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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筏重洋

作者:托爾.海雅達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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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和玻里尼西亞人在一起

第八章 和玻里尼西亞人在一起

「排排」在玻里尼西亞詞彙中是指「木筏」和「平臺」;在復活節島上,也指島民用的獨木艇。首領告訴我們,這樣的「排排」現在沒有了,但是村子裡年紀最大的人還能敘述這方面的古老傳說。島民都在大說大叫,誇獎那粗大的白塞木,對繩索卻嗤之以鼻。這樣的繩索在鹹水和太陽裡用不到幾個月的。他們驕傲地指給我們看他們支架上的捆紮,繩索是他們用椰子纖維自己編的,這樣的繩索能在海上用五年毫無問題。
我們的情況都不算太糟,所以早餐之前,誰都被誘到粼粼清澈的礁湖裡,輕快地游上一番。礁湖大水浩渺。向遠處望去,只見水天一色,貿易風吹起漣漪微波。湖面寬闊,我們只能看到一連串水霧中的、藍色的、椰林覆蓋的小島的尖梢。這一串小島構成這環形珊瑚島那一面的一個灣。但是這裡是島的下風處,貿易風輕盈地吹拂著四周的椰樹梢,枝葉搖曳;椰林之下的礁湖,波光瀲灩,像是一面鏡子,倒映著這一片美景。這鹹澀的水清澈見底,顏色鮮艷的珊瑚在九英呎深的水裡,看去好像離水面很近,在我們游泳的時候,以為會碰傷我們的腳趾。水裡有許許多多各種各樣、五光十色的魚。這是一個適於消遣遊樂的極其美妙的世界。湖水清涼適度,游來精神鬆爽;陽光明麗,空氣溫和乾燥。但是我們今天也必須趕快上岸。如果一天過了,拉洛東格還沒有聽見木筏上的音訊,那裡就會廣播我們遇難的消息。
當「莫依號」準備好了可以護航的時候,安納駕駛著「塔馬拉號」,通過礁湖中的淺灘,駛到康提基島。他把木筏拖在船後,然後折回到出入口處,後面緊跟著「莫依號」。這樣,如果「莫依號」出了海,漏得抵擋不住,船員們就可以上「塔馬拉號」。
當天晚上,赫曼覺得脖子和背脊都痛,這是他在利馬動身前受的傷。艾立克消失已久的腰神經痛也回來了。班德在桅杆倒下來的時候,額頭上被打了一下,受到輕微的震蕩。除此以外,我們這一次闖過礁脈的代價,真是想不到的小,大家只是擦傷碰傷了一些而已。
一天清早,一艘挪威巨輪滑入帕皮提港。一條法國軍艦把「康提基」拖到它的大同胞身邊,大同胞伸出一隻大鐵胳膊,把他的小親戚舉起來,放在甲板上。船上汽笛大鳴,笛聲在椰林遍布的島上迴蕩著。棕色和白色的人擠在帕皮提碼頭上,擁到船上告別,贈送禮物和花環。我們站在欄杆旁邊,像長頸鹿似地伸出脖子,使得越來越多的花環,不至於套在下頷上。
就在礁湖入口處的外面,我們看見一條船的燈光。這一晚星光皎潔,因此我們能看到這條機帆船的輪廓,船身很寬,有兩根桅杆。這是不是政府派來接我們的船?為什麼它不開進來?
在這次航行中,他本人在安格圖已經享受過一次這種感覺。他正說著這話的時候,一失手把半壺開水倒在了班德的光腳上。在木筏上一百零一天之後,到岸上的第一天,我們都有點搖搖晃晃的,會在椰林中突然跌撞起來:我們一腳踩出去,準備一個大浪來的時候站穩身子,大浪卻不來。
兩個電臺人員拼命工作。他們和我們坐在那裡搖把柄的人一樣,汗水在臉上直淌。電力漸漸滲入了發報機的天線。陶斯坦歡喜得發狂,一手指著表上的一根針,針在緩緩地向上擺動,一手按住了發報的鍵子。現在行了!
