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白色巨塔

作者:山崎豐子
白色巨塔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關口更深入地問道。
「是嗎?那就好,反正我也不會把你剛才提出的問題和官司的事混為一談。」
他指的是剛才知道的安田太一的主治醫師江川的事。
那只是財前又一自己在大放厥詞而已,儘管在昨天的第一次證人訊問中,金井副教授的證詞比第一審時更偏袒財前教授,但這些都是靠財前又一的財力和財前教授的權力巧妙建立起來的。想到自己身為病人的主治醫師,站在證人席上也必須受財前教授的意志操控陳述證詞,即使在開著冷氣的室內也讓他不禁冒汗。但當他的視線從華子的臉上往下看時,剛好看到華子一雙肉感的大腿。翻起的短裙下,可以感受到她大腿深處的豐|滿,柳原暗自幻想著華子撩人的胴體。
大河內的眼睛瞬間一亮。如此一來,財前更是朝著拜訪大河內的真正目的邁進了一大步。
「但是,我上次已經寫信告訴你了,對方的律師也……」
「教授剛才說要商量學術會議選舉的事,我打電話去扇屋或他岳丈的財前婦產科診所看看。」
「我沒有問題了。」
「這個問題你不用擔心,關西醫科齒科大學基於某種原因,已經脫離洛北大學獨立,他們有意加入浪速大學的旗下。對本校來說,這也算擴大勢力版圖,我們當然竭誠歡迎。這是本校擴大勢力範圍的第一個橋頭堡,因此才挑選你們這幾位成績優秀的人。以後,我們還會持續派人手過去,絕對不會讓你們感到孤單,我也會繼續指導你們的學位論文。」
「這該怎麼說,我是憑多年的律師經驗所產生的第六感來判斷的。當時,關口律師的語氣雖然堅定,卻極力拖延下一次開庭的時間,所謂證人生病只不過是藉口,只是為了爭取更多的時間去說服對方。」
竹谷話才說到一半,開著冷氣的和式包廂門被打開了,兩位服務生進來將碗裝料理放在桌子上,使用的是金蒔繪的高級碗。美食家竹谷和鵜飼立刻聊起美食來。財前根本不想聽這些,他更希望瞭解這次見面的主題——也就是竹谷對上訴審鑑定的意見。
財前立刻看穿了竹谷的心思,問道:「竹谷教授,您預估自己大約可以拿到多少票?」
「為什麼沒有立刻告訴主治醫師?」
在主訊問中獲得成功的關口滿意地漲紅著臉回到座位上,財前律師團的河野和國平好像在商量著什麼。
「喂,我姓東。請問關口律師在嗎?」
他打開工作服的鈕釦,把手伸進沾滿汗臭味的腹帶中,拿出一個皺巴巴的白色信封。
「哇,原來那個角度要這樣切割,很難操作吧?」年輕的工人再度歎服地說。
一時間,江川臉色大變:「教授,是不是我哪裡做錯了……」
「請問你第一次是什麼時候幫他看診的?」
電話彼端的關口顯得十分緊張。
「那位病人在賁門癌手術後,又做了腸阻塞手術,預後情況還好吧?」
「教授,您太太從家裡來電。」
「想那麼多有什麼用?我們只是拿著上頭交給我們的名單,從地圖上查到有選舉權的醫生開的診所,每天要走訪十五家。大部分的醫師只要看到我們帶著母校現任教授的名片特地登門拜訪,都會放下看診工作熱情地款待我們,答應把空白選票交給我們,讓我們自行填寫名字。」另一位醫局員目中無人地說道。
「從關口律師說目前證人臥病在床這一點來看,應該是指懷孕的龜山君子。至於到底是龜山君子已經答應他們要出庭,還是他們根本沒有把握,只是抱著姑且一搏的心態申請她當證人,我也搞不清楚……」
清一從書信夾中拿出一封信,遞給里見。以前,清一從來不會把別人寄來的信拿給他看,里見默默地接了過來,拿出其中的信箋。
雖然她對佐佐木良江深表同情,卻仍然沒有改變最後的答案。
關口立刻站了起來:「審判長,請允許我再問證人一個問題。」
慶子躺在沙發上,一雙大眼睛閃著母豹般的光芒。
「我的訊問結束了。」
「關口律師,請您原諒。雖然您體諒我的身體,要我在家好好休息,但我一想到下一次證人訊問的事就再也睡不著了。在我先生住院期間,龜山護士長就很照顧我們,所以,我想親自來拜託她一下……」然後,她面對君子,雙手著地,做出跪拜的姿勢。
「一個月以上!病人六月二十日死亡前一個月,他曾做過術前X光檢查。照您剛才的推論,當時,不僅左肺下葉,連肋膜表面上也已經有腫瘤了!」關口的聲音變得十分尖銳。
「昨天上訴審的第一次證人訊問情況如何?」
「哦,原來賁門癌的發生部位和癌細胞的生成方向和擴散路線之間有一定的聯繫,這倒是個很有意思的研究課題。」大河內立即表現出關心的樣子。
國平判斷繼續進行反對訊問將對財前不利,便就此打住:「我沒有問題了。」他以醫師公會顧問律師擅長的逃避戰術迅速結束反對訊問。
審判長看起來溫文爾雅,嘴角緊抿著。他徐徐開口宣佈:「現在開始對上訴人佐佐木良江等三人和被上訴人財前五郎之間的損害賠償上訴案件進行審理。今天進行證人訊問,上訴人和被上訴人雙方的證人有沒有到庭?」
財前掛上電話後,趕緊穿上衣服。
「對。」
不等里見說完,佐枝子就伸出手堵住里見的嘴。這時的佐枝子已經不是剛才撲倒在里見懷裡的佐枝子,而是一個意志堅定的女人。
「審判長,為了進一步證明剛才大河內鑑定人言及的肺部檢查問題,被上訴人要申請證人。」
「那麼,下一次將在九月九日下午一點開庭,進行證人訊問,雙方律師應該沒有異議吧?」
走廊上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醫局的門被推開了。
里見語氣激動,和平時的沉默寡言判若兩人。
財前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坐直了身體。
「那麼,您認為是哪一種呢?」
「什麼?哦,你是說包在信封裡的那五萬元,我隨時都帶在身上,準備找時間丟還給你!」
「手術結果怎麼樣?」原來,並不是家裡打來的,而是慶子。
「搞什麼,那些傢伙都走了。」安西難以置信地說道。
聽國平這麼一說,河野也表示贊同。
「我老婆看到死者的老婆跪在榻榻米上哀求說『護士長,請你救救那三個可憐的孩子吧』,差一點就點頭答應了。但最後還是對他們說要等我回家後再商量,把他們打發走了。所以,昨天我回家後,我們就商量了這件事。」
「是嗎?龜山已經離開醫院了,而且你們這麼再三拜託她,要是她還不肯答應的話,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人可以證明財前當時對於手術前檢查的態度。在第一次證人訊問中,金井副教授比第一審時更加袒護財前教授,第一外科的醫局員和護士也應該不可能有人願意出來作證。好不容易這次大河內教授在鑑定證詞中,提及了質疑財前在手術前有沒有做充分檢查的問題,目前正是向證人訊問這個問題的階段……」
不知道河野和國平有沒有看穿他們的伎倆,但兩位律師認真地聽完後,河野說:「既然曾經申請做斷層攝影,後來卻沒有拍的確不太好。不過,這也算是可以證明財前教授曾經懷疑癌細胞可能轉移到肺部的重要證據。」
關口慌忙說:「審判長,由於我方證人時間上無法配合,希望可以延到半個月後的九月十七日開庭。」
「難道是我們的事被發現了嗎?」
河野和國平小聲地商量後,決定由國平負責訊問醫學的相關問題。於是,國平站了起來。
無影燈照得夜晚的手術室亮晃晃的,看起來比白天更加潔白而冰冷。安田太一嘴裡咬著麻醉管,臉色慘白地平躺在手術台上。器械台上的手術刀、剪刀、止血鉗和鑷子等手術器械,都散發出駭人的冷光。
在浪速大學求學時,鵜飼比竹谷高三屆,算是他的學長。聽到竹谷這番抬舉之詞,鵜飼將肥胖的身體倚在靠肘上,苦笑著:「我並不是對他特別關照,是因為像財前這麼年輕有為的人材並不多。不過,話又說回來,財前的醫術的確高明,只是在為人處事方面太有個性,很容易招惹麻煩。」
「已經死亡的佐佐木庸平先生是佐佐木商店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長,對不對?」
說完,他氣沖沖地走出廠長室。
「是,這是病歷。」
關口律師站起來,向大河內行了一個禮。
佐佐木良江趴在榻榻米上放聲大哭,淚水像洪水潰堤般一發不可收拾。
安田太一的主治醫師江川遠離周圍的嘈雜,正坐在柳原對面翻閱著專業雜誌。
白髮瘦削的大河內教授一站上證人席,法庭內便充塞著令人緊張不安的凝滯氣氛,坐在被上訴人席的財前也面色凝重。而上訴人佐佐木良江、小叔信平則以期待的眼神抬頭望著毅然地站在證人席上的大河內。
「上次聽財前教授的岳父說,只是一個搞不清楚情況的病人家屬亂告一通,根本不必擔心。財前教授絕對會勝訴嗎?」華子側著頭問道。
「啊,脩二,我不知道你來了,什麼時候來的?」
「起立!」
「果然是這樣。那就注意腹部保暖,再注射保賜康,我馬上趕過去,你們盡快做好手術準備。」
「不,是廠長,他要你馬上去廠長室。」
「國平律師也來拜託你,請你不要為佐佐木一方出庭,對不對?」
「隨行……原來如此。聽說教授總會診時就像諸侯出巡的儀仗隊一樣,你也隨行了。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在佐佐木庸平先生的病房裡,各位隨行醫生的位置排列?」
「有,我在這裡。」瘦瘦高高的他站了起來。
「是。十五分鐘前發生腹部脹氣,連續嘔吐了兩次膽汁。我立刻前往教授室,但教授不在。而打電話去教授家裡,家裡也說他還沒回家……」主治醫師顯得手足無措。
「我找你們來,是要告訴你們,關西醫科齒科大學位於舞鶴的兄弟醫院——舞鶴綜合醫院要求本校和兄弟學校派醫生過去支持。大家都知道我負責的第一外科人材濟濟,希望我們派三位醫生去幫忙。經過嚴格挑選後,我決定派診療成績優異的你們三位去。」他不由分說地宣佈了人事異動決定。
「對不起。其實我是在幫忙學術會議選舉的事……」
財前瞥了江川一眼說:「如果是誤會,等一下你可以和佃講師解釋清楚。我找你來並不是為了追究這種無聊的事。」
她迫切地看著君子,雙手拉著君子的手不放,君子熱淚盈眶,佐枝子也在一旁頻頻拭著淚。只有關口靜靜地說:「怎麼樣?是不是可以請你當我方的證人?」
「由被上訴人的律師開始訊問。」
「學術會議選舉原本是你新的野心,現在反而變成了你的枷鎖。我看昨天開庭的情形,儘管對方的關口律師不是省油的燈,但國平律師不愧是醫師公會的顧問律師,在對金井副教授進行主訊問時太漂亮了。如果你還在擔心官司的事,反正現在學術會議選舉候選人公告還沒出來,我看你乾脆辭退好了。」慶子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財前醫生在哪裡?」安田太一的主治醫師江川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
國平律師也板著臉回答:「就是為了在下一次證人訊問中扳回劣勢,我們才緊急申請佃講師擔任證人。」他轉頭看著剛才隨著服務生進來,正挺直腰桿坐在末座的佃。
「喂,號外,號外!」
「里見醫生,你……」佐枝子訝異地看著里見,「不行。里見醫生,你不需要管這些事,你只要考慮如何在上訴審中找到相關的醫學證據即可。而且,君子小姐的先生現在應該最不想看到醫生和律師。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處理吧。既然這樣,我今天晚上再去拜託他們。這次我不是去拜託君子小姐,而是去拜託她先生,是她先生一直堅持不讓君子小姐出庭的。」
「那你等一下要不要過來?」
「那就是說,只是記所謂的底帳而已。這麼粗枝大葉的管理方式,就可以經營擁有四十多位員工的佐佐木商店股份有限公司嗎?」河野語帶嘲諷。
「華子小姐,我今天晚上還得整理一下論文,我先回去了,和你父母親見面的時間,改天我會再和你聯絡。」
「病人當時的情況和上一次會診時相比,有沒有什麼異常?」
從君子的一字一句中,可以深切地感受到她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
正當另一個人擔心地說到一半時,坐在靠門口椅子上、和中河同期進醫局的瀨戶口立刻發出警訊:「噓,馬屁精醫局長來了!」
「阿絹,再拿一盅酒來……」
廠長從公司的角度施壓,雄吉突然雙手叉腰地站在國平面前。
「聽說大盤商丸高纖維對店裡展開一次『珍珠港襲擊』,搬走了他們的商品。你知道當時的情況嗎?」
竹谷側著頭想了一下:「學者的專業領域和醫學概念不同時,即使面對相同的問題也會出現意見分歧。但無論正木說什麼,要鑑別出那麼小的肺部陰影就是癌症困難重重,即使繼續做斷層攝影也是一樣。這是目前的醫療水準限定的客觀事實,你不需要擔心。正木君可能以為上法庭就像是在參加學會吧。」他嘲諷著年輕的正木,然後又說,「我倒是更重視大河內教授為佐佐木一方擔任鑑定人,再度陳述他的解剖意見。他會在什麼時候出庭作證?」
「在臨床上,哪些疾病會引起胸水積聚?」
雖然大河內語帶斥責,國平卻絲毫不為所動。
勒令退局是十分嚴重的事,就相當於一般企業在報紙上刊登這樣的告示來開除職員——「以下這位人士自某月某日起,與本公司脫離關係;今後即使此人手持本公司名片,也與本公司毫無瓜葛,本公司概不負責」。對醫生來說,等於是斷絕了以後在一流大學醫局工作的機會,徹底失去了研究場所。考慮到這一點,連中河和瀨戶口自己也啞口無言了。
