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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梅克，很快你就會知道，很快你就會知道……」

「你看吧……不可能啊。」托梅克嘆道。

的確，水流在這裡不過只有半公尺寬，直直流入山中。三位旅人一動也不動地楞在那裡。

可惜啊，來來回回，上上下下找了兩個鐘頭，他們不得不承認他們的確把珂莎河給弄丟了。更糟的是，他們甚至差點找不到路回到河水流進山裡的地點。他們最後終於還是找到了，不知所措地坐下，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辦。就在這時胖大稞跑過來用嘴朝漢娜裙子的口袋搜索。

他用手指指向山的高處。胖大稞先是用滿是淚水的雙眼望著他，然後一下子搞懂了，還知道要快點追才追得上。他開始小跑步，把鼻子貼著地面，聞著、嗅著，發出呼嚕呼嚕的低吼。托梅克與漢娜幾乎來不及收拾好東西，就得跟在胖大稞後頭大步大步奔跑，而胖大稞甚至沒有回頭看他們一眼。這是一場在石頭之間的瘋狂賽跑。

「你餓了嗎？」最後幾道陽光在山峰上游移之際，漢娜問道。

漢娜看著他的動作，什麼話都沒說。

另一人便會回答：「對啊，真的是太不可思議了……」

「太不可思議了，你不覺得嗎？」其中一人會說。

「渴啊，」托梅克回答。「那妳呢？」

托梅克很快便知道自己不會喝這水。然而他還是用手掌心掬起一些水，只為感受捧著它所帶來的愉悅。不過水並沒有留在他掌中，卻往四周散開，沿著他的手指爬了出去，落回石槽。他又試了一次，也沒有成功，水還是向四面竄散而去，翻過手指形成的藩籬，完全沒法抓住。「像要讓手背上長出麥子來一樣不可能……」原來是這個意思！只是這樣而已！水確實存在，只是我們沒法取得和-圖-書罷了……

漢娜也和他一樣。她覺得很舒服，也並不想吃東西。夜晚的冷空氣降臨時，他們兩個手拉著手，緊緊挨著胖大稞。托梅克墜入夢鄉之前，注視著山側遊蕩的雲朵投下的巨大陰影，為著與前晚一樣的不安感，覺得有些鬱悶：「所以危險在哪兒呢？」他心想。「為什麼從來沒有人能帶回一點點河水呢？」

他們又走了一個鐘頭，一邊走，一邊祈禱水流可別又消失在地面下，不過這並沒有發生。然後夜晚降臨了，又一次，他們不得不停下來。

「而且如果我們永遠不會死，那什麼時候我們才能見到我們所深愛的、已故的親人呢……？」

「我有更好的法子。」漢娜狡黠地回答。

「好啦……如果水滴明天還在戒指裡，就沒有道理不繼續留著。」

「不正因為生命終有一天會結束，才顯得彌足珍貴嗎……？」

夜晚的低溫令他們冷得發抖，而頭一次站在一旁沒有黏著他們的胖大稞，這時卻靠向那兩個孩子，把自己的溫暖帶給他們。

在她的手掌心裡，只有一滴水留了下來。圓潤細緻得像顆珍珠。

兩個孩子開始自問，帶他一起爬山是不是個錯誤的決定，不過不久後他們就會改變主意，因為這回反而是大熊貓幫助他們擺脫困境。

「聽我說，胖大稞……你的豆莢沒有消失……它跟著溪水流進地下，然後會從更高處出來……你懂我的意思嗎？胖大稞……我拜託你……豆莢……在那裡……」

「你也棒極了，托梅克。」最後漢娜說道，氣喘吁吁的她還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她從口袋裡抽出一根他很愛吸吮的甘草味豆莢。她正要把豆莢給他，托梅克阻止了她。

