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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半

作者:史蒂芬.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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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任人宰割的玩意 第十三章 驚慌失措

第一部 任人宰割的玩意

第十三章 驚慌失措

接著的半個小時讓人像是身處夢中,就像那時亞倫和兩個警察以他未知的謀殺案來逮捕他時的感覺。並沒有什麼危機感——至少沒有迫切的危機感,但有種進到四處佈滿蜘蛛網的鬼屋的感覺,這些蜘蛛網碰到你的臉,一開始覺得有點癢,後來則讓人感到生氣,但這些蜘蛛絲又輕又軟,當你想要扯下它們時,它們卻輕飄飄地飛走了。
就像他割蜜莉安的臉一樣。
他忍住對她吼叫的衝動——(這不是電視節目中的加分比賽,亞倫不會因為在九點前回電話而得到額外的分數和獎品。)
「快十分鐘了。」
「他曬得很黑,一般的金髮男人不會曬得那麼黑,所以這點很容易辨認。腳大手大的,脖子很長,肩膀很寬。他的臉看起來像是個有才華的人匆忙從一塊堅硬的岩石上刻出來的。
「賽德,我說過我可以把你抓起來——」
她的通訊錄上就插著一支筆,她立即遞給他。電話那頭出現了聲音——這回是真人接線員——賽德告訴他剛才沒有記下號碼。接線員又讓那電腦語音出現,以女人的聲音再報了一次,賽德在一本書的封面上記下號碼,才剛要掛上電話,又覺得有必要再檢查一遍。聽了第二遍後,他發現自己把其中兩個數字寫反了。唉,顯然,他已經慌張到了極點。
過了很久之後他才開口:「我不知道他們兩個有何不同。我去泡杯茶,麗茲。」
「有,說吧。」
潘格彭立刻有了回應,聲音急迫、威嚴、完全難以抗擋。「試一試。」
「好。現在——」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她可能受傷了!快去!」
賽德考慮了一會,他知道潘格彭聽完他的故事後會相信他的,但賽德偏就不想透過電話說。
「是的,沒有辦法,我很抱歉,但我不行。」
「啊,他在哪裡?」
「所以她也可能有危險了?」
「蜜莉安?尖叫?蜜莉安.考萊?賽德,她怎麼了?」
「沒錯,我……唉,我沒想到這一點,但我猜她也有危險了。」
賽德不這麼認為。
「如果你必須如此,那就做吧,我不在乎。但在我見到你之前,我不會再說什麼了,不管你做出了怎樣的決定。」
紐約警察局?不——他們會問上一堆浪費時間的問題——第一個問題會是:一個待在緬因州的人怎麼會知道紐約症發生一樁兇案呢?這主意不好。
「好吧。我會盡快跟你聯絡。」他就這麼掛了電話,連聲謝謝都沒說,也沒說再見。仔細想想,賽德也認為自己並不需要亞倫他的道謝。
理智告訴他,史塔克不可能像人體中的毒瘤一樣到處亂殺人,如同奧立佛.高德史密斯的《她不再得勝》裡的土包子所說:這是絕對不可能的,阿呆。
「她打電話到我家,瘋狂的尖叫著。剛開始我甚至都沒聽出她是誰,然後我又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他要她告訴我她是誰以及發生了什麼事。她說她屋裡有個男人,威脅著要傷害她,要……」賽德吞了口口水,「……要割她的臉。這時我又聽到她的聲音,但是男人朝她大喊,說如果她還不告訴我她是誰,他就把她的頭割下來,他是這麼說的:『照我說的做!否則我用它把你的腦袋割下來!』然後她告訴我她是蜜莉安,叫我……」他又吞了口口水,喉嚨裡像有東西堵住在那,「她求我別讓壞人再繼續,別再割她的臉。」
「嗨,這裡是潘格彭家,」那孩子的聲音很尖,「我是陶德.潘格彭。」
麗茲拿著通訊錄飛奔回來,臉色很蒼白,就像她剛生下威廉和溫蒂那時一樣。「拿去,」她說,呼吸急促,幾乎像是喘氣病患者。
但得先打給蜜莉安,上帝保佑她還能接電話。
「明天你跟他碰面時,會告訴他那種恍惚狀態嗎?那些鳥叫聲?關於你在小時候是如何聽到它,而當時這又意味著什麼?還有你所寫下的那些東西?」
「紐約警方已經發出通緝令了,全面通緝一個叫喬治.史塔克的人,按照你所描述的長相。」
但是,賽德仍認為亞倫.潘格彭會相信,即使剛開始不會。連賽德自己也不會,但發現自己別無其他選擇時,簡直可以說是它逼你相信的。

1

但是,還有一種可能,當他再次掛斷電話時想著。也許史塔克把電話線從牆上扯了出來,也許——
「先生?」接線員催促著,「請問哪個城市?」
「賽德,在他們確定考萊前妻的狀況前,他們不會有任何行動。我告訴他們,有一個精神變態正在殺害《時人》雜誌那篇文章裡提到的某個人或一群人,而那文章和史塔克這個筆名有關,我還向他們解釋了考萊夫婦與你的關係。我希望我沒說錯什麼事。我不太瞭解作家,更不瞭解他們的經紀人,但那邊的警察也知道,如果那位女士的前夫比他們還早到達那裡,事情就嚴重了。」
「瑞克是她的前夫,」他說,「你告訴那邊的警方時記得提起,她的前夫瑞克還不知道這件事。如果那傢伙……真對蜜莉安做了什麼,你知道的,他名單中的下一個可能就是瑞克。」

他看著她,眼睛睜得更大了。
(這裡有個人,這裡有個壞人。)
賽德的思緒開始恢復條理,事實上他整個腦子就像飛到了別的地方。對潘格彭或紐約警察而言,他們根本不在意要抓的是史塔克本人或是以為自己是史塔克的心理變態,這完全不重要,不是嗎?但他不這樣認為,也不覺得他們能逮到他。
他媽的,他怎麼還有臉在鏡中面對自己呢?
「說下去。」亞倫簡潔地說,賽德開始感到放鬆,覺得一切又恢復了正常。
「賽德……求求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賽德毫不留情地掛斷電話,開始撥瑞奇威克給他的電話。當然有可能亞倫會不在,接起電話的人(也許還得花上好幾分鐘確定)也許會告訴他,警長剛去新布罕夏州的路卡奈亞吃飯了,到時就連不死鳥也無法拯救她了。
但,要是蜜莉安真因為他沒撥九一一而死,他又怎麼還有臉再去面對瑞克呢?

