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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節島的祕密

作者:托爾.海雅達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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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長耳人的祕密

第五章 長耳人的祕密

「因為,我父親喬斯.亞伯拉罕.阿坦是長耳人杜普塔希的兒子,杜普塔希則是長耳人黑爾.凱.希瓦的兒子,黑爾.凱.希瓦的祖先是昂加杜、尤希、莫杜哈、佩阿、艾納基和奧羅羅伊納。奧羅羅伊納是艾科溝戰爭後倖存下來的唯一的長耳人。」市長伸出手,扳著手指數了起來。
我從來沒有體驗過恰發生在自己身邊的無限悲痛的事情,也從未見過人們在不幸面前這樣鎮靜。失去孩子的家長默默無言地用雙手握住我們的雙手,好像表示,他們明白,我們雖有救生船,仍未能救活孩子,這個意外事件的責任不在我們。那些得救的孩子的家長,撲到我們身上摟住我們的脖子,感動得熱淚縱橫。一連幾個小時,我們的帳篷內外擠滿著小學生、家長,以及來看熱鬧的人。夜深了,寒氣逼人。他們收拾好衣物,三三兩兩備鞍上馬。一百多個孩子安放在馬鞍前部,在黑夜裡各自回家了。有幾個鬧痢疾的孩子,同他們最親近的親屬留在帳篷裡。阿納基納山谷又陷入一片沉寂。
下面平原上的火把熄滅了,但是,在這山岩高處石像間,一群小小的同類相食者,正在大嚼死在長耳人石斧下的伙伴。它們在我身上到處亂爬的當兒,我進入了夢鄉——忘卻了時間,也忘卻了空間,就像自己是個處在忙碌的食人族中的格列佛,又像一個身處魁偉巨人間的侏儒,而繁星密布的蒼穹則籠罩著整個山岳。
「如果你願意在那兒挖掘,對我個人來講也是有意義的。」他說。我表示同意挖掘,他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
首先,因為這個巨人躺在牆臺腳下,頭在坡下老遠的地方;另外,巨人的下半部與原來的大石板底座相距四碼。市長讓我們看了一些很討厭的小石塊,他說,那是短耳人推倒雕像時塞在石板下的。
我帶著這種印象,迷迷糊糊地剛要入睡,突然聽到枯草中有什麼東西在輕輕地、躡手躡腳地活動。誰會這樣小心謹慎地在這採石場摸索前進呢?是當地人在黑夜裡搜尋我放在身旁的物品嗎?我的頭旁,有一種啪嗒啪嗒的聲音。我轉過身子,打開手電筒,一個人也沒有,只有可怕的眉毛和兩座巨大石人的鼻子從我旁邊高臺上的野草裡突出來,把古怪的陰影投在岩石上。天空已經布滿烏雲,開始下起雨來了。我躺的地方淋不著雨。我把手電筒熄滅,重新躺下身去,周圍又響起啪嗒啪嗒的聲音。這一次,我藉著手電筒的微弱光線,看到一個拇指般大小的褐色的蟑螂。我向四周摸了一陣,摸到一個粗笨的石斧。這種石斧在採石場裡俯拾皆是。然而,當我剛要舉起石斧打那個小東西時,又看見一個蟑螂愣愣地趴在它的附近,旁邊還有一個,還有一個。在復活節島上,我從未見過這麼大的蟑螂。這時,我把昏暗的手電筒光向四周照了照,只見到處都趴著肥胖的蟑螂。它們成群結隊地趴在我旁邊的石壁上,趴在我腦袋上方的石頭上。