教授們的會談掌握著各自研究室成員的生殺大權,他們在決定支持他校的人數時,就像在分配臨時工一樣輕鬆容易。
佐枝子既然這麼說了,君子也就不便再拒絕,況且,站在玄關說話會被隔壁鄰居聽到。
關口提出了再訊問的要求。獲得許可後,關口看著信平問道:「你剛才說,是因為庸平先生突然死了,才會導致佐佐木商店經營不善。如果庸平先生沒有死得那麼突然,假設可以多活一年或半年的話,你認為情況會怎麼樣?」
「對,沒錯。」
昨天,龜山君子面對自己和東佐枝子、佐佐木良江的低聲哀求時,依然斷然拒絕,但在和丈夫商量後,竟然願意出庭作證。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夜晚,在沿著阪神國道駛向龜山家的途中,關口想到龜山君子不顧懷胎六月的身體,仍然決定要當佐佐木一方的證人。這種平民百姓的正義感,讓他的內心湧上一陣溫暖。但他也隨即想到,有時候即使事先和證人充分溝通了,不過在緊要關頭證人卻推說生病無法出庭,或是在證人席上被法庭的氣氛嚇著,反而掉入對方律師反對訊問的陷阱,最後以失敗告終的情形……他的心裡頓時掠過一絲不安。不過,幸好東佐枝子也正趕往龜山君子的家,自己將和東佐枝子一起為龜山君子做好心理準備,並充分檢對證詞內容,以求萬全無失。
「和財前教授的意見完全相同……」
病房護士長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傳遍走廊,剛才還嘈雜不休的病房一下子寂靜無聲。護士們在敞開的病房大門口排成一列。總會診原本應該是昨天上午進行,但由於大阪高等法院開庭的關係,所以延到今天下午。
審判長宣佈後,金井副教授走進法庭,站上證人席。
「教授,怎麼了……」
腸管的淤血漸漸消除,慢慢顯現血色,血管也隨之產生脈動。確認後,財前努力克制住內心的煩躁,謹慎地將腸管放回腹腔內。當發生腸管扭轉時,只要即刻動手術恢復原狀就可以解決問題;但如果沒有及時治療,時間一久,就會陷入缺血狀態,導致腸管發黑、部分壞死,甚至可能導致病人迅速死亡。
廠長轉頭看著愣愣地杵在門口的雄吉,招呼道:「別客氣,來,你也來這裡坐。」
財前很少在佃面前如此嚴厲,佃識趣地走在前面,迅速打開中央手術室的門。
「現在還幫庸平先生做月忌日嗎?」
中河、瀨戶口和江川在醫局員們提心吊膽的目光暗送下,跟著安西醫局長走了出去。
財前以銳利的眼神看了看擔任第一助手的佃講師、第二助手主治醫師江川以及第三助手值班醫生和麻醉醫師,然後命令道:「手術刀!」
「雖然我覺得難以啟齒,但在下一次證人訊問時,對方一定會用盡各種手段,想要證明財前在手術前曾經注意要進一步做檢查。或許,他們還會申請其他的證人,增加說服力,但我們只有你這一位證人可以和他們抗衡了。如果你先生不同意,你就無法出庭作證的話,我現在就去他公司找他,或是在這裡等候他回來。事到如今,除了請你在法庭上說出真相,身為律師的我已經束手無策了。」關口再度深深一鞠躬。
佃憤慨地說完,便要求值夜班的醫局員也幫忙包書,自己則開始仔細核對寄發名單。
清一的口氣十分嚴肅,接著似乎站了起來。診察室的門打開了,兩個看起來像是進醫局有六、七年左右的醫局員倉皇地走了出來,穿上鞋子。里見的兄長清一鐵青著一張臉跟了出來。
「從賁門部大彎側向胃的方向擴散的情況佔百分之五十五;賁門部小彎側向食道下方擴散的情況佔百分之六十三;從賁門部經由淋巴腺轉移和經由血管轉移的比例為七比三。但只有一個出乎意料的病例,就是出現在賁門部後壁上的原發癌,經由血管轉移到肺下葉部,像這種極其罕見的轉移路線到底是怎麼回事?畢竟因為沒有其他病例可以參照……」
「教授,江川、中河、瀨戶口三個人來了。」安西說道。
他試著走情感路線,訴諸初為人父的心情,但雄吉仍然繃著臉,問:「廠長,您是為了這個人的事找我嗎?」
「不用擔心。那裡的人都純粹從學術的立場觀察著這件醫療官司的發展,如果發現有醫學上的問題值得借鑑的話,就會從中汲取教訓。」里見清澈的雙眼炯炯有神地看著兄長。
「在初期的階段通常沒有症狀,但不久就會出現咳嗽和血痰等症狀,以及胸水積聚,併發癌性肋膜炎。像佐佐木先生那樣,只積聚了四百九https://www.hetubook.com.com十毫升的胸水,就立刻發生肺虛脫、急速死亡的病例極為罕見。」
「你們所做的事是違反選罷法的惡劣行為。在選票的『注意』欄裡不是寫得很清楚,交由他人投票者選票一律無效,你們竟然視若無睹嗎?」清一滿腔怒火。
國平探出身子問道,審判長也仔細聆聽著金井的回答。
對年幼喪父的里見而言,比他大十三歲的兄長就像父親一樣,只要一遇到什麼事,他就會去找哥哥。從車站走過一個街口,狹窄的街道旁擠滿了躲過戰爭浩劫的房子,角落處,掛著一塊寫著「內科 小兒科 里見診所」的小型招牌。晚上門診已經結束了,但診察室的燈還亮著。里見推開老舊的大門,看到門口有兩雙男人的鞋子,診察室裡傳來談話的聲音。
「討厭,會不會是店裡打來的?」
金井沉默了片刻,說:「左肺下葉有一個像小指頭般大的陰影,由於病患過去曾經罹患過肺結核,所以,理所當然認為是肺結核的疤痕。」
「我當然想幫忙。但我自己店裡的營運狀況也不是很理想,好不容易才維持下來。而且,我家裡有四個孩子,根本無力照顧我大哥的店。但我已經竭盡所能地隨時幫他們出主意,或是在一旁加以協助。你們這些人根本搞不懂中小企業的買賣有多辛苦。」
「靠病床的右側,柳原醫生站在床頭櫃的位置,中央是財前教授,然後是我。佃講師和安西醫局長站在病床左側,其他醫局員的位置我就不記得了……」
「就是嘛。看診時間已經結束了,我們去裡面泡茶吧。」
「每個癌細胞大概有多大?」關口提出了一個不同於以往的問題。
「財前,連你也對大河內教授束手無策。照這樣看來,在學術會議選舉中,大河內教授所掌握的基礎票也沒有太大的希望吧?」竹谷說道。
「你在這裡吵死了,撒完尿就趕快去做事!」雄吉大聲吼道。
「喂,我是浪速大學的佃,抱歉打擾你們開會,可不可以請財前教授來聽電話?」
「對,她先生已經答應了,所以,她也很明確地向我表達準備出庭的決心,我現在和你一起去她家。」
「什麼?連佐佐木良江也去你家了?你太太看到她哭著哀求,該不會答應她要出庭作證吧?」
一走進教授室,財前立刻倒向窗邊的貴妃椅。
「已故的佐佐木庸平先生在世的時候,店裡是由懂會計的人負責記帳的嗎?」
總會診從南側的個人病房開始,正當財前舉足邁向第五間病房時,佃講師上前一步,站在金井副教授身旁,朝財前說了一句:「教授,下一位是您執刀的安田太一先生的病房。」
夜晚的手術室內,所有的動作和聲音都被吸進無影燈的燈光中。財前的聲音在手術室內迴蕩著,手術刀遞到了財前的手上。安田太一竟然和佐佐木庸平一樣,在手術後發生併發症,這令財前有股說不出的厭煩。他迅速地提起手術刀,似乎想趕走內心的煩躁。
佃故意裝出一副正經八百的腔調,想必是由慶子上班的阿拉丁酒吧打聽到了慶子家裡的電話。
「雖然沒有直接的關係,但畢竟我是病人的主治醫師……」
審判長形式化地進行了旨在瞭解大河內姓名、年齡、住址和職業等情況的人別訊問後,當大河內宣誓結束時,審判長便宣佈:「現在由上訴人律師開始主訊問。」
「長子庸一說要退學,但後年他大學就要畢業了,所以我們勸他繼續讀下去,但現在每逢寒暑假,他就得幫忙去外地收帳款;長女芳子原本準備考大學,讀書也很用功,但自從她父親死了,店裡的生意一落千丈後,她也放棄了繼續求學的打算,毫無怨言地在家裡幫忙打掃,做飯給店員吃。」
「飲食方面正常嗎?」
「教授,不好意思……下午看的那位病人發生了腹部脹氣,好像是發生了教授所說的腸阻塞。」
法庭內響起了一陣騷動,金井教授像掉進陷阱的獵物一樣,顯得侷促不安。
「沒錯,我們不能讓醫學界的黑手繼續亂搞下去!」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從肺葉的炎症情況來看,應該不是單純因肺炎而導致死亡,而是因為同時出現了癌性肋膜炎,才成為致死原因。」大河內教授斷然否定了國平的意見。
「那你們怎麼處理那些錢?」
里見默默地低下了頭。
「是嗎?原來可以推斷!在本案中,癌性肋膜炎發生的時間點是重要的關鍵,在第一審中就從各種觀點的立場討論過這個問題。如果從肋膜表面的腫瘤大小來推斷產生癌性肋膜炎的時間,大概會是在什麼時候?」
「剛才,龜山君子打電話給我,說她願意出庭作證!」
「從柳原醫生做肋膜穿刺的結果發現,胸腔積聚了胸水,發生急性肺虛脫及心臟功能不全。」金井表情僵硬地回答道。
「雄哥的技術比我們這些人好太多了。」
因為是財前的特診病人,主治醫師江川顯得特別緊張:「很正常。沒有消化障礙,兩天前就已經開始吃稀粥了。」
「如果不是死得那麼突然的話,至少不會像現在一樣,被大盤商搬走七成的商品,剩下的三成幾乎沒什麼像樣的商品,顧客也不願意上門了。如果他可以多活六個月,至少可以利用這段期間和合作廠商事先做好溝通,即使在他死後,也不可能像今天這麼悲慘。」
「喂,我是佐枝子。昨天晚上突然造訪,不知道有沒有造成你的身體不適?什麼?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
「真的很抱歉。由於目前正把教授為學術會議選舉緊急出版的《消化道疾病診斷治療集》寄給各個有投票權的人,包裝和寫地址的工作量龐大,光靠我們這十個人實在不夠,所以……」安西戰戰兢兢地說道。
這裡不像國外的醫院,手術室隔壁就有奢華的貴妃椅,可以靠在柔軟的座椅上喝咖啡,坐在這種硬板凳上喝咖啡一點氣氛都沒有。財前點了一根雪茄,便走向教授室。
「黑幕!怎麼可以沒有明確的理由,就把我們賣到醫生不足的偏僻地方去,這簡直就是販賣人口!」
「那麼,庸平先生在昭和三十九年(西元一九六四年)六月二十日的猝死,無疑對佐佐木商店是很大的打擊。請你談一下佐佐木商店的現狀。」關口巧妙地引出話題。
「情況怎麼樣?」財前既沒看著病人,也沒有看著主治醫師。
審判長看著大河內教授,說:「本庭要訊問大河內證人。本案中,在手術後一星期發生的呼吸困難和發燒症狀與死因有直接的關聯,上訴人一方主張是癌性肋膜炎引起的,但被上訴人則認為是術後肺炎,雙方的意見完全對立。從胸腔內積聚的四百九十毫升的血性胸水量來看,是否可以推斷出現癌性肋膜炎症狀的時間?」
財前的聲音很低沉。佃走出房間後,他躺在貴妃椅上。此時,已經過了病房的熄燈時間,窗外的病房大樓像黑影一樣淹沒在夜色中。在這片陰森的寂靜裡,財前感受到自己處於極度疲勞的狀態。到底為什麼會這麼累?如果是安田太一的事,目前緊急狀況已經解除,也不需要再擔心了;如果是學術會議選舉的選舉策略,鵜飼醫學部長已經暗中出謀劃策,進展得十分順利;而官司方面,昨天的第一次證人訊問中,金井副教授回答得十分巧妙,沒有出現任何對自己不利的說辭。那麼,到底是什麼肉眼無法看到的東西,令自己產生這種心力交瘁的不安感?財前坐了起來,將桌上的威士忌倒入杯中,喝著純酒,轉頭眺望中庭對面的建築物。有幾間房裡透出燈光,那是基礎醫學研究室。基礎組的人還是像以前一樣,總是研究到很晚。突然,將以佐佐木一方鑑定人身份出庭的大河內教授的身影重重地壓迫在財前的心頭,產生強大的威脅感。雖然他極力安慰自己,解剖報告只是病人死後的解剖記錄,即使是大河內教授,也不能擅自加以篡改,然而,大河內的出庭還是帶給他很大的心理壓力。
佃正為自己費盡周折,最後才順利地打電話去慶子公寓找到財前這件事邀功。
「怎麼了?那位病人有問題嗎?」佃察覺到事情非同小可。
柳原從大學醫院下班後,正在兼差的私人醫院護理站內整理病歷。這家醫院外表看起來是三層樓的鋼筋水泥建築,擁有一百張病床,但院內設備卻十分老舊,不但仍使用舊式斷層攝影機,兩位值班醫生也必須負責從盲腸的急診到小兒科、婦產科的所有疾病。今天柳原值六點到九點的夜班,只要檢查一星期前值班動手術的病患預後情況,以及給兩位因交通意外而受傷的病人看診就完成任務了。這兩位病人分別是挫傷和骨折,照理說應該屬於整形外科的病人,但柳原把骨折部分的X光片放在讀圖機上,將自己的診斷和處置方法寫在病歷上。他一邊寫病歷,一邊抬頭看了一眼時鐘。待會兒下班後,他和野田華子約好了要見面的。
「所以,我又打電話給放射科那個愛哭鬼護士,取消了預約。」
「什麼『當自己人看待的掌櫃』?這種話很奇怪。遇到這種事,大家也只能認了。即使認真記帳,會捲款逃跑的還是會逃,店家無論怎麼做都防不勝防。何況,這都是因為我大哥死得那麼突然,店裡經營出現了問題,他才會這麼做的。」
「那就先訊問上訴人的證人佐佐木信平先生。訊問和證詞都要盡可能避免和第一審的內容重複。金井證人請到外面等候。」
「只因為我以前是東派的人,就要把我發配到舞鶴綜合醫院去。」
擔任第一助手的佃在一旁窺探著財前的臉色,以為手術準備出了什麼差錯。財前這才回過神來,大聲訓斥道:「無影燈的照射角度太偏左了,調到從右下方照射病患上腹部的角度!」
