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白色巨塔

作者:山崎豐子
白色巨塔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如今,雄吉比君子更有市井小民的正義感,他按捺不住情緒,熱血沸騰。他不好意思地向東佐枝子道了歉。
竹谷教授以沉穩的語氣回答:「我以我個人的鑑別能力為基準,來回答你的問題題。這個問題極為簡單,通常只要有七厘米以上就能夠辨識。不過,我是專攻胸部X光診斷的醫生,以平均而言,若無一厘米以上,恐難保證能夠確實判讀。然而本案不能以我個人的鑑別能力去論斷,應當以一般的醫學水準考量。不瞞你說,真是考倒我了。因為,除非是特大的陰影,或是出現明顯的症狀,否則只要胸部X光片出現陰影,不論大小與否,多半的醫生第一個念頭就是肺結核。因為過去日本有許多肺結核病患,曾被稱為『結核王國』,因此醫生推測為肺結核,是合情合理的。如果有人懷疑罹患癌症,恐怕那只是一位拚命想發現肺癌病例的肺癌專科醫師。討論一張胸部X光片的陰影大小之前,我想先解釋上述觀點,懇請各位瞭解。有了這些觀點,再去思考得以鑑別的大小。不論是一般開業醫生還是大學醫生,至少需要兩厘米的陰影才有辦法判讀,我相信這是目前最平均的鑑別能力,而有些專家醫生也陸陸續續開始能發現兩厘米以下的早期癌了。以上就是肺癌診斷的整體現況。」
「我正好站在財前教授的後面。」
「不愧是野坂教授,院內人面廣大,別科的情形您也瞭若指掌呢。」
「什麼?野坂?那麼現在的鐵票到底有多少?」
審判長問完,關口立刻起身:「剛才竹谷教授表示,即使是大學的醫生,除非是專科醫生,否則至少需要兩厘米以上的陰影,才能以平面照片判定為癌症。冒昧地請教您,您是否記錯了,應該是一厘米吧?」
這時河野破口大罵道:「你說夠了沒?沒有確實證據,竟敢污衊律師,小心我告你譭謗!」
「接下來必須立即進行斷層攝影,以確認陰影的形狀。如果陰影是在前胸壁,只需平面照片即可清楚拍攝出陰影的形狀來,但如果陰影在深處的話,則不易拍攝清楚。斷層攝影可以先拍攝側面影像,再利用精密量尺,從陰影背面測量長度,然後將焦距鎖定在側面部位,每一厘米間,拍攝出四、五張照片。這麼一來,即可判讀出平面照片不易拍攝成功的邊緣形狀,濃度也更加清晰,鑑別也更具可信度。此外,通常還會進行側面斷層與支氣管造影,確認異常之後,再進行細胞診檢查,完成所有檢驗後,才會進手術房。」正木副教授的回答簡潔有力。
江川一說完,不顧眾目睽睽,落下淚來。看著學弟被迫放逐的下場,柳原心中也湧上一陣哀傷。
「非常有可能。如果病患已經出現食道阻塞的現象,即使將手術日期延後一天,也可能影響病患全身的狀態,更會造成病患精神上的不安,因此醫師多會立即動刀。加上我剛才所說的診斷邏輯,本案的情況也是同樣的道理,事實上這位病患當時已經出現賁門癌的通過障礙,因此進行斷層攝影與否,根本無關乎病患的死亡。」
「老公!」
「讓他多等等吧。都是這個律師太自以為是,才會有昨天那種醜態。」財前手拿著電動刮鬍刀,不快地回答道。
「我該到大學去了。請你拜訪竹谷醫學部長,並審慎研擬鑑定內容與法律解釋。」財前的話中有話,明白表示——付了這麼多錢,是要你這位律師做些該做的事。
能成功地讓龜山君子以當庭證人身份作證,關口由衷珍惜。他繼續說道:「多虧龜山小姐出庭,審判長才說,由病患手術前胸部X光片上的陰影,是否可判讀出癌細胞的轉移,將於九月三十日上午十點,由雙方鑑定人進行鑑定。就我看來,審判長的心證有利於我方。畢竟這是一場醫療訴訟,終究得回歸原點,以醫療層面的證據獲得勝訴。」
護士率真的語氣,看得出她所言不假。但是,關口依舊懷疑,被上訴人可能在與護士毫不相關之處暗地搞鬼。另一方面,他又開始擔心龜山君子,她早該抵達法庭了,至今卻尚未現身,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難道在此緊要關頭,她又拒絕出庭嗎?想到這兒,關口坐立難安,但總得設法拖延訊問時間,以等待龜山君子的出現。
岩田回答:「其實不然。對醫師公會而言,這場官司倒有正面影響呢。因為如此高層次的醫療事故,竟然有人敢提出起訴,還告到上訴審,萬一財前教授敗訴,對於沒有充足檢查設備的開業醫生將有莫大的影響啊。所以他們將大力支持財前教授,更容易吸引票源。問題是,兄弟學校的醫療院所竟然只有二千票,這才是問題癥結吧?」他歪著頭,一臉疑惑。
「剛才我說過,柳原醫生曾遭到責罵,再加上佐佐木先生死得太過突然了,所以印象特別深刻。」
「絕對……是嗎?你說絕對,我會牢牢記住你這句話。」關口措辭強烈地質疑佃講師的回答,並結束訊問。他的用意是為了確立佃講師的假證詞。
「也就是說,財前教授曾懷疑癌細胞可能轉移到肺部,因此他有意針對這項問題做進一步的檢查,是嗎?」國平立即回應。
「那麼,假設左肺下葉的陰影已經證實是癌症,能夠預測癌性肋膜炎嗎?」
「不,醫療訴訟並非易事,即使出現可推測為誤診的事實,還必須再從醫學角度判定是否與病患死因直接相關,如果無法證明其因果關係,也無法追究被上訴人的法律責任。所以,下一項鑑定的重點是財前教授如果在手術前進行斷層攝影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不過,即使鑑定之後,財前被上訴人的誤診責任追究,後續尚有層層難關與障礙。總之,今天龜山小姐的證詞,總算讓訴訟出現了一線曙光。」
「接下來,第二項鑑定事項是,本案中小指頭大小的陰影,只要經過斷層攝影就能夠鑑別出癌症嗎?」
「上訴人的律師,你是否需要針對佃與岡田兩位證人進行訊問呢?」審判長詢問關口。
「的確如此。莫非是教授選舉時,與我們有過節的第二外科今津在暗中搞鬼?」鍋島推敲著。
江川眼神迷濛:「連我都知道教授沒發現轉移啊……」
事實上,財前的確未在手術前發現癌細胞已從賁門部轉移到肺部。頓時,整個房間裡充塞著凝重的氣氛。
杏子毫不掩飾地擺出富家千金的驕縱模樣,任性又極度虛榮地責怪著丈夫。正當她要繼續抱怨時,財前突然作嘔,把臉趴在洗臉盆上,但他只吐出了一點唾液。
「我的訊問結束了。」再問下去也問不出個所以然,關口只好結束訊問。
「我知道了。我的訊問到此為止。」國平得意洋洋地回座。
「這……我……不過,那天的工作比往常繁重,這是事實。」
河野律師與國平律師早已蓄勢待發,國平立刻起身問道:「剛才,正木副教授判讀讀圖機上的X光片,表示並無發現疑似肋膜炎的陰影。這意味著雖然遺體解剖時發現凹凸不整的腫瘤,但在拍攝X光時,大小並無法以肉眼發現,是嗎?」國平將話題導回有利於財前的方向。
安田太一語氣強烈,猶如上訴人就在他身邊似的。隨侍在旁的妻子也說:「多虧醫生照料,外子總算撿回了一條命。真是太感激您了!我們將另擇他日,親自登門拜訪道謝。」
申請人 第一外科佃講師
「拜訪竹谷醫學部長之前,很冒昧再確認一件事。」國平似乎難以啟齒,「第一次見面時,曾經問過您,您在手術前是否已經發現癌細胞的轉移?當然,上個月有金井副教授,昨天有佃講師出庭作證,表示您確實發現癌細胞轉移。不過發現也有程度之差,身為律師,必須釐清確實程度。否則,可能又會冒出意想不到的反證。因此,我想向您問個清楚。」
「柳原學長,聽說你最近常約會呢。有人看見你在咖啡廳和一個圓臉的美女約會喔,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啊?」