3

「我還是需要,賽德。」
往北邊去,夥計。你要幫我做不在場的唬爛證明,因為我要去北方。去宰了那些蠢蛋。
她轉身跑走,他聽著她上樓的腳步聲,努力使自己的大腦恢復正常運作。
「這通電話是多久前打來的?」
他往窗外望去,看到一輛州警巡邏車就停在對面,關著燈,沒半點聲音。如果他沒看到煙頭在裡面閃爍著,會以為裡面根本沒人呢。看來他、麗茲和孩子們也在警方的保護之下。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麗茲幾乎是喊叫著。
(用一把剃刀,)賽德想,背脊上感到一陣寒意。那天下午他寫在紙上的其中一個詞:剃刀。
「讓我們回到這張照片本身吧。無論是照片的旁註或是文章本身都沒有說是在家鄉公墓拍的,我能確定。但我從照片和*圖*書上的背景認出來了,我相當注意任何細節的部分。」
「放心吧,我會在的。」

5

凝視著黑暗,他找到了喬治.史塔克的模樣——真正的喬治.史塔克,和小說後面擺姿態的模特完全不同。他找尋著那個潛伏數年之久的黑影,他找到了,並開始向亞倫.潘格彭展示出來。
麗茲正凝視著他,臉色比之前更蒼白了。
賽德閉起了上帝賜給他外在的雙眼,而睜開了上帝賜給他在大腦裡的眼睛,這眼睛總是能看到他所不願看的事情。讀過他的小說的人第一次看到他時,總是感到失望,他們總是竭力掩飾這一點,卻又無法辦到。他並不因此討厭這些人,因為他知道他們的感受——至少有些理解。如果他們喜歡他的作品(有人甚至聲稱那是熱愛),他們便會把他想像成半個上帝。相反的,他們看到的是一個六呎一吋的傢伙,戴著眼鏡,頭髮開始有些禿了,而且常常跌倒。一個頭皮屑很多、鼻子上有兩個鼻孔的男人,就和他們自己一樣。
(幾小時前,)他想說,然後看了看壁爐上的鐘,第一個念頭是鐘壞了,一定壞了。
「你好,」賽德說,隱約覺得自己似乎把話筒抓得太緊了,並試著放鬆手指,關節發出了劈啪聲,卻沒有放鬆。「我的名字是賽德——」(潘格彭),他幾乎說錯。天啊,真是好極了,簡直就是了不起,又差點犯了錯,你還真應該去管理空中交通的。「——貝蒙特,」他最後還是在瞬間修正回來。「警長在嗎?」
「麗茲?」他說,「有筆嗎?任何能寫字的東西?」
「好吧。我只是想再問問。」
他就是知道。
他必須幫她,至少也得試試,他必須警告瑞克。但如果就這樣打電話給瑞克,如此突然地叫他小心,瑞克一定會問原因的。
「嗯。」賽德說。「我也認為沒提到公墓的名稱。」
「我們不會有事,」他對麗茲說——至少這是真的。(到目前為止,)他心裡又補了一句。「保持鎮定,寶貝,因為過度緊張而暈倒在地對蜜莉安沒有任何幫助。」
這時電話響了,他們倆都打翻了自己的茶杯。
「早上,當我們面對面時。」
賽德的手伸向話筒……然後停頓了一會,手就這樣浮在電話上頭。
也許那才是史塔克所希望的,愚蠢的賽德將瑞克送進了陷阱中,蠢蛋賽德替他幹了件好事。
他睜開眼睛。
「我不想在電話裡告訴你。我可以去你那,亞倫,但我現在不想離開我的家人,我相信你能理解的,你必須來我這一趟。」
「最後一件事:他可能開著一輛黑色的托羅納多車,我不知道是什麼年份的,但我知道是老式的、馬力很強的那種,黑色的,牌照是密西西比的,但他可能已經換過了。」他停了一會,又補充道,「在後面保險槓上有張貼紙。上頭寫著『高貴的狗雜種』。」
「哦,」聲音聽起來像是沒認出賽德是誰,一點也沒有,這意味著他得要花時間解釋一番。不過瑞奇威克這個名字倒有點耳熟,對了——就是詢問亞森紐太太和發現葛馬奇屍體的那個人。天哪,他怎麼能發現可能是賽德殺死的老人屍體,卻又不知道賽德是誰呢?
那尖叫聲,天哪,那尖叫。
他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穩定下來,然後開口:「城堡市。」天哪,他閉起雙眼,緩慢而清楚地說:「對不起,是城堡岩。我想查警長辦公室的電話。」
他割斷了電話線。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那是在家鄉公墓,對不對?」麗茲的雙眼吃驚地瞪得老大。
賽德大吃一驚:「對。」
也許他們會在潘格彭回電話之後才開始,甚至也許會透過亞倫來談,亞倫發問,賽德回答,而麗茲在一旁傾聽。對——也許會是這樣開始,賽德覺得潘格彭就像催化劑。他還覺得,潘格彭似乎是使這一切開始的人,雖然他只不過是對史塔克的罪行做出應有的行動而已。
「賽德?怎麼了?」麗茲問。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警覺地問。
他不知道他為什麼知道。
她像是有些難過。
「至少我們現在得這麼假設,因為那個兇手顯然知道些什麼。」
「好了,」他說,「謝謝你。」
相反的,男孩的聲音從話筒移開,叫道:「老爸!電話!」隨後是一陣吵雜的聲,幾乎把賽德的耳朵震痛。
「我非得跟他聯絡不可!」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用冰涼的手抓住了她同樣冰涼的手臂。