佃立刻向隔著玻璃的操作室使了個眼色,無影燈開始向右下方傾斜。
「是,我當時隨行了。」
「護士長!求求你了!請你在下一次證人訊問時,出庭證明財前教授說過不需要做斷層攝影的話。只要你一句話,我們身為佐佐木庸平的家屬,也就得到了救助。我們的生意已經搖搖欲墜,而且也拖欠了不少打官司的費用,一直勞煩關口先生盡心盡力地幫忙。護士長,只要你的一句話,就會對我們十分有利,或許可以因此勝訴……」
扇屋的和式包廂內,氣氛尷尬,河野律師、國平律師和財前五郎、又一四個人一直沉默不語。又一對自己請了兩位名律師,卻因為大河內教授的證詞導致對財前不利大感不滿,他的心情完全寫在臉上。
「但佐佐木他們會請誰做證人?難道是前病房護士長龜山君子?」財前五郎不安地問道。
「對,我慢慢想起來了。當時,一方面是因為時間上的問題,另一方面,我也不認為做斷層攝影有太大的意義……」
「如果一開始就知道是這麼回事,我也不會特地趕過來動這種小手術。」財前極度不悅。「算了,其他的事就交給主治醫師去處理吧。你可以先回去了,我稍微休息一下再走。」
大河內從上衣口袋裡掏出老花眼鏡,看著解剖記錄:「首先是左肺下葉,在靠近橫膈膜的末梢位置,有一個小指頭大的轉移灶,周圍還有三個米粒大的轉移灶群,肋膜表面聚集了許多凹凸不平、大小不一的腫瘤。」
佐佐木良江顯得有點狼狽,因為關口律師曾經交代過她:「你大病初癒,就在家裡好好休息,一切交給我來辦。」
華子綻開豐|滿的厚唇燦爛地笑著。
「我剛才沒有跟那兩個人說,今天早晨,我剛好收到洛北大學時代的舊友一封談到學術會議選舉的信,我覺得他寫得不錯,你看一下。」
「恕我萬分抱歉,一定要請那位證人出庭,才能證明財前被告的確有過失。但目前那位證人正臥病在床,希望庭上能夠准許半個月的緩衝時間。」他的口氣十分堅定。
雖然她嘴上打著招呼,卻滿臉困惑。懷孕六個月的臉上顯得有幾分憔悴,隆起的腹部也已經十分明顯。
「是我,什麼事?」
「你別胡說八道,官司一定會贏。我只是太累了,而且,學術會議選舉情況進展得不如預期那樣好。」財前的聲音中充滿疲憊。
「對,最近一直在處理委請官司的鑑定人和商量學術會議選舉的事,實在太忙了。」
他引里見走進診察室裡的客廳。自從十年前清一的妻子過世後,他就沒再續絃。他叫護士拿來熱水壺,將煎茶放進茶壺後沖泡。
財前說完,正轉過身準備盡早離開安田太一的病房時——「醫生,財前醫生……」
佐枝子語帶顫抖地掛上電話後,撥通了關口法律事務所的電話。
「我就是為這件事而來的。昨天除了我和關口律師,佐佐木良江也去了,懇請龜山看在三個孩子的份上出庭作證,但還是無功而返……」
腸管完全放進腹腔內之後,財前再度確認八天前進行的食道.空腸縫合狀態十分理想後,開始縫合皮膚。他就像縫布一樣利落地完成,剪斷線後,以洪亮的聲音宣佈:「手術結束!」
「雖然佐佐木先生的身體比較衰弱,但由於他接受的是全胃摘除手術,也就是切除整個胃部,即使發生消化道功能不全的狀況也是很正常的事。柳原醫生也認為經口攝取的營養極不充足,所以,我指示他要為病人補充熱量。」
回到醫局後,年輕醫局員們立刻圍住中河和瀨戶口,江川則悵然若失地坐在柳原旁邊。
「肺野的轉移灶向肋膜產生侵蝕,附著在肋膜上的癌細胞就開始增殖,逐漸變成巨大的聚集體。但所謂的聚集體也並不會很大,只有芝麻粒般大小,但隨著時間的推延它會逐漸增大,最後變成肉眼也可以看到的腫瘤。」
「怎麼了?教授對你說什麼?」柳原合上筆記本,看著比他晚一屆進醫局的江川。
「對不起,都怪我督導不周,我會馬上提醒全體醫局員注意。」佃滿臉歉意地說道。
「但我上次也說過了,我父親只是九州鄉下的郵局局長,我也不過是個在醫院上班的醫生,這件事,我已經和老家的父親商量了。」
關口律師站了起來:「金井副教授,在已故的佐佐木庸平先生接受手術的兩天前,財前教授總會診時,你有沒有參加?」
里見抬頭望著兄長:「金井副教授的證詞讓人大感意外,他和第一審時一樣,完全包庇財前。財前甚至動員了醫師公會的顧問律師,他們可能希望比第一審時更為徹底地勝訴。」
柳原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
「是,我已經按照您的指示,立刻從鼻腔插入吸引插管,胃內已經排清,在溫暖腹部的同時,也注射了鎮痛劑,抑制嘔吐和腹部疼痛的現象。目前已經做好緊急手術的準備了。」
大河內臉色一沉,說:「你有沒有看過解剖記錄?」
「哦……這讓我們更清楚地瞭解到了癌症的可怕。但在本案的病例中,你認為癌細胞是怎樣轉移到肋膜,並開始增殖的?」
河野的反對訊問差一點破壞佐佐木庸平之死和佐佐木商店經營不善之間的必然關係,多虧關口及時挽回,使兩者之間又建立了明確的因果關係。
他在老家的父親認為,既然是財前教授岳父介紹的對象,應該錯不了。對家裡來說,必須考慮到四個弟妹的升學和結婚費用。既然對方對你的將來這麼有信心,願意在經濟上援助你,又不需要你入贅,應該算是一件好事。接下來,就看你自己喜不喜歡,再決定是否接受。柳原的父親住在宮崎縣的窮鄉僻壤,即使知道財前教授被死亡病人的家屬控告,也相信在第一審中勝訴的財前教授是清白的,並且更相信曾身為該病人主治醫師的兒子。
財前對所有醫局員說完後,又命令道:「佃和安西到教授室來一下。」然後在醫局員的鞠躬目送下,走進了教授室。
君子的眼中閃過一絲動搖:「佐佐木太太,再過四個月,我也將為人母。聽你這麼說讓我十分難過……但想到即將誕生的孩子,我不想捲入官司,只想過平靜的日子。」
「財前教授是在六月七日出國的,翌週星期一剛好是總會診,所以我是六月十日第一次看他。」
「教授,我們找了您好久。在打電話找到您之前,我都快嚇死了。」
「哇,腸阻塞手術也要教授親自出馬,財前教授真的不一樣了哎……」
然後,他從護士長手上接過聽診器:「哪裡痛?」
「證明佃的證詞,也就是要證明我在手術前就曾經懷疑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肺部。佃,你有沒有回想起什麼?」
國平隨即表示反對:「如果拖延半個月,就失去本案集中審理的意義,請按照審判長裁示的日期開庭。」他試圖阻止關口的拖延戰術。
「解剖結果本身不會改變,倒是不需要太擔心。我一直想親自請教大河內教授的意見,但一直苦無機會……」財前有點氣餒地說。
江川、中河和瀨戶口頓時愣住了,江川臉色蒼白地說:「教授,那裡是洛北大學下屬的醫院,我們要去那裡……」他嘴唇顫抖著。
她以自己有孕在身作為推託,關口和佐枝子也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三個人都悶不吭聲。
聽她這麼一說,良江也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但她靠近君子,說:「護士長,你生孩子時,我一定會來陪你,幫你好好照顧孩子。其實我今天會來這裡,是因為家裡的三個小孩叫我來拜託你。希望你不要見死不救!請你救救這三個孩子!」
當財前取下聽診器時,看到在病床斜對面,站在安西醫局長身後的柳原,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自己,兩個人的視線相遇了。柳原的視線似乎透露著從頭到尾看透了此時財前的內心動搖的情緒——財前想要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況下,趕快離開這裡。財前厭惡地轉過頭,快步走向下一間病房。
國平翻著第一審的審判記錄,雖然他的語氣十分平靜,但這是極其重要的問題。三位法官和旁聽者的視線都集中在金井副教授的身上。
「雖然主治醫師柳原向我報告,在手術後一星期時曾發生呼吸困難的情形,但在我會診時,完全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哪裡粗枝大葉了?他們會把每天的傳票整理好,然後再請會計師做好帳交給稅捐處。我們這樣的中小企業都是這麼經營的,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丼池筋打聽一下。」
「既然審判長親自訊問,假設事先更詳細地檢查左肺下葉的陰影會如何,就代表他認為這並不是一種假設,審判長的心證已經認定財前教授在手術前疏忽了應有的檢查。也就是說,他認為財前教授並沒有在手術前發現癌細胞已經從賁門轉移到肺部。因此,我方必須證明,財前教授在手術前已經懷疑肺部的陰影可能是癌症的轉移灶,所以佃講師必須堅持說總會診時,財前教授在幫佐佐木庸平看診時曾提到這一點。我聽說佃講師的口才很好,在各方面都很配合財前教授。只要財前教授稍微點一下,他就懂得融會貫通,也因此,我認為佃講師是我方證人的最佳人選。」
竹谷的臉上泛起世故的微笑:「在這種沒有外人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場合,不需要這麼嚴肅。其實,我是在看了那位病人的肺部X光片後,才更加確信情況對財前有利。雖然在這一、兩年中,癌症診斷學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但除了極少數專家以外,一般醫生根本不可能鑑別出那麼小的肺部陰影就是癌細胞的轉移灶。鑑別同樣是像小指頭般大小的陰影時,發生在肺部的要比發生在胃部更加困難。所以,這一點可以成為對財前有利的證詞。」
「這個嘛,我參加的是全國區專業部門的選舉,競爭格外激烈,最難估出正確的票數。正當我為此傷透腦筋時,你來找我,說既然是浪速大學旗下的兄弟學校,不如在全國區和地方區的選舉中結盟,讓我大為振奮。你那裡確實可以掌握到的票數到底有多少?」他又把球踢了回來,反問財前可以掌握的票數。
「不,那是安田先生拿著報導官司的週刊雜誌給我看,問自己會不會有相同的下場。因為報導上有前任東教授發表的意見,他就一直追問我東教授的為人。這怎麼會變成我對他說了陷教授於不義的話?這根本是誤會!」江川極力為自己辯護。
「哪位?」君子吃力地走向玄關。
國平也表現得幹勁十足:「既然這樣,我明天一大早就去龜山君子丈夫工作的公司,絕對要阻止她為佐佐木一方出庭。如果順利的話,還可以爭取到她成為我方的證人。」
金井好不容易才讓自己脫身。他剛才還一直強調是術後肺炎,但這一番說辭顯然削弱了自己證詞的說服力。
一位醫局員感慨良多地說:「但我們醫院神經科的人能按計劃執行嗎?最好不要被鵜飼醫學部長給一舉殲滅……」
「例如,癌症發生在賁門部的大彎側時,就會向胃的方向擴散;當癌症發生在小彎側時,就會往食道下方擴散。當癌症的發生部位不同時,擴散的路線也不相同,有的隨著血液循環擴散,也有的靠淋巴腺轉移。但我們是臨床醫生,實在很難理解其中的規律,這種問題只有靠病理學家,尤其是作為研究人體腫瘤學權威的您協助,才能夠找出真正的原因。我希望能夠得到您的協助,從病理學的角度加以分類……」
看完之後,這位清高而又貧窮的醫學研究者在農村的大學默默地持續研究生活的身影,栩栩如生地呈現在里見的眼前。這封來自兄長舊友的信裡充滿溫馨和清新,但里見也同時感受到這次的學術會議選舉戰況異常激烈。想到財前五郎既要迎戰這種不正常的學術選舉,又得面對佐佐木庸平的上訴審,里見實在很難想像財前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佃和安西互看了一眼,其他醫局員也發現事態嚴重了。昨天才完成第一次的證人訊問,萬一找不到財前教授,就大事不妙了。佃和安西顯得十分緊張。
護士接起電話,回答了一、兩句後,就把電話交給財前。
清一點了一支煙,說:「是嗎?其實,昨天三知代來找我,她很擔心你。她父親從名古屋大學醫學部長退休後,目前擔任名譽教授,他也很擔心你的近況。三知代跪著拜託我,希望我可以說服你不要出庭作證。」
由於出現意外的進展,旁聽席上所有的人都屏氣凝神,審判長也定睛注視著。
佐枝子剛坐下,就立刻說:「君子小姐,我很瞭解你的決心,也知道你懷有身孕,不太方便。但今天的法庭上,大河內教授在鑑定時,認為佐佐木庸平先生手術前的肺部檢查是最大的問題所在,如果事先做好充分的檢查,不僅可以發現肺部的轉移灶,或許還可以發現轉移到肋膜的腫瘤。當大河內教授說出這麼重大的見解後,我們更希望你能夠在法庭上證明財前教授在總會診時,不聽柳原醫生的建議,還訓斥他『不可能轉移到肺部,不需要在手術前做斷層攝影』。你的這一句話,將會對審判造成非常大的影響。」
「哪有?是誰在胡說八道……」江川嚇得目瞪口呆。
他話中混雜著德語,嚴厲地叮嚀著江川,然後,轉頭對安田太一說:「手術的情況很好。手術後,有些人會因為體質的關係產生脹氣。如果感到不舒服,請隨時告訴主治醫師。」
「這麼說,你們連學術會議選舉是怎麼回事都沒有搞清楚,就這樣四處拉票嗎?」