還有兩個正好趴在我的睡袋上,向我揮舞著觸鬚。那些蟑螂的樣子真令人討厭,趴在那裡,又大又圓的眼睛直盯著我。當我把手電筒熄滅後,情況就更糟,它們從四面八方向我爬來。有個大膽的傢伙,竟然爬過來用觸鬚搔我的耳朵。外面,雨下大了。我拿起石斧,把離我最近的一些最大的蟑螂砸死,把睡袋上的那些撣掉。後來,當我再次打開不太明亮的手電筒時,只見蟑螂又像剛才那麼多,幾隻大個兒的殘忍傢伙,正在凶狠地大吃死在我石斧下的蟑螂。忽然間,我看見兩隻可怕的眼睛在看著我的臉,眼睛下面那張沒有牙齒的嘴正在獰笑。這並非一場惡夢。那張猙獰的怪臉,實際上是古時候刻在牆上的一座可怕的梅克─梅克精靈石雕,現在,牆正好在我頭旁。白天我沒有注意到它,這時手電筒微弱的光線將很多陰影投射在它臉部的皺紋上,使它臉孔那古怪的容貌在牆上顯露得十分突出。
「這種人在我們家族裡就有許多,往上追溯,每一代都有。我們兄弟幾個並不是那種人。但是,我那個淹死的女兒,皮膚是乳白色的,頭髮是全紅的。我的那個已長大成人的兒子胡安,也是白皮膚、紅頭髮。他是奧羅羅伊納第十二代子孫。」
歌聲消失了,但鑿石聲卻毫不間斷地繼續著。前人被迫放下的工具和手藝,這六位長耳人又重新拾了起來。石斧向石壁劈下去,幾乎只能碰掉少許灰色石屑,並沒留下多麼明顯的痕跡。但是,在原處連擊幾下,就有點兒成績了。他們一斧一斧地劈鑿著,每隔一段時間,就端起葫蘆向劈鑿過的石面上潑點兒水。
「是短耳人互相作對才幹出來的。」市長對我說,「那時,他們占有了一切,每個家族占領一塊專有的地盤。凡是自己土地上有巨像的,主人都為之自豪不已。短耳人互相打起來,都想法把仇人土地上的雕像推倒。我們長耳人不是那麼好鬥成性的。康提基先生,我們有條格言,叫做『不慌不忙慢慢來,從容不迫別著急』。」
他以撫慰的姿勢把手搭在我肩上,仿佛要表現他熱愛和平的氣質和素養。
砰的一聲,繩子斷了,男男女女都摔在地上,滾成一團,四下響起了一陣喧鬧的喝采聲。市長尷尬地笑了笑,他命令大家用雙股繩子牢牢拴在石像上。現在石人開始挪動了——先是短促的一動又一動,後來,石像仿佛突然掙脫了束縛,開始滑動起來。石人滑過原野的時候,市長的助手拉扎勒斯跳到石人的臉上,像個慶祝勝利的隊列中的鬥士,站在上面揮舞雙臂,縱情歡呼;當地人排成幾行長長的隊伍,耐心地、艱難地往前拖著;大家熱情奔放地高聲大叫。石人滑動得很快,就像他們在拉一個空肥皂盒似的。
石像這樣趴著,看上去極端危險。大家再也不允許小安奈特推著她的娃娃車,到石人跟前給市長送卵石了。這時,只有身強力壯的大漢,像尼安德塔人那樣,搖搖晃晃地在上面走動。市長極其謹慎地檢查每塊石頭的位置,因為石人太重了,有些石塊在這樣大的壓力下像糖塊一樣被壓碎了。稍一疏忽,石塊放得不妥當,就會引起一場大災難。但是,一切的一切都經過周密考慮,每一個細小的措施都經過精確而合乎邏輯的計算。他們還在往碎石塔上放石塊。看著他們抱著大石塊、腳趾蹬在石塊和石塊的縫隙間往石塔上爬,我們真替他們捏把汗。人人都很警惕,市長更不敢有半點兒鬆懈。他掌握著全盤,一句廢話也不說。我們過去並不了解他還有這樣的素質——平日裡,我們總認為他是個油嘴滑舌、相當討厭的傢伙,覺得他好吹牛,討人嫌。在我們營地,他是不太得人心的,因為他喜歡說大話。儘管他刻的雕刻品在本島首屈一指,但他索價高得出奇。然而現在,他沉著、自信,是位天生的組織家,具有一種實際的才幹。我們開始對他刮目相看了。