他的證詞,與第一次出庭應訊的金井副教授如出一轍。
「佐佐木太太,我不過是一個車床工人,沒錢也沒地位。不過,如果我老婆能幫得上忙,為了你不幸過世的先生,我願意力挺到底。如果有任何需要,即使她快要臨盆,我也願意讓她出庭,所以絕不能輸!還有,你們為人子女,也要支持媽媽,努力撐到獲勝為止。」
財前不得已停下腳步,無奈地回頭看著安田太一——一個酷似佐佐木庸平的男子,態度客氣有禮,看不出他是公司的老闆,他正搓著雙手露出微笑。這一笑,更像極了佐佐木庸平,財前不禁倒退了幾步,安田太一卻更靠近財前。
距離學術會議選舉只剩不到兩個月,候選人財前五郎、參謀婦產科葉山教授,加上財前又一、地區醫師公會的岩田重吉、市議員兼鍋島外科醫院院長鍋島貫治等五人,齊聚在扇屋的包廂裡,開會討論選票流向。此一光景,令人想起三年前的教授選舉策略會議。
關口起身之後,首先針對佃講師提出反對訊問。
「關於這一筆錢,我們再另行追究。最後,請問龜山證人,你既然深知真相,為何遲遲不敢出庭作證呢?」
柳原拍拍江川肩膀,安慰著:「嗯,我大概可以瞭解這種心情。不只是德島的松平,所有放逐到地方醫院的醫生,都有這種感慨吧。」
國平律師起身表示歡迎,並開始訊問。
「果然沒錯,幸好她出庭作證。那些傢伙強詞奪理,以為這麼做就可以讓病患這方閉嘴,太惡劣了!什麼X光片,這些高深的事我是不懂啦,不過被上訴人律師明明為了堵住我們的嘴,拿了五萬元來,現在卻死不承認,還胡扯什麼懷孕的女人容易妄想,會得憂鬱症,真是不要臉!我們決不能輸給那些卑劣的傢伙!」
「是的。」
「就結論來說,本案胸部X光片的陰影,能否鑑別為癌細胞的轉移,雖然無法斷言絕對可能。但是對一位癌症問題的專家醫生而言,應該是幾乎可行的。」
「誰教你說得不清不楚啊。早知如此,我就踹你的屁股,踢你出庭。你啊,明明當過護士,話還說得不明不白,糟透了!」雄吉反倒痛罵妻子一頓。
「第三項鑑定事項,想請教您,若本案的陰影確定是癌轉移灶,可否預測癌性肋膜炎?想請正木副教授當場判斷,是否能以胸部X光片判讀肋膜面的腫瘤。在此請審判長許可將X光片讀圖機帶入法庭。」關口律師向審判長請求。
「當時,我隨財前教授做總會診,自己也曾至佐佐木先生的病房會診,所以認識他。」
安田太一與家屬再次向財前恭敬地行禮,然後坐上乳白色轎車,車後跟了一輛安田公司的貨車,載著住院行李離開了。安田太一的讚美猶在耳邊,財前恍惚地望著車輛離去。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他回頭一看,眼前出現一張顴骨高聳的國字臉,原來是整形外科野坂教www•hetubook•com.com授。他似乎正要前往醫學部,雙手插在白袍的口袋裡,諷刺著財前。
財前明白國平的用意,他今天刻意避開河野與岳父又一,想要當面問出實情。
「剛才你說,教授總會診時,佐佐木先生的主治醫師柳原,並未提出任何有關斷層攝影的要求,這是事實嗎?」關口直視佃講師的眼睛問道。
國平迫不及待地立刻起身:「昨晚討論到深夜,今天一早又在您上班之前叨擾,想必您一定很累了,不過我將拜訪下一次開庭的鑑定人,奈良大學的竹谷醫學部長,在那之前,想先與您商量一下。」
旁聽席上都鬆了口氣,但正木又繼續說道:「但是,左肺下方可稍微判讀出胸部積水。」
「那麼,本庭接受當庭證人的申請,證人請出列。」
「財前教授看了手術前的X光片後,說了什麼、主治醫師又陳述了哪些意見、財前教授又如何回應,這些都是本案的焦點所在。請問當時你的所在位置是哪裡?」
「好,好,我知道了。祝你一路順風,多多珍重喔……」
「一般而言,平面照片比較容易辨識胸部積水現象,不過接下來才是重點。就算無法從一張平面照片預測癌性肋膜炎,但是若進行斷層攝影,進一步確定左肺下方的陰影就是癌症轉移灶,而這個陰影又相當接近肋膜面,歸納以上資料,可做某種程度的預測,預測癌細胞轉移到肋膜面的可能性,也不至於造成以後的誤診。」
鵜飼說完這句話,沉默了一會兒說:「再叫財前過來聽電話。」
柳原安撫江川,單手扶著他,另一手則提起江川的行李,走上大阪車站的月台。對面月台上有一堆熱鬧的人群,那群人正在歡送一對準備度蜜月的新婚夫婦,人群中間是穿著粉紅禮服的年輕新娘以及穿著全新西裝的年輕男子。江川的眼神迷濛,朝那兒看了一下。
國平為了緩和護士緊繃的情緒,語氣親切地問道:「你記得昭和三十九年五月二十三日,佃講師打來的電話嗎?」
「讓重藤教授棄選?可是離選舉只有兩個月,對方也打著私立大學聯盟的旗號,來勢洶洶。一說到交通傷害就會提到重藤,他在業界名聲響亮,應該不容易吧……」

一說完,江川便將酒壺摔在地上,站起身來。頭上綁著頭巾的老闆,一邊烤串燒一邊抱怨著:「客人啊,別亂來呀!」隔壁桌的上班族則滿臉不屑。江川的酒品不佳,柳原急忙制止。
「是的,聽得非常清楚。」
未記載病患姓名的記錄,等於失去應有的物證價值,關口因而感到心安。但是,他也沒有問題可以問護士了。關口的腋下冒出冷汗。這時,旁聽席的大門突然開啟,龜山君子在東佐枝子與丈夫雄吉的陪同下,終於現身了。
「財前,事到如今,讓你當選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讓近畿醫大的重藤棄選。」
這時,旁聽席上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龜山君子身上。龜山君子身穿和服,腹部明顯隆起,她正走向證人台。她的臉色蒼白腫脹,不知是否因為身體不適而姍姍來遲。經過證人人別訊問與宣誓之後,審判長顧慮到證人懷有身孕,允許她坐在椅子上應訊。
又一說:「那麼,六千票當中,有四千票會流向洛北大學囉?岩田兄,這該怎麼辦啊?」
「還有其他不尋常的事嗎?」
雄吉的話中,完全不提當初自己強烈阻止君子出庭作證的事。他穿著褪色的西裝與襯衫,未繫領帶,咬牙切齒、口沫橫飛地怒斥著。
「哇,好多人呢。儘管如此,你剛才對佐佐木先生的診察情形,卻記得鉅細無遺。也就是說,教授在總會診時,他對每位病人的所有說明你都記得一清二楚了?」
「不,當時他沒有特別指示。」
江川把頭伸出窗外:「對了,後天開庭將由東京K大學的正木副教授,還有奈良大學的竹谷醫學部長出庭鑑定。就醫學的角度來看,我很好奇他們會做出什麼樣的鑑定,所以務必要告訴我結果喔,拜託你了!」

「但是,事實上並沒有進行斷層攝影……這是為什麼?冒昧請教,你是否忘了提出申請?」
「難道是官司纏身惹的禍嗎?」又一不安地問。
「昭和三十九年五月時,你在第一外科擔任什麼職務?」
「但是,如果進行斷層攝影的話,會是什麼結果呢?」關口立刻緊迫問題的關鍵點。
「身懷六甲,還得出庭作證,真是辛苦啊。話說回來,只要是教授總會診,病房護士長都得隨行在側吧?請問,當時一週有幾次總會診呢?」
「哦?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冒昧請問,東教授在職期間,你相當受到東教授的信賴。財前教授上任之後,對於他在擔任副教授時期的護士特別禮遇,你是否為此耿耿於懷,因而惹出麻煩而被迫辭職的呢?」國平設法降低龜山君子證詞的可信度。