里見沒有繼續說下去。從他的沉默中,可以感受到他堅定而又嚴肅的決心——即使被趕出大學後,身為醫生,也要說出病人死亡的真相,也要追究死因。一陣催人淚的暖意湧上佐枝子的心頭,她垂下柔白的脖頸,突然撲進里見的懷裡。里見的手托著佐枝子的臉頰,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幾乎快失控的身體,慢慢地將手從她身上抽離。佐枝子也發現了自己的失態,羞澀地整了整和服的領子。
「一大塊?竹谷教授,到底是哪一大塊?」鵜飼的身體離開靠肘,向前傾去。
「對。我有急事要出門一下,所以我要先吃。」
「那還用說?我要她別管別人的事,尤其不能去做證人。」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大男人主義。
「千真萬確嗎?」
「根據第一審的記錄,以及剛才上訴人律師的訊問中,您都認為病人的死因在於血性胸水積聚造成肺部受到壓迫,引起肺虛脫及右心室循環不全,是不是這樣?」
「是嗎?當時,你才如願當上講師不久,對於那一段日子應該記憶深刻才對。你靜下心來好好回想一下。」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和里見在阪急線的梅田車站分手後,佐枝子沒有立刻去龜山君子家,她決定先回家吃過飯後再去。這時才七點多,君子的丈夫可能會加班,現在去還太早。而且,她也不想穿和服,想換一身樸素的套裝。
「我怎麼敢?既然拜託竹谷醫學部長為我鑑定,當然得如實報告所有的情況,也詳細說明了佐佐木一方的主張。我盡可能站在客觀的立場,聆聽竹谷教授的指教。」財前一臉無辜的樣子。
寫此信別無他事,就是前天,洛北大學的副教授和兩位資深醫局員來找我,說是因為洛北大學神納教授是下一屆學術會議選舉的候選人,請我惠賜一票。他們還要求我一收到學術會議選舉管理委員會寄來的選票,就要把空白票交給他們,以便他們統計確實的票數。當然,最初我說這種行為違反選罷法而表示拒絕,但他們說大家都這麼做,而且也沒有罰則,逼我答應。另一方面,我想到學術會議是政府的諮詢機構,掌握著分配我們研究經費的大權,再加上我渴望得到研究經費的程度是別人無法想像的,所以,不得已地答應了對方。
走進教授室,只見財前教授正坐在主管椅上抽雪茄,佃講師站在他身旁。
他故意表現出對這件事不知情的樣子,把雪茄往煙灰缸一丟,隨即擺出一副嚴肅的架勢。
「有個問題想請您指導一下。」
君子正想點頭,卻突然想到了什麼,說:「請恕我一直說相同的話。但等我先生晚上回來後,我會和他好好商量,再給你們答覆。」
大河內側著鶴一般細長的脖子說:「癌症的種類不同時,大小也不盡相同。通常較大的為五十微米,較小的差不多有十微米左右,一微米相當於千分之一毫米,所以,就可以知道一個癌細胞有多小。但這麼小的癌細胞一旦開始分裂增殖,一天就可以從十個變成二十個,一百個變成二百個,就像搞非法傳銷的人一樣無止境地持續增加,最終將吞噬人類的生命。」
「不,我要去教授室休息,你先去幫我開燈。」
大河內的意見或許可以為上訴審的新論點提供理論根據。
「被上訴人的律師有沒有問題要問鑑定人?」
「什麼時候去還的?」
「但是,教授,我們還想繼續留在第一外科學習。」中河鼓起勇氣抵抗,瀨戶口也附和著。
「塚口雄吉先生,廠長找你。」守衛一路小跑著過來。
「雖然並不是完全沒有考慮過,但我在剛才已經說過了,在我會診時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而且,柳原醫生也向我報告,在手術一週後,也曾經有過發燒三十八、九度的情形,癌性肋膜炎雖然會有呼吸困難的症狀,但不會有高燒的初發症狀,所以,我判斷為術後肺炎。」他否定了關口的追究。
柳原紅著臉,正想向華子表達結婚的意願,卻又倏地想起今天教授會診時的事。自己負責病人佐佐木庸平的時候,財前教授只聽取自己報告的病情,根本沒有認真看診,即使在手術後病情急速惡化時,也不曾親自看診。但特診病人安田太一只說肚子有點痛,財前就親自詳細診察、謹慎地交代主治醫師注意事項。想到這裡,他就覺得一旦和通過財前又一介紹的野田華子訂下婚約,就會使自己陷入更深的泥沼。
走廊上的時鐘指向八點四十六分。距離佃打電話去慶子公寓已經過了四十分鐘,這段時間內,最好不要發生令人遺憾的事——財前帶著一份祈禱的心情,疾步走向中央手術室。
「最近這批新進醫局員真是太不長進了,不好好盡義務,只想享受權利。明天總會診之前召集全員在醫局內集合,我要好好教訓教訓他們。」
「有這樣的可能性。」
「那就去做吧。我現在要去討論學術會議選舉的事,這裡就交給你們了。」
財前又一點了點滑亮的光頭,問國平:「自從教授選舉後,佃一直是五郎的得力助手,對所有情況瞭若指掌,我也對他深有信心。但到底要他說什麼?」
「龜山小姐,謝謝你……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佐佐木太太和關口律師一定會喜出望外的,我現在立刻打電話和關口律師聯絡,然後一起去你家。」
「對了,可能和輔選參謀葉山教授在一起,我打電話去婦產科醫局問問看。」
「統一行動是在什麼時候?」
財前發現情況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時,終於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很快恢復了以往的平靜。他敏捷地整理著極易滑落的黏滑腸管,就像在整理打結的繩索一樣輕鬆自如,成功地將腸管恢復原狀。
財前站了起來,準備出門。
三光機械的車工工廠內,馬達的怒吼聲和車床全速切割鋼鐵工具的金屬聲混雜在一起。一大早就亮著的螢光燈下,五十位車工正忙碌地工作著。
佐枝子換上外出套裝,坐到餐桌旁。女傭吃驚地問:「您不等教授和夫人回來,要先用晚餐嗎?」
「我現在終於知道你這傢伙沒有來我家,反而直接闖到我公司的目的了!你這個卑鄙小人!」雄吉伸出粗壯的手臂,一把揪住國平的胸口。
「從今天的手術中,大家可以發現,這位病患是因為腸扭轉引起了腸阻塞,和賁門癌手術本身沒有任何關係。這一類型的腸阻塞很容易在手術後發生,這是因為在施行胃癌和賁門癌手術時,為了廓清淋巴腺,必須將所有腸管都拿出腹腔外。手術完成,腸管放回腹腔時,即使手術執刀者十分注意,也會因為某些因素使腸管軸發生扭轉,放回腹腔後就容易造成腸阻塞。因此,這種情況並不是手術者的失誤。相反地,對手術者而言,這屬於一種不可抗力的情況,對病患來說也只能算他運氣不好。今後如果發生這樣的情況,只要像我今天這樣迅速處理即可,手術本身很簡單,根本不需要慌張。」
「不,不是那件事。是我們醫院神經科的實習生,呼應東都大學的實習生發起的『廢除實習制度』的運動,正準備在關西地區發動『統一行動』。」他難掩心中的激動。
「太感謝你了!多虧你的努力,才會有今天的結果。這麼一來。我也不需要去取消證人申請了。我們現在馬上去龜山小姐家,在她還沒有改變心意前仔細詢問當時的情況。同時,還要告訴她出庭作證的方法,以免她第一次出庭時會緊張或害怕。」關口的聲音透著興奮。
雄吉也瞪起眼打量著國平,說:「有啊。昨天趁我加班晚回家,東佐枝子和關口律師又跑到我們家裡,連那個過世病人的老婆也哭著哀求我老婆。」
「是嗎?那很好。」
「我正在檢驗肺部腫瘤,還有十五分鐘就完成了,你等我一下。」
「我瞭解你的心情,一旦決定的事,就會堅持到底。近畿癌症中心的情況怎麼樣?」
「對誰……對包括柳原在內的所有人。」
「咦,到底是什麼事?廠長怎麼會找我……」他摸不著頭緒地側著頭,脫下沾滿油污的紗布手套,朝廠長室走去。
「那就要好好教育醫局員,別在病人面前提什麼學術會議選舉這些扯我後腿的話。這不管對我研究室負責人的身份,還是候選人的身份,都會造成很大的困擾。」
又一無法判斷財前五郎和佃的對話到底是真是假,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一唱一和,國平神情微妙地微笑著聽得出神。
財前努力掩飾著自己的心虛,說:「沒這回事。教授,我純粹只是從學術的角度來向您請教的。」
關口回到座位時,神態比國平更加自若。
金井不經意地說出「隨行」這兩個字,立刻被關口抓到了語病,他顯得有點慌張。
女傭急忙走進廚房準備晚餐,這時電話鈴響了,女傭簡單應了幾句後,對佐枝子說:「小姐,有電話找您,是龜山小姐……」
一聽到這裡,大河內的眼中立即射出銳利的光芒。
「教授,我是財前。有些問題想要請教您……」財前謙恭地說道。
「哦,是嗎?原來我是交代你了,我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後來呢?我記不得了……」
「良江女士懂不懂記帳和進貨這些生意上的知識?」
推開約定的咖啡廳大門,在一陣民歌樂聲中,柳原一下子便捕捉到了野田華子的身影。華子看到柳原,巧笑倩兮地看著柳原:「對不起,這麼突然打電話給你。剛好我朋友舉辦音樂會,我去捧個場就走了,所以想找你出來。」
「照這麼看來,病人在心臟功能不全導致死亡之前,除了癌性肋膜炎以外,也可以認為是其他疾病嗎?」
清一看著里見,滿頭白髮下,清一歷經大風大浪的雙眼綻發出強韌的光芒。他十分清楚里見所為何來。
關口律師和東佐枝子搭乘阪神電車前往位於尼崎的龜山君子的家。佐枝子臉色有點蒼白。
江川咬著嘴唇,握緊拳頭奮力朝桌子一捶。這時,圍著中河和瀨戶口的年輕無薪醫局員此起彼伏地發出怒吼。
「財前,你剛才說的病例,該不會就是目前在進行上訴審的佐佐木庸平的病例吧?你來這裡難道是為了暗示我,那個病例是鳳毛麟角、極其罕見的病例,屬於臨床上不可抗力的病例嗎?」大河內的眼神充滿質疑。
金井的證詞比第一審時更加偏袒財前,旁聽席上的東和里見不禁面色凝重起來。
「紅衛兵?這是什麼意思?請你把話說清楚,別亂扣帽子。」硬骨鐵漢的中河反駁道。
財前被大河內的氣勢震懾住了,他站在房間一隅,等待大河內完成病理檢驗。
前略,小弟我仍在三重縣的鄉下大學進行研究和診療。從洛北大學的講師轉任至此已過了十七個年頭,我可能一輩子都要老死於此。雖然久未聯絡,但今天還是鼓起勇氣寫這封信給你。
「財前教授!」
「我之前沒有拿去還你,是因為最近我每天都在加班,抽不出時間。今天剛好,你看好了,這五萬元我如數還給你了!」說著,他把五張皺巴巴的萬元大鈔「啪」的往國平面前的桌子上一丟。
翌日,結束上午的門診後,年輕醫局員們吃完午餐,在第一外科的醫局裡抽著煙,閒聊各自負責的病人和學會的事。
「你們做這種事難道不會覺得奇怪嗎?」哥哥清一很難得地在斥責別人。
「華子小姐,我……」
「照你的意思,對於上訴審的四個爭議點,根本不需要全部辯論。在第一個爭議點上就可以決定財前的勝訴,聽了真讓人欣慰。」鵜飼身體湊向前,話裡盡是對學弟竹谷的奉承。
「是。但只有我大嫂、三個孩子和我參加而已。每個月都會請住持來家裡做。雖然次子很貪玩,但每個月的這一天,只要學校一放學他就會馬上回家,看到他坐在住持身後乖巧的樣子,實在讓人覺得很心酸。我大哥根本不應該死,是那個不負責任的財前醫生忙著出國,完全不把病患放在眼裡,才把我大哥害死了,也害得佐佐木商店一蹶不振,逼得他們孤兒寡母走投無路。我們追究這種醫生的責任,並用法律制裁他,不只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許許多多被醫生誤診而整天以淚洗面的病人家屬。正因為這樣,即使我們面臨破產的困境,仍然咬緊牙關,籌措打官司的費用,決定提出上訴。」信平怒不可遏地一口氣說完。
「是這樣嗎?」財前轉過頭,瞪著站在床頭櫃旁的江川。
關口結束訊問,審判長看著被上訴人律師席問:「被上訴人律師需不需要訊問這位證人?」
「但是,上次國平律師不是把裝著五萬元的信封塞在點心的包裝裡,對方至今也還沒退回來。從這點來看,龜山應該不會出庭作證。」又一頗不以為然。
「不,只要知道你站在財前教授旁邊就夠了。當時,財前教授曾經接過主治醫師柳原拿出來的X光片,對著窗口的光線看,你站在教授旁邊時,看到的情況怎麼樣?」
「財前,那我們就立刻著手研究吧。你手上已經有三十四個病例了,由你的研究室派出三位優秀的人員,我這裡也會提供兩位,組成一個研究小組,就可以開始進行了。」
「還有中河、瀨戶口也要去。」
高瘦的金井身穿深藍色的西裝,努力回憶著兩年前的事。
「我爸要你別再兼職了,只要專心寫學位論文就好了。」
佃用選舉專線電話打到扇屋,但財前沒去那裡。他又撥通財前婦產科醫院的電話,財前教授也不在那裡。
「這麼說,財前還是有可能勝訴嗎?」
「你們怎麼讓選舉專屬人員以外的醫局員幫忙做學術會議選舉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不是讓我為難嗎?」
「先進來說吧。剛好我先生今天加班,會晚一點回來。」君子很不自然地招呼他們到內側六疊大的房間。
「左胸腔內積聚的胸水量是不是四百九十毫升?」
「嗯……我記得,他的體溫和脈搏都很正常,拆線的傷口也沒有滲水,預後情況十分良好。」