2

只是這樣做現在看來也不太妥當,他認為他會打給亞倫是因為那恍惚狀態,以及他在恍惚狀態中所寫下的東西。他不認為他預知了蜜莉安的遭遇……但他的確隱約看到了史塔克為了這次的暴力所做的準備。那幾千隻鳥幽靈般的叫聲,讓他覺得該為這整件詭異的事承擔責任。
「如果你需要進一步幫助,」電腦語音繼續說,「請別掛斷,接線員——」
「是的,」潘格彭像是心不在焉地說,「你還瞞著我什麼,賽德?」
(不會有什麼事的,)他想這樣告訴她,但他沒有。他不想說那些很容易被識穿的謊言……光是蜜莉安的尖叫就足以說明大事不妙,至少對蜜莉安來說,這絕對無法像事情發生前一樣風平浪靜。
「她還好嗎?」麗茲問,賽德摀住話筒,告訴她亞倫也還不知道。麗茲點頭坐了下來,她的臉色仍然泛白,但看起來比剛才鎮定得多。至少現在有人在查,重擔也有人分擔了。
這裡的每個人都叫那個地方作終結之地。
「我想我懂了,」潘格彭說,「如果這傢伙認為他是史塔克,如果他是個瘋子,那麼他從史塔克的墳墓開始就說得通了,不是嗎?那個攝影師住在紐約嗎?」
「我們別再兜圈子了,好嗎?我必須打到紐約那裡,告訴他們這些需要注意的名字,現在你得認真的想想,看還有沒有別的名字要告訴我。像出版社……編輯……等等我不知道的。你告訴我,我們要抓的那個傢伙認為他是喬治.史塔克。星期六晚上我們就做過這個假設了,也認為這不可能,但今晚你又告訴我這是事實。為了證明它,你甚至向我提出了腳印的事。要嘛這是你從我們兩個都知道的事情裡做出了大膽的推測,要嘛你就知道了一些我沒聽過的事,當然,我比較相信第二種可能,所以,告訴我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電話另一頭沉默了一會,然後潘格彭開口:「太鬼扯了。」
賽德沉默了一會,看了看麗茲,然後搖搖頭:「明天吧,當著面會比較容易說出口。今天晚上你信了我,我就會告訴你我目前所能告訴你最重要的事情。」
「謝謝你,多謝你做的一切,亞倫。」
麗茲從房間跑了出來,當他看到她對著話筒不停地喊「哈囉」和「你是誰啊」時,才意識到她從他手中拿走了話筒。這時她聽到斷線的聲音,於是將話筒掛了回去。
這些想法全在兩秒內浮現在他心中,但他卻覺得像是過了很久似的,他恨自己的猶豫不決,而蜜莉安卻可能在她家中等著死亡降臨。書裡頭的人物——至少在史塔克的書中——從來不會猶豫不決,他們不會停下來想著為什麼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們沒有二個電話號碼以防萬一這類的廢話,書中的人物從不浪費時間,也從不會像這樣緊張兮兮。
「很好。」他認為這樣就可以了,雖然他知道這毫無意義。如果喬治.史塔克不想被找到,他們就絕對找不到他,而要是有人碰巧看到他,賽德認為那個人可就倒大楣了。
「她怎麼死的?」賽德問,他知道答案,只是有時你不得不問一下,天曉得為什麼。
「她叫蜜莉安.考萊,我經紀人的前妻。」賽德差點又把蜜莉安說成「我前妻的經紀人」。
「嗯,沒關係。」
「八。」她的聲音像是不帶著感情。
「噢,天啊!」瑞奇威克喊道。賽德隱約聽到了砰的一聲,他可以想像瑞奇威克的腳從他的桌上放了下來——更可能是亞倫的桌子——整個人坐直在椅子上,「貝蒙特,不是波曼!」
「你知道的太多了,」她重複說著,就像個做惡夢的人在說著夢話一樣,然後他們倆沉默不語。他期待孩子們感受到父母的難過,而醒過來哭喊著,但他只聽到時鐘單調的齒輪轉動聲。他稍微移動了一下,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卻依然握著她的手,希望能讓它們暖和一點。十五分鐘過後,當電話響起時,它們仍然是冰涼的。
「你知道的這麼多,」她無力地說著,雙眼仍然盯著他不放——像是無力氣離開,「對他那麼了解。賽德……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看了那篇文章了嗎?《時人》那篇?」
(那沒關係。我們甚至沒拍下照片。我想我們把該說的一切都講清楚了……)
「不!他們不——」
「當然,請你等一下,呃……」接著是令人窒息的沉默,雖說只過了幾秒,但賽德覺得這段時間足以蓋出一座金字塔,甚至能蓋好再把它拆了。而在這同時,蜜莉安可能正在五百哩外慢慢死去。(我害了她,)他想,(就因為我決定打給亞倫時遇上了這個白癡,我應該先打給紐約市警局,或只要撥九一一就好。對,應該撥九一一的,讓他們去處理。)
「我不知道,但我會試試的,明天吧。今天晚上知道了他的名字也沒有用,因為他用的是另一個名字。」
「她在尖叫,這時候電話就線斷了。我猜他要不是把線割了,就是把整條線從牆上扯下來。」這是鬼扯,他根本沒有猜,他清楚地知道,電話線是被一把剃刀割斷了,「我試著再聯絡她,但——」