「早點?早點?到底會是什麼時候呀!你無緣無故地受到財前教授的青睞,才會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麻煩你換個角度為我想想吧!我好遺憾,這次調到地方醫院,可能就此錯過學位呢!」
申請日 昭和三十九年五月二十三日
「我剛才說過,被上訴人方面不斷騷擾我。」
「所以,當時財前教授所說的話,你可以清楚聽到了?」
「快別這麼說,您是擔心懷有身孕的太太。我還要感謝您今天願意讓君子小姐出庭呢,而且還親眼見證整場訴訟過程,我由衷地謝謝您。」
關口說完,法警立即將讀圖機搬進法庭。關口拿起佐佐木庸平的X光片夾在讀圖機上,打開電源,佐佐木庸平的胸部照片影像映射在讀圖機上,浮現出粗大的肋骨,宛如該人尚在人世。
「老公,你還好吧?怎麼了?」杏子憂心忡忡地撫著丈夫的背。
「老公,你在磨蹭什麼呢?國平律師在客廳等好久了呢。」
「請肅靜!證人是否已經抵達現場了呢?」審判長問道。
竹谷的發言深具說服力,旁聽席上有人不禁拍手叫好。
「但是,申請者那一欄,為什麼沒有最重要的佐佐木庸平的名字呢?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關口一時心慌,但又以尖銳的語氣提出質疑。
法官終於觸及醫學性的問題核心了。
「不,不可能全部記得……」
「五到十年的族群總數為一千二百人,但不能過於樂觀地以為所有票數都是我的支持票,其中還有校內派系的問題,所以預估一千票比較妥當。另外,十一年到十五年的族群中,半數以上已經離開校內,我剛才也說過,他們的地位大致穩定,而且校內派系中不少有反財前傾向,因此這個族群票源預估流失百分之三十,實際約可獲得四百票左右。剩下副教授、教授階層的票源,就數量來看沒有多大的影響。綜觀校內的票源結構,我們可以取得的票數未滿一千五百票。」
她語氣激昂,很難想像她目前身懷六甲。
岩田也叉著雙臂,現場頓時陷入凝重的氣氛。
「被上訴人律師是否要進行訊問?」
「即使已經證實,但臨床上實在不可能預測如此微小的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肋膜。我認為,本案病患能夠發現早期賁門癌,都需歸功於財前教授的醫術,一般醫生是不可能發現的。否則,哪有可能發生這一事件,來讓人質疑財前教授是否發現肺部轉移,或者說什麼誤診癌性肋膜炎?一般醫生絕不可能發現這樣的早期癌,但財前教授卻只憑兩張X光片就發現癌症,他一心想挽救病患的生命,卻落得遭人追究醫療責任的下場,這類的早期癌已經超乎當今的醫學常識,癌症的肺部轉移更是不可抗力的結果。我想,這一審判對財前教授極為苛刻且自相矛盾。請問,如果醫生忽略了賁門癌,醫生的責任又該如何追究?一般人對大學附屬醫院的診療抱持高度的理想,更以同等規格要求大學教授。可是,本案的胸部陰影如此微小,怎能苛責是因檢查不足而未能診斷出癌症,或是追究事前未能預測癌性肋膜炎的責任?如此的責任追究方式,將導致今後必須針對所有的早期癌症病患,進行所有檢查,以預測其他器官的轉移可能。如此一來,將嚴重影響大學醫院的診療機制,甚至癱瘓所有機制!」
江川與柳原不斷重複同樣的疑問。
「滾回去!沒必要!」旁聽席的一角傳來抗議聲。
「上訴人的律師,你們願意接受嗎?」
「請說明當時的情況。」
正木副教授正視審判長席,加強語氣,接著說道:「肺癌診斷中,胸部X光是最重要的關卡。只要錯失一張肺癌圖像的平面照片,都可能導致病人喪命。因此,稍有疑慮的陰影,就必須考慮肺癌的可能性,必須慎重檢驗;只要審慎檢驗,應當可以鑑別出陰影等於癌症轉移灶,而非只是懷疑。以上是我的結論。」
岩田是鵜飼醫學部長的同窗,屬於同輩關係,因此他的座位在葉山教授的上位,金絲框眼鏡下的細長眼睛閃閃發亮。
大阪車站西邊的地下街裡,聚集著不少供人小酌的簡陋酒館。柳原與即將轉調舞鶴醫院的江川正在其中一間店裡,一邊吃著串燒,一邊飲酒交杯。店裡只擠進五位客人就已算座無虛席,串燒的味道與煙霧瀰漫整間店裡。柳原只喝了兩、三杯酒就已經滿臉通紅,令人意外地,江川酒量極佳,他的小酒杯換成了大酒杯。
他又轉頭對著坐在東佐枝子旁的關口律師說:「律師啊,為什麼不徹底追究那一筆錢呢?這不是枉費我老婆出庭作證嗎?先不管醫學上的艱深議題,財前的律師確實來過我家,為了阻止我們出庭丟下五萬元。結果竟還敢說沒有確切證據,膽敢污衊律師,要告我譭謗,簡直是做賊的喊抓賊!為什麼不趁機緊追那五萬元賄賂的議題呢?」雄吉心有不甘地質問關口。
平時儀容整齊的國平,終究掩不住多日來的疲態。然而他對下一次開庭的鑑定人報告充滿信心。目前的爭論點在於胸部檢查是否有疏失,而在這項爭議點的證人訊問上,被上訴人處於劣勢,但他決心要扳回劣勢。
「講師。」
法庭內一陣嘩然,國平律師立刻起身反駁,行使防禦權。
「瞭解。原來財前教授擁有如此高超的判讀能力。那麼,你是否記得財前教授當時看了病患的X光片之後,說過什麼話?」
關口愣住了,財前也不禁微微起身。
「當時,財前教授只憑兩張X光片便診斷出病患的早期賁門癌。我十分敬佩教授精湛的判讀能力,同時更深刻地體認到,醫生面對癌症時,所需肩負的重大責任與恐懼。因為,如果我是佐佐木先生的主治醫師,我恐怕無法只憑兩張X光片,立即診斷出賁門癌。不僅是我,即使是研究醫院的消化器官專科醫生,我想多半也無法一眼看穿吧。我從心底替這位病患感到hetubook.com•com慶幸。」
「如果說,他們專挑東教授派的醫生下放,也說不通,早在財前當上教授不久,東教授派的核心人物就都被轉調到地方醫院了,不會等到此時,才說我是東教授派的醫生吧。」江川醉醺醺地說。
「我記得,教授一看到X光片就說左肺有一個陰影。其實大多數的醫局員完全看不出這個陰影在哪兒,只是一味地伸長脖子想看清X光片,七嘴八舌地討論著。這時教授說,病患有結核病史,所以這個陰影可能是結核的舊病灶,但也有可能是癌症轉移灶。」
「上訴人律師,請進行當庭證人訊問。」
關口趁勢向前,咄咄逼人地反駁對方:「我方並未事前提出申請,是因為被告方面頻頻威脅證人。由於證人目前懷有七個月的身孕,害怕今後將遭醫生的迫害,因此遲遲不願答應出庭作證。今天,她終於願意出庭了,希望趁證人尚未變卦之前進行作證。往後,被上訴人的威脅行為恐將日益嚴重,倘若錯失此一機會,今後不可能再請該證人出庭作證了。審判長,請您接受當庭證人的申請!」
「那麼,他是什麼時候要求取消的?」
江川欲言又止,酒一飲而盡,刻意轉移話題:「都是那個黑心醫局長!這次的人事,肯定是他向教授打小報告,而那個雖有實力但做人失敗的教授,竟然信以為真!」他眼露兇光,「好!我現在就打電話到那個黑心傢伙的家,好好地問候他!」
「喂!喂!我是葉山。不好意思,打擾您休息,現在我與財前、醫師公會的岩田、鍋島前輩,正在討論票源流向呢。啊,是……我們覺得奇怪,怎麼兄弟大學票源那麼不容易掌握,原來是整形外科野坂內神通外鬼,串通洛北大學,分散選票……」
他激動的語氣讓龜山啞口無言。關口心想,此時爭論是否有金錢往來行為,除非我方能夠提出證據,例如寫著財前那方名字的紅包袋,否則只會淪為口舌之爭。
「不過剛才佃講師的證詞中,闡述財前教授曾懷疑癌細胞轉移。你真的沒有聽到這段話嗎?」
「那麼,你認識本案的病患,已故的佐佐木庸平先生嗎?」
審判長確認上訴人的律師關口並未提出異議之後,宣佈:「現在開始進行被上訴人證人訊問。」
電話那一頭不斷傳來鵜飼的斥責聲,於是岩田從旁接下話筒。