「並非只有浪速大學有這種情形,幾乎每所大學都是這樣。在臨床組中,內科、外科和婦產科是選舉的三大主力,如果財前教授掌握的外科票能夠投給我,將會給我莫大的幫助。對了,你們在拉票時,還漏了一大塊。」
「這麼一說……不,但好像也不是……」佃一臉苦惱地思考良久,終於說,「啊,對了對了,我想起來了。」他故意提高音量大叫起來。
「哦,你想起了什麼?」國平追問道。
里見沒有走高地通往下方的坡道,而是朝反方向走去。那裡的坡道比較緩和,兩旁種滿茂密的灌木,坡道一直通向和*圖*書沿河的道路。從樹木的縫隙間,可以看到近畿癌症中心白色的建築聳立在高地上,也可以看到千里丘陵上為數龐大的住宅建築群。這條路上幾乎沒什麼行人,很難想像這裡附近竟然是人口密集的住宅區。里見和佐枝子誰都沒有開口,只是默默地走著。
有時候,雄吉和廠長之間一年也難得說一次話,而這時廠長卻表現出很親熱的態度。
「那就是說,肺部的癌症轉移灶是導致癌性肋膜炎的最主要的原因,對不對?」
「不用您說,我已經仔細拜讀過了。但光是癌性肋膜炎有可能使病人在如此短促的時間內死亡嗎?佐佐木先生過世時也在場的金井副教授是胸腔外科的專家,他在上次的庭審中也談到,對病人突然死亡感到不可思議,因此,他強烈地主張死因應該是在手術後一星期引起的肺炎。大河內教授,在您的解剖記錄中也記載著肺炎。」
「也可能是術後肺炎。病人在手術後一星期至十天左右,曾經有術後肺炎常見的發燒和呼吸困難現象,這和病人的急速死亡應該不無關係。」
「不,佐佐木一方的關口律師憑著一股超越職業意識的堅強信念,或者說是正義感,仔細地進行多方調查,四處尋找醫學鑑定人。第一審時,東教授雖然因為教授選舉時的過節,被認為和財前有利害關係,無法擔任鑑定人,但這次他答應會不遺餘力地提供協助,解決各種醫學上和舉證的難題。事實上,他也直接向關口律師提供指導和建議,至於大河內教授,他的態度也不會改變。所以,我認為不是那麼輕易就可以打敗佐佐木一方。」
正當國平表示摸不著頭緒時,河野開口了:「依我看,龜山君子應該還沒有答應關口。」
一直默默地聽著他們兩人一來一往的國平著急地問:「除了接電話的那位護士以外,有沒有什麼物證可以證明你們曾經申請做斷層攝影,後來又取消了?」
「可不可以請您再說明一下,在解剖時所看到的左肺下葉和肋膜表面各轉移灶的大小、形狀,以及兩者的位置關係?」
「是下一次的代理外科主任會診,也就是六月十七日。」
「看來你們三個人都答應了。從十月一日起,你們就去舞鶴上班,要做好心理準備。」財前冷冷地命令道。掌握人事生殺大權者特有的無情,露骨地寫在他的臉上,中河、瀨戶口、江川三個人默默地行了禮後,走出教授室。
三位醫局員走出教授室,佃和安西也離開後,財前抽著雪茄,獨自思考片刻。他突然站起身來,走向隔著中庭,位於醫院新館對面的醫學部舊館。他準備去病理學大河內教授的教授室。
「你找我有什麼急事嗎?」里見發現佐枝子的臉色不太好。
「鵜飼教授,我真佩服你!那我們大學也會派一些人手。」竹谷乾脆地答應了。
「雖然不懂,但當時杉田還在,所以就依樣畫葫蘆,或者說是耳濡目染、無師自通了。我大嫂也一直在很努力地經營著這家店。」
「啊,護士長,果然是龜山護士長!」
國平瞥了一眼一旁的河野律師,滿意地坐了下來。
國平整理著被扯歪的領帶,說:「塚口先生,你別激動……你誤會了,你以為我向公司的高層施壓,要讓你太太出庭為財前教授做證人?你完全搞錯了!我沒想過要讓懷孕六個月的孕婦站在法庭上。但是,如果佐佐木一方糾纏不休,採取哭訴戰術,而你太太終於答應出庭作證時,貴公司負責勞務的董事可能不會袖手旁觀,但這和我沒有關係,我只是擔心在你太太即將分娩的時候,你會遇上麻煩。」
「醫生,你說手術成功了,真的沒有關係嗎?」
他才說到一半,財前就劈頭斥責他:「我不想聽你狡辯!我平時不是經常告訴你們,診治病人是醫生的頭等大事,身為主治醫師,要隨時把握病患病情的些微變化,不容許有絲毫的大意!」
金井張口結舌,吞吞吐吐地說道:「這我知道。但我不是癌症方面的醫生,我沒有資格發表超出我專業的意見。」
關口指著一本厚厚的書,繼續追問。關口對醫學知識掌握的豐富程度和充滿自信的態度,和第一審時判若兩人,坐在被上訴人席上的財前詫異地注視著關口。
佃慌張地跑了過來,財前不禁停下了腳步。
財前一踏進病房,主治醫師立刻恭敬地迎接財前教授。財前教授站在病床右側的中央,醫局員前後左右地將他團團圍住。照顧病人的家屬似乎被眼前的陣勢嚇著了,下意識地縮到牆角。
「對誰說的?」
原本因為和中河、瀨戶口這兩位革新派醫局員一起被叫到教授室,心裡七上八下的江川鬆了一口氣,說:「今天是手術後第四天,剛才我已經去看過了,第二次手術的傷口癒合狀態比預期更理想,聽、叩診的情況和病人的主訴也沒有異常。」
「有咕嚕的聲音,很可能是手術後的腸阻塞,要充分注意病患的狀態,知道了沒有?」
廠長慌忙勸阻:「你怎麼可以對國平律師說這種話?國平律師曾經幫我們公司打贏官司。你怎麼可以對他這麼沒禮貌,快向律師道歉。」廠長立刻語帶歉意地打著哈哈。
第一外科兩個樓層的病房總計有一百二十張病床,即使平均每個病人看兩、三分鐘,一整個下午的總會診最多也只能看一個樓層,看完最後一間病房時,已經快六點了。
良江一臉尷尬地走進關口和佐枝子所在的房間。
竹谷拿起筷子夾著碗裡的料理,說:「關於財前上訴審的事,上次財前已經把事情的詳細經過告訴我了,情況似乎比我間接聽到的更加有利。」
「現在由上訴人一方進行反對訊問。」
「進來吧。」
「當然有。在我們醫院,申請做檢查時都要記錄在記錄本上。某月某日,第一外科曾經申請做斷層攝影,即使後來取消也會登記。這是兩年前的事,記錄應該還保存著。」
關口律師也立刻站了起來,不甘示弱地表示:「我方也要申請證人。」
安西打電話到婦產科醫局:「什麼?葉山教授去東京出差了?沒搞錯吧?是嗎?對不起……」
「剛才已經進入深層麻醉期,脈搏為七十,血壓為一百/六十,已經用吸引插管充分排清胃部,可以承受一小時左右的手術。」
「病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財前他們或許也想找龜山君子當證人,我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所以才先下手為強地申請龜山君子擔任我方的證人。今天,大河內教授的鑑定意見中談到,問題在於手術前的肺部檢查。因此,更需要再接再厲,請龜山小姐出庭證明財前的確疏忽了手術前的肺部檢查。無論如何,今天請你一定要說服她。」
財前也不甘示弱:「在外科方面,我們第一外科就派三名吧。然後,再請兄弟學校德島大學、和歌山大學也各派一、兩名去。」他就像在擺佈棋子一般輕易答應了。
「財前教授總會診開始了!」
財前也放下了酒杯,說:「聽竹谷教授這麼一說,讓我信心大增。但佐佐木一方打開始就將重點放在第一個爭議點上,還請了東京K大學的正木副教授當鑑定人。雖然鵜飼教授已經透過K大學高層,努力說服正木副教授放棄擔任鑑定人,但他表示純粹只是從醫學的立場進行鑑定,沒有理由辭退,堅持要出庭鑑定,好像很有把握的樣子。教授,您是胸腔外科的專家,不知道您的意見如何?」他擔心地問道。
在尼崎車站下車後,兩人朝三光機械宿舍走去,在第五戶龜山君子家門口叫門後,落地門從裡面打開,君子走了出來:「啊,是小姐……」
「胡說八道嗎?在財前教授總會診時,你當著安田太一的面,說什麼在忙學術會議選舉的事,這樣是想陷教授於不義嗎?而且,聽說你還告訴那位病人有關大阪高等法院開庭的事。我們雖然知道你以前是東派的人馬,但仍然認為這是前任教授時代的事,姑且不計前嫌,還讓你負責財前教授操刀的特診病人。但不知道你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接二連三地陷害教授?」
里見在上本町一丁目的車站下車時雖然已經過了九點,但他卻沒有馬上回法円阪的家,而是往相反方向走,去找在內安堂寺町開業的兄長里見清一。
今天是大河內教授出庭作證的日子,大阪高等法院民事三十四號法庭內擠滿了來自醫學界的旁聽者。柳原助理、金井副教授、佃講師和財前又一等與財前有關的人當然不會缺席,里見、東教授以及他的女兒佐枝子也坐在不引人注目的旁聽席角落。
大河內終於完成了肺腫瘤的病理檢驗,在研究室角落的臉盆裡一邊洗著手,一邊問道:「財前,你找我有什麼事?」
鵜飼笑逐顏開地說:「如果在平時,這種事很正常。但最近各醫局都致力革新,因此,我們要做得巧妙一點,不能讓別人發現我們靠派醫局員支持他校,來換取學術會議選舉的選票。尤其是財前,你這個人樹大招風,一定得低調處理。」
佃又繼續說道:「後來因為財前教授準備在國際外科學會上發表的論文要重新翻譯,以及在出發前還要幫其他病人動手術,沒有時間做斷層,所以才取消了好不容易才安排好的斷層攝影。我記得,好像當時教授也認為沒有必要做了。」
「那你呢?在庸平先生過世後,你為什麼沒有幫忙照顧佐佐木商店?」
國平抬舉著佃,佃雖然嘴上客套著,卻不免喜形於色。
安西醫局長也在一旁幫腔說:「我們已經知道你們煽動無薪醫局員,準備發動醫局長直選運動的事了。按照財前外科的『憲法』,醫局長必須立刻對你們這種嚴重擾亂醫局秩序的人『勒令退局』。多虧財前教授寬宏大量,才讓你們撿回一條命,你們應該懂得感恩才對。」
佐佐木信平、金井達夫走上前去。審判長向兩人進行姓名、年齡、地址、職業等人別訊問後,請他們宣誓。
無影燈的角度根本沒有太大的調整,財前就立刻喊停。他在口罩下做了次深呼吸,手術刀就沿著之前賁門癌正中劃開的線切開腹部,以免傷口看起來凌亂不堪。
「的確,無論是在肉眼觀察還是在組織學檢查中,都發現肺葉出現帶有紅色的發炎現象,應該有肺炎症狀,但我沒有說是單純的術後肺炎,還是癌細胞轉移引起的伴隨性肺炎。」
柳原懷著愧疚的心情,聽著他們傾訴憤怒的心聲。
「很抱歉,雖然你已經寫信告訴我,我的拜訪對你造成了很大的困擾,但今天,我想最後一次,真的是最後一次來拜託你,所以,才連同佐佐木女士的辯護律師關口律師一起來了。」
「教授,我們臨床醫生只能從X光片上所呈現的形態來判斷病情,如果能夠更進一步從病理學的角度做出診斷,就可以做出適當的判斷。因此,我更深刻地體會到,病理和外科在今後必須保持更緊密的合作。」他希望藉此加深和大河內之間的接觸。
「笨蛋!我在十七歲時,連車工是怎麼回事都搞不清楚,都是靠領班手把手地教我的,我怎麼會做這種忘恩負義的事!我才不像那些年輕人,只要稍微抓到一點車工的要領,就立刻被高薪吸引,到處換工作!」他的大鼻孔翕動著,高聲訓斥著這個年輕人。
「你第二次為病人看診是什麼時候?」
「什麼?去舞鶴?」
大河內雖然表現出對病人一方的關懷,卻也始終貫徹著身為醫學家嚴正中立的立場。關口原本懷著的滿心期待落空了。
他敏銳的第六感來自於他四十年的律師生涯。財前認為,這和資深醫生特有的第六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這種癌性肋膜炎和接受手術的賁門癌有關係嗎?」
「我雖然不懂官司,但被告的不是財前教授嗎?這和你又沒有太大的關係。」
佃巴結地看著財前。財前心裡十分清楚,佃一定是曾經為他自己的病人申請做斷層攝影,但他巧妙地將這個事實偷天換日到佐佐木庸平的身上。
國平的眼神十分冷漠。雄吉聽到對方提起妻子分娩的事,臉上浮起些許不安,但立刻反駁說:「如果公司因為這種事開除我,我就會向工會揭發這種齷齪的勾當!你倒試試看,如果你敢這麼做,我絕不會善罷甘休!」
「好了,醫生,您別生氣。我們也不喜歡做這些違反規定的事。浪速大學的財前教授他們拉票的手段更卑鄙。有消息說,他們甚至將魔爪伸進我們的兄弟學校滋賀大學和三重大學了,根本不尊重我們的地盤。為了維護洛北大學的名譽,我們不能打輸選戰。所以,這次的候選人——第一內科神納教授不僅積極動員臨床組,更緊急動員基礎組的各個研究室大力協助,想扳回劣勢。除了動員近畿癌症中心和浪速大學的各個兄弟學校,針對敵方大本營浪速大學也下了不少工夫。浪速大學基礎組從病理學大河內教授到其他人,都很討厭財前這個人。」
「你既然強調理所當然,就代表除了肺結核的疤痕以外,不可能是其他的問題。剛才,你說你的意見和財前教授的看法完全相同,也就是說,財前教授也認為除了肺結核的疤痕以外,沒有其他的可能性。」
「原來是這樣。那麼,第三次,也就是最後一次是在六月二十日下午六點左右,你是接到柳原醫生報告說病人的病情急速惡化後,才前往病房為病人看診的。病人從當時到死亡為止的兩小時內的情況,第一審中已經詳細說明,在這裡就省略了。但你認為病人直接的死因是什麼?」
佃已經為他打開了燈,從堆滿病人送的禮物的置物架上拿出「老伯威」威士忌,放在貴妃椅旁的桌子上。
「我無法推測當時的腫瘤到底有多大,或許當時還沒有發展為腫瘤,導致肉眼無法判斷;也或者雖然已經發生肉眼可以判斷的癌症,卻因為手術前沒有對肺部做充分的檢查,而未能發現。這些都是臨床上的問題,解剖時無法推測這些情況,這就是病理學的立場。」
「本庭沒有問題要訊問佐佐木證人,現在開始訊問下一位證人。」
「我沒有問題了。」
