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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節島的祕密

作者:托爾.海雅達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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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在火山形成的隧道裡

第三章 在火山形成的隧道裡

我悄悄地把我們的人集合起來,謝過主人就回家了。我們連半分錢也沒付。然而,後來我們在島上逗留的整個期間,卻不斷接到邀請,請我們參加在漢格羅舉行的呼拉舞會。
登陸後頭幾天,考察隊的幾位考古學家便到各處去走走,初步摸摸情況。其餘的人則忙著把裝備運上岸來,並且詳細制定考察隊的活動計劃。全島連一條小溪也沒有,只是在古老火山的三個山口下方,有幾處長滿蘆葦的沼澤,能隱隱約約看見裡面有水。開始,我們必須到四英哩外的維蒂去弄木材和飲用水。本世紀,歐洲人曾在那裡種了一小片桉樹林。現在,有一條水管從拉諾阿羅伊火山把水引過來,那裡也有水可供飲用,已經成為本島中部高地的一個綿羊飼養場了。第一批歐洲人來到復活節島時,發現那個地方也像我們今天看到的一樣光禿,只在最深的拉諾考火山口底部才有幾簇樹木。島上除浮木和當代引進的林木外,直到今天,這種拉諾考底部獨特的托羅米魯樹,一直是供木雕用的材料。總督借給我們一條本地製造的結實的駁船,當地人就是划著這條駁船到我們大船上去的。有一天,風平浪靜,我們順利地把考察隊的吉普車弄上了岸,開到村裡。這樣,我們所需要的木材和飲用水的供應就得到了保證。
這個洞穴的深處分成好幾個支洞,最裡面的通道,形狀像狹窄的地下墓窯,洞底平平的,道壁和頂部呈優美的拱形,絲毫沒有凹凸不平的痕跡。我經過反覆觀察,發現這個工程像是人工建造的。然而,這些洞道是在火山瓦斯和熾熱的岩漿向前噴射流動時,穿過熔岩形成的。那時候,復活節島還是一座活火山。地道裡有好幾個較長的地段,光滑的拱道逐漸收攏起來。有的變得很狹窄,緊貼著我的身體,好像高級裁縫為我們量身特製似的。有些洞道的末端是一個菱形的岩石小圓頂;也有些洞道被岩石堵住,或是極為窄小,沒法鑽進去。
我非常滿意里芙的發現。照這樣下去,大約一百年後,將會積起一層相當厚的塵土。也許,在復活節島進行發掘還不至於勞而無功!島上沒有樹木,或許海風和惡劣的天氣經常控制山丘,不時刮來一陣陣乾燥塵土,好似漫天飛雪覆蓋住整個低地。毫無疑問,大部分塵埃飄散到海裡去了,但也有一些可能飄落在長草的山坡上。
教堂的廣場裡到處是穿著紅色的、鮮艷奪目的服裝的居民。全村居民都穿著洗得乾乾淨淨、燙得平平整整的禮拜服,站在那裡等候。我們隨著虔誠的善男信女,成人、兒童、老人和新生嬰兒及尚未出生的胎兒,步入一個沒有尖塔的小教堂。陽光下,村子裡空蕩無人,而教堂卻擁擠不堪。那些坐在每排凳子兩端的人,只能半個屁股坐在長條板凳上。但是,神父的教堂裡也充滿陽光:鮮艷的衣著、歡樂的臉龐;太陽透過屋頂和牆壁間的縫隙射進一束束光柱;連小鳥也通過那些縫隙鑽了進來,一點兒也不害怕地在椽子間飛來飛去,嘰嘰喳喳地叫著、唱著。
這時,我們的一切行動似乎純粹是機械性動作。我們又擠出孔道,我腦子裡只想著:向右,向右,向右!當我們又看到這兩股岔道時,我終於機械地爬進了右邊的孔道;很快,我們便能直起腰來了。我們感到隧洞裡有陣陣清涼而新鮮的空氣。我們能夠彎著腰前進了。不久,我們走出最後一段洞道,跨進那個石壁上刻滿奇怪符號和圖像的舒適的岩洞。我們的朋友正坐在那兒等候我們。雄偉的大自然從我們洞下的絕壁伸展到無邊無際的蔚藍色大海和天空。啊,能從這種深邃峭壁的古洞裡擠身出來,再度回到怒號的狂風中,真是一種非凡的經歷;重新見到燦爛的陽光和無垠廣闊的空間,真是難以形容的人間至福。
就這樣,我們這些人,其中有無神論者,有新教徒,也有天主教徒,跨上營地的馬匹,有說有笑地出發了。過了丘陵,馬兒奔馳起來,吉普車也夾在馬群中一顛一簸地前進,大家一起奔向當地人的村莊,到塞巴斯蒂安神父的小教堂外面去集合。
我們又朝海岸走了一段路。瑪麗安娜指給我們看長滿野草的牆基,那是一所古老的、用蘆葦搭成的船形茅屋的遺跡。她的公公,即艾羅莉婭的父親,就出生在這間小屋裡,一直住到全島居民搬進漢格羅阿村、信奉基督教為止。這樣的茅屋遺址,島上到處可見。那牆基的形狀和大小像一隻大划艇的圍欄,兩端尖尖的,由堅硬的玄武岩砌成,岩石切削得完美無瑕,常常呈現出漂亮的曲線形;頂上有幾排深孔,孔中插上一些柔韌的樹枝,以構成縱橫交叉的曲線形茅屋的牆基。如果當年所有的茅屋都住人的話,那麼,復活節島的人口一定相當多。
過了一會兒,洞口的光線被遮住了,原來有人爬了進來。進來的人是一位隨同我們到此的當地朋友。塞巴斯蒂安神父立即又派他去接一塊兒來的那兩個人。神父,一個六十八歲的老人,親自帶路,不允許同來的人退縮不前。不久,所有的人都到齊了,大家坐在一起高高興興吃午飯。神父指著後牆上一個小洞說,如果我們從那兒爬進去,就能深入岩石四百碼。但是,他在洞內經歷了從未經歷過的艱險,再也不願進這個鬼洞了。進洞後,走不到一半路程,長長的通道就變得非常狹窄,剛好讓一個人勉強通過。通道裡,人齒和殘骨隨地可見,就像是身處於埋葬死人的洞穴一樣。至於怎樣才能把死屍拖進洞穴,實在是個謎。因為,把死屍放在面前推著進洞是辦不到的;如果把死屍放在身後拉進去,那麼死屍就會堵住出洞的路。
「不,我們走到頭了。」我說,「不過,像這樣的洞穴,活著進去容易,想要活著出來,可真不那麼容易呀!」
這裡有些事情很難解釋。那些穴居者,難道會是製造這種遍布全島的、具有貴族統治者風度的古典巨型雕像的大師嗎?石像的創造者是舉世無雙的工程師和匠心獨運的藝術家,而一個被人追捕的穴居民族,如何能培養出這樣的工程師和藝術家呢?當時人們並不是集中住在村裡,而是東藏西躲地分散在全島的地下狹窄通道裡,怎麼能把那些散沙般的人群組織起來,進行這樣一項巨大的石刻工程呢?
