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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馬上加上一句：

托梅克把這天的最後幾個鐘頭用來建造一艘木筏。所需的一切材料都唾手可得：數量充足的樹幹、綁樹幹用的藤蔓，還有割斷藤蔓用的尖銳石頭。他無比愉快地進行工作，才花了幾個小時便完成了，而且覺得一點都不累。唯一一段嚇人的小插曲，是在他打算鋸開一根長樹枝好製作船篙時，發現樹枝頂端竟有一隻松鼠果。托梅克道歉的當兒，小動物只是搖搖頭，好像在說：「喂，這樣不行吧？」樣子是如此逗趣，讓他哈哈大笑。他停下來稍作休息時，忍不住跑去把雙手浸在河水中，讓河水在指間流動。他想喝喝看，可是河水還是鹹的。他心想，在較上游處，水應該就不會那麼鹹了。夜晚已然降臨，於是他決定今晚還是不要出發，便在一棵大樹下躺下，把自己好好捲在被子裡準備睡覺。不必像在峭壁上那樣聽大海咆哮真好。快睡著之際，卻聽見一聲沉沉的嘆息。他睜開眼睛，看見週遭的樹枝緩緩垂下，幾乎垂到地上。會嘆氣的樹……

下午才過一半，衣服便都乾了，正當他想繼續旅程，他好像看到遠遠那兒，在河沒入樹林的另一頭，有一點黑影在河水上跳動。他等了一會兒，很快便確定那是一條小船，逐漸接近。也許是一艘像他那樣的木筏。而且上面坐著人呢。托梅克上次看到活生生的人是那些小香水師，而那至少是五天前的事了。他的心越跳越快。會是什麼樣的人呢？是敵？還是友？他從口袋裡抽出那把獵熊刀，把刀拔了出來。

「不，沒有必要，我相信妳可以……」托梅克說。

現在，胖大稞像個人一樣站著，用悲傷的眼神打量托梅克……接著他向托梅克伸出一隻手。他的確長得一副可愛相。托梅克看看熊貓又看看漢娜，看看漢娜又看看熊貓。和麥芽糖女孩重逢的場景，他想像過種種可能，卻從來沒想過會有一隻巨大熊貓帶著抱歉的眼神把手掌伸向他。人生的新鮮事可比我能想像的多得多，他心ｗｗw•ｈｅｔｕbｏoｋ•com.ｃｏm想。然後他握了握胖大稞的熊貓掌。

不過那胖胖的動物已經在抖動身軀了，托梅克馬上淋成落湯雞。

「你叫什麼名字？」

托梅克思索著，自己可不可以對一隻叫胖大稞的熊貓感到忌妒。

「你在遺忘森林的時候……」托梅克先開始。

由於他們急切地想把自己的冒險故事告訴對方，他們什麼都混在一起講。他們談到小香水師、說到草原上那種叫做帆花的藍色大花、有松鼠果的森林……

「喔，謝謝，你人真好……」她只是嘟噥道。

此時，胖大稞搖晃著翻進水中，然後費力地撲打著水，一直游到岸邊的石頭上。當他爬上岸，看起來身形小了一半，這點讓漢娜覺得有趣極了。

「那是……一隻熊嗎？」他猶豫地猜道。

「托梅克？這真是太好了，因為這個名字很好聽，」小姑娘說。「總之不管怎樣，都比胖大稞要好聽多了！」她邊笑邊補充一句。

「不，不是熊，」漢娜回答，「我想比較像是熊貓吧。他既沒有利爪，又沒有尖牙，而且只吃樹葉。」

托梅克這時候才明白胖大稞原來不是人，而是一隻動物。哪種動物？倒是很難看出來。

「什麼森林？」漢娜問。

「托梅克，告訴我，」漢娜用睡意濃厚的聲音喃喃問道，「你脖子上那個小袋子裡頭裝的是什麼啊？」

「漢娜！我在這兒！」托梅克回應道。

隨著木筏逐漸清晰，托梅克的心跳更加劇烈。卻不是因為害怕。因為就算還沒看見人，就算還不能確定那是誰，他便知道一定是她：漢娜。那樣纖美的身影，一定是她，他可以確定。不過話說回來，那個半藏在她身後的另一個人又是誰呢？誰會有這麼龐大的身軀？托梅克從來沒想過，再度見到漢娜的時候還會有別人。然而事到如今，現在，他如此期盼的這一刻終於到來，她卻跟別人在一起……他們更接近了，漢娜在木筏上站起來，整個人僵住。不用說，她一定ｈｔｔｐs://ｗwｗ.heｔｕbｏｏｋ.cｏm•com也認出托梅克，不過她還不是非常確定。待她確定了，便歡樂地手舞足蹈起來，高舉雙手在頭頂上揮舞，大喊：