臺卡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玻里尼西亞人,有著不同尋常的、聰明的眼睛。他是一位重要人物,是大溪地島的古老貴族之家的直系後裔,又是拉洛亞和大貢兩島的首領。他曾在大溪地島上過學,能說法語,能讀能寫。他告訴我們,在最近十年內,只有三條外國船到過拉洛亞,但是每年有一條島民的機帆船,從大溪地島開到村子那裡幾次,裝來各種商品,運走作為交換的椰乾。現在他們正在等候這條機帆船,已經等了好幾個星期,船隨時可到。
我們的小島上沒有人煙。因為這島全長不過二百碼,最高處離礁湖水面不到六英呎。
吃過飯,在地上躺著好好休息了一會兒之後,我們動身把浸濕了的無線電器材裝配起來。我們一定要快快動手,使得拉洛東格的那個人在發出我們遇難的消息以前,能和他連繫上。
「上岸來覺得不錯吧?小夥子們?」納德高興地問道。
在拉洛亞島,慶祝會繼續舉行。有一天晚上,聽到海上傳來幾聲奇怪的汽笛聲。瞭望的人從椰樹頂上下來報告,有一條船泊在礁湖入口處。我們跑過椰林,跑到在下風處的沙灘上,向海望去。這裡的方向正和我們當時闖進來的方向相反。在這一邊,有整個環形珊瑚島和礁脈擋著,浪潮小多了。
一天早上,我們之中有幾個人飛奔前來,說他們看見礁湖上有一點白帆。我們爬上椰樹望去,可以看到在帶有蛋白色的蔚藍的礁湖上,有一小點,白得出奇,顯然是靠近對岸的一片帆。我們可以看到它在搶風駛行。不久又出現了一個白點。
然後從挪威來了電報:拉斯.克里斯坦森已命令四千噸的輪船「沙爾一號」從薩摩亞開到大溪地來,迎接遠征隊人員回美洲去。
四天之後,大溪地從海面上露出來了。它不是椰林叢叢,像一串珍珠似地橫亙著;而是藍山崢嶸,直指霄漢,峰尖上白雲繚繞,有如花環。
「……和我們有著共同的回憶,這樣,就在你遠赴他鄉的時候,我們也能常在一起。你好!」
島民從獨木艇裡拿出雞、雞蛋和麵包果來。有的拿了有三根尖刺的魚叉,到礁湖裡刺了些大魚來。我們便圍著一團營火,舉行宴會。我們把坐著「排排」在海上漂行的經歷都講了,他們一次又一次地要聽關於鯨鯊的那一段。每次我們講到艾立克把魚叉猛插在鯨鯊頭上的時候,他們總是驚叫起來。我們給他們看魚的形狀圖,他們條條都認識,並且馬上告訴我們玻里尼西亞語叫什麼。但是他們從來沒有看見過鯨鯊,也從來沒有聽說過。
「雅——奧拉——納!」我們用玻里尼西亞語歡迎他們。
不久,紅色的屋頂在椰林後面不見了;椰林被山巒的一片蒼翠吞沒了;山巒像影子一般,沉入了太平洋。
線圈和無線電的零件擺在珊瑚石片上,在熱帶的陽光裡曬,陶斯坦和納德在裝配。一整天過去了,氣氛越來越緊張。我們其餘的人把手頭工作都放棄了,圍著電臺,希望能幫些忙。我們一定要在晚上十點以前播發出去。三十六小時的時限到那時就滿了,拉洛東和-圖-書格島的無線電愛好者就會發出呼籲,要求派飛機和人員來搭救。
當我們的新朋友一聽,船上的東西都救出來了,船擱淺著,礁脈上那個扁扁的破東西就是我們坐來的船,便驚奇地大叫起來。他們希望把我們都裝進獨木艇,帶我們過湖到村子裡。我們道了謝,但是不去,我們要在這裡一直住下去,住到能把「康提基」從礁脈上弄下來為止。他們驚愕地望著礁脈上扁扁的新奇玩意兒,認為我們簡直是在做夢,想把這壓癟了的船身再浮起來!最後,那位發言人懇切地說,我們一定要跟他們一起去,因為首領曾對他們下了嚴格的命令,不帶上我們便不許回去。
在總督的官邸裡舉行了一次歡迎會,在市政廳舉行了一次宴會。請柬從這個好客的島上的各個角落裡,雪片似地飛來。
在老人們要討論提基和「隆閣隆閣」的時候,年輕人要聽鯨鯊和渡海的經過。但是飯菜在等著,臺卡也翻譯得累了。
我們都出來到了臺階上,全場的人同時開口高唱《馬賽曲》(註:法國國歌)。臺卡知道歌詞,在領唱。歌唱得很好,只有幾個老婦人碰到高音的地方唱不上去。為唱這歌,他們曾苦練過。臺階前升起了法國和挪威國旗。由首領臺卡主持的正式歡迎儀式到此結束了。臺卡悄悄地退到後面,大胖子杜波厚跳到前面,成為典禮的主持人。杜波厚很快做了一個手勢,全場的人立刻唱起一首新歌。這次唱得更好些,因為曲子是他們自己作的,歌詞也是他們自己的語言,他們都能盡情歌唱。南海在咆哮著向我們奔來,歌聲誠樸動人,震蕩心魄,我們覺得背上有一陣震撼。有幾個人在領唱,全體有秩序地合唱,歌聲時起變化,但是歌詞是一樣的:
班德以極其隆重的儀式,把我們介紹給首領。班德說首領的名字叫做臺比萊亞里.臺里法陶。可是如果我們叫他臺卡,他也知道我們在稱呼誰。我們叫他臺卡。
(全書完)
