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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德勒的名單

作者:湯瑪斯.肯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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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奧斯卡表現得像是個從來沒聽過這種反動言論的愛國分子,就像是德國官員的貪汙罪行深深刺傷了他那種蘇德臺鄉下居民的純真心靈一般,當然,他也是因為鄉下人的純樸無知,才會一時意亂情迷,對猶太女孩做出親暱的舉動。菲利普最後終於被自己的滔天怒火弄得筋疲力竭,開始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當天下午,某個人——或許就是上次告發他的那個不滿分子——來到了波莫爾斯卡街,向黑衫隊控告辛德勒違反政府種族政策的不當舉動。他的帳目或許可以通過官方的檢查,但沒有人能否認他是個「吻猶太人的現行犯」。
這對夫婦是純樸善良的鄉下人,而這種將孩子帶到克拉科夫猶太聚居區的不義之舉使他們感到困窘不安,滿臉通紅地向人解釋他們自己的艱難處境。她是個甜蜜可愛的孩子,我們都非常疼愛她。但現在你根本無法繼續在鄉村地區收養猶太孩子。地方政府機關——更別說是黑衫隊了——撥出一筆懸賞金額,每抓到一個猶太人就可以獲得五百多塊波蘭幣的獎金。而在這種情形之下,你無法信任你的鄰居,他們隨時都有可能為了這筆錢而去向政府告密。那麼不只是這個孩子會遇到麻煩,連我們自己都會遭遇到危險的命運。我的老天,你們知不知道,有些地區的農民已經開始提著大鎌刀到處搜捕猶太人了。
奧斯卡曾聽他的一位酒友提過,賈吉隆尼亞解剖學協會的研究用屍體大多是來自於蒙特魯皮希監獄。
「我想我沒辦法叫我的司機到這兒來,中校先生,您知道,我的汽車燃料配額相當有限。」
奧斯卡聳聳肩。他家離這兒很遠,他說。他無法走路回家。
這是他的第三十四個生日。在一大早,他就敲鑼打鼓地展開慶祝活動。辛德勒在腋下挾了三瓶上等白蘭地來到了外面的辦公室,和工程師、會計人員與製圖員們一同分享美酒。會計部與人事部職員的桌上放了一把把的香菸,而不久之後,工廠的勞工也收到了一份表示慶祝的小禮物。法國糕餅店送來了一個大生日蛋糕,奧斯卡在克羅諾斯卡的辦公桌上快樂地切開蛋糕,分配給前來道賀的員工。猶太工人與波蘭工人所組成的代表團開始陸陸續續地走入他的辦公室中,對他表達勞工們的祝福,而奧斯卡帶著愉快的心情吻了一個叫做庫夏爾斯卡的女孩,這個女孩的父親在戰前曾是波蘭政府的國會議員。然後猶太女孩們紛紛走到他身邊,男人們緊握著他的雙手,甚至連現在在波德果爾工作的斯特恩都抽空來到他的辦公室中,斯特恩依照正式禮節握著奧斯卡的手,但卻發現自己立刻就被奧斯卡熱情的擁抱擠得喘不過氣來。
「說正經的,奧斯卡,我親愛的朋友。如果你真的對某些小猶太娘們有興趣的話,那你真是個天大的傻瓜。她們完全沒有未來,奧斯卡。這並不只是仇視猶太人的老生常談,我可以向你保證,這可是不容違反的官方政策。」