塞巴斯蒂安神父曾向我們暗示說,如果我們願意去聽聽當地人唱歌,他們會在教堂裡歡迎我們的。我召集了全體成員,科學家和水手們都在內,向他們解釋說,在這些南太平洋諸島上,做禮拜是非常特別的事情。它不僅一直是當地人生活中的一個組成部分——一個人們夢寐以求的中心,代替了他們對蒂基和梅克─梅克的古老信仰;而且也是當地人唯一的社交集會。在這個南太平洋諸島最偏僻的地方,因為沒有大禮堂、電影院,也沒有集市,所以,每逢禮拜天,全體居民都穿上最講究的衣服,愉快地集合在一起。在有的島上,居民是新教徒,而在另外一些島上,居民也許又是天主教徒或摩門教徒。島上居民信奉什麼教,完全取決於什麼教的傳教士最先到達那裡及其建立起的教堂。誰禮拜天不去做禮拜,在這一週之內,誰就不得露面。傳教士總是把當地人訓練成篤信本教的狂熱信徒。如果外來人不參加他們的禮拜儀式,便被誤認為是一種示威,一種來自敵對地區的攻擊。這樣,一個考慮不周的外來人,就會無意中得罪當地人。
「只有在這些洞穴裡才能找到一些有價值的東西。」神父說,「帶上艾羅莉婭和瑪麗安娜,讓她們領你去看看她們發現的全部古老的洞穴。」
古代,復活節島人曾在這些洞穴裡安過家,至少在動亂的年代裡他們曾住在裡面,因為他們感到住在地面上空氣新鮮的茅屋內很不安全。早期歐洲人的船隻來到這裡時,島上的人就藏身在這些洞穴裡。這些住人的洞穴,大都只有普通洗澡間那麼大;裡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只在狹窄的洞口才有一線微光。洞底的土冰涼冰涼,多年來堆積起來的垃圾加厚了土層,並且由於數以千計的人來回爬行,洞底已經變得像汽車輪胎那樣堅實。洞頂和洞壁是光禿的岩石,到處顯露出精巧的石工手藝的痕跡。
「我們的血管裡流動著印第安人的血液。」他一面說,一面指著自己兩隻閃閃發光的黑眼睛,「我們想讓當地居民離開本島,讓他們懂得如何理解大陸上的世界。」
爬了一陣,我覺得該爬到較寬敞的通道了。可是,不知怎麼搞的,這裡卻越來越小。說來奇怪,這條通道依然很狹窄,我們並沒有很快地轉入外面的那個通道。我那疲倦的腦袋暈乎乎地,為此納悶了好一會兒。不過我的身體仍在繼續往前硬擠,想通過這個老虎鉗似的關口。後來,在昏暗的手電筒光中,我看到眼前通道有個極小的、驟然向上彎的洞,看來人的身體是無法鑽過去的。也許這個洞從外面往裡鑽會容易得多,所以,當時我們萬萬沒料到出去時會這麼費勁!真奇怪,我一點兒也想不起進來時爬過這段彎洞的情形了。我使出全身力氣,再向前爬一點兒,想設法看看上面緊夾在岩縫中的小洞。這時千百萬噸的重量直壓我的胸腹和背部。我大驚失色,發現情況不妙,要從這個彎曲的通道爬出去比登天還難。
我們喜歡老卡西米羅。他頭腦似乎有點呆笨,但心地卻十分善良,為人也很謙虛。尼古拉斯也是個討人喜歡的傢伙,但是,好像並沒有人同情他。我們廚房裡剩下的最美味的東西,總是先送給瘦老頭兒卡西米羅吃。卡西米羅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因為他活了這麼大歲數,還從未吃過這樣可口的菜餚。他總是在帳篷的陰涼處蹓躂,褲兜裡裝滿我們送的香菸,那是他最心愛的東西。卡西米羅擺弄著那支大左輪槍,心裡感到無比得意。他也常常躺下睡覺,而且越睡越懶。然而,有一天,www.hetubook.com.com他感到應該為我們辦點兒事,以報答我們對他的盛情厚意。他躡手躡腳地爬進我的帳篷,低聲向我透露了一項祕密:那邊鳥人島上有個洞穴,裡面藏著一些「重要的東西」。他小時候,曾同父親及其他幾個小孩到過那裡。父親讓孩子們在一邊等著,自己獨自一人走到石頭後面就不見了,原來他爬進了一個祕密洞穴。儘管卡西米羅從未見過那個洞口,因為洞口是用石頭堵住的,但是,如果我能用小船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帶到那兒,他就會把自己小時候站在外面等待的地點指給我看。假如真的找到了這個洞穴,裡面的寶物就歸我們兩個人共同所有。老卡西米羅對我說這些話時,興奮得兩眼閃閃發光。
這就是處女洞。可憐的小女孩們就在這兒一連坐上好幾個星期,也許好幾個月,等啊,等啊,直到皮膚變白,才能出去見人。這個洞高不到五英呎,面積也不大,如果女孩們一排排地靠牆坐的話,最多也只能坐上十二三個人。
「我們想把他們的生活水準提高到現代化的水準。」村醫繼續說,「我們打算讓現在赤著腳的這些人穿上皮鞋。」
考古學家初步考察歸來,帶回了有趣的報告。他們看到了一座座石牆,並且想日後考察這些古牆。因為,他們發現有跡象表明,在歐洲人到來之前,具有兩種不同文明的民族可能在這裡從事過建設工作。為了進一步了解當地情況,他們決定首先在阿納基納營地附近稍稍挖掘一下,然後再進行主要的發掘工作。
此時,這位當地人像發瘋似地著了慌。我對他大聲吆喝道:「退!退!」我用鞋底踢了踢,要他趕快後退。這下產生了效果,他一下一下費勁地後退了。我緊跟著他,我們退得很慢,一次只退一點兒。不能退得太快了,否則石縫會把頭卡住。我最怕把腦袋卡住,因為它不像胸膛那樣耐壓。
塞巴斯蒂安神父深信,具有不同文化的兩個不同種族來過復活節島;當地人也一口咬定說情況就是這樣。神父還指出,島上的居民在許多方面不同於南太平洋島上普通的土著人。區別之一是:一部分當地人具有明顯的白種人痕跡。注意到這些情況的,並不只有羅格溫和最早發現本島的人。塞巴斯蒂安神父指出:根據當地人自己的傳說,他們遠古的祖先很多人有白皮膚、紅頭髮、藍眼睛。尤金尼奧神父作為第一個歐洲人在島上居民中定居下來,並把所有的居民聚集在漢格羅阿村時,驚奇地發現,棕色人群中夾雜著不少膚色全白的人。近四十年前,勞特利奇考察隊來到本島時,當地人仍然根據膚色把其祖先分為兩大類。他們對勞特利奇夫人說,就連島上末代國王的膚色也是白皙的。這一白人分支受到人們欽佩和尊敬。如同南太平洋其他島嶼上的情況一樣,當地一些首領為了盡可能使自己的膚色變得與他們崇拜的祖先膚色相似,不得不經歷一番特殊的脫色變白的過程。
「這條路真好走啊!」我回頭喊道。
「我們沒法再往前爬了。」我對趴在腳後的同伴說,臉上汗水一個勁兒往下淌。