剩下不到一個鐘頭了。這樣絕不行。原來的發報機放棄了,改用一架小小的、大戰時期用的祕密發報機。我們在白天也曾拿它試用過幾次,都不能用。現在它可能乾了一些。電池全部糟蹋了,我們搖動一架小小的手搖發電機來發電。搖起來很費力,我們四個對無線電的事無能為力的普通人,不斷輪流坐著,搖這倒霉的機器。
過了好幾天。
一天清早,我們通過礁脈的出入口,駛入帕皮提港。我們面前是教堂的尖頂和紅色的屋頂,掩映在大樹和椰樹尖梢的濃蔭中。帕皮提是大溪地島的首府,是法屬海洋殖民地的唯一城市。這城市景色宜人,是政府的所在地,是東太平洋一切交通的中心。
整個船隊搶風向我們駛來。駛近了,我們看見我們的好朋友班德在第一條獨木艇裡,揮舞著帽子,周圍都是棕種人。他向我們叫道,首領和他一起來了,我們五個人應該排成隊,很有禮貌地站在沙灘上,等候他們登陸。
「如果一切都好,著急什麼?」
陶斯坦拿起一盞燈,發出信號:「什麼船(法文)?」
當班德把每人的吃飯用具交還給我們的時候,艾立克笑得合不攏嘴。我記得,在筏上吃了最後一餐後,我照例彎身到筏邊把用具洗乾淨。艾立克此時向礁脈望去,說道:「我想今天不用再費事洗刷了。」他後來在廚房箱子裡找到他的東西,和我的一樣乾淨。
「雅——奧拉——納!」他們也同聲大叫著。有一個人跳出來,後面拖著他那獨木艇,在沙上的淺水裡蹚著,一直向我們走來。
「……薩摩亞這一邊沒有飛機。我很肯定……」
要不是拉洛東格和老朋友海爾同時突然聽到了我們,那我們真會急得亂蹦亂跳,把所有的椰子都搖下樹來,天知道我們該怎麼辦才好。海爾說他又收聽到LI2B呼號的時候,高興得流了淚。緊張立刻都消除了,我們又是單獨地在我們的南海島上,無憂無慮。我們累極了,轉身過去,躺在椰葉鋪成的床上。
在回到我們小島上的時候,小島被命名為費紐亞康吉島,也就是康提基島。這個名字,我們都能唸,但是我們的棕色朋友,唸起我們短短的北歐教名來,卻舌頭繞不過來。我便說,他們可以叫我臺來.馬第達,他們就高興了。這個名字,是我第一次到這一帶來的時候,大溪地島的大首領給我取的,他認我為他的「兒子」。
這一來,有一點用處。空中這時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緩緩地呼叫我們了。我們又叫一次,告訴他,我們聽到了他的呼叫。於是這個聲音慢慢地說道:
島民越來越不安。現在我們也看出發生了什麼事:船身傾斜得厲害,隨時要翻。它是擱在了水面下一塊看不見的珊瑚礁上。
當我們駛入海港的時候,大溪地居民站在那裡等候,密密層層,像是一堵五光十色的、活動的牆。這新聞像一陣風傳遍了大溪地,誰都想看看這從美洲來的「排排」。
我們一再要求他們把這首歌唱了又唱,全場的人越來越不拘謹了,漸漸活躍起來了。於是杜波厚請我向大家講幾句話,談談為什麼我們坐著一隻「排排」,渡海而來。他們都早盼望著知道其中原因。我用法語講,臺卡一句一句翻譯。
我們喊著鼓舞士氣的號子,一再興奮地唱著「克克德胡魯胡魯」,同聲協力,把「康提基」拖到以它自己的名字命名的這座小島的岸上。潮水漲得比平常的滿潮高出四英呎。我們以為整個島會在我們眼前消失了。
船纜解了,引擎怒吼了,推進器把水攪成了綠色,船側著身子載我們離開了碼頭。
「莫依號」上沒有電臺,可是我們有。但是要在「莫依號」沒有把自己撞碎以前,從大溪地來一條船搶救,那是不可能的。然而拉洛亞的礁脈還是害不了人,這在本月內是第二次了。
第二天早上我們醒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起來了,正在煎剛捉到的魚,又有六個椰子,剛開了蓋,放在那裡準備給我們早上解渴。
在漲潮的時候,「莫依號」還是擱淺著,在珊瑚礁上撞擊滾動著,到後來船身上撞了一個洞。等到天亮,它擱在礁石上,情況更糟了。船員們束手無策,機帆船重達一百五十噸,他們用船上的小艇和獨木艇去拖,無法把它拖動。如和_圖_書果它繼續在那裡碰撞,會把自己撞得粉碎。如果天氣變了,它被浪潮的吸力吸進來,撞在珊瑚島上,那它就全部完蛋。
於是陶斯坦發出一個CQ電訊,這電訊的意思是:他是在向全世界所有的電臺呼叫,凡是在我們和無線電愛好者特定的波長上能收聽到我們的電訊的,都請收聽。
「莫依號」在漲潮的時候脫離了礁石,「塔馬依號」拖它到外海深水裡。但是這時海水從「莫依號」的漏洞中湧進來,「塔馬拉號」便不得不以全速把它拖到礁湖裡的淺灘上。接連三天,「莫依號」泊在村子前面的水裡,半浮半沉,所有的抽水機日夜在抽水。島上我們的朋友中間,有潛水採珠的一等好手,帶了鉛皮和釘子,鑽下去把漏洞釘住了。因此「莫依號」在「塔馬拉號」的隨行保護下,可以一路上抽水機不停,行駛到大溪地船塢裡。