不過柳原心想,財前心狠手辣,他可能會在學術會議選舉前,意圖徹底掃蕩醫局內的革新派與東教授派。江川整個身子趴在櫃檯上,向長他一屆的學長柳原控訴著:「我並非嫌棄地方醫院。前陣子,松平寫了封信給我,他被放逐到德島的醫院已經有半年了。他說,被放逐到地方醫院最令他痛苦的是離開研究領域,完全脫離學會與病症研討會。儘管心中惦念學海無涯,卻又因醫生不足,每天必須單獨面對二、三十個病患,心裡總想著還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去改善,而晚上也得看書仔細研究病患的症狀才行,但是身體卻累得像海綿一樣軟塌塌的,只能倒頭就睡,終日惶惶不安。我擔心的就是這些啊。」
「當然是事實,柳原真的沒有提出任何要求。」
「經過多方分析之後,我們發現校內的選舉活動中,核心階層都集中在從醫學院畢業五至十年的醫生。畢業未滿五年的醫生幾乎沒有博士學位,因此沒有學術會議的選舉權;而畢業滿十一年到十五年的醫生,他們已經有穩固的地位,因此與學術會議利害關係較為薄弱;所以,畢業五至十年的這一個族群的醫生正是本次選舉的主要核心力量。」
自認辯才無礙的佃講師一聽到宣佈,便站上證人台。
「接下來,我要訊問證人岡田道子。」
「也就是說,一個月四次?」
國平刻意加強語氣,並簡短結束訊問。半途殺出的護士證人,讓關口措手不及,他更擔心至今尚未出現的龜山君子。為了以防萬一,他請東佐枝子去接她出庭,他心想,應該不會有問題吧。然而依舊遲遲未見人影,關口開始忐忑不安。
「這下子問題嚴重呢,我馬上聯絡鵜飼教授。」
「江川,你太自暴自棄了。就算到舞鶴的醫院,還是可以做出卓越的研究,只要把論文提交給大學,你也可以拿到學位啊。」
「是嗎?那麼。佃講師申請斷層攝影,後來又取消了,都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沒錯吧?」
「七千票左右。」
佐枝子一邊道謝,一邊想道,自己能夠如此積極行動,全得歸功里見真摯的態度。他願意拋開國立大學副教授的職位,謹守醫生誠實的原則,這種執著,深深打動了自己的心。
「鵜飼,我是岩田啦。別這麼生氣嘛,財前教授因為官司和選舉,蠟燭兩頭燒呢,但畢竟兩邊都不能輸啊。只好請你想想辦法,借用你的力量務必讓財前當選啊。」
「那麼,你今天決定出庭的理由是什麼?」
「通常是一次。」
「那麼,斷層攝影或支氣管造影,需要費時多久呢?第一審時,財前被上訴人表示,當時他正忙著準備前往國際外科學會,因此沒有時間做這一類的檢查。」
「什麼?胸部積水?」
「一般而言,只要進行斷層攝影,陰影部分的形狀會比平面照片來得清楚,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這是針對兩厘米或兩厘米以上的陰影,才具效果,事實上陰影只有小指頭大,實在很難將焦距調到最正確的位置。即使拍了好幾張,形狀清晰度也比不上平面照片,就現實考量,這是根本不可能的。因此本案不管有無進行斷層攝影,結果都是一樣的。」
關口詳細說明訴訟的概況,雄吉總算瞭解了。這時,雄吉忽然詢問良江:「原諒我無禮,你的店裡怎麼沒什麼商品,空空蕩蕩的,你們的生意是怎麼啦?」平時,雄吉總是在嘈雜的旋盤馬達聲中工作,對於正在營業卻格外冷清的店面,深感疑惑。
「上訴人律師,你需要進行反對訊問嗎?」
正木副教授搖搖頭:「我仔細觀察,但我無法判讀出疑似腫瘤的陰影。」
「不,我沒有記錯,確實是兩厘米。以專科醫生而言,早期肺癌是兩厘米以下的陰影才能判別。即使是原發性肺癌,如果陰影少於兩厘米,一百位醫生當中,也有八十位醫生會診斷為肺結核;陰影若只有一厘米,一百位醫生當中應該只有兩、三位會懷疑是癌症。事實上,本院的住院病患,大多數是已經回天乏術的癌症病人,要找出兩厘米以下的早期癌,在這一年來的一百二十個病例中,僅有五、六例而已。因此在平面攝影下,能夠判定為癌症的最小數據,一定是兩厘米以上!」竹谷高傲地反駁。
「是的。」
「什麼怎麼辦,又不是教授選舉,哪有那麼容易啊。」
江川大吵大鬧,眼神朦朧地凝視著柳原。財前早已承諾柳原,要讓他拿到學位,柳原害怕江川看穿內情,心頭震了一下。
「沒那回事呢,你為什麼這麼問?」
「你說,佃講師為了申請斷層攝影撥了電話,而你接了電話,但是這只是你的證詞,缺乏可信度。有沒有物證呢?」
「是的,當然有。」坐在椅子上的龜山君子,斬釘截鐵地回答。
江川搖晃著高大的身軀說:「什麼時間啊?如此陷害我,管他什麼時間不時間的!」
這時岳父又一插嘴了:「這次選舉,近畿地區的投票人數約一萬八千人,目前有三個候選人,不拿個一萬票,很難肯定當選,這種票數肯定落選嘛。」他晃動著海怪般的滑溜光頭,著急地說道。
「都怪我不知道內情,以前對你實在太失禮了。還拿著水果籃投你,真是對不起!」
「他小心翼翼地低聲問,是否必須進行斷層攝影?」
「沒錯。日本的大學附屬醫院與一般醫院在醫療水準上有非常大的落差。我們無法以大學附屬醫院的水準,去衡量一般醫院的基礎檢查;反過來看,也是同樣的道理。大學附屬醫院的宗旨在於醫學教育,因此需要針對單一的檢查結果,推測各種可能性,再教導學生這些推測的邏輯與因應對策。所以大學附屬醫院必須達到顯示醫學研究最高水平的診斷與治療。我認為這都是理所當然的。」
「那麼,你為什麼只記得佃講師的電話呢?」
聽到龜山的話,關口再度起身問道:「龜山證人,國平律師曾拜訪過你嗎?」
「財前,特診病患真不得了呢,還得教授親自送行啊?」
「啊!財前醫生,那不是財前醫生嗎!」
「旁聽者請肅靜!」
「可是,當初我苦苦哀求你,你卻徹底反對我出庭作證啊。」君子抬頭看著枕邊的丈夫說。
奈良大學竹谷教授個子雖矮小,但是大耳福態,體形肥胖,他慢慢地站上證人台。
「出席國際學術會議前的忙碌,我充分瞭解,我本身也有親身體驗,尤其對於擁有一群學生的教授而言,更是忙得無法分身吧。但是只要願意檢查,時間絕非問題。進行斷層攝影,立即沖洗的話,從拍攝到沖洗,只需費時三十分鐘。支氣管造影也是如此,如果設備精良,人員操作熟練,只需十分鐘即可完成。」
「換句話說,這些檢查並非只適用於特殊病症,也就是說,這並非健保範圍以外的項目,是嗎?」
「不。由解剖時的所見腫瘤大小推算,正如大河內教授所說,腫瘤確實已經存在好幾個月,並從胸部積水的現象看來,當時的大小,肉眼足以辨識。」
「以奈良大學為首,共五所大學。一所大學預估一千票,總共五千票;醫院有八間,共一千五百票,合計應有六千五百票,但這些地方的票數增長並不顯著,因此目前的鐵票只有二千票左右。不過我們從洛北大學校系的三重大學那邊蒐集了三百票左右……」
審判長命證人入庭。
「那麼,柳原主治醫師有什麼反應呢?」
正如財前所說,此一層級的醫生多具有旺盛的野心,每個人都希望盡可能在各種場合發表研究成果並獲得肯定,更渴望將來能更上層樓。如果學術會議會員來自母校,就能夠掌握各種研究會的營運主導權,不論是發表時間、順序或主題等等事項,比起沒有學術會議會員的大學,擁有更強勢的決定權,因此他們會投入相當的精力在學術會議的選舉活動上。
國平想道,向龜山君子丈夫的公司施壓果然一舉奏效。她曾表示不願意靠攏任何一方,看來她所言不假,不打算替任何一方作證。國平想到這兒,便快步走向法庭。
種別  胸部斷層攝影