奧斯卡對他解釋,那天是他的生日。他只是一時衝動。他當時喝了一點兒酒。
奧斯卡下了一個結論:這個人如果不是官方派來的奸細,那麼他大概是有點兒神經病,要不然就是被那種出生入死的軍旅生涯給逼瘋了。他過去在俄羅斯南方打仗,而他們的軍隊整個冬季都在辛苦地戰鬥,盡力保住好不容易才攻下的諾夫哥羅德。然後他獲得了幾天假期,於是他立刻趕到克拉科夫來探望一位波蘭女友,而這位上校表示,他們兩人情不自禁地「沉醉在彼此的懷抱中」,而在他假期截止的三天hetubook•com.com之後,黑衫隊在波蘭女友的公寓中逮到了他。
他暗中評估他們那種自信滿滿的態度,以及他們對於他這個剛滿三十四歲的重要企業家所表現出的那種危險的冷漠神情。「在這個美麗的春日清晨,」他說,「我可以花些時間坐車兜風。」
四月二十八日是辛德勒的生日,而在一九四二年,他花費大筆金錢,像孩子般興高采烈地慶祝自己的生日。這是德國琺瑯器公司的大日子。除了中午供應的濃湯之外,主管先生不計代價地購買稀有的白麵包,讓所有工人飽餐一頓。節慶的氣氛立刻傳入了外面的辦公室與後面的工廠之中。大家都知道,奧斯卡.辛德勒這位成功的企業家正在慶祝他那豐富美妙的生命。
但現在他們也發現到鄉村地區越來越不安全,因此計劃在夏天的時候偷偷溜回克拉科夫。德瑞斯納家的男孩們在下班回家之後,立刻為這個小女孩取了一個綽號:「小紅帽」。「小紅帽」的母親是德瑞斯納太太的表妹。
他們終於開始交談。奧斯卡懷抱著謹慎提防的態度,但這位上校卻開始毫無顧忌地大放厥辭。他叫什麼名字?他是菲利普。雖然他認為兩個紳士不應該在監獄中放棄正式的姓氏稱呼,只使用親暱的小名。但不論如何,現在是人們該及早取消家族姓氏的時候了。如果我們能早點取消家族姓氏,我們現在就會是個較為幸福快樂的種族。
你是個該死的笨蛋,菲利普對奧斯卡說,他們會以企圖賄賂警衛的罪名把你槍斃。
「不管是不是會後悔,我們都必須冒這個險,」其中一個蓋世太保告訴他。
警衛押著奧斯卡走出了辦公室,在肅殺死寂的幽暗長廊中,奧斯卡聽到了從獄窗裂隙中所傳出的淒慘哀號。警衛領著奧斯卡走下一級階梯,進入窒悶陰森的地道,穿越了一長串緊閉的牢房。黑衫隊正在其中一個牢房中進行嚴厲的審訊,牢房中大約有六個犯人,他們穿著破爛的襯衫,一言不發地面壁而坐,不讓其他人看到他們的面孔。奧斯卡注意到其中一個犯人的耳朵上有著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而另外一個人犯正在唏哩嘩啦地吸著鼻涕,但卻不敢伸出手來擦鼻子。克羅諾斯卡,克羅諾斯卡,妳正在打連絡電話嗎,我的愛人?
「我想和我的律師談談,」他說。
奧斯卡像洩了氣的皮球般地立刻喪失鬥志,對這位充滿自信的人物來說,這實在是一種反常的現象。
「我吻了一個猶太女孩,」奧斯卡說,「她是我的員工。就是這麼回事。」
這次的逮捕行動顯然比上次嚴格正式得多。在二十九日早上,一輛賓士轎車來到了工廠入口,而兩個面容沉重的蓋世太保在工廠庭院中逮到了正準備去上班的奧斯卡。他們告訴奧斯卡,有人指控他觸犯了種族與重新安置法案的政策。他們必須將他立刻帶走,同時,他們也不認為他有必要先到辦公室去處理事情。