在我們頭頂的椰樹梢上,吊著一大球一大球的綠色椰子,椰殼很厚,熱帶的太陽曬不到殼裡清涼的椰汁,因此我們在開頭幾個星期不會受渴。同時也有成熟的椰子,許許多多寄居蟹,以及礁湖裡各種各樣的魚。我們的日子會過得不錯。
我告訴大家,在復活節島附近有一個孤島,叫做曼格里伐島,島上的人從沒有學會使用獨木艇,一直到現在還在用大「排排」行駛海上。老人們不知道這件事,但是他們知道,他們的祖先也是用大「排排」的,可是後來漸漸不用了,至今只留下一個名稱、一些傳說。最老的那一位說道,在最古的時候,「排排」是叫做「隆閣隆閣」,但是這個名稱,在語言裡已經消失了。只有在最古老的神話中才提到「隆閣隆閣」。
風吹浪湧,礁湖上波濤翻滾,我們沒法把我們的許多東西裝進狹窄、潮濕的獨木艇。島民們必須趕快回到村子裡,班德和赫曼跟他們去看一個小孩,那孩子躺在村子裡一所小屋裡快死了。孩子頭上長了一個膿瘡,而我們有青黴素。
在大溪地島的礁湖上,浮著六個白色花環,隨著海灘上的微波,漂進漂出,漂進漂出。
陽光和浮雲之下,自由自在的日子裡,我們在礁湖中沐浴,爬山,在椰樹下的草地上跳草裙舞。一天天過去了,幾個星期過去了。看來要過好幾個月,才會有船來,載我們回家,家裡有事等著我們去料理。
大多數的無線電器材已經搬上岸。還在礁脈上漂動的東西中,有一隻箱子。班德用手一碰,立刻觸了電,身子跳得老高。毫無疑問,箱子裡的東西是屬於電臺組的。在電臺人員拆拆拼拼裝配電臺的時候,我們其餘的人動手搭帳篷。
第二天,我們自由自在,盡情消遣。有的游泳,有的釣魚,有的出去在礁脈上搜尋奇怪的海洋動物。精力最充沛的打掃宿營地,整頓我們周圍的環境。我們在對著「康提基」的地方,在樹林邊上挖一個洞,四周圍上樹葉,把從祕魯帶來的、萌了芽的椰子種下去。旁邊壘起一堆石堆,正對著「康提基」衝上岸的地方。
總督得到巴黎的指示,派了政府的機帆船「塔馬拉號」來迎接我們到大溪地。因此我們無需再等候那到達日期不定的、裝運椰乾的機帆船。大溪地是法屬海洋殖民地的中心,也是和外界有接觸的唯一的海島。我們必須先到大溪地,再在那裡等候班輪回到我們自己的世界裡。
這兩個棕種人穿的是白種人的衣服。他們體格很好,光腿,戴著自己編的草帽遮太陽。他們上岸向我們走來,有點猶豫不決。但是,當我們笑著和他們一一握手的時候,他們便對我們笑容滿面,露出編貝般的牙齒,這比說話還更能表達友誼之情。
「莫依號」是行駛在各島之間的裝運椰乾的機帆船。它到拉洛亞來裝椰乾。船上有一個玻里尼西亞的船長和若干船員,對這一帶礁脈情況熟悉透頂。但是礁湖外面的水流在黑暗中是很險惡的。總算運氣,這隻機帆船泊在島的下風處,天氣又平靜。「莫依號」傾斜得越來越厲害,船員們下了小艇。他們用結實的繩子一頭繫在大船的桅杆上,一頭繫在小艇裡划上岸。島民們便接過繩來,綁在椰樹上,使得機帆船不至翻身。船員們又帶了幾根繩子,把艇划到礁脈的出入口之處,希望在潮水從礁湖中退出來的時候,能把「莫依號」划脫了珊瑚礁。村子裡的人把所有的獨木艇都划出去搶救貨物。大船上有九十噸很值錢的椰乾。一包一包的椰乾從滾動著的機帆船上搬下來,運到乾燥的陸地上。
晚會一直進行到大白天,他們才准許我們在和一百二十七個人個個握了手之後,休息一下。在我們停留在島上的整個期間,每天早上和每天晚上,我們都得和每一個人握手。從村子的小屋裡搜羅來的六張床,靠牆並排擺在聚會所裡。我們就在這些床上睡成一排,像童話故事裡的七個小矮人,頭頂上掛著香噴噴的花環。
過了一個星期,豪馬達和別的孩子在沙灘上玩了,頭上紮著一個大紗布包。不久,這包紮也拿掉了。
在萬頭攢動中,我特別希望能看到一張臉——在大溪地島的我老繼父的臉。他是島上十七個當地人首領的大首領,名叫臺里洛。他沒有缺席。他又大又胖,神采奕奕,一如當年,從人叢中鑽出來叫道:「臺來.馬第達!」大臉上滿是笑容。他已經是一位老人了,但他還是一個給人以深刻印象的首腦人物。
這許多站在碼頭上歌唱的淳樸誠實的人們,失去了六個朋友。我們呆呆地站在「塔馬拉號」欄杆旁邊,一直望到碼頭被椰林遮住,一直望到椰林沒入海中。我們失去了一百二十七個朋友。在我們內在的耳朵裡依然聽見這新奇的樂聲:
我們的玻里尼西亞語歡迎詞,把這兩位坐獨木艇的人嚇了一跳,也鼓勵了他們。當他們同族的人在安格圖海外用英語叫「晚安」的時候,我們也曾同樣被騙過。他們接著用玻里尼西亞語滔滔不絕地講了一大篇,講完了才知道他們這一番熱情的流露在我們是一竅不通。他們便不多說了,只是和和氣氣地笑著,手指著另一條快要靠岸的獨木艇。