(如果是他怎麼辦?)
「嗯。」他吃驚地發現,要是麗茲真暈倒了,他一定會讓她就這樣倒在地上,繼續和潘格彭通話,直到他有了足夠的情報能採取行動為止。(別暈倒,)他想,又低頭看著麗茲的通訊錄,「她的地址是西區八十四街一〇九號。」
(如果每個人都像通俗小說裡的人物,這個世界將變得更有效率,)他想。通俗小說裡的角色在每一章到下一章的發展中總是保有清晰的思路。
麗茲吃了安眠藥,這才總算睡著。賽德打了一會盹,卻不時醒來。三點十五分時,他起床去上廁所。當他撒尿時,以為又聽到麻雀聲了,他緊張地傾聽著,連尿都停了下來。聲音既沒變大也沒變小。過了一會,他才發現那只是蟋蟀的叫聲。
賽德往麗茲望去,她斜躺在椅子上,雙眼無神地睜大著。他站起來走過去,將她扶了起來,輕輕拍她的臉頰。
他身旁的麗茲臉色越來越蒼白。(不要暈倒,)賽德在心裡祈禱著,(千萬別讓她在此時暈倒。)
「我不感到驚訝,你們倆一定都很難過,這的確是令人傷心的事,但你做得很好。保持冷靜,賽德。」
賽德突然發覺自己並不確定,這次他把話說得沒那麼滿:「嗯,其實我不確定他們是不是——」
那個白癡瑞奇威克來了,他給了賽德警長家的電話號碼,一字一字的念著,慢得能讓白癡都背起來……但賽德還是讓他再複述一遍,雖然他已經急得快發狂了。他對剛才寫錯警長辦公室電話的事情感到不安,怕又犯了一次。
(上帝,保佑她安然無恙,如果她出了什麼事,也至少讓她還能夠接電話。求求你。)
他停下來,雙眼睜得老大。
好吧——到此為止。這是個開始,那麼接下來該打給誰呢?
(好吧。控制住自己。)
「我相信是。」接著他又脫口而出,甚至連想都沒想,「我認為我知道他是誰。」
亞倫.潘格彭的聲音低沉而平穩。瑞克.考萊安全地待在家中,有警察保護著,他馬上要去探視他的前妻,而她將永遠就是他的前妻而已了,他們倆經常提起並渴望著再度結婚,但永遠不可能了,蜜莉安死了,瑞克將去認屍。今晚賽德別指望瑞克會打電話給他,他自己也最好別打過去;賽德與蜜莉安.考萊遭到殺害之間的關係還沒有告訴瑞克,因為瑞克的情緒正處於不穩定狀態中。菲麗斯.麥爾斯也找到了,並且也受到了警方的保護。麥克.唐納森很難找,但他們希望能在午夜前找到他,並保護他的安全。
(在這我們叫它作鬼扯,賽德。在這我們叫它作任人宰割的——)
「對,而且——」
「別著急,賽德。」
「沒有時間讓我們兩個歇斯底里了,」他說,一邊想著:(雖然天知道我很想乾脆就這樣瘋掉算了。)「上樓去,把你的通訊錄拿來,我沒有蜜莉安的電話和地址,但我記得你有。」
除了在書裡,我從沒殺過任何人。
然後它突然爆開,就像那次一樣,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心臟在他胸中狂跳了兩下,然後以它平日的節奏繼續跳動……雖然仍然很快,太快了。
他有一股衝動,想要再打蜜莉安的電話,但他不敢——亞倫可能正巧在那時候回電,卻發現貝蒙特的電話正在通話中。他發現自己熱切地希望有著第二支電話號碼。沒錯,他想,一支是希望,一支是努力。
「我是,」他說,聲音有種無力感,彷彿嘆氣一般。他又吸了口氣,「蜜莉安沒事嗎?」
「我必須警告瑞克,他可能會有危險。」
「寫文章的那個傢伙呢?」
「殺死荷馬.葛馬奇和克勞森的那個人,他就在蜜莉安那裡,他……正在威脅她。我希望他只是用嘴說說而已。但我不知道究竟怎麼了,她尖叫著,然後電話就斷了。」
「賽德,紐約市警局現在正忙著行動,來不及詢問進一步的解釋,但他們遲早會的,我也是,你認為這個傢伙是誰?」
他打到緬因州查號臺,接線員問:「請問要問什麼城市的電話?」他有那麼瞬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因為城堡岩是個鎮,而不是城市。然後他又想,(別慌張,賽德,你必須保持鎮靜,你不該讓蜜莉安因為你的慌亂而死去。)他甚至沒有時間去想,人遇到這種突發狀況本來就會慌亂,他只告訴自己:他唯一能控制的現實人物就是自己,而慌亂並不是他這個角色的一部分,至少他這麼認為。
「記得。」
「我知道了。坐下來,把頭靠在膝蓋上。」
「也許吧,但要是他們是自由記者的話——」
「我會告訴他一切的,」賽德說,「要是他決定要告訴什麼相關部門……」他聳聳肩,「那是他的事情。」
「潘格彭,」他慢慢說道,「你會嘲笑我的。不——我不該這樣說,現在我可以確定你不會這樣。你不會www.hetubook.com.com嘲笑我——但我也懷疑你會不會相信。我考慮很久了,得到的結論是: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所說的。」