我好不容易第一次鑽進復活節島漆黑的地下世界,身上連一根火柴也沒帶。洞底滑溜溜的,到處都是令人驚奇的事物。所以,我只好一動不動地待在原地,像瞎子那樣在黑暗裡等待著。我站在通道處側耳細聽,有人從上面下來了。過了幾分鐘,老瑪麗安娜走到我的身邊。她點亮了隨身帶的那支保證能點著的蠟燭頭兒,但依然無濟於事。岩洞中漆黑一片,只能看見她那雙閃耀著光芒的眼睛。她眼睛周圍布滿深深的、模糊不清的皺紋,蓬鬆的白髮猶如蛛網,怪模怪樣的臉像是緊貼在玻璃窗上那樣。她給我一個蠟燭頭兒,用自己的蠟燭替我點著。我們把蠟燭舉高一點兒,逐漸辨別出牆上有凸出的疙瘩,也看到地上有一些黑曜石矛頭。這時,艾羅莉婭也來了。她費了不少勁,在通道裡掙扎了好大一會兒,累得氣喘吁吁的,但她畢竟來到了我們身旁。她們告訴我說,這個洞穴並不是普通的住人洞穴,而是戰時專用的避難洞。藏進這洞以後,敵人就無法找到。如果確實是避難洞的話,從洞底上踩得結結實實的一層厚厚的垃圾來判斷,戰事一定是頻繁而持久的。戰時居然有人敢爬進這樣的耗子洞來避難,真叫人難以理解。敵人只消用石塊封住通道,就能把裡面的人永遠埋在洞內。然而,也許訣竅就在於嚴密保守避難洞的祕密,絕不讓外人知道。假如他們能做到這一點,並且爬進洞之後用石塊堵住小小的洞口,敵人就很難發現躲在洞內的人了。
「往後退。」我告訴緊跟在腳後的同伴,「這兒過不去。」
我想,這會兒打開窗戶倒是一件好事,因為屋裡很快就會缺乏新鮮空氣了。但是,他顯然不是這個意思。於是,我們只得離開舞場,走到屋外去聆聽他懇切的談話。
有一次,我們來到一個洞穴,爬了下去,進入一個有牆圍著的、敞口像大井般的洞道。爬到洞底,我們又鑽進一個狹窄的洞道,洞道盡頭有三個寬敞的洞穴,斜著重疊在一起。艾羅莉婭對這個洞特別尊敬,因為當年曾是她家的住所,她祖父曾在這兒住過。這裡的洞底曾被這兩個婦女用鐵棍徹底翻過。我從鬆散的土裡撿起一塊鋸下來的人骨。骨頭的末端鑽有小孔,曾被作為護身符掛在人的脖子上。
瑪麗安娜從一塊石頭上撿起了她放在那裡的蘆葦大草帽。她一直要我們隨身帶頂草帽或其他能留在地面的東西,如果我們單獨下洞,就可以把東西留在地面。她告訴我們說,到這兒來尋寶的智利人曾和一個當地人爬下一個洞穴,他們的燈在地下深處熄滅了,黑暗中他們迷了路。結果,留在地面的帽子和上衣救了他們的命,因為有一個當地人發現這些東西,才知道地下有人。
由於狂風呼嘯,我幾乎聽不清他說些什麼。隨後,只見他鬍鬚朝下一晃,把身子縮回洞裡,以便空出地方讓我進去,因為洞口下方,地勢筆直下傾。我爬到洞前那塊突出的岩石上,跟著他擠進了洞。一進洞,噪音、光線都消失了。洞裡又小又窄,但再往裡一點兒,洞穴就開闊了些。在這峭壁深處,萬籟俱寂,一片寧靜,猶如超脫塵世的仙境一般。一縷光線透進洞來,我們很快就能看清對方。我打開袖珍手電筒,只見曲線形的洞壁上刻滿十分奇怪的符號和圖像。
給我一幢裝有電梯的現代化住房吧!躺在洞底像關禁閉一樣,眼前一片岩石,雙臂又是高舉過頭,無法動彈,這種情景,不禁使人感到陰森可怕。由於雙臂不能活動,你就會特別感到一籌莫展,而周圍堅硬的岩壁卻像愈加逼近你的腦袋,仿佛吆喝著:「舉起手來,你已被俘了!」其實,你不用理會這種恫嚇,也不要試圖鬆動雙臂,因為那是辦不到的。你應當什麼也不想,而是用腳跟扒地、扭動肩胛,一個勁地向後退,直到發現雙膝能夠打彎、小腿能前後左右四處踢動為止,要不就得等到腳底碰到堅硬的岩石,再也無法在通道裡前進為止。如果遇到後一種情況,這就是說,通道又向右拐彎了;這時,如果你雙臂舉過頭頂仰臥在地的話,就得翻過身來趴在地上,然後先用兩腳在狹窄的石壁間摸索一陣,便會進入一個新的垂直通道。然而,這個通道的盡頭又是一個意想不到的拐彎。到了那裡,你仍然像被埋在石墓中,緊緊地被周圍的道壁鉗制住,你得設法使勁扭轉身來,進入第二個水準通道,道壁才會突然消失。也就在此刻,你終於能夠爬進洞穴了。過了一會兒,你就能放下胳膊,恢復自由。在打開手電筒前,只要小心別把頭往洞頂上撞,你就可以擦掉眼睛周圍的沙土,並且隨心所欲地活動了。
「路真難走啊,先生。」他呻|吟著回答。

可憐的耗子洞

這些巨大的避難洞,只要一個就足以容納復活節島的全體居民。但是,種種跡象表明,每個洞穴都屬於一家或幾家所有,因為有一個時期,殘酷的內戰遍及全島,誰也無法安穩地睡在自己的古老蘆葦茅屋裡。我一邊在漆黑的避難洞裡踱來踱去,一邊想,住在這個陽光普照的南太平洋島上的人真傻,他們不和鄰人在地面上和平相處,竟選擇這種生活方式。但是,我又想到二十世紀的文明世界裡,由於恐懼,我們也開始深挖地道,逐漸把自己連同最重要的裝備都轉移到地下深處,因為我們自己和鄰國都在玩弄原子彈。於是,我諒解艾羅莉婭和瑪麗安娜的未開化的祖先了。由於過去和未來的幻影交織在一起,縈繞在我周圍的黑暗中,我急急忙忙向上面爬去,想盡快爬出這個漫長而曲折的通道。我爬出黑洞,又來到了陽光燦爛的今日世界,只見四周是低頭吃草的羊群、在略帶鹹味的海風中打盹的馬兒,心中不由得深感幸福。
頭幾天的一個夜晚,放在營地外面的兩個水桶給人偷走了;作為禁區標界的細繩也被割斷,讓人當做值錢的東西拿走了。塞巴斯蒂安神父認為,人們偷走那條繩子,是為了給一隻準備出海的小筏子做索具。後來,總督派了卡西米羅和尼古拉斯兩人在我們營地附近巡邏,他們兩人是村裡的當地警察。老卡西米羅又瘦又高,而尼古拉斯卻是胖乎乎、圓墩墩的。尤其是老卡西米羅,活像復活節島木雕中那個彎背圓肩、步履蹣跚的怪誕雕像。假如人們不知道這個怪誕雕像在庫克船長時期就存在的話,甚至會懷疑那個雕像是仿照卡西米羅本人的模樣雕刻出來的。卡西米羅的腰間挎著大皮套,裡面裝著一支舊式左輪手槍。他如果看見自己的同胞——不管男女老少——進入營地,就會大聲喝斥,揮舞手槍,直到他們一溜煙地從丘陵後面跑掉才肯罷休。然後,他彎著腰,大搖大擺走回來,在https://m.hetubook.com.com禁區帳篷的隱蔽處找個地方坐下。
情況不可能像同伴說的那樣!我又打開手電筒,使勁把身體往後退一點兒,細細察看眼前的地面。在這小小的斜坡上,好像有一片半乾不乾的泥地。就在我胸部下的地面上,襯衫和鈕扣壓出的印子清晰可辨。我剛才待過的那塊高地,清晰地留下了自己的指印。但是,再往前便是人、獸從未觸動過的泥土和碎石。於是,我又熄滅了手電筒。那裡空氣十分汙濁,我的胸部忍受著擠壓,臉上和身上汗流不止。莫非剛才我們爬進來時,由於高聲談笑,用勁鑽擠,使這個古洞的通道塌下來了嗎?倘若洞頂塌下來封住了去路,連把泥土、石頭推到身後的餘地都沒有,我們又怎麼能設法從土堆石頭中挖出一條路通到洞外呢?洞外的人獲悉我們遇險,挖掘下來搭救我們之前,我們在這樣汙濁的空氣中能支持多久呢?會不會我們爬行時走錯了路,現在誤入了另一岔道,而這條岔道又是死胡同呢?可是,整個處女洞內只有一條狹窄的通道,我們所在的這一段通道僅能容納一個人的身軀,那又怎麼可能爬錯了道呢?