「我們不需要逮捕令,」他們說。
這棟監獄的高牆佔據了整條長長的街道,而奧斯卡可以從蓋世太保賓士轎車的後座中看到三、四樓牆面上那些如惡兆般的規格化鐵窗。他們進入了監獄大門,穿越前廊來到了一間辦公室,那兒的黑衫隊職員交頭接耳地低聲交談,似乎是害怕他們的聲音將會在狹窄的長廊上製造出震耳欲聾的回音。他們取走了奧斯卡身上的所有現款,但卻表示他們將會在他的監禁期間,每天還給他五十元波蘭幣作為生活費用。不行,逮捕他的官員告訴他,現在他還不能與律師和-圖-書談話。
這個孩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小臉上沒有一絲笑容,眼睛定定地注視著前方。「夫人,妳弄錯了,我母親的名字不是伊娃。她叫雅莎。」她仍然堅持使用她的父母與那對鄉下夫婦為了防備黑衫隊的詢問,而不厭其煩地教導她的波蘭假名。德瑞斯納家人們不禁皺著眉頭面面相覷,對這個孩子異乎尋常的狡獪感到無比震驚,他們發現了醜陋的真相,他們的親戚竟然如此厚顏無恥,但他們並不想繼續追究下去,因為,在過去幾個星期中,那或許是最重要的逃生工具。
「你們有逮捕令嗎?」奧斯卡問。
在吃晚餐的時候,這個孩子的叔叔伊德克.辛德爾來到了德瑞斯納家中。辛德爾是威基爾斯卡街的猶太聚居區醫院的年輕醫生,而他就是孩子們最需要的那種古靈精怪的迷人叔叔。在看到他之後,珍妮亞立刻變成了天真無邪的孩子,她跳下椅子,飛快地撲到辛德爾懷中。如果他在這裡,叫這些人表兄弟姊妹,那麼他們必然是真的親戚。現在她終於可以承認自己確實有著一個叫做伊娃的母親,而她祖父母的名字並不是路德威克與蘇菲亞。
奧斯卡想喝杯酒,含有一定酒精成分的烈酒能使得牢獄生涯不再那麼地冗長難挨,而如果這位上校並不是奸細,在酒精的催化作用之下,他或許會變成一個還不錯的同伴,就算他真的是奸細的話,在喝醉之後他也可能會不小心露出馬腳。奧斯卡從口袋中掏出一張十元波蘭鈔票,在上面寫了一些人名和電話號碼。這次的名單比上次長:一共有十二個名字。他取出了另外四張鈔票,揉縐了握在手中,然後走到門前敲著窗戶。一個黑衫隊軍官出現在他面前——一張嚴肅正直的中年面孔正在注視著他。這位軍官看起來並不像是會逼迫波蘭人勞動至死或是將牲口踢得肚破腸流的暴徒,然而這就是這個體制最恐怖的地方:你絕對想不到一個長得像是某個人的鄉下叔父的男人竟然會對你使用殘暴的酷刑。
「您真的是非常通情達理,中校先生,」奧斯卡說,他立刻感覺到佐爾達正準備開口向他要一些賞金。「如果我能報答您的寬宏大量……」
「奧斯卡,奧斯卡,」佐爾達像個老朋友一般地埋怨奧斯卡,「我們以一天五塊馬克的便宜價錢為你供應猶太女工。你該吻的是我們,而不是那些猶太人。」
佐爾達裝腔作勢地連連搖頭。「我從來不知道你竟然這麼紅,奧斯卡,」他說,「甚至連我們那些遠在弗洛拉夫的軍情處朋友都打了許多長途電話來為你說情。當然,如果只是因為你撫摸了某個猶太女人,就不准你繼續工作,那實在是太不合理,也太荒唐了。」
奧斯卡看書的速度很慢,而他細細品嘗卡爾.麥的作品——美國荒野中的牛仔與印地安人的冒險故事——欣賞書中人物那種高貴正直的關係。他並不急著把這些書看完,他可能必須再等上一個星期的時間,才會上法庭接受審判。律師預測法官應該會發表一場關於德國種族應有作為的冗長演說,然後他必須付出一筆相當可觀的罰金。事情就是這樣。在離開法庭之後,他的言行舉止會更加小心謹慎。