「我的名字叫保羅——我住在科羅拉多,你叫什麼名字?你住在哪裡?」
他們在礁脈上飛奔前進,水花四濺,後來爬上了「康提基」。他們像興奮的兒童一樣,到處亂跑,摸摸木料、竹席和繩索。首領也和大家同樣高興。他走回來,帶著詢問的表情重複說道:
十一點左右,海水開始經過我們,流向礁湖。礁湖像是一個大盆,漸漸灌滿了。島四周和-圖-書的水在上漲。到了下午,真正從海裡來的水流到了。大水滾滾而來,洪峰一個接一個,許許多多珊瑚石淹沒在水裡了。島的兩邊都有大水流過。大水沖倒大塊的珊瑚石,像風吹麵粉一樣把沙岸沖潰了,又在別處沖積起來。破筏上的散竹從我們眼前漂過,「康提基」開始移動了。放在沙灘上的東西都要搬到島中央,不然會被潮水沖去。過了不久,只有礁脈上最高的石塊還看得見,我們小島四周的沙灘都沒有了。水在漲,快要淹到這薄餅似的小島的草叢了。這真有點兒可怕。好像是整個的海在侵襲我們。「康提基」身子一轉,漂起來了,一直漂到被幾塊珊瑚石擋住為止。
我們乘一股清風,橫渡寬達七英哩的礁湖。我們不勝悵惘地看著康提基島上熟識的椰林向我們揮舞道別。漸漸地椰林變成一叢,縮成一個小小的、模糊的島,像其他沿著礁脈東部的小島一樣。但是在我們前面,比較大的島越來越大了。我們看見其中一個島上有一處碼頭,椰林間的小屋上空炊煙嫋嫋。
有一天晚上,滿身是花的電臺人員和拉洛東格的無線電愛好者連繫上了,那人傳給我們從大溪地來的一個電訊。那是法國太平洋殖民地總督的一個歡迎訊息。
我們六個人站在甲板上,站在我們九根親愛的白塞木旁邊,滿懷感激。我們都還活著。
又是一片寂靜。完了。
我深恐這一來會攪亂了傳教牧師的工作,趕快走上前去解釋道:提基確有其人,這是毫無問題的,現在他死了。至於今天他是在天堂上還是在地獄裡,只有耶和華知道。因為當提基還是一個凡人,像臺卡和杜波厚那樣是一個偉大的首領(說不定更要偉大些)的時候,耶和華是在天堂裡。
保羅不相信這個電訊。他以為是附近一條街上另一個無線電愛好者在跟他搗亂。他不再發報了。我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我們都在這裡,在一個荒島上,夜空星光滿天,坐在椰林之下,但是沒有人相信我們說的話。
第二天,頭上長膿瘡的六歲孩子情況似乎不好。體溫高到一百零六度(華氏),那膿瘡大得像一個大人的拳頭,孩子痛苦地顫動著。
當天中午,機帆船「塔馬拉號」在西邊的地平線出現了。它是奉派到拉洛亞來接我們的。
首領的第一個要求,是想看看把我們活著送上礁脈的船。我們向「康提基」走去,後面跟著一串島民。我們走近木筏的時候,島民們突然止步,大叫起來,頓時議論紛紛。我們現在能清楚地看到「康提基」的木料了,有一個島民脫口叫道:
「這是『康提基』。我們流落在太平洋中一個荒島上。」
這一天,地平線上又是白帆點點,島上的人來接我們,搬運我們的東西了。赫曼和班德和他們一起來,告訴我們:島民們在村子裡已經準備了盛大的慶祝宴會。我們到達那邊島上的時候,一定不能先離開獨木艇,要等到首領本人認可,我們才可以走。
接著我們在收報機中聽到一個相當微弱的聲音:
「『提基』會在今天漂進來,」首領說道,說時手指著破筏,「今天會有大潮。」
魯濱遜.克魯索.海賽堡(註:艾立克)戴著大草帽,雙臂捧滿了爬動的寄居蟹,跛著走來。納德用乾枝生火。不久我們就吃起蟹肉來,椰汁加咖啡當甜點。
「康提基」占了榮譽席,停靠在海邊人行道畔。帕皮提市長來歡迎我們。一位玻里尼西亞小姑娘,代表玻里尼西亞各界人士,獻給我們一個用大溪地野花紮成的大花輪子。然後小姑娘們走上來,把香氣撲鼻的白色花環套在我們脖子上,歡迎我們到這南海的珍珠——大溪地來。
「排排!」他們一致同聲叫道。
早上的時間在消逝,這兩片帆漸漸大了,離得近了,它們徑直向我們駛來。我們在一棵椰樹上升起法國國旗,用竹竿紮上我們的挪威國旗,拿在手裡揮舞。這時有一片帆已離得很近,我們能看到這是一條玻里尼西亞式的、有支架的獨木艇。帆索是比較新式的。兩個棕色的人站在艇上,一直望著我們。我們揮手示意。他們也揮手,一直駛到淺水裡。
這群等著聽我講話的棕種人,雖然沒有受過教育,智力卻很高。我告訴他們:我以前曾到過這裡,在南海島上和他們同族的人共同生活過。我曾聽人說到過他們的始祖提基。提基曾率領他們的祖先從一神祕之國出走,到了海島上。這神祕之國在哪裡,現在已沒有人知道。但是有遠遠一處地方叫祕魯,有一位名叫提基的偉大首領曾在那裡統治過。人們叫他康提基,或者叫他太陽提基,因為他說他是從太陽傳下來的。提基和他的許多隨從,後來乘著大「排排」,從他們的國家出海,不見了。我們六個人因此便認為,到這裡海島上的提基,就是那個提基。可是沒有人相信一隻「排排」能橫渡大海。我們就從祕魯乘一隻「排排」出發,現在我們到了這裡,證明這是辦得到的。