國平恭敬慇勤地回應道:「就經驗與過去的成績而論,竹谷教授都是我國頂尖的醫生。這麼優秀的醫生,見解卻謙虛平實,真是令人欽佩。話說回來,即使是大學醫院的專科醫生,X光片上的陰影也必須達到兩厘米以上,才得以鑑別。所以本案中,診斷小指頭大小的小陰影為癌症,完全是無理的要求,是嗎?」
財前回答得若無其事和*圖*書,然後又吐了口唾液,連睡袍也不換就走向客廳。
安田太太的聲音幾乎哽咽,她深深彎下腰,鞠躬道謝。安田的四位員工也在後方排成一列,頻頻向財前鞠躬。財前的心情從昨夜壞到現在,但在安田等人誠懇地道謝之後,總算恢復了些。過去,安田的臉孔總讓財前感到毛骨悚然,無法正視,現在總算能夠直視了。
財前目光嚴厲地瞪著國平:「關於這一點,我的答案始終如一。你竟然一再質疑,真是令我遺憾哪。你還真有空,一再重複同樣的問題,對我疑神疑鬼。真希望你別再讓我看到什麼『當庭證人』了。我可是從沒聽說過『當庭證人』這個名詞呢。」他不滿國平將律師的過錯轉化為自己本身的問題,出言反駁。
正木指著X光片:「若非專家醫生,恐怕不容易辨識。但仔細比較左右兩側肺葉下方,兩邊肋骨與橫膈膜中間,右邊可以清楚看出呈現三角形,而左邊雖然差別不大,不過有一些白色模糊點,得以推測左肺出現胸部積水的症狀,積水再多個五十毫升左右,就更容易判別了。」
「是的。柳原醫生說了這段話後,遭到了財前教授斥責。在我身旁的年輕醫局員都竊竊私語地說他真沒大腦,膽敢對教授的診斷提出質疑。當時我則為柳原醫生抱不平。」
「大部分的查賄案,最後都因證據不足而不了了之。很多金錢收受案件,法律不易裁決,也都是因為缺乏確證。況且,紙鈔上又無記號,如果當初你以現金寄還,我們還有郵局的現金寄送單據當做證據,可是你是直接丟還給國平律師了。如果信封上有財前那方的記號,不一定需要姓名,只要有謝恩、致謝等字眼,就可以做筆跡鑑定,想辦法湊出證據。可是我們什麼也沒有,所以當時我也無法提出依法追究。」
「放射科有一本記錄,記載了所有的攝影申請。」
旁聽席上一陣錯愕,國平面不改色地起身說:「你是否記錯了呢?懷孕的婦女,往往容易出現妄想症,還有人會得憂鬱症呢。」
發車鈴響,原本興奮喧鬧的江川,露出寂寞的神情:「柳原學長,千萬別忘了我呀。到了那裡,我會寫信給你,你一定要回信喔!」
「這麼說來,只要鑑定人一出庭,就可以把那幫傢伙一網打盡囉!」雄吉大大咧咧地盤起了腿。
「請肅靜!請勿在法庭內鼓掌。」
「有的。他送來的點心禮盒裡,擺了裝有五萬元的信封袋。」
財前聽到了妻子尖銳的呼喊。他知道,從昨晚以來,國平為了扳回劣勢而疲於奔命,但一想到國平昨天的失利,財前就氣憤難平。
「是的。」
「是的。」
「我允許帶入法庭,你已經準備好了嗎?」
這時,審判長開口說道:「本庭想請問竹谷教授,剛才,正木副教授針對本案胸部X光片指出,左肺橫膈膜與肋骨之間有一些變化,可以推測些微的胸部積水,您對此有何見解?」
「國平律師說,任何人拜託我當佐佐木先生的證人時,都千萬不要答應。如果要當對方的證人,不如靠攏他們那一方。」
佐佐木良江雙手掩面,哽咽啜泣。審判長靜靜地凝視著龜山君子,旁聽席上,曾因為誤診而失去家人的家屬,聽到龜山的話也紛紛感動落淚。
「瞭解。如果當時被上訴人確實進行斷層攝影,執行更詳細的檢查,就能夠預測癌性肋膜炎的可能,然而被上訴人卻疏忽了這點,誤導了以後的治療。我方訊問結束。」關口強調要點後便回座。
岩田默默地將話筒遞給財前。
「不過,也不能全怪人家吧。對方是前病房護士長,你卻不願親自出馬,完全交給國平先生處理。你太大意了,才會有這種後果啊。你這官司害得我這段時間都不好意思出席小孩的家長會,大學教授夫人的紅會上也很難露臉呀。」
參謀葉山慌慌張張地拿起房裡的電話,撥給鵜飼教授。
「她希望我能為本案的死者佐佐木先生作證,一五一十地說出教授總會診時的狀況。」
「昭和三十三年(西元一九五八年)四月一日到昭和四十年(西元一九六五年)七月十日。我最後的職位是第一外科病房護士長,後來因為結婚而離職。」
旁聽席上再度出現騷動,有人甚至試圖起身抗議,但正木副教授卻一動也不動地完全漠視這些行為,關口律師繼續他的訊問。
聽了財前語氣凝重地說明選票結構,葉山說:「上次關西醫科齒科大學的校長與鵜飼教授之間,談妥政治協議,預計派遣本校與奈良大學的內科、外科、婦產科等各三、四名醫生到舞鶴的關西醫科齒科大學下的醫院,對方則承諾,關西醫科齒科大學及其同校系學校的所有選票將投給我方,所以這一部分可以守住一千五百票。以上總計為五千三百票。」
佃講師的答辯口齒清晰,猶如法庭戲裡的演員,台詞倒背如流。
「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不,他並沒有說。」
審判長開口道:「本庭想請問正木鑑定人,剛才您提及斷層攝影與支氣管造影的檢查,皆是大學附屬醫院的基礎檢查。難道大學附屬醫院對這些基礎檢查的概念,與一般普通醫院之間有很大的落差嗎?」
「啊,幸好看到您了!財前醫生救了我一命,如果沒跟您道聲謝就離開,我會過意不去啊。剛才到教授室拜訪您,可是您不在,我正覺得遺感呢。醫生,真是太謝謝您了!手術後,我才聽說我得的是賁門癌,而且在我併發腸阻塞症狀時,您還特地從家裡趕來為我開刀治療。財前醫生果然是位名醫啊,不,您是我的神啊!竟然有病人家屬控告您,我想那一定是死者的命吧,怎麼這麼不知感恩圖報呢?一定會遭天譴的!」
關口露出感激的眼神,感謝龜山君子願意出庭作證,並問道:「你在浪速大學附屬醫院的任職起止時間是何時至何時呢?」
「別囉哩囉唆的一大串辯解,你就是……」
「大阪船場的商人,怎麼會這麼潦倒啊。店裡的眾多往來廠商中,難道沒有人有些義氣,想幫老闆娘重建公司嗎?雖然我做的是粗工,不懂紡織業,不過如果有人願意挺身相助,我一定出馬幫你拜託到底!到時候請別客氣,吩咐一聲,我隨傳隨到!」
財前與國平一同搭上車,從鳳川家中出發前往大阪。一路上,財前不願與國平交談。醫師公會的顧問律師中,國平處理的醫療糾紛官司最多,也最有經驗,因此開庭之後,河野律師被冷落一旁,大小事都交給了國平。財前認為自己過於大意,愈想愈憤慨。當初只一心算計著醫療問題,卻沒想到半途殺出程咬金,出現「當庭證人」,而之所以沒料到上訴人會使出這招殺手鐧,都是因為老練的河野律師接下另一樁貪污案,無心關照這件訴訟……財前想到這一點,心中的怒火再一次燃起。國平在車上,一邊抽煙一邊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
穿著水藍色套裝,戴著紅框眼鏡的年輕護士站到證人席前。審判長依照慣例,確認證人身份,並請證人宣誓。
「那麼,一個月的總會診中,需要診察多少病人呢?」
岩田放下酒杯:「醫師公會會員六千人的三分之一,也就是約二千人具有投票權,其中浪速大學出身者有一千人左右,大阪府醫師公會會長就是浪速大學的畢業生,也是比鵜飼教授和我高兩屆的學長,他願意積極為我們拉票,而且也已經為我們拉攏醫師公會的主事者,也就是醫師公會理事長,他承諾讓理事長在浪速大學兄弟學校的醫學部擔任講師一職。因此一千票中的百分之九十是鐵票。另外,洛北大學與私立大學出身的醫生也瞭解,同為大阪府醫師公會會員,大家休戚與共,所以預估可以獲得百分之三十的選票。此外,還能穩定奈良、和歌山與兵庫的票,大致說來,我保證醫師公會相關票源大約有一千五百票左右。」岩田十分自信地說道。