然後,當伯西工廠的採購員猶達.德瑞斯納先生回到家中時,小珍妮亞終於見到了聚居區中的所有親人。
他不斷地安慰自己,他只不過是要在波莫爾斯卡街的高級囚室中再住上幾天而已。但當汽車轉向右方,往克里喬瓦駛去的時候,他立刻了解和_圖_書到這次的目的地竟然是蒙特魯皮希監獄。
佐爾達放聲大笑。「奧斯卡,我叫我自己的司機開車送你回去。」
聚居區內髒亂貧困的景象似乎並未使這個沉默的孩子感到恐懼不安。她坐在一大堆潮濕的衣服之間,斯斯文文地吃著德瑞斯納太太給她的一小塊麵包頭。她柔順地接受那些和德瑞斯納家共用廚房的陌生女人們親暱的愛撫,而德瑞斯納太太立刻注意到這個孩子奇怪的防備態度。但她仍像大多數的三歲幼兒一樣,有著一點小小的虛榮心和最喜愛的顏色。紅色。她戴著紅色的帽子,穿著紅色的外套和紅色的小靴子。那對鄉下夫婦以體貼寵愛的心態滿足她對於紅色的狂熱。
又是一位老嬸嬸。辛德勒發出一聲同情的感嘆,表示他隨時歡迎佐爾達主管派個代表到利波瓦街來選取廚房用具。但辛德勒並不想讓佐爾達認為釋放他的舉動是一種莫大的恩惠,或是認為要這個有幸獲釋的囚犯貢獻一點廚房用具,只不過是讓他表示出一種最起碼的感謝。而當佐爾達表示奧斯卡已經可以離開時,他立刻提出反駁。
他並未誇大地威脅,只不過做了一些輕描淡寫的暗示,但他可以從他們的神情看出,自從上次那個帶著玩笑意味的拘留行動之後,此種恐嚇就深植在這些蓋世太保的心中。上次波莫爾斯卡的黑衫隊總部所關切的是一般性的經濟事務,以及奧斯卡的工廠是否違反了官方的法令。但這次你所面對的卻是最怪誕的法律,一種卑劣心智所制定的法律,一道來自於人性黑暗面的詔書。情形並不像上次那麼容易打發。
「『我的上帝,』」他斷斷續續地翻譯,「『他們把我打得多慘啊!』,這真是個奇妙的世界,奧斯卡,我的朋友,你說是不是啊?」
那個孩子在午後時分來到了位於猶太聚居區東部的德瑞斯納家中。過去在鄉村照顧她的那對波蘭夫婦將她送回了克拉科夫。這對夫婦自稱是要到區內做生意的商人,而這個小女孩是他們自己的孩子,因此猶太聚居區入口的警衛毫不懷疑地放他們三人進入這塊禁地之中。
然而當佐爾達的私人轎車已在樓下發動引擎等待,而奧斯卡抬頭望著上方的窗口,企圖尋找一絲來自於另一個王國,來自於那個充滿痛苦與折磨的領域,那個無路可出的監禁世界——那些被關在鐵窗地獄之中的囚犯並沒有任何廚房用具來進行賄賂——的訊息時,魯夫.佐爾達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這種做法就跟吻猶太娘兒們一樣地愚蠢,菲利普說。
咱們等著瞧吧,奧斯卡故作鎮定地說。但事實上他已經嚇壞了。
「理由很明顯,」奧斯卡說,「我是一個為軍隊提供重要軍用品的製造商。甚至連辛德勒將軍都會承認這一點。」
這些可全都是具有極大影響力的重要人物,那個黑衫隊官員喃喃自語。
奧斯卡問他是否比較想待在波莫爾斯卡街的牢房中。才不呢,菲利普說,我寧願待在這兒。波莫爾斯卡街看起來是像個旅館,但你可別忘了,那些混蛋在那設立了嚴密的死囚室,到處都是閃閃發亮的鐵窗。別提這些廢話了,奧斯卡先生到底犯了什麼罪啊?