能說法語的那個棕種人,經其他的人慫恿,問起為什麼漂過礁湖的那塊木板上寫著「提基」的字樣。我們解釋道,「康提基」字樣,是我們的東西上都有,這是我們坐著來的船隻的名稱。
這件事情辦妥後,村子裡出現的病便沒個完。牙痛和胃痛到處都是,老老少少,不是這裡,就是那裡,總是有瘡。我們把病人送給納德醫生和赫曼醫生。他們規定病人的飲食,把藥箱裡的藥片和藥膏拿出來治病。幾乎所有的人都治好了。等到藥箱用空,我們煮製了麥片粥和可可,這對有歇斯底里病的婦女特別有效。
接著又聽不見了。大家緊張得受不了。那裡在醞釀什麼事?他們已經派出飛機和營救隊了嗎?毫無疑問,關於我們的消息現在正在空氣中到處傳播。
村子裡有著和大溪地做椰乾生意的鮮明標誌,機帆船運來了許多木板和鉛皮。有的小屋古色古香,用樹枝和編織的椰葉蓋的;有的卻用木板釘起來,像是熱帶的小涼屋。椰林中單獨有一所用木板新蓋的大屋,便是村子的聚會所,我們六個白人就住在那裡。我們打著旗子,列隊從後面小門進去,然後從屋前出來,走到寬闊的臺階上。全村能走動的人,男女老少,全都站在我們面前的廣場上。大家都異常嚴肅,就是和我們一起從康提基島回來的興高采烈的朋友們,也和別人站在一起,絲毫不和我們打招呼。
「『提基』不是一條船,是一個排排。」
「這不是船,是排排!」
這是一位無線電愛好者。我們搖著機器,陶斯坦拿https://www•hetubook•com•com起鍵子發報:
在島的北邊,我們找到一個破舊的、沒有油漆過的、木頭的、殘存的十字架,有一半埋在珊瑚石和沙土堆裡。我們站在這裡,可以看到沿著礁脈向北去的景色,一直望到上面東西已經搬空了的破筏那裡。這番景色,當我們向我們擱淺的地方漂行的時候,曾在離得很近的地方看到過。更向北去,在藍色的煙霧中,我們看到另一個小島的椰林。在南邊的那個小島離我們近得多,島上樹木繁茂。我們也看不到那裡有人跡。但是眼前我們要考慮一些別的事。
第二天,地平線上白帆成群。看起來島民把所有的船都開來了,要接我們去。
臺卡向我們解釋,要大家一起排隊,到村子裡的聚會所去。等小夥子們都上了岸,我們排成整齊的行列,向那裡出發。赫曼走在前頭,手握魚叉杆子,杆子上飄著旗。我自己是走在兩位首領之間。
我們在礁脈上的各種經歷,只是為我們在島上過的天堂般的生活加上一些香料。但是我們不能在這裡過一輩子,我們一定要設法回到外面的世界裡去。一星期之後,「康提基」已經撞到礁脈的中央,緊緊地陷在旱地上。我們無論怎樣推拉都無用。奴果我們能把破筏弄到礁湖裡,我們總可以把桅杆鑲接起來,裝上繩索,掛上帆,乘風漂過這和藹的礁湖,看看湖那邊是什麼情況。
於是我們決定,我們中間要有一個人和島民同去,作為我們派到首領那裡的使者,這人不久要回來,向我們報告那邊島上的情況。我們絕不讓木筏留在礁脈上,也不能放棄在我們小島的所有的東西。班德和島民去了。這兩條獨木艇從沙上被推到水裡,碰上順風,向西駛去,一會兒就不見了。
這個短短的講話經臺卡翻譯後,杜波厚興奮之極,像一團火似的,跳到群眾面前。他的玻里尼西亞語滔滔不絕,雙臂揮動,指著天,指著我們,講話中一再提到提基這個名字。他講得快極了,我們無法懂得他在說什麼,但是群眾把每一個字都聽下去了,顯然是激動了。臺卡的情況卻相反,他翻譯的時候,樣子很難為情。
到了傍晚,我們開了無線電收音機,大家都高興極了。起初他們最喜歡教堂的音樂。後來,出乎我們意料地,我們收到了美國真正的草裙舞曲。於是其中最活躍的分子高舉雙臂,在頭頂上舞動。不久,所有的人都跳起來,拱著腰,隨著音樂大跳草裙舞。夜來臨,大家圍著一堆火,在沙灘上宿營。這對島民和對我們一樣,都是一件新鮮有趣的事。
那條艇裡有三個人,蹚水上岸來招呼我們,其中有一個能說一點法語。我們了解到:在礁湖的那一邊,有一個島上有村落,村裡的玻里尼西亞人在幾晚以前,看見我們的火光。可是在拉洛亞的礁脈上,只有一條水路,可以通到圍繞著礁湖內的一圈小島上。這條水路直接從村前經過,沒有人能夠向礁脈內的小島走去,而不被村裡的人看見的。村裡的老人因此得出結論:他們看到的、在東邊礁脈上的火光,不是凡人的,一定是什麼神鬼的東西。這樣一說,把他們想過來查看一下的念頭都打消了。可是不久有一塊箱板漂過了礁湖,板上漆著符號。有兩個島民曾到過大溪地,認識字母,認出了板上的大黑字:提基。這一來,毫無疑問,礁脈上出了鬼,因為提基是他們本族早已死去的始祖——他們都知道這件事。但是接著罐頭、麵包、香菸、可可和一口木箱,箱子裡有一隻舊鞋,都漂過了礁湖。他們才都知道在礁脈的東邊有船遇難了,首領便派出兩條獨木艇,來尋找逃得性命的人。他們曾望見這些人在島上生的火光。