「我相信他是個心理變態,就像我妻子說的,」他終於開口了。他和麗茲對望著,試圖用眼神向她示意,他辦到了,因為她輕輕地點了點頭。「這讓我有一種很怪的感覺,你還記得你向我提起的腳印嗎?」
「他很高,」他開始說,「至少比我高,六呎三吋,穿上鞋時也許有六呎四吋,金髮,剃得很短,很整齊。藍眼睛,他的視力很好,能看得很遠。大約五年前,他開始戴起眼睛,在看書和寫作時。
賽德曾經做了個假設,他現在為此而感到羞愧,他認為在一個樹比人還要多的緬因州小鎮上的警長應該是個笨蛋,但這個人不是笨蛋,而且他顯然比世界上有名的小說家賽德.貝蒙特還聰明。
「這不是腫瘤,麗茲,在我體內的不是腫瘤。」
如果他提起蜜莉安的名字,瑞克會跳起來馬上飛奔到她家去,因為瑞克仍相當關心她,非常在意她。那麼他就會發現她已經……被大卸八塊了(賽德極力避免這樣的想像在心中浮現,但他不由自主地想看看美麗的蜜莉安被大卸八塊後會是什麼樣子,也許就像屠夫刀下被切開的豬肉)。
「蜜莉安,」麗茲轉身看著他,他好不容易才說出話來,「是蜜莉安,她在尖叫。」
「賽德?」
(什麼腳印?在哪裡?當然,是在城堡岩,否則亞倫不會知道的。也許是在「家鄉墓園」,在那裡,那個神經質的女攝影師拍了很多照片,他和麗茲覺得很好笑,是在那裡嗎?)
「明天我們也非得見面不可,」亞倫說,聲音聽來既冷靜又固執。「但我得在今晚就知道你所知道的一切。對紐約那方面的解釋倒還好,不過我也有我的事要做,鎮上有很多人希望能盡快抓到殺害荷馬.葛馬奇的兇手,我正好就是其中一個,所以別再讓我不停的問你。雖然已經很晚了,但我還是可以打電話要地區法院將你當作城堡岩兇殺案的嫌犯抓起來。他已經從州警察那裡知道了你是個有重大嫌疑的嫌犯,不管你到底有沒有不在場證明。」
(不在,他到加州的羅迪市去了,去喝點酒順便買包煙。)
現在就彷彿那時,他處在同樣的凍結狀態中。就像在軍隊裡——那該死的地方。對,說得好。雖然在官方說法中,軍隊可能是個好地方。但他現在的動作就像是在他媽的軍隊裡一樣。他坐在椅子上,不是椅墊而是椅背,身體微微向前傾,話筒仍握在手裡,出神地看著電視上的天線。他感覺到麗茲走了進來,她先問他是誰打的電話,然後問發生了什麼事,就像那天在戴維斯湖,空氣如同一隻髒襪子塞在他的喉嚨裡,既不進也不出,大腦和心臟之間的連結突然斷了線,噢,我們對這次的臨時故障表示歉意,旅途將會盡快再度啟程,或永遠停下,但無論如何,請安心享受停留在這美麗終結之地的時光,這裡可沒有鐵路會經過。
「我說過了——她的電話不——」
「你現在懂了吧?」
「他出生於新漢普郡,但在父母離異後,就跟著母親搬到密西西比州的牛津市,她是在那裡長大的。他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那裡度過。他年輕時,有著很重的南方腔,在大學裡很多人嘲笑他的口音——雖然不是當面嘲笑,你不會當著這傢伙的面開他玩笑的——他費了很大的功夫才改正了口音。現在,我猜只有他生氣時你才能聽到他的口音,而讓他生氣的人,我想也很難再找到他們了。他容易生氣,相當粗暴,相當危險。正確地說,他是個嚴重的精神病患。」
「等一下,我還在記下來。」又是一陣較短暫的停頓。「好了,」潘格彭最後說道,「我寫好了。你說了很多事,但你還能告訴我這傢伙是誰,你和他的關係是什麼,以及你怎麼認識他的這些事嗎?」
「他來這裡為了荷馬.葛馬奇的事想要拘捕我,副警長,現在又有別的事發生了,如果你不立刻給我電話號碼——」
在這我們叫它作任人宰割的玩意。
他把手伸到話筒下面,身子靠近電話,然後湊到耳旁:「你好。」
「亞倫?你——」
賽德對此相當同意,他說:「請給我他家的電話號碼。」他盡力忍住不讓自己大吼。
他又打了一次蜜莉安的電話,當知道仍是忙線時,他再度掛斷電話,開始煩躁起來,不知道該現在就打給亞倫呢,還是叫紐約的接線生查一下蜜莉安的電話狀況。他們有辦法區分佔線的電話和被破壞的電話嗎?他認為他們可以,但現在重要的是蜜莉安與他的通話突然中斷了,再也無法與她聯繫上了。但他們也因此發現——是麗茲發現——他們是不是該辦兩個電話號碼。為什麼他們沒有兩個電話號碼呢?沒有兩個電話號碼太蠢了,不是嗎?
「這是個很合理的假設。如果那雜誌的辦公室設在紐約,他們的確有可能住在當地,不是嗎?」
「我必須打電話給瑞克。」他低聲說。他心靈的某部分似乎飄了起來四處移動,同時以顯而易見的形象與符號和自己交談著,他有時會在寫作時遇上這種狀態,但這回是他在現實生活中第一次明顯感受到這種狀態的發生過程——(寫作就像現實人生嗎?)他突然想問。他不認為寫作是現實人生,反倒只像是現實生活的某個片段。
不管如何,這似乎讓他心裡安穩了點。他睡著了,早上八點才醒來,不記得有做過惡夢。但真正的惡夢還在那裡,就在某個地方。