我並沒有相信他的話。在商量阿納基納最大的石像往聖殿平臺上豎起的那天,我冷靜地提出願意給他一百塊美元的建議。我知道,整個復活節島上沒有哪個雕像豎立在古老「阿胡」的原來位置上;我也肯定,以後也不會見到這種情形。當然,那些暫時豎立在拉諾拉拉庫山下坑中的無眼石像是例外。
「更重要的是,勇士們得經受鍛煉,使自己能在黑暗裡看清東西。」市長補充道,「如今,我們用慣了煤油燈,晚上沒燈簡直成了瞎子。」
對於專家們做出的判斷,當地人感到迷惑不解。他們仍然堅持自己的說法,認為這是艾科的防禦溝,長耳人的土灶。塞巴斯蒂安神父則相信當地人的說法。
我們終於清楚,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就可以用石斧和水將石像從整座岩壁上刻鑿下來;我們也已經了解清楚,只要有足夠的人力,用繩子和木質滑動裝置,可以把石人從一個地方運到另一個地方;我們也已經弄清楚,如果想把石人弄上平臺豎立起來,只要有適當的技術就行。現在,只剩下一個實際的奧祕了:石人頭上的巨大髮髻是怎樣放到聳立著的石人頭頂上的?實際上,答案已經有了。那種幫助巨人站起來的碎石塔,就是搆到石人頭頂的捷徑。只要沿著石塔的斜坡,用同樣簡單的方法,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把紅色髮髻安放到石人頭頂上。等到石人聳立在平臺上、髮髻放上頭頂時,再把碎石拆掉,雕像就聳立在那兒,默默地面向未來。等到雕刻匠們死後,這才成了奧祕。答案很簡單。一個勤勞聰慧的民族,來到了這一個無限平靜的小島,長期的安定和平加上傳統的古老技術,足以使他們建造復活節島的「通天塔」了。發現本島的人們,作為一個民族在這兒生活了數百年之久,那時只有海魚和鯨類做他們的鄰居。我們的發掘情況向我們展示,直到第三歷史時期開始,復活島才製造出當地生產的武器——矛頭。
「偷錶的事更可怕!」神父說。他連眼皮也不眨一眨。
「很簡單?這是復活節島最大的祕密之一啊!」
面對這項困難的工作,輪機長奧爾森也撓著脖子,搖搖頭笑了。
「至少,他們曾用這種東西拖拉大石塊建造石牆。」他以讓步的口吻補充說,「而且,他們用堅韌的豪─豪樹皮纖維搓成粗壯的繩子,就像你們繫船、下錨的繩子那麼粗。我可以給你們做個樣品。我也可以做個米羅曼加埃盧阿。」

唯一的長耳人

「神父,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對他的回答十分吃驚。
大船立即放下一隻救生艇,考察隊的醫生和我跳上海灘邊的登陸筏,其他的人都向海岬盡頭奔去,那兒離出事地點只有八十碼。有些孩子朝海岬的方向往裡游,但大部分孩子卻原地不動,在船尾附近的水中上下掙扎著。我們趕緊划著筏子出去,很快趕到現場,徑直划到舵手和一個男孩那兒。他們兩人正並肩游著搭救兩個不會游泳的孩子。我們把他們拉到筏上一看,原來其中一個是市長的十三歲女兒。她皮膚白皙得驚人,頭髮金黃透紅,是個很討人喜愛的小姑娘。接著,我潛下水去,醫生則留在筏上四處划動搭救孩子。這時,從海岬游來的第一批人也到了,為首的是我們的商船船長。我們把孩子一個個撈起來,安頓在筏子上。落水的孩子大都意氣消沉,聽天由命,只在水中浮沉,而不努力擺脫險境。就在筏子已經載滿孩子的時候,商船船長和舵手拉著校長游了過來。校長那肥胖的身軀,不用划也能浮在水面。好幾個人使勁拉,才把他的上半截兒身子拽上筏來。不料,筏子失去了平衡,再加上三個救孩子的當地人也驚慌失措地往筏子上爬,筏子險些翻掉。我游到近旁,發瘋似地向那三個當地人吆喝,最後終於使他們跳下水去,筏子才恢復平衡。這時,從岸邊游過來的全體水手,還有村醫的助手和六個當地人,都趕到了出事地點。這些人把筏子往海岬方向推。儘管筏上所有的孩子都擠壓在醫生身上,他還是使勁地划著。