然後她轉身朝那個蹲在木筏邊上、不敢跳下水的人喊道：

「托梅克。」托梅克回答，為她如此真情流露的表現感到有些暈淘淘。

他不急著回答，打開小袋子，拿出那一毛錢，把錢幣放到女孩手中。

「我就是在那座森林裡遇到胖大稞，」漢娜說道，「當時我睡在一棵樹下，清晨時，通常我們都會覺得有點涼，我卻很驚訝地發現自己睡得很暖和、很舒服。我有一條羊毛被，不過也不至於那麼暖……然後我聽到距我的臉僅僅幾公分處有打呼聲。我睜開眼睛，就看到胖大稞。你很快就會明白為什麼我給他取了這樣的名字！總之我建議你晚上可以跟他睡。沒有比跟他睡更舒適了。可以同時把他當枕頭、暖腳被和暖爐，他又很安靜，挨在他身旁，我們只要幾秒鐘就可以睡著。」

我們想像不到比這裡更平和寧靜的景致了。「若說真有天堂，」托梅克心想，「一定就像這樣……」幾隻色彩鮮豔亮麗的小鸚鵡停在木筏上，想啄食那些水果，完全不害怕。儘管托梅克試著把牠們趕跑，牠們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飛回來，最後他索性放棄，任牠們去。整個下午有海牛為伴，牠們眼中充滿智慧的光采，叫人好想跟牠們說說話。這一天便這樣度過，沒有任何事物擾亂這偉大的寧靜。夜裡，托梅克在河邊紮營露宿，天一亮便重新展開平靜的旅程。

「多麼美麗的山啊！」漢娜喃喃地說。「看起來好像一座大教堂！」

「小心啊！妳有槳嗎？划到這兒來吧！」

托梅克與漢娜想與對方分享的事實在太多，讓他們不知該從何說起。成千個問題擠到嘴邊，根本不可能一次全答完。

「我們走吧……」托梅克回答。

只有胖大稞似乎有點不滿意地噴著鼻息。畢竟步行不是他擅長的事。他們三個盡可能緩慢地沿著和-圖-書河流前進。山路越來越陡峭。在天暗到看不見路之前，他們在一塊大石頭後面紮營安頓下來。漢娜有打火機，他們便升了一堆火。每人吃了一顆托梅克帶來的大核果，之後便緊挨著彼此入睡。睡著之前，托梅克又想到老伊夏姆的話：「從來沒有人帶著水回來。那就像要讓我手背上長出麥子來一樣不可能啊……」他看了看聖山，現在只不過是他們頭上頗具威脅的一團巨大陰影，然後他打了個寒顫。從現在起，他不再孤獨一人，很奇怪的，這卻一點也不會讓他安心，甚至完全相反。「我是最年長的，」他想，「我應該要保護他們……」然後他把自己捲在被子裡，挨著胖大稞溫暖的毛皮。

沿著瀑布邊的岩石爬上去，還算輕而易舉。上頭等著他們的，是一番令人訝異的景象：地上植被變得越來越稀少，河流也比較像條還算寬的溪流。在幾百公尺遠，河流拐了個彎。他們一直走到那裡，然後一下子發現了托梅克一直期待的景象：一座陡峭的高山聳立在他們眼前。最後幾線陽光依然照亮了山峰。山高得好像觸到了天空。

「胖大稞，拜託，到遠一點的地方去甩水！」她罵道。

「晚安，漢娜。」他又對她說。

「喏，是妳到我店裡來時給我的那枚錢幣。現在還給妳。」

「你看！沒有比他更愛撒嬌的傢伙了！」

第二天早上他被陽光喚醒。周圍的樹老早伸直了枝枒，盡其所能伸展。這副情景不但讓人看了心情愉快，還非常具感染力。他頭上那兩隻小松鼠果也在伸懶腰，托梅克也跟著做了同樣的動作。在吃了各式果子、喝了些杏桃奶當早餐後，他開始裝載木筏。他放上十幾顆滿是美味果泥的大核果。這些足夠讓他飽餐一頓；當然也帶了幾顆巨型杏桃解渴。最後，他用一塊樹皮造出一支滿漂亮的短槳，然後跳上木筏，撐著篙把木筏推離河岸。他的小船轉了兩圈後，便在河中心穩定下來，隨著水流方向前進。