潘格彭的聲音仍然很鎮靜而簡單明瞭,除了多了急促的命令口氣外,他簡直就像是在跟老朋友聊天。(我打電話給他是正確的,)賽德想,(感謝上帝,有人知道他們得做些什麼,或至少相信自己知道。感謝上帝,有人就像通俗小說裡的角色一樣。如果我們非得和索爾.貝婁筆下的人物打交道,我相信我一定會瘋掉。)
她全身僵硬地坐了下來,雙眼凝視著他,牙齒用力地咬著下嘴唇。賽德開始撥打蜜莉安的電話號碼,手指還發著抖,在按第二個號碼時不小心按了兩下。(你叫別人要鎮定,自己卻辦不到。)他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將電話掛斷,又開始重新撥號,並強迫自己撥慢點。他按下了最後一個號碼,然後等待電話接通的聲音。
「看了。」
「我是賽德.貝蒙特,潘格彭警長。紐約有個女人現在非常需要幫助,她和我們星期六晚上談到的事有關。」
「噢,天啊!天啊!警長說如果你有打來,我就該立刻聯絡他!」
「好吧,我們還沒浪費太多時間。如果你打給紐約市警局的話,他們會讓你多花上三倍的時間,我會盡快給你回音,賽德。」
「今晚我不可能再說服你多說些什麼了,是嗎?」
他將電話掛斷,在這短短時間內全身流滿了汗。
他跪在她面前,握著她冰涼的手。他怎麼會知道www•hetubook•com.com呢?人們總是如此問著。他們以不同的方式問著同樣的問題——你怎麼編出情節的?你怎麼動筆的?你怎麼能記住這些事情?你怎麼會看到的?——但最後總是回到同一個問題:你怎麼知道的?
他已經殺了她嗎?
「鎮長丹佛.凱頓堅持不要登出家鄉公墓的名字——這是認真的事先要求。他是非常謹慎的人,事實上也謹慎得讓人有點討厭。我可以理解他答應拍照的事,但我認為他決不會允許登出是在哪個公墓,因為他害怕會引起破壞……有些人可能會去找那塊墓碑或做出類似的舉動。」
「唉,他可能瘋到說自己為艾歷克.馬辛,但我想還不至於如此。我猜他會自稱史塔克,沒錯。」他嘗試著對麗茲眨眨眼,雖然他不認為現在光是眨眨眼就能改變氣氛,但他非得試試不可,他看起來像隻貓頭鷹在閃動雙眼一般。
「我是賽德.貝蒙特,從魯德羅打來的。」
「所以,那個心理變態要嘛認識你,要嘛就是城堡岩的居民。」亞倫繼續說。
賽德一直縮在椅子裡,幾乎要睡著了。現在他整個人都醒了過來,差點就打翻茶杯。腳印,亞倫說過有關——
「你確定這是殺了荷馬和克勞森的同一個傢伙?」
「她的地址?」
「也住在紐約?」
對,沒錯,的確有。但那只和夢有關,不是嗎?那和終結之地有關,那是鐵路終結的地方……不是嗎?
對方令人難以置信地回答說:「噢,我認為我不該給你,波曼先生。警長最近很忙,他妻子的身體不太好,老是在頭痛。」
他祈禱如此。
賽德想到史塔克,打了個寒顫。他是個邪惡的人,賽德比任何人都清楚,畢竟是他一手造就出喬治.史塔克的……不是嗎?
潘格彭停頓了一會,接著說:「好吧,待在電話旁邊,一有空檔我就和你討論。」說完就掛了電話。
「你怎麼知道?」這是潘格彭在這次對話裡第一次感到驚訝,「我沒有告訴你。」
「你的妻子生病了是嗎,亞倫?」
(別打電話給瑞克,如果這是一個陷阱,打電話給瑞克就再糟不過了。)
他掛上電話後,走向妻子,她坐在那裡像座雕像似地看著他。他拉起了她的手——是冰涼的——說:「一切都會沒事的,麗茲。我發誓。」
「什麼東西?賽德,你寫了什麼?」她抓住他的手用力搖著,「寫了些什麼?」
「我沒有她的地址。」她曾拿了張名片給賽德,可能是想跟他合作出本書,但他丟了,只能告訴亞倫她的名字,「費麗斯.麥爾斯。」
他內心深處仍然認為,史塔克是不存在的。這聲音合乎理性,卻出奇的無力,似乎只是一種單純的反應而不是真正的確定,就像鸚鵡學人說「好傢伙!」或「波莉想吃餅乾!」一樣。但它是真的,不是嗎?難道他該相信史塔克真的從墳墓中回來了,就彷彿恐怖電影裡的怪物嗎?那真是一個巧妙的把戲,因為根本沒有人——或不是人的東西——被埋在那裡,墓碑只是混凝紙做的,放在一塊空墓地的上頭,就像他的一切是虛構的——
(別讓壞人再割我)
麻雀又開始飛舞了。
「我要告訴你警察正在找的那個人的長相。我不敢保證絕對正確,但我相信有一定的準確度,準確到可以告訴那裡的警察。你有筆嗎?」
「噢,賽德,天哪!」
「我還在,」他用一種像是跟他無關的冷靜聲音說,「最多六分鐘前,那時候電話就斷了,被切斷了。」
「她客廳有張海報,」他說,自己的聲音此刻聽來像是別人的——來自很遙遠地方的聲音,也許是從對講機上傳來的,「一張百老匯歌舞劇的海報。《貓》。我上次到她家時看到過它。《貓》,現在與永遠。我把這也寫下來了,我會寫是因為他就在那裡,所以我也在那裡,我的某部分透過他的雙眼看到了……」