大阪高等法院的走廊上,出現了河野、國平律師以及財前五郎、又一的身影,佃講師也緊跟在後。他們一派輕鬆地走向民事三十四號法庭。因為國平剛才去過書記官室,聽說關口律師尚未提出龜山君子的證人申請,而財前這方面早已提出佃講師與放射科護士等證人申請。
「那麼,同體系的兄弟大學與醫院的票源結構呢?」岩田問道。
關口指著國平喊道。
「我可以斷言,完全沒有這樣的事實。不過,大約三天後,財前教授有篇論文需要在國際外科學會上發表,為了提交這篇論文的德文翻譯,我前往教授室找財前教授。記得當時教授對我說,如果有時間的話,想要替那位賁門癌病患進行胸部陰影的斷層攝影,並麻煩我去申請。當時我很納悶,明明就是肺結核的瘢痕,何必大費周章地做斷層攝影?」佃講師撒謊不打草稿,對答如流。
「真的嗎?難道……石橋醫學部長就是洛北大學神納教授的參謀?」財前聞言不禁傾身向前。
柳原也附和著:「沒錯,哪會等到此時,還繼續修理東教授派的餘孽?」
「那麼,校內的鐵票大概有多少?」葉山很在意票數。
法庭內,書記官與法警早已各就各位,旁聽席上則擠滿了旁聽民眾。旁聽人群中,依舊可見里見的身影,佐佐木良江的三個孩子坐在他附近,柳原則躲在旁聽席後方不起眼的角落。
財前急忙趕時間,車子抵達正門門口時,眼前的情景令他不禁愣住了:大門前,護士與家屬、員工簇擁著安田太一,安田的身旁停放著一輛乳白色轎車,今天似乎是他的出院日。財前假裝沒發現安田,試圖穿過人群,但安田大聲叫住了他。
「我不忍再看佐佐木先生遺族窮苦潦倒的慘況。我想,如果我能將事實公之於世,就可以解救佐佐木太太。同樣身為無權無財的市井小民,這是應有的正義感!」
財前話一說完便壓抑著情緒,匆匆離開。
「不行吧,財前那方應該會設法封住廠長的嘴。很遺憾,我們實在無法再追究這項問題了。不過,我們並非一定得爭論這筆錢不可。財前牽扯出佃講師,還有放射科的護士,強力辯駁自己早已發現癌細胞的轉移,而我們則有病房護士長龜山小姐作證,證明財前教授並未在教授總會診時發現這個問題。你的妻子已經徹底推翻了被上訴人的說辭,這就已經足夠了。」
國平立刻起身,朝龜山君子的隆起腹部瞪了一眼。
「你對自己的證詞有十足把握嗎?」
「不過,那也只是口頭承諾,實際投票應該會少個兩成,所以大約只有五、六千票吧。你這個參謀是怎麼當的?財前也太不像話了!叫他過來聽電話!」鵜飼的語氣相當不悅。
在一片緊張的氣氛下,審判長宣布休庭。
「是的,她現在坐在旁聽席後方。」
年過六十的竹谷教授提出極為貼近現實的意見,也符合他古典派學者的作風,國平立刻附和說:「但是,剛才上訴人鑑定人正木https://m.hetubook.com.com副教授表示,只需五厘米就可以鑑別。竹谷教授,您對這項意見有什麼看法?」
「是嗎?但是龜山君子的證詞說,我並未發現癌細胞的轉移,還揭發我方贈送放有五萬元的禮盒給她,試圖阻止她出庭。就算竹谷醫學部長提出有利於我方的鑑定報告,恐怕也無法挽回劣勢吧?」財前毫不掩飾不滿的情緒。
「所以教授為了確認是否為癌症轉移灶,要求你們進行斷層攝影嗎?」
平時極度自信的財前,這時也變得懦弱退縮起來。
「連你都知道?為什麼?」柳原一臉錯愕地凝視著江川。
財前感到背脊躥起了一陣寒意。究竟是誰在四處散播消息?竟然連整形外科的野坂都知道了。難道這些八卦早已背著財前傳遍整間醫院,甚至傳到野坂的耳朵裡了?想到這裡,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快|感油然而生。但他又顧慮學術會議選舉的選票,只能避免與野坂正面衝突。
「你記得當時的談話內容嗎?」
龜山臉色發青,向國平表示抗議,她的先生雄吉也忍不住從旁聽席上站了起來。
下午一點,開庭時間一到,審判長與兩位陪審法官陸續就坐。審判長宣佈開庭,河野身旁的國平立刻起身,提出申請:「我方要求傳訊被上訴人證人,浪速大學講師佃友博先生。」
他攤開厚重的記錄,遞交給審判長。國平並沒有在開庭之前申請此項物證,顯示國平早有預謀。審判長立刻過目,並遞給關口。
竹谷教授昂首闊步走到讀圖機前,在佐佐木庸平的X光片旁放了一張同樣在左肺下葉出現陰影的X光片。別說一般人,就連旁聽席上的醫生也完全區分不出兩者之間的差異。
「柳原學長才不會瞭解呢。你不會瞭解離開研究領域的孤寂啊……地方醫院連個醫局內的抄讀會都沒有。前天的抄讀會,是我在浪速大學的最後一次抄讀會,財前教授最近因為官司和選舉,雖然已經心力交瘁了,可是,他還是和我們分享有關『胃部全摘除時的代用胃造設』這個議題,這個研究相當有趣呢。最近外科界紛紛討論器官移植的議題,不過胃和心臟、腎臟一樣,無法移植他人的器官,大家一致認為毫無替代方案。然而財前教授竟然想出了一個辦法,他提出切除部分大腸,來替代胃的功能。真不愧是外科手術的權威,這個想法真是漂亮,前所未聞。當時我負責記錄,卻聽得入神,不自覺地停下手。一旦被放逐到地方,就再也不能參加這類的抄讀會,一想到這,我就心酸。財前教授雖然個性剛烈,不受人歡迎,不過他的醫學造詣卻是不容小覷。我長期負責記錄,所以最瞭解這一點。」
金錢收受的證據最不易證明,因此他再將問題轉回本案的醫療糾紛重點上。
「正木副教授所說的五厘米,可說是絕世神技的鑑別範圍。不僅是O大學肺癌研究所所長南原教授、我個人以及多數專家都不相信能夠鑑別出五厘米的陰影。五厘米,這個數字,在肺癌診斷的領域幾乎是夢幻數字,並非科學性的數字。而有時我會遇到條件良好的X光片,再加上天時地利,才能碰巧鑑別出五厘米大的腫瘤。但是,這些都是特例。」
「怪不得兄弟大學不容易拉攏票源……」財前咬牙切齒地說著。
「如何呢?仔細比較兩者,或許是可以發現肺結核的X光片,在陰影中心部位的濃度還稍微顯得濃一點呢。但是這樣的差異,連頂尖的專科醫生都難以辨識,何況本案的病患曾罹患肺結核,而且又是早期賁門癌病患。因此,財前教授不認為是癌轉移灶,而判斷為肺結核的舊病灶,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大部分的專科醫師,應該都會表示同樣的見解。」
「是的。我想向兩位證人提出幾項疑問。」
審判長詢問關口,關口沒有理由反對,只好無奈地回答:「願意。」
「認識。」
「那麼,由財前教授執刀的賁門癌手術病患,後來因癌性肋膜炎而去世的佐佐木庸平先生,你認識嗎?」
「好了,好了,別再抱怨了。人事都已定案,你打了電話又有什麼用呢?說不定他們原本打算早點調你回來,你這麼一鬧,他們乾脆不讓你回來了。」
「我不太記得詳細內容,不過我記得當時他說,今天或明天,可能需進行胸部的斷層攝影,需要立即沖片。他要求我準備沖片。」
「時間相隔有點久了,我記不太清楚。不過應該是兩天後吧。」
「我再問一個問題,你在決定出庭作證之前,第一外科前任教授的千金,東佐枝子小姐,是否拜訪過你呢?」
「是的。當時我是病房護士長,所以我在現場。」
「你在佐佐木先生的病房會診時,最令你印象深刻的是什麼?」
「不,當時我立刻撥電話到放射科,請一位叫岡田的護士準備,以便隨時進行沖片。但是,當時財前教授為了出席國際外科學會,工作堆積如山。後來,他也說,那麼小的陰影即使進行斷層攝影,以他過去的經驗,一張平面照片也無法發揮太大的作用。教授想要取消斷層攝影,我也轉達此意,告知放射科。」
岡田道子微露困惑,說道:「那天正好是我二十歲的生日,我心想,從今天起,我要變成大人了,所以發誓要好好表現。就在那時,佃講師罵我說『別總是慢吞吞的,要是再繼續拖拖拉拉,就別幹護士了!』我忍不住掉下眼淚,從此我就有個綽號叫『愛哭鬼護士』,還常被人嘲笑,所以我特別記得他那一通電話。」