三位老人擠向前來,要和我們握手。毫無疑問,使族人之間保存著對提基的紀念的,正是他們。首領告訴我們,老人中有一位知道許許多多從祖先傳下來的傳說和歷史歌謠。我問這位老人,在傳說中有沒有提到過提基是從哪一個方向來的。沒有,老人之中誰都不記得曾聽說過。但是,經過一番仔細的回憶以後,三人中最老的一個說道,提基身邊有一位近親,名字叫牟,在敘述牟的歌謠裡,說他是從布拉到海島上來的,布拉這個名詞是指太陽升起的那一部分天空。老人說,如果牟是從布拉來的,提基毫無疑問也是從那裡來的,而我們六人坐「排排」的人,也一定是從布拉來的,這是完全可以肯定的。
臺卡說已經有好幾個孩子這樣死去,如果我們之間沒有人能醫,這孩子沒有幾天可活了。我們有幾瓶青黴素片,但是我們不知道一個小孩可以服用多少。如果這孩子在我們醫治下死去了,那可能對我們全體都有嚴重的後果。
我們向拉洛亞告別,真是黯然神傷。凡是能走能爬的人,都到碼頭上來了。當我們乘著小艇上「塔馬拉號」的時候,他們吹奏著、唱著我們喜愛的歌曲。
「你好,臺來.馬第達(註:作者)和你的同伴們!你們坐了一隻排排橫渡大海,到我們拉洛亞來。是的,你好!請你和我們多住些日子,和我們有著共同的回憶,這樣,就在你遠赴他鄉的時候,我們也能常在一起。你好!」
陶斯坦並不罷休。他又發報出去,不斷地說「一切都好,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我們一定要盡一切可能,阻止那許多營救的機構橫渡太平洋來搭救我們。
納德和陶斯坦又把電臺搬出來,在最高的椰樹上架上天線。到了晚上,他們聯絡上我們看不見的朋友,正坐在洛杉磯家裡的海爾和福蘭克。福蘭克打電話找一位醫生,我們用摩斯電碼,把孩子的病狀以及我們藥箱裡所有的東西都報告給他們。福蘭克把醫生的答覆發來。當天晚上,我們走到小豪馬達的小屋裡。孩子在發高燒,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半個村子的人在哭,在他身邊吵鬧。
「你來晚了,」他笑著說道,「但是你帶來了好消息。你的『排排』真的把青天(臺來.馬第達)帶到了大溪地,因為我們現在知道了我們的祖先是從哪裡來的了。」
島民們跳到水裡,在漩水中既游且蹚,從這岸到彼岸,最後爬上了木筏。納德和艾立克跟了上去。木筏上準備好了繩索。當它翻過了最後幾塊珊瑚石,從礁脈上鬆動下來的時候,島民們跳下水去,想把它拉住。他們不熟悉「康提基」,也不知道它那一直要向西推進的羈勒不住的脾氣。他們無法可施,被它拖著走。不久,它動得很快,橫過礁脈,向礁湖漂去。它到了比較靜止的水裡,稍稍有一點手足無措,似乎在向四和_圖_書周張望,像是要看看情況再作計較。在它又要移動,並且發現了漂過礁湖的出口以前,島民們已經用繩子把它拴在岸上一棵椰樹上。「康提基」就這樣掛在那裡,被緊緊地拴住在礁湖上。這隻經過萬里重洋的木筏,終於翻越了礁脈的險阻,到達了拉洛亞島內的礁湖上。
赫曼和納德當醫生動手術,我們其餘的人把大家請到外邊去就夠忙的。我們拿著一把快刀,要滾水,孩子的母親嚇狂了。孩子的頭髮被剃掉,膿瘡切破了。膿血直噴出來,幾乎噴到屋頂。有幾位島民憤憤地衝進來,我們不得不把他們攔出去。這是一個嚴重的時刻。膿瘡的膿除盡了,消了毒,再把孩子的頭綁紮起來,然後我們給他吃青黴素治病。接連兩天兩夜,孩子發著最高的燒,每四小時吃一次藥,膿瘡還讓開著。每天晚上,我們都請教洛杉磯的醫生。接著孩子的溫度突然下降,膿瘡不再流膿而流血了。瘡口可以封上了,孩子也笑了,要看白人的稀奇世界的圖片,上面有汽車、牛、幾層樓的房子。
我們發瘋似地搖著把,陶斯坦向拉洛東格呼喚。沒有人聽到我們。又叫一次。這時收報機也好了,但是拉洛東格沒有聽到我們。我們向洛杉磯的海爾和福蘭克、向利馬的海軍學校呼叫,也沒有人聽見。
中午到了。下午到了。太陽下山了。真希望拉洛東格島上的人能按捺住自己!七點鐘,八點,九點。緊張到快要爆裂了。發報機裡一點動靜也沒有,但是那NC─173的收報機的表格底下有一點動了,我們聽見微弱的音樂聲。但是並不在和那人約好的波長上。可是它漸漸地活起來了,說不定是一個潮濕的線圈,在慢慢地從一頭起向裡乾燥。發報機一點聲息也沒有——到處是短路和火花。
