醫療器材,還配備了一部價值一千五百萬元的電視X光儀。這麼一來,當地的病人通通讓你們給搶走了。況且,你們還不顧當地醫生的反對聲浪,在結果未定之前就擅自舉行破土儀式,無視大阪府市醫師公會,也無視醫師公會地區規範委員會的存在,實在太不講理了!」鍋島一口咬定。
他是共販所的老面孔,似乎已經知道佐佐木商店倒閉的事情。良江的店面在左側中央部分,她和庸一站在兩張桌子前,取下覆蓋商品的大布。一張桌子租金是三萬,租了兩張,一個月的租金為六萬元。店名不能再用佐佐木,她們想到泉佐野大盤商大村傳助自始至終幫助她們母子的事,因此借用他的名字中的「村」字,取名為「村木商店」,店內只販售大尺碼布料、小尺碼木棉、棉被布料、藍色素面布料與化學纖維布料。過去的店面前棟有六間,後棟有七間,對於良江而言,在共販所做生意簡直像被剜肉般痛苦。
「《每朝新聞》是嗎?來,十元。」
「財前,聽說你要參加學術會議選舉,我想問問你。」
兒子的臉龐飽經風吹日曬,他膜拜似的深深一鞠躬,向里見道謝。大兒子扛起一家生計,卻在山林砍伐樹木時意外遭到大樹壓傷,導致右腳行動不便,只能靠政府的生活津貼勉強度日。山田梅住院時,雖然健保負擔一半的手術住院費七萬元,卻仍無法籌出另一半住院費用。於是里見製作了山田梅的生活狀態報告書與手術申請書。向大阪府癌症預防協會提出申請補助,才好不容易籌到手術住院費。如果沒有里見的幫忙,以山田梅的經濟狀況根本不可能順利動手術,只是山田梅完全不知情。她一見到里見,就立刻靠了過來。
男服務生領著老主顧財前到隱秘的包廂裡。點了飲料,男服務生退下後,慶子就現身了。她穿著低胸禮服,香氣濃郁地走進來。
半個月前,財前陣營在扇屋舉行選情分析會議,發現兄弟學校與醫院票源依舊偏低,在鵜飼教授的指令下,決定逼退對手之一的近畿大學重藤教授,財前正在著手進行逼退策略,他的語氣顯得特別強硬。
「這不是重藤的面子問題。一位教授的面子問題,我稍微處理即可解決。重點在於學校經營上能不能取得平衡,等我回去深思之後再行答覆。」
河內的債權人炮火猛烈,另一個人也開口說:「我更慘!我還沒賺到錢咧,和佐佐木商店也根本沒什麼交情可言。我們一個多月前才開始往來,當時你們承諾絕不會拖累我,結果我還沒收到半毛錢你們就宣告倒閉。這簡直就是欺詐!看看你們往後怎麼處理,如果有什麼閃失,咱們走著瞧!」
健診車似乎即將結束檢查,村公所前排列的椅子上,只剩三、四人。這座位於深山裡的偏僻農村,以往交通非常不便,十年前如果村民患病,得抬著轎子送下山診治。通常這類病患已是無藥可救的重病病患,所以以前只要一家出現肺結核病患,所有村民無一倖免。這是一座沒有醫生的小村落,如今總算有胃部集體健診車願意到此服務了。近畿癌症中心的健診車初次來到十津川村時,村長曾表示,十津川村過去的死者當中,百分之四十都是死於癌症。那一次檢驗,也的確發現五十名受檢者中,有二十三位的親屬是死於癌症。儘管如此,依舊有人頑固地拒絕檢查。目前,日本四十歲以上的癌症高危人群約二千四百萬人,每年有十三萬人罹患癌症,其中因而死亡的有十萬人。根據厚生省的統計資料顯示,一輛健診車一年可以服務七千人,即使體檢隊的成員不眠不休地巡迴各地服務,一年頂多也只能檢查二萬人。然而,目前可使用的胃部健診車竟然不足二百輛。更嚴重的是,診斷X光片的醫生與檢查技|師人數稀少,所有程序慢上加慢,可比螞蟻築巢,行政單位深感絕望棘手。不過,日夜埋頭研究早期胃癌的醫生們,還是希望能夠盡一己之力多救活一些人,雖然百般無奈,仍然不遺餘力地投入巡迴胃部檢查的工作,希望能為病患盡早發現癌症,盡早治療。
「怎麼會呢?我的食慾好得不得了,每天都非常期待三餐的到來呢。」
財前焦慮不安,口乾舌燥。
「媽,再看也於事無補啊,我們走吧。」
「據關口律師說,最近遇上一些棘手的問題,沒辦法如期進展呢……」
鵜飼滿腹委屈地說道,一旁的岩田仍板著臉不說話。
財前會意,笑著說:「那麼,今天就遵從這位才女的判決吧。下一回合,我們在金澤的癌症學會上一較高下吧。」
來賓都紛紛祝賀岡野:「恭喜您啊,不愧是岡野理事長,舉辦這麼盛大的儀式!」
「我無法忍受你們把事情想得這麼單純。一般來說,新醫院的設立必須先經過各縣市的醫療機關設置審議會討論,然後決議是否適合開設。以大阪府來說,當地的醫療機關設置審議會中,醫師公會的會員就佔了半數以上,也就是說,醫師公會擁有巨大的影響力。」岩田的話中,刻意強調醫師公會的巨大勢力。
「老公,我這樣苦苦哀求你,你還是執意要幫關口先生,替佐佐木一家打官司啊?」說完,三知代改變了語氣,「聽說你最近和財前見了面,真的嗎?」
「我記得財前將其保留了,並當做早期癌中最早的賁門癌標本,還作為課堂上的實驗標本。」
梅婆婆聞言立刻放下蕃薯,解開滿是汗臭味的棉質農作服。手術前,她瘦得只剩皮包骨,現在卻長了些肉。腹部的手術傷口長出柔軟的新肉,快要痊癒了。
「一位學者成為學術會議會員,是好是壞,取決於我的人生觀,我認定這是好的,才決定奮力一搏。既然我已經參選,就非當選不可,即使要逼走對手,我也在所不惜。」
大家考慮了一會兒,泉大津的加島屋老闆說:「大村先生說得沒錯啊。本來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他們先把債務放一邊,等重建店面之後再還清。不過,一個不會做生意的太太和大學生兒子,很難期待他們會有什麼更好的表現啊。我們就此打住,往後的事就交由委員會來處理吧。」
十八家債權人當中,丸高纖維公司的野村搶先發言。佐佐木商店倒閉之前,他曾對佐佐木商店搞了次「珍珠港突襲」,將自家商品一掃而空。
財前帶著醉意:「好啦,爭執字眼用法一點都不重要,別管這些了,才女,今天可要好好服侍里見醫生喔。」
「順利?這只是葉山過於樂觀的預測罷了,事實上沒那麼簡單。」鵜飼重重地反駁財前說。
「為了你,我負責拉攏醫師公會相關的票源,不可能不幫你呀。只不過,關於這檔事我真是愛莫能助啊,想想其他辦法吧。」岩田敷衍地拒絕財前,冷淡的態度與平時判若兩人。
里見的直率態度,從大學時代起就未曾改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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