原來,他和小學校長都反對島上的其他白人。
我們繼續往下挖,一直挖到那個地址灶下面很深很深的地方,發現了許多魚鉤碎片、貝殼、骨頭碎片、木炭及人齒。我們一定挖到古代的地層了。接著,比爾挖出了一顆美麗的藍色威尼斯珍珠,並且認出這是二百年前歐洲人與印第安人做買賣用的那種珍珠。從目前挖掘的深度來看,還沒有超出第一批來這兒的歐洲人的時代。這顆珍珠最早傳入復活節島的時期,可能是本島的發現者羅格溫時期,因此,我們所挖掘的深度,還沒有超過公元一七二二年。我們查閱了羅格溫發現復活節島的航海日誌。日誌上記載著:他把兩串藍色的珍珠、一面小鏡子和一把剪刀作為禮物,贈給了第一個登上他那隻船的當地人。十分自然,這些珍珠有的可能被國王收藏在阿納基納的宮廷中。我們又往下深挖了一點兒,所挖到的卻只是些碎石,看不到人類活動的任何痕跡。
「海風刮得進來的那一面帳篷,我們必須放下來。」里芙說,「塵土正透過防蚊紗吹進來。」
我探出頭向突出的岩石那一邊望去,又看見神父了。他躺在岩壁的洞穴裡,只有頭和肩膀露出洞外,洞口約有狗窩洞的一半那麼高。他在哈哈大笑。我永遠不會忘記他那副樣子,活像復活節島上的提奧奇尼斯,衣袖寬大,長鬚飄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他一看見我,就擺動雙臂向我喊道:「歡迎你光臨我的洞穴!」
「回去!」我哼著說。
忽然,我們上面的空間寬敞起來了。我現在無法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汙濁的空氣使我昏頭昏腦。難道我們正好又回到了那個存放屍骨架的地方了嗎?我用手電筒一照,只見前面有兩股岔道:右側的一條是微微向上傾斜的土坡。我們就是在這兒走錯路的,剛才我們爬進了左邊的岔道,而沒有往右爬。我向同伴叫喊,但他好像有點神志不清,只管往後猛退。
考古學家曾在好些洞裡翻挖洞底。當年住在洞裡的人,把垃圾扔在自己周圍,因此洞底的廢物往往越積越厚,幾乎高達洞頂。洞底有大量的魚骨和貝殼,還夾雜著禽類骨骼,偶爾也有龜骨。他們還把老鼠放在石灶的熊熊烈火中烤熟,當做飯食吃掉。我們發現的就是這些東西,還有幾件用人骨、石頭和火山玻璃製成的原始工具,以及一些簡單的骨頭和貝殼做的護身符,此外別無他物。
今天,塞巴斯蒂安神父在白長袍外披上一件嫩綠色的十字塔,帶著喜悅的神情站在那裡,像一位蓄著冉冉長鬚的慈祥祖父。教堂裡充滿著一種進行歌劇表演的氣氛。禮拜儀式的高潮是唱讚美詩。讚美詩是用玻里尼西亞語唱的,大多數讚美詩配有當地的古老曲調。除了我們之外,教堂裡人人都放聲歌唱。我們只是聽,因為這是一種難得的經歷:這種完美的歌唱節奏和音色,是南太平洋當地人所特有的。
我們一會兒爬行,一會兒步行,用了八十分鐘才通過第一個大洞的全部通道。我們重返地面時,找到了攝影師,他已經被嚇得夠慘的。原來他下通道時,半路上被一種強烈的幽閉恐怖情緒鎮住了,再也不敢前進一步,寧願掙扎著爬回地面去等我們。通常,我們考察一個住人的洞穴,最多只消幾分鐘。這次,他在上面耐心等待我們三刻鐘後,便開始為我們擔心。他向洞口探了探頭,呼喚我們。喊了半天沒人回答,他確實感到坐立不安了。於是,他對著洞口高聲大叫,吆喝聲在洞中迴蕩。然而,只有地面上的老卡西米羅聽到了他的喊叫聲。老卡西米羅急忙從遠處跑來,邊跑邊揮舞手槍。我們爬出洞口時,老卡西米羅還忠實地守在攝影師身旁等候我們。
一天,塞巴斯蒂安神父帶我們去阿納奧凱克,那是尼魯處女們脫色變白的神聖洞穴。尼魯指的是特別挑選出來的少女。古時候,為了使這些少女的膚色盡量變白,就把她們幽禁在洞內以便讓她們在專門的宗教節日露面。那些少女得在深洞裡住很長很長的時間,既見不到陽光,也見不到別人。她們的飯食,由專門指派的婦女送到洞邊,然後推進洞口。如今,當地人仍然記得:奴隸們從大陸回來、天花蔓延全島的時候,那些尼魯少女並沒有傳染上。但是,由於洞外的人都死了,再沒有人給她們送飯,她們也活活餓死在洞裡。
「這條道才對!」我喊叫道,卻又重新爬進了左邊的岔道。他機械地跟著我爬。在洞裡,我們的聲音聽起來很古怪。通道又變得愈來愈窄了。真見鬼!最後,我打開手電筒,只見前面正是剛才進去過的那條死胡同。後來,我意識到自己的大腦不管用了,儘管我完全知道我們應該走另一條道,但我又爬進了這股不該爬的岔道。
晚上,我們回家時,被一個長著烏溜溜的眼睛、一頭黑油油的濃髮、身體結實的矮胖子攔住,他就是村醫。村醫邀請我們大家都去參加呼拉舞會。這種舞會非常受人歡迎,不去是辦不到的。舞會是在市長妹妹家中一所小房子裡舉行的。我們到場時,人已擠得滿滿的了。為了讓我們能從門口擠進去,不得不先讓屋裡的人從敞開著的窗子爬出幾個來。

島上古道遺跡

在這期間,我們那個兼任木工的水手長,為大餐室做了擱板和桌子,並在餐室帳篷周圍掛上了防蚊紗。這樣,我們吃飯、工作時,那些密集蠅群就飛不進來,不至於打擾我們。
我們對羊倌說,我們並不是非住洞穴不可,因為我們隨身帶有現成的防雨布帳篷。他聽後,立刻指著對面的方向說:「如果你們帶有帳篷,那就可以睡在霍圖.馬圖阿的舊址上。喏,過了海灘就是。」說著,他還陪同我們越過這片平地,來到一座穹頂狀小山腳下的平坦地段。
從那天起,可以說我們成了當地居民的一部分了。因為既然塞巴斯蒂安神父不把我們當壞人看待,我們當然就是好人了。
當我回到營地時,里芙就問:「你說你們進過處女洞了,是嗎?」從我們這副樣子,當然看不出我們曾進入過處女洞。
我馬上熄滅了手電筒,立刻意識到,必須盡量節約電池,因為前面一定還有不少麻煩。雖然身處黑洞,我們還是可以用頭腦來思考。我忽然感到波伊克半島的整個山嶽無情地壓在我身上,越壓越重。如果我使勁反抗,那就會加重它的壓力。唯一的辦法就是完全放鬆下來,使身體盡可能收縮得小一些。但是,即使這樣做,岩石還照樣從上、下兩個方向夾住人,使人動彈不得。
這段緊緊卡住我們肋骨、老虎鉗似的通道,足有五碼長。我們得竭盡全力向前擠。就這樣,我們穿過了這段針眼兒似的關口,來到洞中留有屍骨架的地方。這兒空氣乾燥,洞頂漸高,所以我們又有可能爬行,有時還可以直起身子行走。當年那些可憐的尼魯少女,如果由於長期住在洞裡厭煩了,想活動活動的話,也無福享受月下散步詩一般的意境。我的衣服泡在泥水裡,凍得四肢都僵直了。我用手電筒向後面照了照,看看那位當地朋友是否還跟在後面。要不是他的眼睛和牙齒閃著微光,我在那漆黑的石洞中就什麼也看不見——他完全變成了一個泥人。
做完禮拜,我們考察隊全體隊員應邀參加總督府內舉行的盛宴。這次,除我們的東道主和塞巴斯蒂安神父外,我們還遇到了本島少數幾個白人僑民:管理村北痲瘋病防治站的兩名修女,正在島上籌建橫越海洋機場的智利空軍上尉,以及總督的兩個助手。我們唯獨沒見到村醫和小學校長。這兩個人我們一直還沒有看到。我記得,就在那天,總督還特意請我們考察隊的醫生為他診治冠心病。