4

(我跟你還沒結束,賽德。你別想擺脫我,因為當你擺脫我時,你等於擺脫了他媽的最好的東西。)
(或警察的監視下,)他想著,又回到床上。

6

他知道他們會開始討論這件事,怎麼可能不談到呢?但他們的確沒有。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只是坐著,相互對望,等著亞倫回電。勉強捱過漫長的幾分鐘後,賽德覺得他們不會談了——在亞倫回電告訴他們蜜莉安是生是死之前,他們不會談起的。
「她的姓名與地址?」
「天啊!我是個該死的大笨蛋!」
在這段時間,他們只是坐著等待。
「是他,」賽德說,「我知道是他,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今天……今天下午……我又發作了一次。」
「都有,」他說,「先是麻雀來了,接著我在恍惚狀態中在紙上寫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把它丟了,但她的名字就在那張紙上,麗茲,這次的恍惚狀態中我寫下了蜜莉安的名字……而且……」
「貝蒙特先生?賽德?」
(但我不是一直在幫他做事嗎?天啊,這不就是筆名的真正意義?)
「對,當然你需要。」雖然他根本不知道為什麼。「對不起。」他又說了電話號碼。
「你會這麼做嗎?」賽德問,既困惑又感興趣。
(這些是怎樣的腳印?)
「才只過了五分鐘,寶貝。」
電話那頭停了一會,接著電腦語音開始報出電話號碼。賽德發覺他手邊沒有任何筆。電腦語音又開始複述第二遍。賽德努力想要記住來,那些數字穿越他的大腦又進入黑暗中,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他才剛要回答,電話就通了,他朝她甩了甩手。他猜對了,不是亞倫.潘格彭,是個小男孩,聽起來應該才十歲左右。
賽德非常慌張,導致全身動彈不得——他不知道這情形到底持續了多久——但他竟然還能呼吸,的確令人感到驚訝。他曾在十歲時就經歷過這種感覺,那時是五月中旬,他和兩個朋友決定一起去游泳,這比他們往年去游泳的時間至少早了三周,但聽起來仍相當有趣。五月的紐澤西晴朗炎熱,氣溫高達華氏八十度。他們三人走到戴維斯湖,這是他們替賽德在離貝根菲爾德家一哩遠的小池塘取的諷刺名字。他第一個脫掉衣服換好泳褲,因此也是第一個下水的。他從岸上跳入水中,差點丟了小命——接近死亡的程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天空氣的感覺像盛暑,但水溫卻像結冰前的那一天,他的神經系統一瞬間就麻痺了。他吸入的空氣就停在肺中,心臟停止了跳動,當他浮出水面時,就像一輛電池沒電的汽車,需要盡快充電,卻又不知如何是好。他記得陽光是如此耀眼,在藍黑色的水面上映出無數金黃色的波紋,他記得哈利.布萊克和藍迪.衛斯特站在岸邊,哈利正把他褪色的泳褲往他的大屁股上拉,藍迪手拿著泳褲全身赤|裸地站在那裡喊:水溫怎麼樣,賽德?那時他才剛浮出水面,他唯一想到的是:(我要死了,就在陽光耀眼的這裡,就在最好的兩個朋友的面前,放學了,今天沒有回家功課,媽媽說我可以邊吃飯邊看電視,但我看不到了,因為我要死了。)
「喉嚨被割斷,」潘格彭故意粗魯的回答,又問一句,「你還是沒什麼要說的?」
潘格彭沉默片刻,然後嘆了口氣和圖書:「好吧。」
他看著她用雙手捧著杯子喝茶,自己也一面喝一面想著,如果我們晚上坐在這裡,手裡拿著書,(我們只是看著,就像局外人一樣,像是在看著一本書;就某些程度而言也的確是如此。)更誇張的事情發生了,有顆流星砸破屋頂掉了下來,它冒著煙,閃閃發光,就掉在客廳地板上。我們其中的一個人走進廚房,提一桶水出來,在把地毯燒著之前把它滅了,而在這些事情之後,我們還會繼續看書嗎?不會——我們會談論它,我們必須這樣做,就像我們必須談這件事一樣。
「他們還從電話公司那裡問到了考萊先生的地址——」
「今天晚上我本來可以過去,但其中一位副警長打電話請了病假,我必須代他的班,這是小鎮裡警務運作的規定,我才正準備要去上班。現在我要說的是,你不該再繞圈子了,賽德,快告訴我所有的事。」
幾秒鐘前,呼吸還是件容易的,毫不複雜的事,現在空氣卻卡在喉嚨中,既呼不出來也吸不進去。他的心臟躺在胸腔中,像是一小塊冰冷的磚頭,然後就爆開了,他大大的吸了一口氣,渾身冒出十幾億個雞皮疙瘩,他不假思索地以小孩的惡作劇方式告訴蘭迪:水很好!不太冷!跳吧!幾年後他才意識到當初他可能害死他們,就像當初差點害死自己。
「拜託!賽德!」
「亞倫警長來過我家……討論過荷馬.葛馬奇的謀殺案,瑞奇威克副警長。我有關於這案子的消息,我得馬上通知他。」
(無論如何,現在我們只剩最後一點……或最後一個問題得要討論……隨便你怎麼叫它……貝蒙特先生,你穿多大的鞋?)
「請告訴我他家的電話號碼好嗎?」
「就是在那裡,那個女人立起了假墓碑,就是在那裡,我們埋葬了喬治.史塔克。」
電話響了四次才傳來一個很厭倦的聲音:「城堡岩警長辦公室,我是副警長瑞奇威克,有什麼需要幫助的?」
「現在沒時間討論這個問題了,麗茲,去拿你的通訊錄,快點,好嗎?」
也許他只是嚇嚇她,讓她恐懼和哭泣,也許他真的傷害了她——仔細一想,這是有可能的。她說了些什麼?(別讓他再拿刀割我,別讓壞人再割我。)紙上的確有割這個字,還有……那上面不是還寫著終結嗎?
「我不行,」亞倫充滿耐心地說,「我有工作要做,而且——」
他感到思緒又堵塞住了,輕輕地將自己繞成一個死結,就像肌肉抽筋一樣。他無法承擔這個念頭,現在完全沒有辦法。
「什麼——」潘格彭想插嘴,但賽德沒理會他。
賽德點點頭,他說的沒錯。
「好吧,」瑞奇威克從容地說,「顯然你認為你非得跟他聯絡上不可,也許是真的,我是指你真的得跟他聯絡。告訴你吧,波曼先生,為什麼你不告訴我讓我——」
不,當然他不是胡說。如果他停下來解釋這一切,反而會顯得更荒唐……如果他停下來把他的憂慮告訴妻子,只會引起她無謂的揣測,而喬治.史塔克正在越過曼哈頓的九條街道,從瑞克前妻的公寓前往瑞克他家,坐在一輛計程車或偷來的車裡,或是坐在夢中的那臺黑色托羅納多車上,一面抽著煙,一面準備以殺害蜜莉安的手法宰了瑞克——
「所以你提到的腳印是在家鄉公墓沒錯。」
一聽到這聲音,賽德的緊張頓時全消。
「沒錯,的確不算。」
「貝蒙特先生?我會很感謝你的,如果沒你在警長面前提到我怎麼——」
但他到底能確定什麼呢?由幾千隻麻雀的叫聲作為預兆的恍神?亞倫.潘格彭告訴他佛德瑞克.克勞森公寓牆上所寫的字之前他就在稿子上寫出的同樣內容?在一張後來被撕掉並燒毀的紙上所寫的字?還是那個夢,那個他被某個可怕而看不見的人帶進他在城堡岩的房子裡,而他所碰到的一切包括他妻子在內都化作灰燼的那個夢?我可以說那是事實而非心靈的瘋狂,但仍然沒有證據,不是嗎?指紋和唾液都暗示著非常怪異的事正在發生——但真的有那麼怪嗎?
「電話號碼?」
但電話沒接通,只有告知忙線中的聲音。也許真的是忙線中,也許她正打給瑞克或醫院,也可能只是電話沒有掛好。
「我不知道,」亞倫說,「我把她的地址給了紐約市警局。我們很快就能知道了,雖然我告訴那邊的警察,今天就算只有十五分鐘或半小時,對你和你妻子來說也絕不算是短暫。」
賽德低頭看著麗茲通訊錄裡蜜莉安的名字:「寶貝,這是三還是八?」
「賽德,你在胡說什麼!」
「在家。」
「又發作什麼?」她的手指壓著自己的頸側,用力地按摩著,「又一次失去知覺?又一次陷入恍惚?」
「是誰?」她迷迷糊糊地問,「是史塔克還是艾歷克.馬辛?是誰,賽德?」
「不是什麼多好的傢伙。」他低聲說。
「賽德嗎?」是亞倫.潘格彭的聲音,賽德突然覺得全身無力,就像身體原本被鐵絲綑住,而鐵絲突然又全部鬆開一樣。
過了一會,老天保佑,亞倫.潘格彭的聲音出現:「你好?」
「你沒聽到她的尖叫。」他嚴肅地說,開始撥著警長辦公室的電話。
「明天你能來這裡嗎?」
「賽德?」
「警長不在這裡。」瑞奇威克說,絲毫不為賽德著急的語氣所動。
(亞倫。)
「如果你逼我,我會的,但我猜你不會這樣。」
但是,他的確做了,賽德知道,麗茲也知道。他不確定告訴亞倫後他會不會也這樣認為。賽德認為亞倫不會,亞倫可能會找來精神科醫師,因為喬治.史塔克不是真的,艾歷克.馬辛也不是,他只不過是「虛構中的虛構」,他們都從未存在過,就像喬治.艾略特、馬克.吐溫、路易斯.卡洛爾、塔克.柯、艾格.鮑克斯一樣,筆名只是虛構人物的一種更高形式。