「最近你怎麼變得那麼脆弱?既然這麼擔心官司的事,乾脆和解算了。」
「癌性肋膜炎造成的肺虛脫以及右心室循環不全,左胸腔累積了血性胸水,阻礙了肺部伸縮,對心臟造成了負擔。」
「請你談一下你自己的意見。」關口堅持要金井表達自己的意見。
「我竟然把這麼重大的事情給忘了,我必須向各位致上十二萬分的歉意……教授,您當時忙著準備前往參加國際外科學會,所以,可能已經忘了這件事。您不是曾經交代我『在我出發以前,如果有時間的話,要幫佐佐木庸平做斷層攝影,你去幫我辦理申請手續』嗎?」
大河內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沒錯。外行人的著眼點真讓人招架不住。轉移發生的時間愈早,腫瘤也會愈大。所以,在某種程度上,的確可以從腫瘤的大小推斷出發生癌性肋膜炎的時間。」
「終於有人要把我們的想法付諸實際行動了……」
「沒有,是由掌櫃升上來的專務董事杉田寫傳票。」
「看來,佐佐木商店雖然名義上是股份有限公司,其實根本就是佐佐木庸平的私人商店。」關口特別強調了「根本就是」這幾個字。
審判長親自訊問了上訴審中的問題點,大河內的回答讓旁聽席上騷動不已。
「你們最後決定要怎麼做?」國平急切地問道。
夜晚的醫院十分寧靜,燈光昏暗,只有中央手術室內燈火通明。護士、手術助手和麻醉醫師手忙腳亂地準備緊急手術,氣氛緊張。財前一走進去,主治醫師等一行人立刻鬆了一口氣,兩名護士動作利落地協助財前教授做手術的準備。
「嗯,只是腸扭轉引起的腸阻塞。」
「然後,我就按照教授的指示,打電話去放射科申請,要求在做斷層攝影後,要『急件』處理。對方好像是新來的護士。還說什麼各科的教授、副教授級的急件一大堆,無法立刻為我們做急件處理。我就罵她:『難道你沒聽說過財前外科嗎?我看你乾脆辭職算了!』對方突然在電話裡哇哇大哭起來,這是我第一次讓護士哭得這麼傷心,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穿上手術衣,戴上帽子和口罩後,財前比平時更神經質地伸展著橡膠手套包裹的手指,進入手術室。
所有人全閉上嘴,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積聚的胸水量會隨著癌症的症狀、病人的全身狀況而改變,因此,胸水的積聚量無法成為推測胸水積聚時間的依據。關口律師雖然是醫學的門外漢,但他剛才提到一個我原本沒有想到的問題,就是可以根據肋膜表面的腫瘤大小、狀態,判斷出胸水積聚已經有相當一段時間了。」
車子駛向醫院的途中,財前感到極度不安。佃向他報告安田太一的腸阻塞,會不會是癌細胞轉移?但在八天前做賁門癌手術時,自己那麼慎重地確認過並沒有轉移到其他器官。今天下午會診時,聽診器也只聽到蠕動過烈的「咕嚕」聲,應該不可能有癌細胞轉移的問題。然而,凡事都可能有萬一,萬一是癌細胞轉移引起的癌性腹膜炎,情況就十分危險了。這個病人和佐佐木庸平同樣接受了賁門癌的手術,佐佐木庸平在手術後發生了癌性肋膜炎,如果安田太一發生了癌性腹膜炎的話,就真的是報應了。不過,絕不可能有這麼荒唐的巧合!財前努力擺脫如潮水般襲來的不安,在醫院門口下車後,快步走上樓。
他先尋求審判長的諒解,然後轉向大河內教授問道:「首先請問病人的直接死因是什麼?」
「教授,要不要幫您泡咖啡?」佃機靈地問道。
「簡直就是慘不忍睹。雖然我們曾經向多年往來的銀行申請增加信用額度,但都被婉拒了;我大哥生前曾經上門拜託進貨的大盤商,也瞬間翻臉不認人,不願意繼續供貨,交易時,也不願意讓店裡簽本票。所以,店裡的資金周轉出現了問題。另一方面,我大哥死後,外地的應收帳款收款情況也不順利,有的要求延長支付日期,或是原本應該付的錢,到月底只收到一半或三分之一。」
「不,你沒有做錯什麼。我原本就想把那位病人交給專攻賁門癌的黑田,但他當時在負責學術會議選舉的事,忙不過來。現在,我的《消化道疾病診斷治療集》的出版、寄發工作也已經告一段落,所以,就想讓他負責這位病人。」
「關口律師,你為什麼會申請還沒有答應出庭的人當證人?這一陣子,我三番兩次前去拜託龜山君子小姐,但她一直不肯答應。我根本不認為她會出庭作證,你卻說得那麼堅決……」她似乎在責備關口有點操之過急。
「如果把店賣了,就可以在郊外造一間公寓,只要光靠租金,母子四人就可以輕鬆過日子,為什麼不賣掉呢?」
大河內頭也不回地回答。雖然肺下葉發現小型肺腫瘤,但到底是其他內臟中的癌細胞經由血管轉移而來的,還是肺https://m.hetubook.com.com部的原發癌症,必須以病理手術刀解剖後,沿著支氣管放入細導管加以檢查。大河內在病理方面具有十足的權威,只要他判斷是癌,就是癌;他判斷不是癌,就不會是癌。因此,他身上總是散發出一種讓人無法輕易靠近的威嚴氣勢。
「沒錯。都是靠我大哥庸平的信用和能力在經營。」
財前沒有回答他,將所有聽覺都集中在聽診器上。
雖然這個房間很寬敞,但除了窗戶和門之外,牆壁四周放滿了書架,架上堆滿了與病理學相關的原文書、學會雜誌和病理組織標本載玻片,有些放不下的書籍就直接堆在地上。大河內要財前等一下,然而這裡並不像財前房裡有沙發,只放了一張大河內教授自己的座椅,似乎在無聲地堅守著自己的城堡,拒絕和進入房裡的外來者長談。財前不知所措地站在書架前等著,不禁想起自己和同年級的里見脩二曾經一同在病理學研究室學習,檢驗內臟器官、窺探著顯微鏡的日子。當時,大河內教授的指導就以嚴格著稱。自己會進病理學研究室,是因為在病理研究室比較容易拿到學位,獲得學位後,他立刻轉到臨床組,但里見仍然在病理學研究室待了好一陣子才轉到臨床組。
「我明天會去找她確認一下,也順便偵察敵情。我上次也說過了,龜山君子丈夫的工作單位三光機械和我有點交情,上次他們在申請專利遇到問題時,曾經來找過我。所以,只要從公司的高層向他施壓,即使她丈夫再怎麼粗野,也不會笨到讓老婆去當證人的地步吧。」
「資本額是九百萬元,大股東是已故的佐佐木庸平,股份金額為七百五十萬元,其次是我大嫂八十萬,我有三十萬,還有三位老客戶,各有十萬左右。」
「照您這麼說,是不是可以從腫瘤的大小,來反推發生癌性肋膜炎的時間?」
國平露出寬宏大量的笑容:「沒關係。我反而欣賞塚口先生這種草莽氣息,或者說是純樸的個性。」他抽著煙說道。
「事到如今怎麼可以辭退?而且,我打一開始就想要好好利用學術會議選舉和官司並進的機會,爭取雙贏。你別說這種無聊的話。」
佃和安西回到醫局,醫局內冷冷清清的。除了學術會議選舉的專屬人員以外。
安西醫局長一進門,打量了中河等無薪醫局員一眼後,高聲問道:「江川在嗎?」
「大家可能都聽過『單肺飛行』這句俗話,也就是說,一名成年男子的肺活量如果有三千毫升,即使有半側的肺葉無法發揮作用,也可以靠剩餘的一千五百毫升來維持生命。但佐佐木庸平先生積在肺部的胸水只有四百九十毫升。就算是五百毫升好了,縱使這些胸水影響了五百毫升的肺活量,還剩下二千五百毫升。在這種狀態下卻發生呼吸功能衰退和肺虛脫,實在令人費解,是不是可能有其他的原因?」
「我當時不在現場,但那天上午十點半左右,我大嫂良江打電話給我,說大事不妙,要我馬上過去。我雖然盡快趕了過去,但店裡已經空空蕩蕩,陳列架都東倒西歪的,原本堆貨的地方也踩滿了腳印。我是個大男人,但對這種業界流傳的、無情的『珍珠港襲擊』也感到不寒而慄。當我走進店後的內屋時,我大嫂精疲力竭地哭著說,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下去,小孩子們也和母親抱頭哭成一團。」
佐枝子馬上到走廊接電話。
「你父親怎麼說?」
「好,就停在這個角度。」
從醫院前往約會地點心齋橋的咖啡廳需要二十分鐘,所以,對方也知道他大約九點半才會到。想到兩人在這麼晚的時間單獨見面,柳原的心中不禁產生一陣小鹿亂撞般的緊張。他寫完病歷,向護士道別後,便走出護理站來到洗手間。他站在鏡子前,昏暗的燈光下,看到的是自己那張平凡至極的臉,頭髮太長了,顯得特別凌亂。由於突然接到華子的電話,根本沒時間去理髮。他沾濕了雜草般亂翹的頭髮,稍微整理了一下後,才走出醫院。
大阪高等法院民事三十四號法庭內擠滿了旁聽者,除了浪速大學醫學部相關人員和開業醫生之外,一般民眾也不少,可見本案上訴審引起了社會極廣泛的關注。媒體方面,除報社司法記者到場進行實地採訪,還可以看到許多醫藥記者的身影穿梭其中。
中河脖子上還掛著聽診器,就慌慌張張地衝進醫局。所有年輕醫局員都轉頭看著他。
「我想請教您,雖然目前在學會中還沒有定論,但在我經手的賁門癌病例中,有三十四例有轉移的現象。在歸納總結後,我發現,產生癌症的部位不同時,癌症的生成方向和擴散的路線也不盡相同。」
金井走到外面後,佐佐木信平站在證人席上,由上訴人律師對上訴人證人進行主訊問。雖然昨天晚上關口律師說,只要充分說明佐佐木庸平之死使佐佐木商店陷入了極其悲慘的狀況就好,然而,一旦站上證人席,佐佐木信平仍然感受到了上訴審的壓力,臉部肌肉也不由得僵硬起來。關口律師面帶笑容地看著他,努力消除信平的緊張,使他的心情平靜下來。
「好。廠長找我有什麼事?如果是為了我正在試做的汽車零件,可以請領班代為轉告,而且……」雄吉站著不動,快速說道。
「對,是為官司的事。」佐枝子的語氣十分沉重。
「喂,是佃先生打來的。」
兩人宣誓、簽名蓋章後,審判長說:「如果做偽證,將被追究偽證罪,並受到處罰,必須如實作答。」然後,他面對上訴人和被上訴人律師席問道:「誰先開始訊問?」
「如果是這件事的話,我已經談好了。上次關西醫科齒科大學的校長來拜訪我,希望浪速大學方面在內科、外科和婦產科各派四、五位年輕優秀的醫生,他也會整合關西醫科齒科大學和大阪市內的兄弟醫院約一千五百張選票作為交換。」鵜飼的臉被酒醺得通紅,意味深長地回答道。
「教授找你,立刻去教授室。」安西醫局長的口氣相當嚴肅。
大河內催促道,財前知道自己已經成功地引起了大河內的興趣。
「但龜山的先生個性不是很粗暴嗎,還把你帶去的水果都扔了出來。」
對佃來說,這原本是自己初診的病人,卻因帶著商工會專務理事的介紹名片而成為財前教授的特診病人,所以,他特地上前提醒財前。財前聽到後,臉部肌肉不由得抽動了一下。第一次證人訊問才結束,自己好不容易才鬆了一口氣,沒想到第二天就必須為長相酷似佐佐木庸平的安田太一看診,令他內心百般不悅。
站在玄關的女人叫了起來,君子似乎一時間想不起對方是誰,看了好一陣子。
面向正面的審判長席,左側是上訴人律師席,右側是被上訴人律師席。上訴人佐佐木良江和被上訴人財前五郎分別坐在旁聽席的前方,兩側分別是雙方的證人佐佐木信平和浪速大學第一外科副教授金井達夫。
「你,你要幹什麼!你搞錯了,這是誤會。」國平的身體往後退著,「你這個人,該拿的拿了,有什麼資格說這種大話!」
「我本來想告訴他的,但主治醫師上午只來過病房一次。護士們說,他在準備總會診,正在忙。所以,一直找不到機會告訴他。」
「而且,我之前沒告訴你,他還把五萬元的巨款塞在帶來的點心盒包裝紙裡。」
財前的腦海裡浮現出慶子嘲弄的表情——只不過是腸阻塞,何必這麼急急忙忙地趕到醫院。財前沒有回答慶子,一言不發地掛上了電話。
河野和國平立刻跑向被上訴人席上的財前,倉皇地商量著什麼。然後,國平站了起來。
清一在京都國立洛北大學第二內科擔任講師時,因為和主任教授的意見相左,在某一事件後離開了大學。如今整天忙於應付每天的看診,失去研究的場所和時間,他的臉上寫著無盡的落寞。
回到位於蘆屋川的家,母親政子參加完茶會後去了別的地方,還沒回來。父親也還沒回家。
「那就好。近畿癌症中心和國立浪速大學一樣,也是政府機構,如果這次再有什麼閃失而被掃地出門的話,你就只能像我一樣當一名開業醫生了。我並不是看不起開業醫生,而是認為你我這種喜歡研究的人,更適合大學或是研究機構的環境。」
「今天的總會診就到這裡,剩下的東側病房明天上午十點開始會診。」
財前對佃等人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手術室,根本沒有看躺在手術台上的安田太一一眼。在護士的協助下脫下橡膠手套和手術衣,用消毒水洗手時,他一次又一次地對肘部以下的部位進行徹底消毒,似乎想洗去隔著橡膠手套摸到安田太一的感覺。這時,電話鈴響了。
國平終於鬆了一口氣:「是嗎?多謝你們做出如此英明的決定。如果所有的病人和社會大眾,都能像你們夫婦那麼通情達理就好了。這次的上訴審是有關癌症治療的複雜問題,卻被視為像那些江湖庸醫把手術刀或紗布留在病人肚子裡的案例一樣的醫療疏失,還告上法庭要求巨額損害賠償,這些愚蠢的社會大眾真可怕。話說回來,由於你太太曾經在國立大學醫院擔任過病房護士長,財前教授也希望她可以出庭為他作證。」說完,他瞥了一眼雄吉的臉色。
「是嗎?連洛北大學基礎組的人也在做這種事,真是可悲!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把空白選票交給你們。我會根據自己的意志投下我這一票,如果要我把空白選票交給你們,我還不如把它撕了算了。這就是我的答案,你們不管耗多久我也不會改變主意,你們趕快走吧,回去好好研究自己的醫術。」