在一月時,她的父母被列入了斯皮拉的告密名單,因而被黑衫隊逮捕,而在他們被押解到普洛克辛車站的路途中,遇到了一群抱著看好戲心態站在路旁圍觀的波蘭民眾,這些毫無同情心的人高聲喊著:「再見啦,猶太人。」而她的父母利用這個絕佳的機會,偷偷地脫離隊伍,混入波蘭群眾之中,佯裝成一對站在路邊望著社會公敵離去的波和_圖_書蘭夫婦,甚至也對自己的同胞發出了一些嘲弄之辭,等到黑衫隊離去之後,他們就悄悄地潛入郊區,開始在遠方的鄉村中四處流浪。
聽到這種香艷刺|激的罪行,菲利普開始大驚小怪地高聲亂叫。「喔,喔!你真是色膽包天,難道你就不能忍耐一下嗎?」
第五天早晨,當奧斯卡喝完整整半公升作為早餐的黑咖啡之後,一個黑衫隊低階軍官和兩個警衛來到了牢房門口。他們領著奧斯卡走出那扇無言的鐵門,來到樓上的一間辦公室中。奧斯卡在那兒看到一個他在雞尾酒宴會中認識的德國男人,魯夫.佐爾達中校,克拉科夫國安局的主管。穿著高級西裝的佐爾達看起來像是個成功的商人。
請問我可以買到五瓶伏特加嗎?奧斯卡問道。五瓶,先生?黑衫隊軍官說。他或許是在勸告一個完全不清楚自己需要多少分量的年輕業餘酒鬼。然而,他也可能是在考慮是否要向長官報告奧斯卡的罪行。我和這位將軍,奧斯卡說,如果能拿到兩瓶酒來助助談興就很足夠了。而我誠心地邀請您和您的同事收下其他的三瓶酒,這只是我的一點兒敬意。同時,奧斯卡說,我猜想像您這樣地位崇高的官員必然有權力替囚犯打一些公事電話。電話號碼寫在這兒……沒錯,是寫在鈔票上。您不用自己打全部的電話,只要把這些號碼告訴我的祕書就行了,呃?是的,第一個名字就是我的祕書。
「過些時候吧,」司機回答。
奧斯卡對他們微笑。這兩位紳士應該知道,他們若是不出示逮捕令就任意將他帶走,他們將來一定會非常後悔。
過了一會兒,德瑞斯納家的女兒丹卡也回到家中。她是空軍基地的清潔女工,事實上她還不滿十四歲,但她高大的身材使她獲得了一張可以到聚居區外工作的勞工證。她非常喜歡這個身分曖昧的小女孩。「珍妮亞,我認識妳的母親伊娃,以前我們兩個經常一起去逛街買衣服,而且她會在布拉卡街的法國糕餅店買蛋糕給我吃。」
德瑞斯納太太為了找些話題,開始對這個孩子述說一些關於她親生父母的消息。他們現在也是居住在——事實上是躲藏在——鄉村地區。但德瑞斯納太太表示,他們沒多久之後就會回到克拉科夫,和所有的猶太同胞住在一起。這個孩子點點頭,她的沉默似乎並不是因為羞澀,而是一種保護自己的警戒心。
菲利普上校花了整個下午的時間盡情數落黑衫隊的種種惡行。他們全都是騙徒和酒鬼,他說。他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些混蛋竟然能搜括到那麼多錢。他們當初裝得多麼清廉正直啊。但現在你看看,他們會把那些只不過走私一斤醃肉的波蘭倒楣鬼立刻槍斃,自己卻靠貪汙來的財富像個該死的貴族般地盡情享樂。
佐爾達訝異地詢問,難道辛德勒先生要國安局送他回家嗎?