蔚藍的海上波濤滾滾。我們再不能俯身弄水。貿易風帶來的白雲從藍色的天空上飄過。我們和它們已不同路了。我們現在是在抗拒大自然。我們是在走回到很遠很遠的二十世紀去。
前一天夜裡,「康提基」又被向裡衝了,在礁脈上漂了一長段路,擠在龐大的珊瑚石叢中,擱在幾處小水塘上,筏身幾乎離了水面。
三十六小時快要滿了。我聽見有人在輕輕說「還有七分鐘」,「還有五分鐘」,然後再沒有人看手錶了。發報機還是一個啞巴,收報機卻活動起來,到了約定的波長上。突然間,它在拉洛東格那人的周波率上響了起來,我們猜想他和大溪地島的電報臺正保持全面的連繫。不久,我們收聽到從拉洛東格發出的電訊中的一段如下:
閃回來的燈光是「莫依」。
這番話,使棕種人既高興,又滿意。他們點著頭,咕嚕咕嚕說話,很顯然,我這解釋是恰當的。提基確有其人——這是最主要的。如果他現在是在地獄裡,那只有他自己,沒有別人遭殃。杜波厚說,這一來反而好,說不定增加了再見他的機會。
這個名稱很有趣,因為「隆閣」——有的島上念做「洛諾」——是玻里尼西亞傳說中最有名的祖先之一的名字。傳說中清清楚楚地說他是白皮膚、黃頭髮。庫克船長第一次到夏威夷的時候,曾受到島民的竭誠歡迎,因為他們以為他是他們的白皮膚的同族人「隆閣」,離開他們已經好幾代了,這次是從他們祖先的家鄉,乘著大帆船回來。在復活節島上,「隆閣隆閣」是神祕的象形文字的名稱。「長耳人」能寫這種文字,最後一個「長耳人」死了,誰也不認識這些字了。
最後一聲汽笛在島的上空震蕩著。「如果你想回到大溪地,」大首領臺里洛叫道,「那在船走的時候,你一定要擲一個花環到礁湖裡。」
杜波厚是說,他的父親和祖父,在他以前的祖先,都曾說起過提基,並且說提基是他們的始祖,現在在天上。可是後來白人來了,硬說關於他們祖先的傳說是假的,從無提基其人。說提基根本不在天堂裡,因為耶和華在那裡。還說提基是一個邪神,他們絕不該再信仰他了。可是現在我們六個人乘一隻「排排」,橫渡大海到了他們那裡。我們承認他們的祖先說的話是對的。我們是第一批白人說這樣的話:提基是有的,確有其人的,但是現在他死了,在天堂裡。
第二天,我們四個人單獨在康提基島上。這時東風太大,島民們不能過湖來,湖裡散布著尖筍般的珊瑚石,又有淺灘。原來已經稍稍平息的潮水,又以長長的沖擊隊形,凶猛地湧進來。
這村子看上去死沉沉的,一個人也看不見。現在正醞釀著什麼?在珊瑚石壘成的碼頭後面的沙灘上,孤零零地站著兩個人,一個又高又瘦,一個胖大得像一隻酒桶。我們走上去的時候,向兩個人都敬禮。他們一個是首領臺卡,另一個是副首領杜波厚。我們都喜歡杜波厚的滿面歡笑。臺卡頭腦清晰,是一個外交家。杜波厚像孩子般天真爛漫,表裡如一,有幽默感,有淳樸的力量。這樣的人是難得碰到的。他身軀龐大,有君王之相,使人一看就覺得,玻里尼西亞的首領就該是這個樣子。實際上,杜波厚是島上真正的首領,但是臺卡逐步取得了最高地位,因為他能講法語,會算會寫,這樣,在大溪地島的機帆船來裝運椰乾的時候,村民不會受騙。
第二天早上日出時分,我們醒了。帆彎垂了下來,積貯了晶瑩剔透的雨水。班德又跑到礁湖邊,把幾條奇奇怪怪的魚誘入沙灘上的水溝,然後把魚甩上岸,用來當早餐。
過一天,海又平靜了。我們已經能夠潛水鑽到「康提基」底下,看到九根木料雖然被礁脈把底層刮去了一二英吋,還都完整無恙。繩索嵌進去太深了,許許多多繩索中,只有四根被珊瑚石割斷。我們動手清除筏面。把亂糟糟的東西從甲板上掃除後,我們這隻驕傲的木筏看上去好多了。小屋子像手風琴似的,拉起來撐住了,桅杆也鑲接好,裝好。
我們和一百二十七個村民認識以後,他們為兩位首領和我們六個人擺了一張長桌子,村女們來來往往,搬上最好吃的菜食。當幾個人在安排桌子的時候,其餘的人上來,把編織好的花環套在我們脖子上,把比較小的花環戴上我們頭上。花環發出一縷幽香,在熱浪中使人精神清爽。於是歡宴開始了。這場宴會,直到我們在幾個星期後離開這個島才結束。我們眼睛睜得大大的,嘴裡口水直流,因為桌上擺滿了烤乳豬、雞、烤鴨、新鮮龍蝦、玻里尼西亞式的魚、麵包果、番瓜以及椰汁。我們在狼吞虎嚥的時候,村民在唱草裙舞歌招待我們,姑娘們在繞桌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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