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〇節
上尉給我斟了杯酒，把自己的那杯一口喝乾了。
「有一天，像今天一樣，整個晚上一直下著大雨。好些客人躲進店裏，要熱湯麵取暖。我出店倒垃圾時已是半夜，一個人衝過來摟住了我的脖子。這中國姑娘在街上等了我不知多久！她的臉凍得冰涼，雙唇發硬。她渾身發抖，大雨中我分不出她到底是哭是笑。我被她壓得一下子坐在牆角。我們擁抱熱吻，用各自的語言互訴愛意。雨聲蓋過了我們的言語。我忘記了寒冷，忘記了夜晚，忘記了時間。」
惟我一人，
今月非彼月，
我又說：
「上尉，恕我無能，分不和_圖_書出哪個是平民，那個是間諜。我在千風廣場上忘卻了自己的職責，把時間都浪費在下棋上了。」
街上空無一人。黑暗中，中國女孩的身影時長時短，將我帶入了另一個世界。
上尉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後，他大發雷霆，埋怨侍者忘了上酒。一瓶剛送來，他就搶著斟滿了我們的杯子。喝多了，他雙手在顫抖，酒灑了一身，他卻絲毫沒有覺察。我的太陽穴處血管強烈地跳動。我醉了，卻對他的故事全神貫注，一個字也沒有放過。上尉又不說話了。莫非有什麼悲劇發生，讓他至今孑然一身？
「中國成語有云：『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聰明人是永遠不會浪費和_圖_書時間的。」他又道：「中尉，您知道嗎？我曾經愛上過一個中國女子。」
突然，她消失了。我跑起來四處尋找，卻一無所獲。
她像幽靈一樣離開河岸，走出樹林。大雨中的大街小巷灰沉沉的，看上去都是一般模樣。
「我十五年前來到中國。一對來自神戶的夫婦在天津開了個餐館，我在那裏打工。每天刷盤洗碗、跑堂上菜，雖然辛苦，好在可以包吃包住。偶爾得閒，我會憑窗眺望。這條街對面有家中餐館，狗不理包子很有名。一個姑娘整天在那兒從早忙到晚。我是近視眼，只能模糊地看見她苗條的身影和背後長長的辮子。她一身紅衣，走在街上好像一團火。她有時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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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春非彼春，
「她不認字，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我們根本沒法交流，只能整日裏隔窗相望，樂此不疲。雖然我只看到她火紅的衣服和油黑的辮子，心中的她，越來越美貌。當時我窮得要命，只能採些街邊的野花送她作禮物，從她的窗下扔進去。她也會趁黑送給我好些新出爐的包子。我哪裡捨得吃，每次都精心保存著，直到腐爛壞掉。」
我們又要了瓶清酒，這已經是第五瓶了。外面風停了，雷聲也聽不到了，只有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
「上尉和_圖_書，我沒能完成您交給我的任務。請您嚴懲。」
中國少女轉過身來。
「第二天，我帶著自己的全部積蓄走進一間日貨商店。我的工資買不起和服，只能挑了條寬腰帶。這份禮物是一份毒藥，沐浴在愛河中的我怎能想到。我倆的關係由於這條腰帶被人發現了。一個月之後，中國姑娘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他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後來，我參了軍，在部隊中打聽到她的消息。那間餐館已經關了好些年了。店主是中方的特務，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他們發現自己的女僕居然會和一個日本人混在一起，就把她暗殺了。」
誠心不變。
霧中跑出一輛黃包車來，車夫把迷路ｍ.ｈｅtubｏok.coｍ•ｃoｍ的我拉到了千鳥餐館。
他抽泣起來。
他喝乾了杯中的清酒，迎著我的目光，一字一頓地說：
「一天，我終於鼓起勇氣，邁進了那家餐館，藉口要嘗嘗本地的風味。她站在櫃檯後邊。我走近才一根根地看清楚她的濃眉毛，漆黑的眼珠。可她不懂日語，只能在紙上畫幾個包子出來。我站在她身後俯身細看，長辮子一下子掠過我的面頰。」
中村上尉正在一間包房中等著我，一見我便要我為天皇的健康而乾杯。三杯清酒過後，幾片生魚片下肚，我朝他深鞠了一躬。
我的臉紅了。他為什麼會突然給我講這個故事？
「明天的我們就是一抔黃土。上尉，誰又會記得一個軍人的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