「歡迎,先生,」這個軍官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對奧斯卡伸出一隻手。他長得相當英俊,大約只比奧斯卡大幾歲。他很可能是監獄派來刺探奧斯卡口風的奸細。但如果真是如此,那麼他們似乎不應該讓他穿上軍服,甚至還賦予他這般崇高的官階。奧斯卡煩躁地看著錶,坐了一會兒,然後又再度站起身來,抬頭望著高高的窗戶。陽光穿透窗隙灑落下一道微弱的光線,但奧斯卡無法靠在窗邊眺望風景,藉以逃避由兩張狹窄木床所造成的那種併膝而坐的親密氣氛。
警衛打開了一間囚室,而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只好毫不反抗地走進去。他微微感到一種緊張不安的情緒,害怕這監牢房中會濟滿了囚犯。但裡www•hetubook•com.com面只有一個犯人,獄室中有兩張堆著一些雜草的小木板床,而一個冷得用大衣蓋住耳朵的軍人正坐在其中一張床上。這裡自然沒有洗臉盆,只有一個水桶和一個汙穢不堪的馬桶。從這個囚犯的軍服看來,他應該是黑衫隊上校,他滿臉于思,大衣下面穿著一件鈕釦已完全脫落的舊襯衫與一雙骯髒的馬靴。
第二天早上,辛德勒已經恢復了清明的頭腦與充沛的體力。他從來不曾感覺到宿醉的痛苦,而他總是搞不懂其他人為什麼會那麼誇張地描述宿醉的威力。但菲利普就沒這麼幸運,他掛著一張慘白無神的面孔,陷入沮喪絕望的心境之中。他在早晨的時候被警衛押出監獄,不久之後,他就回來收拾他的一些簡單行李。他在當天下午就會接受軍事法庭的審判,但軍方已經派給他一個新任務,到司圖霍夫的一家軍事訓練學校工作,因此他猜想法庭大概不會以擅離職守的罪名而判他死刑。他取走了放在床上的外套,然後離開牢房,去向法庭解釋他在克拉科夫和女人鬼混的風流行為。現在牢房中只剩下奧斯卡一個人,他開始閱讀一本英格麗送來的卡爾.麥的小說,藉以打發無聊的時間,當天下午,他終於獲得與律師交談的許可,他的律師來自於蘇德臺地區,在兩年前來到克拉科夫開業。跟律師談過之後,奧斯卡覺得安心了不少。他被逮捕的原因相當明確;而當他們詳細調查過他的愛情生活之後,絕對不會以違反種族界線的親暱舉動作為藉口,而繼續蠻橫無理地將他關在獄中。「但他們或許會將這件案子送到黑衫隊法庭,那麼你就必須向他們解釋你為何不用從軍。」
「在我看到那些混蛋的生活作風的時候,」菲利普說,「我就已經決定,我才不要那麼傻乎乎地遵守假期時間限制呢。」——他朝天花板揮動雙手,表示混蛋是指那些環繞在他周圍的軍警體系,黑衫隊的高層軍官,查帳員,以及腐敗的官僚——「在我看到他們竟然過著那麼奢華的生活的時候,我想我並不是經過慎重的考慮,故意要違反假期時間限制。但我就是覺得,我有權利盡情享受一點閒暇時光。」
「事實上,」佐爾達順水推舟地說,「我的老嬸嬸的公寓最近正好被炸彈轟得面目全非。」
過了許久之後,那個黑衫隊軍官終於回到奧斯卡的牢房前,除了兩瓶伏特加之外,他還為奧斯卡送來了一個包裹,裡面裝著幾套乾淨的襯衫和內衣褲,幾本書籍,和一瓶酒,這是英格麗在斯特拉佐基果街的公寓中親自打包,然後送到蒙特魯皮希監獄門口的一個充滿了關切之意的包裹。菲利普與奧斯卡度過了一個相當愉快的夜晚,甚至使一個警衛憤憤地敲著鐵門,命令他們不許再大聲唱歌。酒精的作用使這個狹窄的牢房顯得寬敞了一些,甚至連上校的胡言亂語都變得很有說服力。辛德勒有時會聽到從樓上傳來的微弱慘叫聲,與隔壁牢房中的某個絕望囚犯用鞋子所敲打出的摩斯密碼。只有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這個地方的邪惡本質才稍稍沖淡了伏特加所營造出的歡樂氣氛。菲利普突然發現在他的木板床旁邊,在草墊的掩蓋之下隱藏著一段用紅色鉛筆書寫的小宣言。他花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全神貫注地辨識宣言的內容——這對他來說有些困難,他對波蘭文並不像奧斯卡那麼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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