「我們已贈送過香菸和巧克力啦。他們坐在那裡抽我們給的菸,吃我們給的糖呢!我看,即使他們不比我們玩得痛快,起碼也和我們一樣高興。」我說。
我使勁向前硬擠,身子挪動了一些,頭則扭向一邊,想在岩壁間的狹窄空隙裡找一找是否有空間,結果,我的胸部更是被壓得喘不過氣來。這時,我用手電筒向上照了照,只見上面的洞比我的頭小得多,根本通不過去。
草泥下面,埋著一塊古老石碗的碎片、一些矛頭和黑色火山玻璃製成的鋒利的工具。考古學家繼續往下挖,發現了一些用人骨及研磨得很精緻的石頭製成的魚鉤碎片。在霍圖.馬圖阿的御灶旁,他們挖至一英呎深時,泥刀碰上和圖書了一些石頭。他們把周圍的泥土清除後,又發現一個五邊形爐灶,和地面上的那個灶一模一樣。假如地面上的爐灶是傳說中該島發現者霍圖.馬圖阿建造的,那麼,在他之前,又是誰在此住過並且用同樣的辦法做飯呢?對這個問題,當地人一點兒也答不上來。他們自己以及所有來此的旅遊者,都認為地面上這片廢墟是霍圖.馬圖阿的舊址,因為完全可以肯定,這兒是他曾經住過的地方。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眠。我凝視著傾瀉在薄薄的綠色帳篷頂上的月光,聆聽著沙灘海水拍岸的聲響。霍圖.馬圖阿正是在那裡登陸的。我多麼想知道,他登陸時乘坐的是什麼樣的船隻,他所說的又是何種語言。
我穿上襯衫,決定進去看個究竟。但是,神父一想到我進洞後的處境,便放聲大笑起來。他認為,我看到洞裡的情況後會急忙退出洞來的。我爬進小洞時,只有和我們一起來的那位當地人跟著我。通道分成兩股,不一會兒兩股岔道又合在一起。這裡通道十分狹窄,只能匍匐爬行。後來,洞頂開闊了,我們不知不覺進入了一條長長的隧道。隧道又高又寬。為了節省時間,我們就往裡跑開了。手電筒不太亮,只能發出微弱的光線,因為手電筒裡的電池在營地時就損壞了。為了保險起見,我在褲兜裡裝了一個蠟燭頭和一盒火柴。我一會兒打開手電筒,一會兒又關上,以節約電池。每當打開手電筒,我們就盡量把前面的通道看清楚,燈光熄滅後就摸黑向前奔跑、行走,或是爬行。有那麼兩三次,我們的腦袋不小心撞到洞頂,弄得一些顆粒狀的小東西,像玻璃似地叮叮噹噹往下落,從頭髮沿著脖子直往下鑽。進了通道深處,我們來到了一個滿是汙泥濁水的洞底。洞頂越來越低,我們只好趴下身來,在淤泥和水中爬行。但是,爬著爬著,洞頂更低了,最後,我們只得前胸貼地蠕動著前進。冰冷的泥水把我們的襯衫和褲子都浸透了。
在洞的末端,終於出現了一個平滑而陡峭的土坡,土坡向上直通洞頂上的一個窟窿。我獨自一人費勁地爬上又滑下,折騰了半天,才爬進去,進入了一個像是人工建造的菱形小圓穹。然而,這個圓穹卻只是古代瓦斯氣泡所形成的。塞巴斯蒂安神父曾在裡面留下一個蠟燭頭。我的蠟燭仍裝在褲子後袋裡。我身上的背後部分還比較乾。於是我就想點燃神父留下的殘燭,但是點不著,火柴受潮了。這兒空氣十分汙濁,我覺得汗水順著臉直往下淌。我急忙爬下土坡,找到那位滿身泥巴的朋友。他正等著我。然後,我們在崎嶇、陰暗的通道裡,盡快順著原路返回。一路上,我們只好爬著走,看上去活像兩個地下生物。我們也仿佛真的覺得自己像地下生物了,因為,一爬到那可怕的「針眼兒」時,便開著玩笑立刻趴在泥水裡,朝那縫隙擠了進去。我的同伴跟在後面,頭緊靠著我的腳跟。我們一點一點地向前挪動,感到胸膛被山石緊緊鉗住,而冷酷無情的山石卻不願鬆開一絲一毫,讓我們兩人通過。來的時候,鑽過這個「針眼兒」花了好長時間;現在出去,似乎要費更多的時間。反正我們知道不久就會爬出去的,所以仍然開玩笑。但是,我身上又潮又髒,很不好受;滿頭大汗,疲憊不堪;而且空氣又很壞。於是,過了一會兒,我們都不說話了,只是伸直雙臂,奮力向前,同時竭力不讓手電筒的玻璃片碰上泥水。
我每次回過頭去,總是看到瑪麗安娜滿是皺紋的臉緊靠著我,寸步不離。她叫我保持警惕,注意洞頂鬆動的石塊和洞底的裂縫與窟窿。其中一個房間裡,有地下水流經我們爬行的路線,涓涓細水不斷滴入一條側道。我們順著側道爬了進去。古人曾在這兒施工,在洞底鑿了一道狹窄的水槽聚水,水槽向下通入幾個人工開鑿成的洗衣盆似的凹地。我在最低的一個凹池裡洗了洗手,用手在最上面的凹地捧了些水喝。和自來水相比,這種水的味道猶如上等美酒——清涼、沁心、香味濃鬱。我想,穴居古人對水的等級或許知道得比我們多——現在我們從金屬水管裡得到的只是品質低劣的水。
塞巴斯蒂安神父的布道儀式簡單,講得深入淺出。在我們周圍,當地朋友和他們的活潑的婦女們擠在一起坐著,傾聽神父講道。他們聽得出神,就像小孩觀看描寫美國西部騎馬牧童的電影那樣著迷。在講道中,塞巴斯蒂安神父特別講了一句歡迎我們外來人的話。他說,所有當地人都應努力支持考察隊,島上的男男女女都應竭盡全力幫助我們。因為縱然我們的教義和他們的教義不完全一樣,但大家都是具有共同理想的基督教徒。
海灣最東邊的角落裡,有個巍峨的臺階,原先上面單獨聳立著一座石像。後來,這座石像也倒了下來,如今依然臉著地趴在原處。同鄰近臺階上細長的石像相比,它的腰背顯得格外寬闊粗壯。霍圖.馬圖阿國王本人,就在這個魁偉的巨人旁邊居住過。羊倌恭恭敬敬地向我們指了指國王舊居的堅實牆基。牆基還能在地上辨認得出來。就在牆基後面,有一個奇異的五邊形石灶,說明這兒就是御廚舊址。顯然,我們應該挖掘這個地段。於是,我們在石灶附近、在歪倒的巨像頭部前面平坦的聖殿廣場上,標出了宿營地。對於我們的工作,羊倌十分感興趣。他一個勁兒地反覆說明這是國王舊居,直到他能肯定我們完全懂得他的意思時才住口。為了酬謝他的熱心相助,我們送給他一包香菸。他拿了菸,高高興興地策馬而去了。
霍圖.馬圖阿來到這裡時,這個山谷是什麼模樣?那時,這裡也像南太平洋其他島嶼一樣有樹林嗎?也許霍圖.馬圖阿的後代伐木燒材,最後毀掉了全部林地,直到這裡所有起伏的丘陵上連一棵遮蔭的樹木也沒有,情況可能是這樣嗎?當我想到復活節島上一點樹林和一點灌木也沒有,不禁有點兒擔心:到復活節島來進行發掘,也許最終是徒勞無益的。也許這小島一向就是今天這個樣子。由於無草木可以腐爛,所以年復一年,土壤也不能逐漸加厚而形成地層。要不是由於岸上有沙丘和岩石間有羊糞,那麼,仿佛從霍圖.馬圖阿時代以來,土地就一直是那樣乾燥、貧瘠。事實上,既然霍圖.馬圖阿宮廷的牆基還清楚地露在地面,並且成了吸引遊客的古蹟,那麼,土壤顯然只有薄薄一層,探索新發現的可能性也不大。激浪拍岸,傳來震耳的隆隆聲,我揉了揉腦袋上撞出的疙瘩。既然我們好不容易來到了這裡,當然不能輕易放棄試掘機會。我們至少要發掘一陣子,然後再轉移到列入考察計劃的其他島嶼去。
「你們離開舞會前,得給樂師送一千披索(註:貨幣單位),能給十五元現洋就更好。他們盼望你們給錢哩。」村醫又叮囑了一句。