被歸類為東派人馬顯然讓他大受打擊。
「不管怪不怪,我們總是洛北大學第二內科的人,這樣特地從京都趕來拜訪您這位老前輩,您就答應吧。神納教授也交代我們轉告您,說您在大學擔任講師時,曾經給予他不少指導,他非常掛念您。」年輕醫局員顯然是有備而來。
三個人第一次走進教授室,他們被裡頭森嚴的氣氛震懾住了,手足無措地鞠了一躬。財前傲慢地點了點頭,首先看著安田太一的主治醫師江川。
「星期五,真不是個好日子。他應該不會說什麼出人意料的話吧?」
「假設手術前針對肺部做了徹底的檢查,鑑別出左肺下葉的陰影是癌症的話,就能夠發現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肋膜表面嗎?」
大河內緩緩地開了口:「關於本案,我剛才也已經說明過,是左肺下葉有一個小指頭般大的轉移灶以及三個米粒大的轉移灶群的癌細胞,進一步發生轉移的病例。從形態上來看,腫瘤還只是分散的、像芝麻般的大小,所以,轉移的時間應該不會很長。但在肋膜表面上出現的癌細胞,像圍棋盤上的棋子般緊密羅列,腫瘤已呈板狀排列,代表發生癌性肋膜炎已經有相當時日。身為病理學者,我看到這種狀況時,也產生一股莫名的恐懼。因此,像本案這樣,在肋膜表面上出現凹凸不平、大小不一的腫瘤時,可以認定並非在病人死亡前的兩、三天或四、五天才發生的。雖然惡性腫瘤的增殖十分迅速,但至少應該超過一個月以上了。」
關口鞠了一躬拜託著,但佐枝子完全沒有把握可以說服龜山君子答應自己的請求。她之前曾經在酷暑之中頂著大太陽拜訪過君子兩次,第二次的時候,自己帶去的一籃水果甚至還被君子的丈夫扔了出來。之後,雖然多次寫信拜託她,可是君子一直沒有鬆口。現在五點剛過,想到君子的丈夫可能已經下班回家了,佐枝子就害怕得縮起肩膀,但一想到在大阪高等法院庭審結束後在走廊上看到的大河內教授、里見和父親東貞藏一起輕鬆談笑的情景,佐枝子又重拾了勇氣。
「你是指這次官司的事嗎?關於那件事……」
君子的丈夫塚口雄吉昨天晚上和君子為了是否要為佐佐木一方當證人聊到很晚,現正帶著一臉沒睡好的倦意做著車工活。在眾多車工中,他的技術熟練,正在試做即將交貨的汽車零件。
財前喝斥道,然後,繼續側耳傾聽,只隱隱約約地聽到「咕嚕、咕嚕」的聲音,這是腸胃蠕動過烈的徵兆。到底是單純的蠕動過烈,還是手術後腸阻塞,或者是癌性腹膜炎?但在手術切除賁門癌時,完全沒有發現任何癌細胞轉移到其他器官的現象。以目前的症狀,不可能是在手術後第八天發生癌性腹膜炎,最可能的就是腸阻塞。
來到另一棟大樓的廠長室門前,雄吉不免有點緊張。他扣好原本鬆開的工作服鈕子,敲了敲門。
「通常,可能會先懷疑是結核性肋膜炎,其次是全身性水腫的部分症狀,或是化膿性肋膜炎、癌性肋膜炎、過敏性或是風濕性肋膜炎等。」
君子好像是在車站前的公用電話亭打的,電話裡傳來電車經過車站時的噪音,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等電車終於走了,君子的聲音才清晰起來。
國平也接口道:「河野律師的第六感在同行中可是赫赫有名,那我們暫且認為龜山君子還沒有答應。不過這也代表關口律師會立刻去找龜山君子,我們也要積極行動。」
河野斷言道。
國平重複問道,大河內聞言皺了一下眉頭,說:「太囉唆了,別老是問相同的問題!」
「不,沒什麼。只是最近門診很多,還要兼職,有點累了。」
華子天真地如實傳達她父親的話,柳原心裡則湧起一種幾近屈辱的感覺,但華子並沒注意到柳原的心情,仍然繼續說著:「我爸只要一提到你,就像中了邪一樣。我大哥讀的是二流大學,我姐是自由戀愛結婚,嫁到東京去了,我姐夫也是私立大學畢業的平凡上班族。所以,他常告訴鄰居和來藥局的製藥廠的人說,華子的未婚夫是國立浪速大學畢業的前途無可限量的醫生。」
「有人在家嗎?」玄關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一掛上電話,關口立刻將相關資料塞進公文包,攔了一輛計程車趕往龜山君子家。
「什麼?你說他塞錢給你們嗎?」關口滿臉錯愕。
「病人別說話,保持安靜!」
「教授,如果早知道是腸扭轉引起的腸阻塞,我就可以自己處理,不應該勞煩您跑這一趟,十分抱歉。」佃為自己的判斷失誤表達歉意。
佐佐木良江在三個孩子的陪同下,顯得比第一審時平靜了許多,但仍然被法庭的氣氛所震懾,神情緊張。當她和財前四目相接時,立刻怒目相向。財前五郎知道旁聽者和報社記者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所以,氣定神閒地坐著。但坐在他身後的岳丈又一和坐在斜後方兩、三排的慶子、更後排的里見和佐枝子,以及在第一審時從未露面的東教授,都讓他覺得有點不太自在。
一位正在抄寫各有投票權的人地址的醫局員,抬起頭說:「大家都趕著去兼差,那幾個一直在說,原本四點就該結束的會診拖到那麼晚,讓他們很為難,也有些人為了連續兩天都要會診而抱怨不已,一回到醫局就作鳥獸散了。」
「剛到。我聽到你們的談話了,最近也有人來過近畿癌症中心,年紀和他們差不多。相形之下,那些日以繼夜,星期天和假日都穿梭於研究室和病房之間的年輕研究員,和他們好像是不同的人種。」
龜子痛苦地低垂著頭:「我以前是護士,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要我拖著六個月的身孕上高等法院的法庭作證,會對我的身心造成極度的緊張,我也很痛苦啊……」
他說得冠冕堂皇,絕口不提派這三人過去是為了換取學術會議選舉的一千五百張選票。
「你辛苦了。明天,就由你的學長黑田接手那位病人,你要做好交接工作。」
「什麼事?你聽到什麼內幕消息了嗎?」
「先進來再說吧,我家很小……」
「根據第一審的記錄,昭和三十九年六月七日至同年七月二十四日為止,在財前教授出國參加國際外科學會的一個半月期間內,是由你代理外科主任的職務,並診察佐佐木庸平先生的,對不對?」
在北方萬力料亭內,鵜飼醫學部長和財前五郎、奈良大學竹谷醫學部長正熱烈交談著。財前為竹谷的酒杯斟了酒。竹谷個子矮小,卻有著一對和體型很不相稱的大招風耳,他微笑著說:「上次財前教授親自來奈良,彼此相談甚歡。你真不愧是浪速大學的招牌,年紀輕輕就這麼有成就,難怪格外受到鵜飼醫學部長的器重。」
「關於已故的佐佐木庸平的死因,已經在第一審的法庭內,詳細請教了負責病理解剖的大河內教授的意見。但是,由於我在本次上訴審中的論點是從死因出發,討論當時應該採取怎樣的處置,以及採取適當的處置是否能夠避免本案所涉死者的死亡。因此,即使提出和第一審時相同的訊問問題,也希望庭上可以瞭解本人的意圖,敬請見諒。」
大河內教授曾經教導他們,醫學始於病理,也終於病理,因此只要隨時做好基礎病理檢查就能避免誤診,但有些醫生在逐漸累積了一定的臨床經驗後,往往因為過度相信自己的能力而疏於進行基礎的病理檢驗,於是往往會引起意想不到的事故。大河內也指導所有學生如何才能徹底做好病理檢查。
廠長點了點頭。
「當時病人的情況怎麼樣?」
一個年長的服務生說道,財前恍然大悟地看了看那個叫阿絹的服務生。在他出國前往國際外科學會的歡送會上,柳原打電話來報告佐佐木庸平的病情惡化時,財前對著電話怒斥「我已經有點醉了」,沒有給予適當的指示,當時恰巧被這個叫阿絹的服務生聽到。當又一打聽到這件事,立刻拿錢封了她的口。財前故作鎮定地看了看阿絹,阿絹看起來三十七、八歲,瓜子臉,臉頰到脖頸一帶散發出成熟的性感,當服務生有點可惜。當阿絹和財前視線交會時,露出了一副瞭然於心的眼神。礙於鵜飼等人在場,財前隨即移開視線。
「即使不是全新的證據也無妨,只要能夠客觀證明佃講師的證詞就可以了。」
上回以中河為核心,表示對無薪醫局員問題的不滿和矛盾情緒時,他們曾私下決定要著手推動醫局長直選運動、促進醫局的民主化。聽到中河嚷著「號外」衝進來,所有的人都不安而好奇地看著他。
柳原終於找回了自我。
「老實說,我對病人突然死亡感到十分驚訝。」
「什麼?你願意出庭作證?真的嗎?你是說真的嗎?」
癌症病理學權威大河內教授一番嚴正的話語響徹法庭,坐在被上訴人席上的財前臉色瞬間大變。
十點一到,正面的門打開了。
身為肺部X光診斷權威的學者,竹谷斬釘截鐵地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里見再度跨出了腳步:「佐枝子,我現在就去龜山家走一趟。」
他努力以溫和的聲音問道。
「我明白了,您是說『問題在於手術前的肺部檢查』,我沒有問題了。」
「有很大的關係,出現在賁門部後壁的原發癌轉移至左肺下葉,並因為某種原因急速增加m.hetubook.com.com,擴散至肋膜表面,引起癌性肋膜炎。」
說完,大河內便不再理會財前,自顧自地坐在桌前。財前原本想不著痕跡地向大河內探聽他擔任佐佐木一方鑑定人時,會說出怎樣的鑑定內容,但顯然他並沒有達到目的。
「目前預定在八天以後。」
「我要鼓起勇氣,再作最後的努力。上次只是被她先生臭罵了一頓,我們還沒有好好談過呢!」
「廠長?你搞錯了吧,是不是領班找我?」他對守衛做出一副「你老糊塗了吧」的神情反問道。
這次的學術會議選舉,竹谷醫學部長將參選全國區的會員,財前則參加地方區的選舉。當初財前去拜託竹谷醫學部長擔任鑑定人時,就約定要把自己掌握的票如數投給他。所以,竹谷此刻巧妙地將話題從官司轉移到學術會議選舉上。對於在全國區參選的竹谷來說,既然答應擔任鑑定人,對方就必須明確承諾相應的票數。
「這個星期五。」財前回答道。在為安田太一動了腸阻塞手術後,他獨自在教授室內擔心的事被人一語道破,心裡著實很不好受。
「從結論來看,在手術前,除了左肺下葉已經出現轉移灶外,肋膜表面也出現了轉移灶。至於在這種情況下,針對癌症的主病灶進行手術到底會不會導致癌症惡化的問題,也是目前許多外科學者致力研究的問題。但這只是從結果來看問題,在本案中首先必須解決的,是手術前的肺部檢查到底可以在何種程度上發現肺部和肋膜表面的轉移病灶。」大河內嚴肅地做出了結論。
「龜山的事,情況怎麼樣?」
「一直不說話也不是辦法。在今天的法庭上,當審判長問大河內鑑定人,如果在手術前更詳細地檢查左肺的陰影,發現癌症轉移灶的話,是否可以在某種程度上瞭解肋膜表面的腫瘤這個問題,大河內回答說有可能時,我嚇得血壓都升高了。河野、國平兩位律師雖然在緊急商量後,決定要申請證人,但為了一舉挽回今天大河內證詞對我方造成的不利,要趕快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辦哪。」又一語帶譏諷。
財前和鵜飼相互對視了一下,說:「按照目前的情況預估,校內和校友會方面有二千,各兄弟大學和醫院有四千票,學會方面可以掌握二千票,醫師公會那裡有一千五百票。但拉票工作一直無法如願展開,就拿校內的情況來說,大部分基礎組的人都漠不關心,而臨床組方面,皮膚科和眼科那些不受重視的傢伙也都很彆扭,似乎想要脫離統一戰線。」
「那麼,既然中小企業獨當一面的董事長死了,會對經營造成那麼大的影響,為什麼不請專人負責經營,或是乾脆把店賣掉?為什麼沒有早一點做妥善的處理呢?如果在庸平先生死之後立刻把店賣掉的話,大概可以賣多少價錢?」
所有人都站起來迎接法官入庭。身穿法官服的審判長坐在正面中央的座位上,兩位陪審法官也入座後,法庭內所有的人紛紛坐下。法庭內一片肅靜。
慶子拿起電話,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
「醫生,剛才吃完午飯後,我的肚子很痛。」安田太一誇張地扭曲著臉。
雄吉旁邊做螺絲的年輕工人從廁所回來後,出神地看著雄吉操作,佩服地說道。雄吉繃著臉,一聲不吭,只管靈活地前後操作車床刀具,精密地切割出正確的角度。切割下來的鋼屑變成鉛色的粉末四處飛濺。
「不,不是這樣的。教授是說,雖然他認為是結核的疤痕,但也不排除是癌細胞的轉移灶。」
「麻醉情況怎麼樣?」財前走近手術台詢問麻醉醫師。
雖然距離上次相親快兩個月了,柳原至今都沒有明確地回覆消息,華子有點急,所以在催促他。
「但二次世界大戰後的船場,幾乎是個連生意老手也容易受騙上當的地方,一個連記帳和進貨都搞不懂的佐佐木太太卻要逞強當女董事長,才會使佐佐木商店陷入今日這般田地。所以,佐佐木庸平的死和佐佐木商店的經營不善根本毫不相關。」
審判長一說完,國平律師就站了起來,口氣恭謹地開始訊問。
「小姐,這次的事讓你費了很多心,實在很抱歉。今早我才打電話回覆你,說我先生堅決反對我出庭作證。但不知道他是怎麼想通的,剛才從工廠下班回來後,他說我可以出庭作證,所以,我想要早一點告訴你……」
財前的態度十分冷淡,站在財前一旁的佃說:「江川,聽說你以前就對財前教授很不滿。」佃的語氣很彆扭。