他把豆莢丟到hetubook.com.com溪水中，豆莢立刻隨著水流消失無蹤。胖大稞不知道什麼叫做生氣，他不會生氣，不過看到他喜歡吃的東西不見了，他像個不快樂的孩子般開始哀哀哭泣。托梅克用手圈住他的脖子。

托梅克於是抓住那根豆莢，給熊貓嗅了嗅。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愛吃鬼！」她疼惜地對他說。「喏！不過你要知道，這可是最後一根了……」

儘管用上全力，兩個孩子很快便被甩在後頭，被留在山中的寧靜裡。他們不禁自問這次是否同時弄丟了河和熊貓，直到他們看見胖大稞自遠處冒出來，歡喜雀躍地向他們打招呼。等他們走近，才看清他嘴上叼著那根豆莢，像叼著香菸似的。而在他腳爪之間逆流而過的，便是珂莎河，現在變成只有小孩拳頭大小的一條細瘦小溪流。

「你聽到了喔，胖大稞：這是最後一根了。漢娜沒有別的了。你懂嗎？很好，你看著，我要把這最後一根豆莢怎麼辦……」

「好啦，胖大稞！加油喔！做點運動對你有好處喔。我們可不能在這裡丟下你啊！」

「沒關係，」最後托梅克有點狼狽地說，「我們就繼續爬，要是我們在更高一點的地方還找不到河，那還真是見鬼了。」

「等等，」漢娜突然低聲說道，「看啊！」

「是空的……裡面什麼都沒有……」漢娜喃喃說道，就快哭出來。

「托梅克，你口渴嗎？」漢娜最後終於問道，她抬起烏黑大眼望向他，臉上掛著微笑。

「不死之水……」漢娜輕輕說道，這次她真的哭了出來。

托梅克想對漢娜說些什麼，一回頭卻發現她跪在地上。他走近她身旁。在他腳下，珂莎河化成一條細流，在一塊石頭的凹槽中步入終點。現在他也跪了下來。m.hetubook.com.com

石頭凹槽中真的空空如也。托梅克也驚訝萬分，以至於一開始反而一片茫然；漢娜的憂傷卻讓他感到無比難受。

「我們要怎麼帶走這滴水呢？」過了一會兒，他問道。「總不該把它放進水壺裡吧？」

「我相信，」托梅克回過頭說，「我們就要到山頂了……」

這時，早發的星辰已升上天空，隨後成百上千的星星也陸續出現。托梅克從沒見過這麼明亮的夜空……他們躺下來欣賞銀河。他們不再覺得自己是躺在地上凝視著星空。他們躋身星辰之中，與群星同在。他們是浩瀚無垠的宇宙中極其微小的一部分。

「等等，漢娜！我想到一個點子！雖然聽起來很瘋狂，但是以我們現在的處境倒是值得一試……告訴我，熊貓的嗅覺是不是很靈敏？」

「累他個大頭啦！」托梅克叫道。「他剛才倒是把我們給唬住了！」

她的臉龐幸福地亮了起來。她一次又一次反覆實驗，每次都只有一滴水留在她手中。而托梅克呢，卻從來也沒辦法留住一滴水，不過漢娜的歡喜倒讓他心滿意足。

她把她的纖纖小手圈成圓圓的碗形，擷取一些水，然後萬分小心地把手舉起來，結果卻跟托梅克試過的完全一樣：水四處流散。

「胖大稞，等等我們！」漢娜笑著叫。「別跑那麼快！」

他們兩個玩起摔角來，在地上翻滾，輪流把對方撞倒，又是笑又是叫。

「全都是白費力氣，」她以破碎的聲音說道。「這段永無止境的旅程，所受的苦……我們這麼努力，托梅克……」

他們便這樣在地上坐了一會兒，因為找到路而高興萬分。他們還喝了很多水，並且發現水越來越淡，也越來越透明。

「看啊……我可以取得一滴水……不能再多。不和-圖-書用說，這一定是給我的小雀兒……」

這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托梅克知道，這一刻她正想著她的父親。「漢娜，妳想要哪隻鳥兒？哪一隻會讓妳快樂？」不過她沒有說出來。他自己也正想著父母，也沒有說出來。斗大的淚珠滑落他的臉頰。他們這樣靜靜待上很長一段時間，把手浸在水中。