第二天早晨,我們上了拉諾拉拉庫採石場。在那兒,我們見到了市長和另外五個長耳人。他們早到了,正在四處搜集丟棄的舊石斧。在那些突出的岩石面上,幾乎到處都是石斧。真有好幾百把呢!石斧的樣子像尖尖的大犬牙。上面,我睡過的那個地方。有一堵高而平的側牆,那是懸崖表面一道很寬的裂縫。古代的雕刻家曾在此闢路前進,但從下邊望上去卻看不到它。我們打算通過這堵側牆再往岩石深處走去,岩石面上還殘留著古時刻下的形如巨爪的凹槽。我們的長耳人朋友,他們一開始就知道該怎麼辦。他們沿著要著手刻鑿的石牆擺了一些石斧,每人身旁放著一葫蘆水。市長頭戴昨天戴過的羊齒葉編成的葉冠,忙碌地四處奔走,查看是否一切都已準備就緒。然後,他沿石面進行一系列丈量。丈量過程中,他一會兒伸直雙臂,一會兒張開手掌。顯然,他根據自己的木雕小像,計算出了石像各部位的相對比例。接著,他用石斧在岩石表面上各個不同的地方刻下記號。但是,他並沒有接著就幹起來,而是彬彬有禮地說,他們要離開一會兒,請我們不要見怪。隨後所有的人在一塊突出的岩石背後消失了。
然而,有一天,命運卻出人意料地使校長引起了人們的注意。總督代表學校三番兩次向我們請求,是否能讓學生乘坐考察船做一次環島旅行,這是孩子們夢寐以求的事。他們可以從阿納基納上岸,在營地前野餐,下午再繼續乘船前進,這樣,當晚就可以返回村。我並不喜歡這樣做,但是修女們也為學生們懇求。塞巴斯蒂安神父告訴我說,孩子們除了從村邊海灣看到過自己的故鄉外,誰也沒有從海上眺望過小島。聽了這番https://m.hetubook.com.com話,我便答應讓商船船長把船開到村子一邊去。其實,整個主甲板非常適合於兒童乘坐,因為兩側船舷很高而且向裡彎,小孩子沒法爬越。再說,正如當地人所說的那樣,島上的孩子都像魚一樣善於游泳,他們早在上學前就在海灣裡嬉戲開了。
「所以叫做『推倒雕像時期』,這是因為那個時期勇士們推倒了雕像。」高處石臺上那個人解釋道。
我們請塞巴斯蒂安神父過來。他穿著白色長袍,長袍的下襬飄拂著。他跑遍了這幾個坑,挨個兒觀看坑壁的紅灰。我們乘坐吉普車,在繞過拉諾拉拉庫沉默的雕像回到阿納基納的路上,神父滿心歡喜。他回顧今天的偉大勝利,同時也盼望能享受到一頓佳餐和美味的丹麥啤酒,因為我們正準備返回營地飽餐一頓,以迎接第二天在波伊克高地正式進行發掘這一激動人心的工作。
於是,市長同他的兩個弟弟,以及挑選出來的一些由母系傳代的長耳人親屬,總共十二個人,都來到營地。大管輪給他們分發了飯菜。飯後,他們又回到霍圖.馬圖阿的洞裡。

奧羅羅伊納的嫡系後裔

第十一天,長耳人只把石像臉部和臉部下面的石堆墊高,讓石像朝後斜躺著。
「不行。得有村裡其他人幫忙才行,可是他們不願意幫忙。我們長耳人人手不夠,就連你們的人都加上也還不夠。」
「為什麼呢?」
「誰也沒有問過我。」市長高傲地回答說。他顯然認為沒有必要作進一步解釋。