「你好,讓你久等了。」財前客套地打了招呼。
「如何呢?能夠判讀出肋膜面的腫瘤嗎?」
江川怨恨財前不通人情的人事調度,卻不得不佩服他的實力,他神情複雜地繼續說道:「不過,財前教授身為醫生,卻缺乏溫暖的人性,這一點我始終無法認同。這次的官司就是個很好的例子。第一審時,死者家屬的律師說,有十名醫生承認在手術前的病房總會診時,柳原醫生建議斷層攝影,但遭到財前教授的斥貢。結果財前教授要佃講師與安西醫局長一一清查,遭他認定是坦白陳述了事實的醫生,都陸續被放逐到四國或山陰一帶。上訴審之後,財前教授在面對是否發現癌細胞轉移的議題時,變得格外強勢,絲毫不見他有任何道義上的反省。當時我正好留在門診,沒有跟著財前教授總會診。不過,正如外界傳言,他的確沒有發現肺部轉移的問題,更駁回柳原學長的建議,對不對?」
關口律師神情緊張地起身說道:「上訴人委託東京K大學正木副教授的鑑定事項有三,首先是關於胃部賁門癌的術前胸部X光片。請問,本案已認定左肺有個四指頭大小的陰影,這個現象是否足以鑑別是癌症轉移灶?」
當庭證人意指未事先提出申請,在法庭上臨時傳喚的證人,是相當罕見的做法。關口見審判長面色凝重,繼續說:「審判長,本案開始審理之後,佃講師與岡田護士才突然出庭作證,證明財前教授有意進行斷層攝影,本人完全不相信該項證詞。況且,物證的申請字段上,並沒有記載佐佐木庸平的姓名,更不足採信。我推測,當天剛好有其他病患緊急申請掃瞄,但未記載姓名,而被告巧妙利用了這項盲點。事實上,我們費盡心血,終於找到一位重要的證人,可以證明財前教授並未在手術前發現癌細胞的轉移。這位證人目前已經抵達法庭。她就是浪速大學附屬醫院第一外科前病房護士長,塚口君子,她原名為龜山君子。我在此申請該女士為當庭證人!」
河野律師洋洋得意地說:「只怪關口律師操之過急,反倒弄巧成拙啊!」
「我知道了。接下來由被上訴人鑑定人進行鑑定。」審判長說道。
「沒錯,這樣看來的確危險。」鍋島貫治喝著酒,鬍鬚上沾著酒滴。
鵜飼壓低聲音說道:「現在只剩下這個辦法,勢在必行啊……」
國平在大阪車站下了車,財前沒有露出半點笑容,只道聲再會,就即刻驅車前往大學。早上他已通知大學,因為感冒,今天可能會晚點上班。不過,時間已近午後一點,未免有些太遲。
「非常抱歉。我絕非只關心官司而疏忽這次的選舉啊……」
「這位病人與那位佐佐木庸平同一症狀,而且據說從長相到年紀、體型都一模一樣呢。」
「什麼?有錢在信封袋裡!如果這是事實,這是絕不可原諒的出庭賄賂呢!」
竹谷教授頂著X光片診斷權威的頭銜,做出結論。
岩田重吉的體型不如其名,他瘦小的身體靠在桌上說道:「看看在座的成員,讓我想起教授選舉時的固票會議,不過當時只需要穩定所有教授三十一票的流向。這次的學術會議選舉則要面對近畿地區一萬八千人,就像學者的參議院選舉吧。所以,選票流向一定得謹慎評估。」
「何必急著否認呢?結婚,萬歲!結婚!燦爛的美麗人生喲!我也好想趕快拿到學位,獨立自主,找個人結婚呢。」
審判長嚴厲譴責後,接著說:「正木與竹谷兩位鑑定人的見解,雖然意見相左,但都相當具有參考價值,本庭已將雙方的見解當做今後審理的重要資料。今日的審理到此結束。」
「沒那回事,正好在門口巧遇罷了。」
國平希望這段事實能夠加深審判長的印象,因此刻意在此結束訊問,轉而向審判長說:「財前教授曾提出斷層攝影的申請,這項事實就是本案的關鍵所在。為了證明佃講師的證詞,我申請傳喚當時接到佃講師電話的當事人岡田道子為我方的證人,並繼續進行證人訊問。」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柳原說著,目送江川,心情隨之跌落入黑暗深淵。
關口面對戴著紅框眼鏡的圓臉護士問道:「剛才聽你的證詞,覺得非常奇怪,明明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你卻記得一清二楚,記憶力真是令人佩服。我想請問一下,佃講師撥電話給你的那一天,昭和三十九年五月二十三日,你是否記得還有哪些醫生申請斷層攝影呢?」
「不,我絕對不會記錯。柳原絕對沒有針對斷層攝影提出任何要求。」
以佃講師為首的醫局競選總部蒐集了一本資料,財前將資料簿擺在桌上。
葉山將電話交給財前,鵜飼立刻破口大罵:「你啊,官司雖然重要,不過學術會議選舉也一樣重要啊!為了浪速大學的將來,我極力拜託你參選,而你也欣然答應。可是你竟然只忙著官司,疏忽了學術會議選舉,放任他人處理。你也太不顧我的面子,不,太不顧浪速大學的面子了!」
「沒錯。這個陰影幾乎呈現圓形,而且與肺野的界線也相當明顯,解剖結果發現是癌轉移灶。這些事後的診斷結果,的確讓人信服這個形狀所呈現的現象。但是,本案的病患過去曾罹患肺結核,在肺結核當中,結核腫也是呈現圓形,邊緣也非常清晰,陰影局限在局部,因此與癌https://m.hetubook.com.com症不易區別。庭內剛好有讀圖機,我可以讓各位瞭解這兩種形狀有多麼酷似。」
「哦?他是這麼說的嗎?剛才佃證人作證絕無此事,柳原醫生並沒有說過這一段話。你是指佃證人的證詞是假的嗎?」
「記得,當天我在櫃檯接到佃講師來電。」
「這麼說來,像您這麼優秀的醫師,連直徑五厘米的陰影都能鑑別出罹患癌症與否,那麼,肋膜炎的陰影,您一定能夠辨識囉?可剛才你說無法辨識,證明現實中根本無法判讀五厘米大小的陰影,不是嗎?」
「你說得沒錯。我也不明白,為什麼連你這麼認真又優秀的人材,也得遭受這種待遇?」
「審判長,我反對上訴人的當庭證人申請。今天的審理時間已經相當長,況且我方並未備妥上訴人當庭證人的訊問!」
「怎麼可能只限於特殊病症呢。剛才所說的斷層攝影、支氣管造影或細胞診,都是大學附屬醫院常見的基礎檢查,只要是基礎檢查,就可適用於健保。」
「第二項鑑定事項是X光的平面照片,從X光片上判斷可能出現癌症轉移灶,接下來需要進行何種檢查,以判斷正確性呢?」
正木副教授身著直條紋的時髦西裝,展現出四十歲少壯學者的年輕風采。
「是嗎?你是否記錯了呢?」
這時審判長突然開口:「財前被上訴人是否在手術前發現癌細胞轉移至肺部,以及他出發到國際外科學會之前,是否有意進行斷層攝影,並且是否在總會診時,否定柳原主治醫師提出的建議,拒絕進行斷層攝影,上述諸多疑點,上訴人與被上訴人的證詞出入甚大,真假與否並無確切的證據,因此難以判斷。病患手術前胸部X光片上的陰影,是否可判讀出癌細胞的轉移,這一點,將於九月三十日上午十點,由上訴人與被上訴人雙方的鑑定人進行鑑定。」
法庭上,儼然上演著國平的個人秀。
柳原一聽,愣得眨了眨眼。
「關於斷層攝影,再請教您一個問題。在病患手術日期已經決定的情況下,醫師可能視病患的症狀,取消斷層攝影嗎?您的看法是?」國平刻意強調問題的重點。
護士回答完後,國平立刻接著說:「審判長,我提交這本記錄作為物證。請庭上確認。」
字跡相當潦草,想必是在匆忙之中寫下的,字跡上畫了兩條刪除線,寫著攝影取消。從字跡油墨的顏色與頁碼判斷,並非重新記載。
前來歡送的護士也開口了:「財前醫生,今天是安田先生的出院日喲。他一直想向醫生道謝,所以從上午等到現在才肯出院呢。」