「哦,突然死亡……一般來說,癌性肋膜炎的發展過程是怎麼樣的?」
「這沒有問題。但我的論文已經進入最後的階段,而且,下星期是上訴審第二次證人訊問……」
「我發誓將憑著自己的良心說實話,不隱瞞、不虛構。」
聽到廠長的開場白,國平立刻說:「上一次突然造訪,實在很失禮。你太太的身體還好吧?離預產期只有四個月了,這是你們頭一胎,一定很高興,但也很擔心吧。」
里見走在近畿癌症中心寬闊的綠草地上,看著突然上門造訪的佐枝子。
「佐佐木商店的資本額是多少,大股東是誰?」
「你父親到底怎麼說?我想聽聽你父親的看法。我爸媽也希望能在近期邀你吃頓飯,他們要我問你什麼時候比較方便。」
主治醫師畢恭畢敬地遞上病歷。這名病人的主治醫師是在醫局抄讀會時擔任記錄,手術時擔任第一助手的江川。幸好,他因賁門癌而接受全胃摘除手術後沒有發生任何併發症,一切情況良好。財前瞥了一眼病歷,拿起紗布,檢查病人腹部的傷口。剛拆線的手術傷口只留下些許的結痂,預後情況十分良好。
電話轉到關口手上。
「好,本庭瞭解。那下一次的證人訊問就改在半個月後的九月十七日下午一點開庭。」雖然國平再度表示反對,但審判長仍然如此宣佈道。
「孩子們現在在做什麼?」
「好,現在開始做二度手術,從病患腹部脹氣、嘔吐膽汁和肚臍上方感到疼痛這些症狀來看,應該是腸阻塞,和之前的賁門癌手術沒有關係。但為了以防萬一,必須慎重而冷靜地協助我做好手術,明白沒有?」
「沒這回事!原因就在於中小企業獨挑大樑的董事長死得太突然了!」信平聲嘶力竭地吼著。
審判長看著關口,問:「如果那位證人時間無法配合,不能換其他證人嗎?」
走上昏暗的樓梯,確認教授室門上掛著「在內」的牌子後,他輕輕地敲了門,裡面傳來應答聲。財前推門而入,馬上聞到了福爾馬林的味道。大河內教授正坐在房間一角的白瓷流理台前,檢驗著內臟的標本。相當於兩塊切菜板大小的標本切片台上,放著拳頭般大小、已經用福爾馬林固化的暗褐色左肺標本,大河內正在用病理手術刀切割著。
「醫生,要不要緊?」
「對,我的將來沒指望了。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就因為我以前是東派?」
財前特別強調了「回想起」這幾個字。
「教授,您今天好像很累。」
廠長也在一旁幫腔:「塚口,你看怎麼樣?既然國平律師提出要求,如果你太太能夠接受國平律師的委託出庭作證,也等於是代表公司為了專利申請的事報恩。其實,原本負責勞務的董事也說要一起來說服你,但國平律師說想和你單獨談,所以,今天才找你過來。我希望你身為公司的一分子,可以考慮接受律師的提議。」
在帝塚山慶子的高級公寓中,財前仰躺在床上,充血的雙眼望著天花板。
「嗯,你突然這麼問,我也……」
「你怎麼知道?聽關口律師提出申請證人的語氣,好像很有把握的樣子。」財前在一旁擔心地問道。
財前突然擔心,會不會是癌細胞轉移,導致了癌性腹膜炎?他握著聽診器的手滲出了汗水。
「對。我的確以代理外科主任的身份診察了佐佐木先生。」
「你怎麼還沒去?第一審的時候我去過了,這次你要自己去。」鵜飼的態度十分堅決。
「這個嘛,關於這個部分,我也……」
佐枝子想把昨天造訪龜山君子家的事告訴里見。然而,一旦說出口,就等於宣告里見至今為止所做的努力都化為泡影。想到這裡,佐枝子不禁悲從中來。里見對昨天佐枝子和關口造訪龜山君子家的事充滿期待,走到沿河道路一半的地方時,他停下了腳步。
「什麼事?我很忙,你簡單扼要地說吧。」大河內的態度非常冷淡。
「以本案的病例,雖然在解剖結果中發現是癌性肋膜炎,但從臨床的角度,你當時對病人的死因有沒有產生什麼質疑?」國平感受到法庭內的緊張氣氛在急速升溫,以更鎮定的語氣問道。
「學習?財前外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教你們這些紅衛兵醫局員了。」佃代替財前斷然拒絕了。
站在一旁的第二助手馬上接過財前拉出的腸管,放在消毒過的白布上。接著,財前拉出小腸,敏銳地發現距離連結十二指腸的十二指腸提肌(也稱「特賴茨韌帶」)大約兩米左右的腸子附近,腸管的顏色已經由鮮紅色變成了暗褐色。很明顯地,已經出現淤血,再繼續向前十厘米的位置,l形的腸管產生了扭轉。
「對,當然是真的。我一開始就清楚地理解你對佐佐木先生家屬的關懷,以及想要為里見醫生做點什麼的心情,所以,並不會太抗拒出庭作證這件事。但你也看到了,我先生那麼堅決地反對……不過,我現在已經下定決心了,我將以浪速大學醫院前任病房護士長的身份出庭作證。」
聽到廠長的聲音後,雄吉渾身不自在地推開了門,他的雙腳隨即像被釘住了一樣——曾經擅自前往他家的國平律師竟然坐在客用沙發上。
財前很不耐煩地說完,電話鈴聲忽然響了。
「聽你這位鑑定人這麼說,增加了我不少信心。財前,你是不是只說了對自己有利的情況?」鵜飼以謹慎的眼神看著財前。
「金井副教授,你在財前教授出國後,曾經會診過兩次,看到病人的體力持續衰退,難道你沒有想過,那個陰影可能是癌細胞的轉移灶?」
「去教授室就知道了。」安西的態度極為傲慢。
金井亂了方寸,態度和主訊問時截然不同。審判長一直盯著金井。
然而,在向他們做出承諾後,內心卻感到懊惱,我終究也淪落為那種窩囊的人了,心裡不禁回想起當年那麼毅然決然地離開大學,至今仍然持續開業醫生生活的你。忍不住提筆寫信給你,亂寫一通,讓你見笑了。
大河內的喝斥讓所有旁聽者同感驚訝,佐佐木良江也害怕地望著大河內,但國平律師卻仍神色自若。
擦拭得一塵不染的長廊上,出現了總會診的大隊人馬。在病房護士長的引導下,財前一隻手插在白袍口袋裡,刻意挺起厚實的肩膀走在隊伍之前。金井副教授、佃講師、安西醫局長各退一步尾隨在後,除了門診的醫局員外全員到齊了。三十幾位醫局員按照年資的先後順序,排成兩列跟在安西醫局長身後。昨天的法庭上,關口律師在訊問財前一方的證人金井副教授時,曾經提到教授總會診時這種像諸侯出巡一樣的儀仗隊伍,但領在隊伍最前方的財前教授絲毫不以為意。昨天開庭時,金井副教授無意中使用了「隨行」的字眼,被關口律師抓到了語病,曾經顯得狼狽不堪。此時的他,似乎也已完全忘卻昨天的尷尬,只有位於隊伍中間位置的柳原有點不太自在,快滑落的眼鏡後面,一雙眼睛一直低垂著。
財前站在大河內的桌子前,露出難得的真誠態度。
「河野律師說得沒錯。如果有另一位可以證明佃講師證詞的人,或是有其他的證據,就會大大提高說服力。財前教授,你有沒有想到些什麼?」他問財前。
「但你能夠斷定癌性肋膜炎沒有發燒症狀嗎?在內科學的權威著作《內科學大系》中記載,胃癌也會引起相當程度的高燒。」
「但你一個人去見他的話……」
「你這傢伙,為了官司的事還闖到我們工廠來。你們這些人到底想要破壞別人的生活到什麼程度?」雄吉咬牙切齒地說道。
「嗯,突然這麼問,我一時間也……」財前困惑地支支吾吾著。
「教授找我們有什麼事?」中河的話裡充滿警戒。
「有沒有呼吸困難的症狀?」
「塚口先生,你剛才提到『你們這些人』,是不是東佐枝子最近又來拜託你太太為佐佐木一方出庭作證?」他瞪著眼睛問道。
「我大嫂和孩子們希望能夠在我大哥創辦的招牌下打贏這場官司,以慰我大哥在天之靈,我也同意他們的做法。」
信平怒氣沖沖地回答,但河野並沒有理會他的話,繼續問道:「被佐佐木商店當成自己人看待的杉田專務董事,帶著去外地收來的帳款逃跑了,你對此有什麼看法?正因為平時的會計工作粗枝大葉,所以,直到『當自己人看待的掌櫃』捲款而逃了,才知道有這些帳款,不是嗎?」
「什麼,佃打來的?」財前像彈簧般從床上跳了起來,抓過電話。
「你們看!果然是腸軸扭轉引起的腸阻塞!」
「目前,你總結的資料如何?」
河野、財前又一、財前五郎、佃講師的臉上同時浮現出難以捉摸的表情。
「對,沒錯。」
由於本案是集中審理,因此,審判長宣佈了下一次的開庭時間。
慶子語帶諷刺,但財前認為萬一安田太一再有個三長兩短,不幸死亡的話,很可能會造成佐佐木官司敗訴的危機出現。因此,雖然不過是腸阻塞手術,但還是立刻讓慶子幫他叫了車。
柳原沒有回答,華子擔心地看著他。
「哦,這倒是很有趣。你詳細說明一下。」
「那家店橫向是六間,縱向是七間,店面的佔地面積總計四十二坪,但那裡是租來的地,地上權每坪五十萬,約二千萬,房子很舊了,所以差不多值三百萬吧。」
安田太一在病床上叫著,一伸手抓住財前身上白袍的袖子。財前不假思索地甩開病人的手。他產生錯覺,以為是佐佐木庸平抓住自己,但他的動作太粗暴了,安田太一和所有的醫局員全都一臉錯愕地看著他。
河野翻閱著開庭記錄影印本,國平也探頭看著。
聽到大河內這麼回答,關口好像聞到獵物的味道般雙眼發亮。
手術的傷口就像拉鏈一樣漸漸張開,第一助手佃和第二助手江川迅速用腹膜鉗撐開腹部,但沒有使用開腹鉤,手術區呈細長形。由於之前已經將整個胃切除,由食道和空腸縫合的部分形成的胃袋滲著血絲。財前的大手伸進腹腔,用雙手抓住腹腔內最表面的橫行結腸,小心翼翼地拉了上來,以便檢查引起腸阻塞的部位和原因。直徑達六、七厘米的腸管閃現黏濕的光,看起來就像一條巨大的蚯蚓。財前抓住前端拉了出來,一直拉到自己嘴巴的高度,內臟的腥臭味撲鼻而來,財前在口罩下差一點吐了出來。
「沒錯。」
財前似乎在暗示佃,是我讓你從醫局長升上講師的。聽到財前這種討人情的口氣,佃立即領會了財前這番話的真正含意。
「那就不直接去車站,我們先從高地沿河的路繞過去,順便談一談。」
「我相信國平會把這件事處理得很好。接下來就是佃講師的證詞內容。由於佃講師是財前外科的講師,審判長很可能不會太重視,最好能提出什麼客觀的證據。」
「不,今天找你和這個無關。這位是經常照顧本公司的國平律師,你應該已經見過了吧?」
代表上訴人的關口律師立刻站了起來:「請允許我先訊問我方證人佐佐木信平。」
佐佐木良江在短短的時間內多了許多白髮,整個人瘦得不成人樣,根本認不出來了。君子不忍地看著她:「剛好東教授的千金和關口律師也在。」
「我先生說,他第二天就會拿去還給他們,然後就把錢塞進他整天都圍著的腹帶裡了。」
連被稱為「手術高手」的財前也不得不承認,八天前賁門癌手術的傷口縫合得實在不夠漂亮,正中切開線就像勉強拉起的拉鏈一樣。賁門癌手術時的不安再度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他很擔心自己剛才在慶子那裡拚命灌酒的行為將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肚臍上面。」安田太一摸著肚臍上方說道。
不知不覺中,車子已經來到了尼崎的工廠區。
「財前那些人竟然做出這麼卑鄙的勾當……什麼都想要靠權力和財力來解決。很感謝你沒有向他們屈服。」關口向龜山君子行禮致謝。
「這一塊一定得鵜飼醫學部長親自出馬了——就是最近脫離洛北大學系統,打著獨立旗號的私立關西醫科齒科大學。由於那所學校已經獨立了,而最近兩屆學術會議會員卻都由洛北大學的人擔任,因此,關西醫科齒科大學在研究預算的分配上,只能分到一些殘羹剩飯,他們位於舞鶴的兄弟醫院也分不到好醫師,幾乎快因醫師荒而關門大吉了。鵜飼醫學部長應該已經聽說了吧?」
坐在國平身旁的河野律師紅光滿面地站了起來。
「那就是說,癌性肋膜炎是直接死因嗎?」
「是嗎?發生癌性肋膜炎的時間點和手術時間的關係,是本次上訴審中相當重要的問題。在沒有預測到癌症已經擴散的情況下,對主病灶採取手術,會對轉移灶產生相當大的影響,不知對此您有何看法?」
華子一身乳白色的洋裝,披了一件短袖上衣,華麗的裝扮和開著冷氣、佈置時髦的音樂咖啡廳十分搭配。相形之下,穿著短袖襯衫和一條皺巴巴長褲的柳原就顯得有點寒酸,讓他覺得在華子面前抬不起頭來。
我每個月薪水十三萬元,在支付書店的賒帳、參加學會的旅費、住宿費後,只剩下八萬元,我要靠這點錢維持包括就讀大學三年級的長子在內全家六口人的生活。如果連現有的微薄研究費也被斷絕了,往後的生活可想而知。即使是現在,我也因為負債將近五十萬而痛苦萬分。
「財前?」大河內顯得十分意外。
「我在稱讚你呀,有什麼好生氣的。上次領班還說,很少有人像雄哥一樣,把車工做得這麼好,他還說很擔心你被別的工廠挖牆角挖走呢。」
中河和瀨戶口周圍的無薪醫局員紛紛不安地面面相覷。
手術雖然只進行了短短的二十一分鐘,但可能是因為神經過於緊繃,財前的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財前將手術後第一週出現的發燒和呼吸困難症狀診斷為術後肺炎,於是金井巧妙地將之和病患急速死亡相結合。
只剩下七、八位醫局員正在整理研究資料,或是翻閱著專業雜誌。
財前急忙擠出一個笑容:「你這麼突然抓住我的手,嚇了我一大跳。怎麼了?」
「我沒有多問。他的個性很倔,雖然一大把年紀了,仍然又倔又頑固。如果我追著他問,他很容易發脾氣,但我相信他一定拿去還了。」
「我家裡?」財前詫異地接過電話。
「啊,佐佐木太太,你不是佐佐木庸平先生的太太嗎?」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