短耳人消滅長耳人前,「推倒雕像時期」之前,這個島上發生過什麼事情?我很想知道這方面的情況。但是,問來問去毫無結果。長耳人的家系是從奧羅羅伊納開始的,關於奧羅羅伊納之前的事情,誰也不知道。復活節島被人們發現時,長耳人已經隨同霍圖.馬圖阿一起來到了這裡。這一點,長耳人是了解的。但他們又說,短耳人也聲稱他們自己的家系同長耳人一樣。他們這麼說,那是為了想把雕刻石像的榮譽占為己有。但是,霍圖.馬圖阿究竟來自東方還西方,誰也記不得了。石架上那個人認為,霍圖.馬圖阿是從奧地利來的,但是誰也沒有支持他這種說法。於是他很快就放棄了自己的看法,並且補充說,他是在一條船上聽見有人這樣說的。他們都願意談論「推倒雕像時期」,因為對他們來說,那是相當真實的事情。尤其是談起那個背叛了所有長耳人、用編筐子做暗號的奸狡的女人,市長總是氣憤得淚水盈眶。這個故事會父傳子、子傳孫再傳上十一代,甚至連「不慌不忙慢慢來,從容不迫別著急」這條格言,也會一起傳下去。
那天晚上,我把小安奈特扛在肩膀上,和里芙到阿納基納谷那邊的長耳人洞穴裡去玩。他們老遠就看見了我們。我們到達時,他們都坐在那裡,各人忙著自己的事,面帶笑容,有節奏地搖晃身軀,輕聲著頌揚霍圖.馬圖阿的曲子。這支古老的復活節島名曲,在村裡呼拉歌手中間聽起本來就令人愉快,而在霍圖.馬圖阿自己的洞穴裡,就更加親切動聽了。就連三歲的小安奈特,也知道這個曲調和全部玻里尼西亞語歌詞,她在洞外和走出洞來的兩個玻里尼西亞小孩一塊唱著、跳著。長耳人在自己洞裡接待客人,感到非常高興,他們已經在草墊上為我們騰出了坐的地方。我和里芙便爬進洞裡,坐在草墊上。
「短耳人」

表演雕刻技術

我們爬出霍圖.馬圖阿的岩洞,漫步往平地那邊漆黑的營地走去時,簡直覺得自己也像個金髮的長耳人了。
忽然,上面峭壁邊緣吹來一陣寒冷的微風。我把睡袋往上拉了拉,一直拉到下巴頦,躺在那裡貪圖著深夜的沉寂,陶醉在長耳人採石場的整個氣氛中。我周圍巨像的影子,看起來像是劇場上裝飾舞臺的黑色布景。現在,舞臺活動已經轉向下面黑暗的平原了,只見野草燒起的火苗不斷在新的地點躍起。看著看著,就覺得像是上千名隱藏著身軀的短耳人手執火把,漫山遍野地偷襲採石場。時間似乎又停止了前進的步伐,眼前只有深夜、繁星和舞弄火把的人。
在塞巴斯蒂安神父的小教堂裡,我又一次見到了村醫。他脫下帽子,一動不動地站在他朋友的棺材旁邊。那兩個孩子已於前天埋葬了。葬儀簡單莊重,四周放著棕櫚葉子,全村的人都前來送葬,柔聲地唱著輓歌。今天,神父的講話簡短而熱烈。他最後說道:「你一向熱愛學生,願你們在天國重逢。」
第一天就這樣過去了。這一帶地方,我們無論走到哪裡,總能聽到懸崖上木然不動的巨像群中響著叮叮噹噹的劈鑿聲。那天晚上我上床睡覺時,採石場的擊石聲雖然早已停了下來,但鋒利的石斧一起一落劈入岩石的情景,卻依然歷歷在目,鑿石聲仍然在我的耳邊迴響。那個老太婆曾來這兒取走了一大盤肉和滿滿一袋麵包、奶油、糖。市長和他的朋友們都感到筋疲力盡,早已吃得飽飽的,在霍圖.馬圖阿的洞穴裡進入夢鄉了。
島上流傳的長耳人挖掘過防禦溝的傳說。這個故事不僅把有關現代居民的傳說追溯到遙遠的過去,而且正是在雕刻巨像的工作中斷的時刻發生的。因此,這一傳說描繪了那次永遠結束復活節島黃金時代的大災難。