(出什麼事了,賽德?發生什麼事了嗎?)
但他們看不到他腦子裡的第三隻眼,那隻眼睛在他黑暗的另一半裡閃閃發光……它就像上帝,而他也很高興他們看不到它。……如果他們能看到,他猜有許多人會試圖將它偷走。是的,即使這意味著用一把鈍刀從他的體內將它挖出來。
「麥克.唐納森。」
「他最引人注目的不是身高而是壯碩。他不胖,但非常壯,肩寬十八吋,也許十九吋。年齡和我差不多,潘格彭,但他不像我看起來那麼老或胖。他很強壯,看起來像是阿諾.史瓦辛格。他有練舉重,用力拱起二頭肌時,甚至可以撐斷他襯衫袖子上的縫線,但那不是拿來好看而已。
「九點,」潘格彭說,「你一定要待在家裡,賽德。」
「喬治.史塔克。」
他發瘋似地笑了一聲,麗茲吃了一驚:「賽德?你還好吧?」
「抱歉,我妻子很難過,看起來像是要暈倒了。」
「為什麼他還不回電話?」麗茲不安地問。
這點子好。他可以先打電話給亞倫,而且必須措辭謹慎,至少目前得如此——失去知覺、麻雀聲、史塔克那些事都可以暫且不提——現在只有蜜莉安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蜜莉安受了傷但還活著,那就沒必要提那些會影響亞倫辦事效率的事情。應該讓他打給紐約警局,如果消息是來自同僚,他們的行動就會更快,問題也更少,即使這位同僚是從緬因州打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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