「我們真的希望永遠不會死嗎……？」

他們爬過最後幾公尺，水流始終都沒有自他們眼前消失，現在水流不比一根拇指粗了。伊夏姆並沒有說錯。不一會兒他們到達一處只有十幾公尺見方的平臺上，他們便明白已經到達山頂。眼前景致讓他們啞口無言。此處，目光所及盡是一片仙境般的風光。有好幾百座、好幾百座山將他們圍繞其中，山峰上都積著霜雪。不過他們身處的這座山卻是最高的一座。彷彿在世界的屋脊上。

「請你讓我試試看吧……」

不過他們都沒有喝水。面對一個如此龐大、超越他們所能理解的事情，他們突然覺得脆弱起來。他們年少的腦海中同時浮現一些嚴肅的問題：

「喔！托梅克，你看！那條溪流入地下不見了！」

「永遠活下去的想法難道不比死亡更為可怕……？」

她手指上戴著一枚附著迷你蓋子、可以開關的戒指。她成功地把那滴水滑入戒指中，恰好裝得下。然後她把蓋子合上。

「我完全不曉得……」不懂他在說什麼的女孩回答。「可能是吧。」

「不會呢，這真奇怪，不過我真的不餓，」托梅克回答。「河水好像讓我很有飽足感。而且我也不覺得累。妳呢，妳餓了嗎？」

下午過了一半，走在前面的漢娜突然發出一聲驚呼。

就在他耳旁，小溪流似乎在喃喃說著：

他不知該如何撫慰這麼深刻的痛苦，無和圖書意間撿起一塊小石頭，扔進石頭凹槽。於是他們都聽見了微微的「撲通」聲，也看見水顫動了一下，畫出幾圈薄薄的漣漪。石頭水池原來並不是空的；正好相反，水填滿了整個水池，然而那水是那麼不可思議地靜滯不動，那麼出奇地清澈單薄，讓人視而不見。非物質一般的水。兩個孩子把顫抖的雙手浸到水中。

第二天，他們很少說話，只是靜靜走著。大部分時間，托梅克走在前頭，漢娜跟在後面，有時牽著胖大稞的手。胖熊貓沒再抱怨了。看來似乎他也自水中找到新的活力。漸漸的，植被變得更為稀少，連風也停了。彷彿時間都停止了似的。唯一的生氣就是小溪流歡樂的呢喃。接近傍晚時分，山坡突然變得非常陡峭，他們得手腳並用才能前進。

然後他們才繼續走下去。胖大稞把自己胖胖的身軀拖上山峰，越來越費勁。他喘氣喘得像蒸氣火車似的，而且接近中午時分，他甚至坐在一塊石頭上，臉上掛著一副再也不想多走一步的頑固。漢娜只好握住他的手鼓勵他：

一大清早，托梅克覺得山看起來並不像昨晚那麼令人不安，反而像在邀請人們攀爬。三位旅人嚥下最後的口糧，便帶著輕鬆愉快的心情出發。他們深信當晚便能帶著兩只裝滿珂莎河水的水壺下山。總之，他們如此想像。河水現在一點也不鹹了，反而出奇地清澈透明。看著它逆流奔行，遇到岩石便跳躍，在岩石上濺出水花，是令人驚奇不已的新鮮景象。儘管托梅克與漢娜從海邊一路走來，對這樁奇蹟應該已經很習慣，他們還是忍不住不時停下來，手插著腰，凝視這條河流。

「棒極了，胖大稞！棒極了！」漢娜叫道，一面無比熱烈地投向他的懷裡，把他撞倒在地。

「我也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