我在其中一堵洞牆上,發現石頭中間有一條小通道,便爬了進去。瑪麗安娜和艾羅莉婭也跟著爬進去了。我們又爬進一個較大的洞,洞後石壁上有個小孔。我們扭動著身軀鑽進去後,就進入了一個寬敞的房間。這個房間很高,舉著蠟燭往上照還看不到頂。我們穿過石縫繼續前進,有些地段又高又寬,像鐵路的隧道那樣;而有些地方,我們卻只好在石塊和碎石中彎腰爬行;還有些地方,我們得趴下身子,緊貼地面使勁向前挪動。最後,洞頂又開闊了,又出現一個大房間。
「我的目的是要為這些人打開通向世界的窗戶。」他說道。
我覺得神父認為這種打算也是錯誤的。因為有一次我曾聽他說過,在這個島上,鞋襪很快會被鋒利的熔岩石磨爛,倒是那些無論在岸上、在海上從來不|穿鞋子的當地人,生活得更好。那些已穿上白人皮鞋的當地人,腳底的皮變薄了;每當皮鞋磨爛,他們的腳底板就被割出一個個裂口。不,我認為所有這些問題都是「一分為二」的。塞巴斯蒂安神父已經在島上生活了整整一代人之久,在這期間,他一直反覆考慮這件事情,而這位年輕的村醫是去年才隨軍艦來到這兒的。
「後退!往後退!」
「有,你看這兒。」她說著用食指在書架上一抹,出現了一道清晰的手指痕跡。
當時這個島上,不斷流傳著這樣一種傳說:在本島為期更早的一個不尋常時代裡,他們的祖先「短耳人」和另一個種族「長耳人」和平相處。長耳人強迫短耳人從事過多的勞動,結果打起仗來了。戰爭中,幾乎所有的長耳人都被燒死在一條溝裡。從那時起,島上再也不雕刻新的石像了。矗立著的石像,有許多還被人用繩子拉倒。在以後的年月裡,內戰、家族間的世仇屢見不鮮,並且一直延續到尤金尼奧神父登上本島的日子。尤金尼奧神父住在漢格羅阿村,用和平的手段把島上居民召集在一起。
在我們開始把必需的裝備運上岸時,這番經歷倒給我們提供了寶貴的教訓。即便最大的波濤不常出現,我們也得隨時提高警惕,嚴防不時從阿納基納灣滾滾湧來的意外的激浪。為了對付激浪的突然襲擊,我們把最大的救生筏固定在灣裡。救生筏像一座完全處於激浪危險區外的小型浮動棧橋。登陸艇裝著從大船上運來的裝備,安全到達這座浮橋旁之後,再從這兒把艇上的全部東西搬上浮動的救生筏。只要不出現最駭人的波浪,這隻救生筏就能隨著激浪向前行駛,直達海灘。就是用這種辦法,全體人員和全部器材才得以從船陸續運上岸去。登陸艇的行動,由大船的汽笛聲和岸上發出的旗幟信號進行指揮。上岸時,我們得通過拍岸的波浪,這時總不免要弄濕褲子,於是便響起一片笑罵聲。有時拍岸浪十分凶猛,廚師和大管輪不得不把新烤的麵包裝在防水橡皮袋裡,馱著袋子泅水上岸。然而,即使海水相當涼,底下的沙灘卻使人感到溫暖、愜意。在這灑www.hetubook.com.com滿陽光的諸王谷,我們大家都感到很快活。不久,綠色的帳篷一個挨一個搭了起來,在聖殿廣場上組成了一個恬靜的小村莊。這個小村莊恰好位於古代歪倒的巨像和霍圖.馬圖阿王朝的宮廷之間。幫助我們把裝備運上岸的當地朋友們,看見我們在大牆後面搭起的帳篷,覺得十分有意思。市長深深吸了一口氣,一本正經地說:「先生,霍圖.馬圖阿就是在這裡蓋起第一座房子的。瞧,這是牆基,那是廚房。」
可是,我覺得塞巴斯蒂安神父不願這麼做。因為他擔心,如果當地人到了不受任何限制、可以隨意喝酒的地方,便會沒命地喝,結果只能把命送掉。他還害怕當地人會受人剝削,最後毀掉自己。
現在,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在不長樹木的復活節島上進行發掘是會有收獲的。無疑,我們可以深入發掘了。不過,我們得請當地人幫助挖掘,因為,列入我們計劃的發掘工程中,有一兩項需要很多人,光憑我們自己這些人遠遠不夠。
我們派出的第一支偵察隊,由海灘進入阿納基納山谷,想在這塊平地上尋找最適宜於搭帳篷的地方。山谷裡連一個人影也沒有。但是,我們向前走的時候,山嶺上突然出現了一個騎馬的人,那是一個當地的羊倌。他跳下馬,走過來向我們打招呼。在山谷西邊,羊倌有一間四壁刷得雪白的小石屋。他負責照管這一帶的羊群。聽說我們要在阿納基納山谷住下來,他便馬上指給我們看一道流水沖刷成的小溝。羊倌告訴我們說,溝裡有幾個相當大的洞穴,那就是霍圖.馬圖阿住過的地方。霍圖.馬圖阿是復活節島的真正發現者,也是第一代國王。他率領全體臣民在這裡登陸時,就住在那些洞穴裡。後來,他們用當地淡水中生長的蘆葦,蓋起很大的茅屋,住了進去。羊倌談論霍圖.馬圖阿時,就像英國人談論維多利亞女皇一樣自然。在他看來,誰要是不知道霍圖.馬圖阿的事跡,這簡直不可理解。在復活節島居民的心目中,霍圖.馬圖阿國王可以說兼有基督教的亞當和歷史上哥倫布的特徵,是一位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偉大人物。
後來,我們參觀了幾個大洞,洞裡的房間一個連著一個,宛若埋在地下的成串的珍珠。洞口都巧妙地堵著,這樣,人們只有通過尖角的或鋸齒形的狹窄通道才能入內。在這種通道裡,任何入侵之敵都會寸步難行。幾個最大的洞裡有水,其中兩個洞有正規的地下水池。在第三個洞的洞底,我們發現一眼岩石砌成的水井。井水冰冷,周圍鋪有井臺,還修築了一個約十英呎高的考究的高臺。
下午,回家路上,我們騎馬經過營地西面高地上布滿石塊的地帶。地面還算平坦,但遍地都是熔岩石塊,堆成了一個個矮矮的小石堆。我們在其中一個石堆旁下了馬,因為瑪麗安娜聽兒子說過,他在那兒曾發現通往一個「特別」岩洞的坡道。在那個很大的、到處都是石塊的地方,誰能準確地找到一個特定的小石堆,實在令人難以想像;尤其是瑪麗安娜,如果讓她面對錯綜複雜的城市街道,恐怕準會迷路,何況只是聽兒子口頭說起過這樣一個「地址」。
這幾天,我們很少見到當地人。為了避免被盜和上當受騙,塞巴斯蒂安神父明確要求我們,必須禁止沒有特殊任務的當地人通過營地。他完全明白,不讓我們的人和島上活躍的婦女接觸是辦不到的。所以,如果我們的小伙子們想娛樂娛樂,他們可以騎馬到村裡去,否則,整個村莊很快就會遷移到我們這邊來的。我們同意這一安排。在營地周圍,我們還拉上一根繩子作為禁區的象徵性邊界。總的來說,這種做法產生了非常良好的效果。再說,除了少數羊倌外,誰也沒有必要到島的那邊去逛蕩。因為,倘若當地人越過他們那一邊的籬笆牆,就總有機會偷上一兩隻羊。可事實上,這樣限制人們的行動自由,在一個小小的島上是不容易做到的。
塞巴斯蒂安神父帶領我們徑直向右往前走。我們來到了海岸懸崖的邊緣,高聳的半島三面峭壁直垂大海。神父沿著絕壁邊緣,輕鬆自如地行走著。我們四個同行的人,不得不懇求他靠裡走。狂暴的東風在峭壁上呼嘯,發出雷鳴般的巨響,大風扯刮著衣服,使人感到腳跟不穩,隨時會出危險。但是,這位穿著白色長袍、黑色大皮靴的神父,卻沿著最靠邊的岩石行走如飛,身上的長袍被風刮得東擺西飄。神父正在尋找那個洞口,他已記不清洞口的確切地點了。突然了,他臉上閃出喜悅的光芒,高舉雙臂:「啊,就在這兒!」他掰下一塊鬆鬆的棕黃色岩石,以此告訴我們:岩石由於風化,已風化侵蝕得相當厲害,所以,邁步時一定要小心。然後,他直向峭壁邊緣走去。一陣雷鳴般的巨風扯刮著他的長袍,我驚呼了一聲,神父就不見了。