「雜貨店老闆先生！我在這兒！我在這兒！和_圖_書」

「胖大稞！沒什麼好怕的！跳下水游到這裡來！」她隨即小聲告訴托梅克：「他有點膽小，而且討厭弄濕皮毛……」

「我當時棲息在一根樹枝上，嚇壞了，而這隻白痴熊就在我下面，等著我發出一丁點聲響好把我給吞了。在保持了一個鐘頭的沉默後，我實在受夠了。我心想：『你希望聽到聲音是嗎？很好，那我就讓你聽些聲音！』我跳進牠的耳朵裡。整個人都在那隻耳朵裡面，你能想像嗎？整個人在一隻熊的耳朵裡！然後我就使盡全力尖叫，用上全部的肺活量！你知道嗎，我可以叫得很大聲……你要我示範嗎？」

他微笑著憶起，這件事伊夏姆也說對了。托梅克選擇棲身其下的這棵樹並不會嘆息，不過在托梅克頭上倒是有兩隻松鼠果相會，緊緊抓住彼此，慢慢進入夢鄉。我們可以看見牠們的眼皮合上、睜開，又再度合上。

他可不希望漢娜和同伴像他那樣掉進水裡。不過她看起來一點都不擔心有什麼危險，反而在木筏到達反向瀑布之前，便縱身躍入水中。她游得像條魚，一上岸便投入托梅克懷裡，給他一個擁抱。

托梅克只好向她解釋。她竟然毫不知情便穿過了森林！不過，讓托梅克與瑪莉背脊發涼的那聲極為尖銳的叫喊，確實是她發出的。

「晚安了！」托梅克喃喃說道，也讓自己慢慢滑入夢鄉。

「我們走吧？」漢娜愉快地問。

「多麼沒教養的壞孩子！」漢娜斥責道。「他知道別人會因為他長得一副可愛相而原諒他，所以就任性亂來。胖大稞，打招呼！」

這隻胖胖的動物發出了一聲溫柔的咕嚕聲，不用說一定是熊貓語「晚安」的意思。

因為她已經沒出聲了，他又加了一句：「你也晚安，胖大稞……」

漢娜不知道有峭壁，因為她從完全不同的另一條路來，而且那條路要長得多；當然也不知道不存在的島，因為她搭另一條船穿過大海，並且還是在不同的地方搭船。托梅克向她述說自己的旅程，也對她提出那個巫婆的謎語。漢娜不假和-圖-書思索地回答出來，然後覺得自己有點惹惱托梅克，馬上為此致歉……他們說了這麼多話，終於感到疲憊時，他們的衣物也乾了，下午也快過完了。胖大稞從午睡中醒來，跑過來黏著漢娜，希望得到一些愛撫。

「然後熊就像瘋了一樣。我想我把牠的耳膜震破了。然後我從牠耳朵裡掉出來，便直直往前跑。我運氣好，跑對方向……你認識珮琵貢嗎？」

「是啊，」托梅克說，「這就是聖山。河流的盡頭便在山上。」

這天，接近中午時分，他看到遠處有一面閃閃發亮的牆，阻擋河流的去向。原來是一道瀑布……再靠近些後，他才看出來。只是這道瀑布並不是往下落，卻是向上升起，瀑布寧靜而莊嚴，沒有一點泡沫，垂直成一個完美的角度。多麼驚人的奇景啊！托梅克心想，一面憶起家鄉的瀑布，是那麼吵雜、喧騰，那麼張狂。眼前這道瀑布反倒讓人聯想起一隻柔軟而安靜的動物，就像一隻黑豹……他抓起槳努力朝岸邊划去，卻為時已晚，一頭撞上瀑布。木筏前端抬起成垂直狀態。有幾秒鐘托梅克有種很美妙的感覺，彷彿自己就要克服地心引力，水流也許會把他高舉，帶向空中；不過事實並非如此，他才剛抓住被子跟幾顆果核，木筏就翻了。他毫不費力地游到岸邊一塊平滑的大石頭上。上岸後，他把衣服全脫了下來，放在溫熱的石頭上晾乾。因為他只能等待，沒別的事可做，便潛入清澈的水中，游到反向瀑布那裡。這是個相當好玩的遊戲。他讓自己被水流往上抬起個幾公尺，之後便像自由落體般落下。他笑著，叫著，像是醉了一樣，他赤|裸裸的身軀在河流偉大的寂靜中噗咚作響地落入訝異的魚群中。不用說，此處應該與幾百萬年前完全一樣，他心想。在他之前又有多少人曾經沐浴在這水中呢？這裡給人一種亙古永恆的感覺。疲憊與歡樂讓他精疲力盡，於是他在石頭上躺下，屈服於陽光溫柔的撫觸。

「呃，認識啊……」托梅克說道。「她人很好。妳也認識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