上訴人席上的佐佐良江突然喊道,彷彿呼喚著亡夫。庭內寂靜無聲,所有人屏息以待,正木副教授目光銳利地凝視著X光片。時間一分一分地流逝,法庭內緊張沉重的氣氛令人窒息。
佐佐木良江正祭拜佐佐木庸平的牌位,她點上燈,燒香悼念,雄吉轉頭看著良江與三個孩子。
上午,時候已經不早了,財前五郎刮著鬍子,看著鏡中的自己。兩眼因為睡眠不足佈滿血絲,臉色因為疲勞而毫無生氣,緊鎖的眉間深深劃下兩道不愉快的皺紋。這些都是昨天的證人訊問所導致的。他以為龜山君子不會替佐佐木出庭作證,卻萬萬沒想到她竟然以「當庭證人」身份出庭。她在法庭上作證指出,財前教授斷言手術前胸部X光片上所出現的陰影是結核的舊病灶,並且不願接受主治醫師要求斷層攝影的建議。這項證詞徹底推翻了財前過去所堅持的主張。昨晚,他與河野、國平律師以及岳父又一討論今後的對策,直到深夜才回到夙川的家裡,只睡了四、五個小時。
「是的,我認識他。」
「不,我、我怎麼可能結婚呢,八、八字都還沒一撇啊。」柳原不曾向任何人提起,急忙撇清。
有人成雙成對,受到眾人的祝福出發去度蜜月;也有人為了出差,買了宵夜趕忙搭電車,夜晚的月台上充滿著活力與嘈雜,只有柳原與江川兩人各自懷著沉沉的哀愁。江川搭上列車,柳原站在窗邊看著他。
國平的提問一針見血,切中要害。正木副教授一臉不悅地回答道:「肺部的陰影與胸壁肋膜面腫瘤的判讀,不能混為一談。肋膜銜接肌肉層與脂肪層,因此不容易顯現陰影。況且出現在肋膜上的癌細胞,雖然稱為腫瘤,但並非呈現塊狀,而是附著在肋膜上的薄薄物體,因此更不易顯現在X光片上。在我的經驗當中,從未有肋膜腫瘤在胸部開始積水前就能發現的。」正木強力反擊,國平結束訊問。
審判長一聲令下,庭內立刻恢復安靜。正木副教授繼續說道:「我的理由是,第一,基於陰影的大小:陰影只要超過五厘米,癌症的專家醫生就能夠大略鑑定癌細胞的存在,只要超過七厘米,就可確定那是癌症轉移灶——本案的陰影,我用精密量尺測量,長七.二厘米、寬六.九厘米。完全符合鑑別的條件;第二個理由是陰影的形狀:轉移性癌細胞在胸部X光片上。一般會呈現硬幣型陰影,特徵是輪廓清楚的硬幣形狀。本案的陰影呈現圓形,周圍與肺野的界線分明,陰影濃度也相當均勻,近似癌細胞轉移灶的典型,因此相當容易鑑別;第三個理由是陰影的位置:轉移至肺部的癌細胞,可分為淋巴性與血行性兩種類型。淋巴性的癌症會從肺門部呈樹枝狀逐漸擴大,血行性的特徵是癌細胞孤立在肺部末梢。本案只有一個陰影出現在肺部末梢,因此可以推測這個陰影是從主病灶的胃賁門部,藉由血行性,轉移至肺部的。」
「這麼說來,剛才的五千三百票加上一千五百票,總共有六千八百票。還有我和葉山教授拉攏學會內部的票,大概有五百票上下,因此總共是七千三百票……」財前統計著所有票數。
「五月二十七日,財前教授總會診時,你在現場嗎?」
「為什麼?」
「那麼,主治醫師柳原可曾針對斷層攝影,提出過任何要求?」國平律師巧妙地觸及到了問題核心。
龜山轉頭正視國平,口氣強硬地說:「財前教授對待特診病患與一般健保病患有著明顯差異,我無法認同與尊敬教授的做法。但是,我今天出庭,與個人感情毫無關係。」
「啊,原來如此。一個星期前,我曾看到野坂與滋賀大學的石橋醫學部長,從南(地名)的餐廳走出來呢。」
「我只瞄到他們倆上車。不過的確是他們,我不會看錯。」鍋島斷言。
「你們也看到了,店的一半租給內衣店,雖然另一半自家在營業,卻面臨破產、財務吃緊,債主隨時都可能找上門來。」良江的語氣低沉。
接著,竹谷鑑定人也宣誓完畢,審判長嚴肅地說:「現在進行鑑定人訊問,首先由上訴人律師進行主訊問。」
龜山君子首次出庭,過度緊張加上疲憊,引發嘔吐,只好在佐佐木良江家暫作休息。佐佐木良江與東佐枝子擔心君子的狀況,頻頻關切她的狀況。君子的丈夫雄吉卻獨自在一旁罵個不停。
法庭內鴉雀無聲,只聽見正氣凜然的聲音迴蕩在四周。
「我沒有聽錯。我記得財前教授說,這是肺結核的舊病灶。」
「江川,車子快進站了,我們趕快到月台吧,不然時間會來不及了。」
「沒事,這陣子又是官司,又是學術會議選舉的事,每晚都得喝酒,加上睡眠不足,可能稍微累了點。」
「本人發誓,將秉持良心誠實鑑定。鑑定人,正木徹。」
河野、國平律師圍著財前,慌慌張張地開始議論,記者席上的司法記者則一陣騷動。審判長無視喧嘩,問道:「被上訴人律師是否進行訊問?」
「您說得沒錯,沒能成功賄賂龜山君子,導致我方失利,昨晚我已經深表歉意,也無意再作辯解。不過,關於現金收受一事,當初考慮周詳,為了以防萬一,並未留下任何物證,而且也妥善封住了三光機械廠長的嘴,今後就算龜山,不,就算塚口夫婦再有任何說辭,對方也無法追究這一筆錢了。」國平回答,無邊眼鏡閃著光芒。
「已經備妥放在律師休息室裡。」
竹谷凝視著佐佐木庸平的X光片:「比較左右兩肺、肋膜與橫膈膜之間的三角形,確實有些模糊點。但是除了可以推測為胸部積水之外,還有肋膜粘合的可能,因此無法一概而論。」
「兩棟病房大樓,共有一百二十名病患,所以大約有四百八十人次的病人。」
關口對審判長說道:「審判長,上訴人律師提出當庭證人的申請!」
「中河,還有瀨戶口啊,都算是醫局的改革急先鋒,這些人被放逐到舞鶴還可理解。可是,為什麼連我這種蹩腳人物也會被貶到舞鶴呢?就算調派到舞鶴,我也不敢和中河等人攪和在一起呀。」
「哦,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旁聽席上再度傳來批判正木的聲音。
參謀葉山也移近女人般白皙的臉龐,說:「那麼,快來評估目前手上的鐵票吧。首先評估最有把握的校內選票,請財前教授進行說明。」
財前回想起前陣子安田太一出院時,野坂在門口諷刺他的態度,於是說道:「不可能,今津醫生天生膽小,現在東教授不在,他哪敢輕舉妄動。我倒覺得野坂教授比較可疑呢。」
「那麼,在數以百計的病患中,你特別記得佐佐木先生的總會診了?」國平口氣冷淡地揶揄她。
「竹谷教授在胸部X光診斷上的造詣,也廣受認同。我方請他鑑定三個項目第一是,X光片上能夠鑑別出是癌症的陰影,至少需要多大呢?」
岡田道子滿面愁容地辯解:「這是常有的事。緊急時,我們只會寫上哪一科的哪位醫生申請預約,等病患的病歷送來後,我們才會重新填上名字。或許作業過程草率隨便,但是一天有超過一百五十位病患急需沖片時,我們也只能這麼做了……」
「那麼,當時我把錢丟還國平時,我們廠長也在場,能否請他當證人呢?」
「能讓你健健康康地回到工作崗位,這是身為醫生最快樂的事。請好好保重。」他的語氣比平時和善許多。
葉山看著桌上的票源統計表做了說明,接著轉身面對岩田重吉:「對了,上次請岩田會長與鍋島先生將兼職護士與檢查技|師派到醫師會館的臨床檢查中心,以此為籌碼拉攏醫師公會相關票源的事,處理得如何?大概可以穩定多少票數呢?」
「嗯,大概是三、四十毫升吧。不過,我已經事先獲知這位病患因癌性肋膜炎而死亡,所以才能發現如此微妙的變化。其實胸部積水未滿五十毫升,一般不易判讀。」
「喂,我是財前……」
「虧你說得出口!那筆錢明明是在你跑到我先生的公司,試圖妨礙我出庭作證時,我先生退還給你的!」
「從X光片上的推測,胸部積水量約有多少呢?」
他開門見山地道出結論,這時旁聽席上紛紛出現抗議聲:「你無憑無據!別妄下結論!」
「那麼,財前教授看完胸部X光片之後,是否說過癌細胞有轉移到肺部的可能性呢?」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