「難道你們在歐洲參加舞會不給樂隊賞錢嗎?假如僅僅因為他們是土人,你們就不送禮,那以後就沒人再請你們跳舞了。」
我進去時,人們正在傳遞一個大酒罐,裡面裝著威士忌顏色的酒,每隻杯子都斟得滿滿的。這一情景使我大吃一驚。後來我才知道,原來罐子裡裝的不是酒,而是阿奎普拉——「純淨的水」,就是從屋頂上流下後收集起來的雨水。舞廳裡的氣氛非常歡樂活躍。我們那些羞答答的水手和兩腿不靈活的科學家,被當地的婦女們拉到舞池裡跳舞時,活像魚鉤上的鱔魚,扭扭捏捏、不知所措,引起人們一陣陣哄堂大笑。人們用四種語言說笑逗樂,歡笑聲震撼著屋頂。四個男子彈著吉他,邊彈邊唱。屋裡一片歡騰,擁擠萬分。要不是外面有更多的人使勁往裡擠,想隔著擠滿人的窗戶看熱鬧,屋子的牆壁早向外倒塌了。在一片喧鬧聲中,村醫從人群裡擠過來,想跟我進行一番深奧的政治討論。
他直截了當地拒絕後退,央求我繼續前進,因為在他看來,這是爬出這個活地獄的唯一通路。
現在,我們請了相當多的當地人幫助工作。他們有的人仍住在村裡自己家中,每天早晨騎馬來上工;有的人則搬進發掘地點附近的洞穴裡住宿。為了盡量讓我們自己的人能騰出手來,我們雇用了四個當地婦女料理營地內務和洗滌衣服。其中有一個叫艾羅莉婭,是位十分能幹的婦女,工作起來不知疲倦。那些不熟悉她的人,覺得她像雷雨前滾滾而來的烏雲那樣嚇人。然而,熟悉她的人也很容易設法使她哈哈大笑,這時,她臉上的烏雲會像清晨的露珠那樣突然消逝,滿臉笑容,猶如沐浴著燦爛的陽光。她為塞巴斯蒂安神父當了多年女管家。由於她絕對可靠,神父推薦她替我們照料營地。說也奇怪,艾羅莉婭和她那灰白頭髮的老嫂子瑪麗安娜,是島上對尋找洞穴最感興趣的人。她們的口袋裝滿蠟燭,爬山越嶺尋找住過人的石洞;她們用小鐵棍挖掘洞底,搜尋祖先的石器、骨器,送給塞巴斯蒂安神父收藏起來。
選定的第一個挖掘目標,就是霍圖.馬圖阿御廚的五邊形石灶和緊挨著石灶的船形牆基。進行這種考古發掘工作,不能用鎬和鏟,而要用泥瓦工的小泥刀。用這種小泥刀一下一下地往下挖,好幾下才挖出一英吋泥,這樣就不容易損傷埋在下面的文物。挖出來的土得用細密的網篩篩過,以便把有價值的東西一一篩選出來。還要精確地記錄草泥下面的深度。道理很簡單,挖得越深,發現的東西就越古老。
我對這件事並沒有看得太認真。從前,勞特利奇考察隊和塞巴斯蒂安神父都曾遇到過類似的建議。當他們贏得當地人的信任後,總是有人告訴他們說,他知道一個地方,那兒有個封閉著的祕密洞穴。在這樣的洞穴裡,當地人的祖先藏匿著刻有象形文字的古代書板,用島上人的話來說,叫朗戈─朗戈。這些朗戈─朗戈書板價值連城,因為,全世界的博物館裡總共只有二十塊。這一點,當地人也很了解。但是,當有人帶著一群人去尋找藏有朗戈─朗戈書板的洞穴時,結果總是找不到隱蔽的洞口,白跑一趟。每當這個時候,他們就說,多可惜呀,洞口不見了,山崩蓋住了洞口。
我進入兩三個這樣的岩洞後,學會了在洞裡爬行時身後拖著一支袖珍手電筒,只有這樣,才能在行進時看清身後的通道。通道修建得方方正正,像個細長的煙囪;道壁總是用光滑的石塊砌得整整齊齊,而且並不用灰漿抹縫。有些石塊上還鑽有對稱的孔眼,這表明它們都是從古老的蘆葦茅屋牆基上拆下來的、磨光了的石塊。很清楚,通道入口的建造者拆掉前人蓋的富有田園風味的茅屋,建造了這些可憐的耗子洞。

共同理想的基督教徒

我直奔海灘,一到那裡,連衣服都沒脫就一下子跳進了拍岸的浪花中。
「往後退!」我大叫起來。
第一個星期天來到了。
海岸一帶有許多年代久遠的水井,都用很高明的方法挖成,造型巧妙,井壁用切削過的石塊砌成。復活節島上有幾條地下溪流,從地層下流入海洋。古代的復活節島人發現後,便把溪流截住,引上地面。他們已經習慣於飲用這種鹹水了。如今,在這些石頭砌成的古井上都已裝了風車;人們把井裡的鹹水抽出來給綿羊喝。我們用這種井水飲馬,並把它運回營地洗刷衣物。
這兩位婦女已經發現了許許多多古老的住人洞穴;其中多數洞穴已被她們用鐵棍翻挖得亂七八糟。但是,她們也帶我們去看了一些尚未「打開」過的洞穴,即自從最後那批居住者搬出洞穴,用熔岩石堵住洞口以來,還沒有人進去過的洞穴。有一次,我把一塊堵住洞口的石頭推開,鑽進狹窄的小洞,不料在石頭下發現聚集著十四隻蠍子,它們一動也不動。又有一次,岩石間的洞口極其狹窄,我只好把口袋裡的東西全部掏出來,脫去襯衫,試了好幾次才勉https://www•hetubook•com.com強鑽了進去。在漆黑的洞底,我的手電筒光所到之處,只見一些人骨和一塊雪白的頭蓋骨。我倍加小心地把那塊頭蓋骨掀了起來,只見下面是一個閃爍的黑曜岩矛頭和一個多年的馬蜂窩。多虧我運氣好,蜂窩裡並沒有馬蜂,要不然,我逃出狹窄的洞口前,準會被馬蜂螫得鼻青臉腫,脫不了身。
卡爾坐了下來,抓住帽子,全然不知所措。我十分小心地向外爬,爬到懸崖邊向下張望,只見萬丈峭壁腳下,白色的海浪在輕輕地拍打懸崖。遼闊的海面上,白浪滾滾,一望無垠。空中迴響著狂風惡浪的呼嘯聲。在左下方一塊狹窄的岩石上,我望見身穿白色長袍的身影時,才鬆了一口氣:神父把身子緊貼峭壁,側著身沿石壁邊緣向下走去,海風不停地吹刮著他的長袍。那天,大風刮得非常猛烈,下面大海掀起白濛濛的巨浪,陣陣暴風無情地向我們襲來。大風遇到峭壁的阻擋,改變了方向,所以風向時東時西,變幻莫測。剎那間,我對這位年邁的神父油然生起欽佩之情。是啊,他攀登懸崖時,信心百倍,把自己的信念和現實融為一體,因此,他絲毫不怕可能遭到肉體上的危險。我幾乎真的相信他具有在水上行走自如的能力。這時,他轉過臉來向我微笑,指指腳下,又把手指放到嘴邊,意思是說我得攜帶食品袋下去,因為我們要在懸崖下他站立的地方吃午飯。由於風力時大時小,風向多變,我覺得腳跟站不很穩,於是從峭壁邊緣退了回來。我脫掉襯衫,拿起食品袋,鼓起勇氣,爬向神父站著的那塊又窄又扁的岩石。我開始向下爬時,神父卻又不知去向,甚至連他長袍的蹤影也一點兒看不到,只有高達六百英呎的壁面,直往下垂,下面是翻滾的激浪。爬山不是我最拿手的本事。我極其小心地爬向那塊又窄又扁的岩石時,心裡不大舒暢。我把肚子緊貼著懸崖,提心吊膽地沿神父的路線向前爬著,每走一步都得試探腳下的岩石是否能承受得住全身的重量。可是,最令人討厭的還是風。我爬到了峭壁的一個小小的轉角,那兒唯一的支承物是一個看來像硬土塊那樣的東西,土塊和石壁面之間還有一道縫。我心想,如果土塊承受得了神父的重量,也就能經得住我的重量。我謹慎地踢了踢土塊試探試探,可沒敢踢得太重。
復活節島全長約十英哩。島上有許多古道遺跡。綿羊飼養場場長清除了最礙事的亂石,從而擴展了島上的道路網,所以,我們可以乘吉普車顛顛簸簸橫越全島。塞巴斯蒂安神父和總督,幫我們弄到不少馬匹和當地生產的木製馬鞍。就連島上最窮的居民,每人至少也有一匹可供騎坐的馬。誰也不在島上徒步行走,因為幾乎遍地都是大塊大塊的火山熔岩碎渣,就像紅棕色及黑色焦炭那樣。碎渣之間的空隙很小,有些空隙只能容下一隻馬蹄。復活節島的孩子,剛會走路便學騎馬。我們常常看見三個娃娃騎著一匹不韝鞍的馬,後面的孩子趴在前面孩子的身上,最前面的孩子緊緊抓住馬鬃,在滿地亂石的原野上自由奔馳。
考察人的其他成員在順利地進行發掘工作。我和攝影師則備好四匹馬,同艾羅莉婭和瑪麗安娜一起去察看石洞。第一天,我們從早到晚,進這個古洞出那個黑洞,進進出出一直沒停歇過。有些洞口很大,我們彎著腰就能走進去;有些洞口用石頭細心地堵了起來,只留下一個長方形小口,我們只得匍匐進洞。但是,多數洞穴只是些老鼠洞,既走不進去,也爬不進去;我們只得繃直雙膝伸進腿去,兩臂伸直舉過頭頂,像蛇一樣向下蠕動,進入一個狹窄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細長豎井。井壁往往用劈鑿巧妙的石塊砌成,而且總是磨得光溜溜的。有些洞裡,豎井如同水平溝渠一般穿過岩石,或是成斜坡狀徐徐下傾;但在某些洞中,通道卻像煙囪一樣筆直通下去。因此,我們只好用大腿和肩膀撐著洞壁控制速度,慢慢下降而進入漆黑的洞底。大多數洞穴的頂很低,我們只好彎著腰;有的洞裡,我們甚至不得不蹲著或坐著。
這兒到處遺留著已經消失的偉大古物的痕跡。從海灘中部向內地走去,只見中間和兩邊有三個用大石塊建成的聖殿似的臺階。臺階面臨大海,緊挨在沙灘上方,頗像保護平地、阻擋海潮的壁壘。臺階後面的沙地上,趴著幾個巨大的灰黃色石人,而且,所有這些巨人都頭頂朝著內地俯臥著。很明顯,石人原先是豎立在這三座臺階上的;歪倒前,巨人是背朝大海、面對一片開闊的聖殿廣場,注視著內地的。中央的那個臺階旁邊,肩併肩地趴著一整排倒下的石人。石人的頭頂上,原先平穩地安放著一塊塊鏽紅色圓柱形的大石塊。後來,石塊滾了下來,散落在平地上。
後面的同伴趴在泥裡,很有禮貌地笑了笑。事情變得麻煩了。這時我才理解我們進洞前神父放聲大笑的原因。但是,如果他能進洞而又出得去,那麼,我們就沒有理由半途而廢。又爬了一會兒,我真有點兒後悔當初不該貿然闖入。儘管我趴在地上,半個身子泡在泥水裡,但我還是感到洞頂越來越低了。雖然手電筒是防潮的,可是由於我自己困臥在泥潭裡,沒法讓手電筒的玻璃不沾上泥巴。手電筒發出的昏暗光線清楚地告訴我們,通道不僅低而窄,而且別無他路可通。塞巴斯蒂安神父本人當年曾強擠硬鑽從這兒通過。我慢慢地用力把胸膛向洞裡面硬擠,感到只要情況不再變得更糟的話,就有可能勉強穿過去。稀泥被我擠壓在身體兩側,上下都有堅硬的岩石壓著,我一英吋一英吋地往窄縫裡擠。那副情景實在可笑,我不禁向跟在後面的同伴哼道:「多好走的路啊!」但是,這次我的幽默感再也不起作用了。

總督府內舉行的盛宴

不久,我們便準備把船上的器械裝備運送上岸。為了安全,我們同兩個當地人划了一隻鋁製小筏,先在海灣裡到處轉轉,了解一下礁石和海浪的情況。靠近海灣中部的海灘沒有岩石,拍岸浪也比較微弱。於是,我們的人用小艇先把攝影師連同他的一切攝影器材送上海灘。接著,小艇又返回海裡,向登陸艇划去。登陸艇正在我們的鋁筏和大船之間等著。我們的鋁筏向前划的時候,小艇正開足馬力向大海駛去,企圖避開一個來勢洶洶的大海浪的襲擊。可就在這時,一個巨浪把小艇高高拋到了空中,我們跟在小艇後面,使勁猛划,安然無恙地穿過了第一個浪頭。但是,第二個更高更大的巨浪正向我們猛撲過來。這一次,我們被扔向空中,撞在一道筆直的水柱上,我頓時覺得天旋地轉,筏子底朝天覆蓋下來。我的頭重重地撞在筏子上。為了不至於再撞腦袋,我急忙潛入海底。在水下,我一直緊閉雙目,以防翻滾的沙粒鑽進眼睛;我使出全身力氣往深處、遠處游去,好一會兒才敢露出水面換口氣。這時,其他人正往傾覆了的筏底上爬,而遠處的海面卻跟先前一樣風平浪靜。
他開始絕望地猛推我的腳跟,要我繼續往前爬,千萬別停下。這也難怪他,因為他看不見前面那個過不去的小孔,而我也無法讓他過來親自看一看。

處女們脫色變白的神聖洞穴

「我是無神論者,從來不做禮拜。」我們中間有人說,「但是,如果你覺得這件事關係重大的話,那我將愉快地往教堂跑一趟。」
這種傳說,又一次深深地印入我們的腦海。不過,實際上,並沒有人反對我們選擇這個宿營地,相反,他們都心甘情願地幫我們搭帳篷。天黑前,幫助我們搬運裝備的四位當地人,牽來了幾匹沒有鞍韉的馬。他們收下禮物,謝過我們後,便騎馬回村了。
「你們是不是只走了一半就回來啦?」塞巴斯蒂安神父關切地問。他看到我們滿身泥巴的狼狽樣子,縱聲大笑起來。
這兩個穴居人的後裔,已把我和攝影師訓練成狹窄通道裡進出自如的能手了。我盲目地遵照她們的囑咐行事,下洞時總是先把腳伸進去,雙臂伸向頭頂上方;如果通道不是垂直的,我們下洞時就總是背著地、臉朝上。但是,這一次,老瑪麗安娜首先打開手電筒,照了照這個長方形的通道,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番,只見通道四壁用平滑的石塊砌成,堅實牢固,形成狹窄的垂直通道。然後,她叫我把下半身伸進通道口,臉朝著一個特定的方向。通道很窄,必須將雙臂合攏舉過頭頂才行。重力使我慢慢滑了下去,我用大腿和肩膀撐著牆壁,以減慢下滑的速度。這一回,我落到了通道的底部,像關禁閉一樣站在道底,兩條胳臂直挺挺地高舉過頭,整個身子不能動彈。通道壁的底部有個長方形的洞,於是,我就設法把雙腿伸了進去,身子慢慢往下沉,最後成了直著腿坐在地上的姿勢;大腿上方以及緊挨著我的胸部和腦袋全是大石頭。接著,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隨著僵直的雙膝往下落,進入了一個狹窄的側道。我慢慢往下擠,雙臂依然舉在頭頂上方放不下來,最後到了一個狹小的水平通道裡,我才舒展開身子躺在地上。
阿納奧凱克處女洞的入口處,在本島最東邊的波伊克半島上,洞名的意思是「太陽傾角洞」。為了上處女洞,我們得越過島嶼最東邊的卡提基火山。火山後有三個小圓丘,西班牙人曾在那裡建造了最早的十字架。那兒也有一個住人的洞穴,洞旁的石牆上雕著一個令人望而生畏的巨人頭像,張著大嘴,盛接從石牆上流下來的雨水。那張嘴很大,我爬進去藏在下嘴唇後面,覺得還有很大的回旋餘地。
我的同伴在後面完全堵住了我的退路,還想硬要我繼續往前爬。我全身粘滿了泥巴,而懸崖又以千百萬噸的重量壓下來。我越想到情況嚴重,它似乎就越壓得厲害。
「這島上還能有塵土?」
「先生,繼續往前爬!沒有別的路可走了。」他呻|吟著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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