我們到達海岬時,筏上所有的孩子已被送到海岸的岩石上,我們的醫生正在給他們做人工呼吸,村醫的助手和旁觀的人也都在幫忙。村醫一直站在海岬上,攙扶從筏子上走下來的人。突然,他跳上筏子直向海灘划去,因為誰也無法把身軀笨重的校長拖下筏子,抬到尖利的熔岩上。夜幕籠罩著全島。村醫在我們中間最魁偉、最強壯的人的幫助下,在沙灘上搶救他的朋友——校長;而在外面海岬那邊,所有的人都在搶救孩子。將近十二個孩子需要治療。人們手提煤油燈,懷抱毯子和衣服,東奔西跑。在我們營地上,里芙把所有的帳篷門都打開,為男女老少端上熱飯。黑暗中,人們騎著馬潮水般地從村裡湧來,簇擁在我們周圍。
我又用石斧砸死一些蟑螂,但由於「寡不敵眾」,最後我決定「偃旗息鼓」了,否則我就得坐在那兒整夜殺個不停。我在少年時期當童子軍時,學到一句明智的格言:如果徹底觀察生物的細微之處,一切生物都是美麗的。一隻六條腿的蟑螂叉開腿蹲在那裡,我仔細觀察它那雙呆板的巧克力色圓眼睛,確實不算難看。我把連在睡袋上的兜帽漫頭拉了下來,竭力想睡著。但是,身下的岩石堅硬極了,很不舒服。岩石真是硬極了,躺在上面就更感到它硬得出奇。我心想,這麼硬的岩石怎麼能劈得開呢?於是,我又握緊石斧,用盡力氣猛擊採石場的石壁。我以前曾這樣做過,深知石斧會從石壁上彈回來,除了劃上一道淺淺的印子外,什麼痕跡也不會留下。事實上,商船船長曾和我到這裡來過一次。他用錘子和鑿子試了試自己的運氣,結果費了半個小時,才鑿下拳頭大的一塊碎石。同時,我們還計算了一下,光是從我們站著的地方,能看到的壁架上方,就已經開鑿出了七十多萬立方英呎的硬石塊。而考古學家認為,這一估計太保守了,無疑可以增加一倍。這一工程真是巨大無比,令人難以置信。然而,我長期以來一直考慮的一個想法,這時又闖入腦海。為什麼我們不實驗一下呢?古代雕刻家扔下的石斧依然留在原地,而最後一代長耳人的後裔,現在還住在村裡。實際上,可以在我們這個時代,在這個古老的採石場上,重新進行這樣的工程。
「是的。他是個相當滑稽有趣的人,但是他可一點兒也不愚蠢,對我們還很友好呢。」神父向我擔保說。
我騎上馬去找總督。總督同意暫時解除佩德羅的市長職務,並讓他和幾個親屬前往拉諾拉拉庫雕刻石像。
這座石像並不算大,如果跟一般石像相比,它只是個中型以下的石像而已。我提出了一個想法。於是,市長幫我在村裡弄到兩頭肥大的公牛:長耳人宰完牛,把它們放在土灶裡火熱的石頭之間烤熟。接著,我們發出請帖,邀請村裡的當地人來參加盛宴。很快,帳篷外面的整個平地上聚滿了興高采烈的人群。長耳人細心地將蓋在灶上的沙土拂掉後,露出了熱氣騰騰的一大包一大包汁液欲滴的香蕉葉。把這種不能吃的香蕉葉包皮剝掉後,便露出了兩頭火燙的烤熟了的公牛。頓時,世界上最美味的牛排香味,在歡樂的人群中散發開來。草地上,男男女女,三五成群湊在一起,手裡拿著熱乎乎的牛肉大嚼起來。長耳人把大堆大堆新烤好的紅薯、玉米穗子、南瓜分發給大家,這些東西都是同牛肉一起在不漏氣的地下土灶裡烤熟的。客人的四周,放著鞍的黑色和棕色的馬兒在吃草。人們彈起吉他,跳起呼拉舞,聖殿廣場上,到處是歌聲、笑聲,一片歡騰。
「我是相信這一傳說的。」他說,「我知道,科學界已聲稱那條溝是天然形成的,但是科學家也可能出錯。我了解當地人,關於那條壕溝的傳說太逼真了,不可能是只憑想像虛構出來的。」
天色已近黃昏。烤羊肉的石灶旁只剩下晒乾了的骨頭,而灣裡到處仍有孩子在洗澡,空中迴蕩著歌聲和喊叫聲。修女們已讓一群孩子集合在海灘上。他們縱情高唱祖先的古老歌曲——霍圖.馬圖阿之歌,因為霍圖.馬圖阿曾在這裡居住過。
長耳人把事情做得太過分了。短耳人終日為他們搬運石頭感到十分厭煩,決定向長耳人開戰。長耳人從全島各地逃至島的最東部,在清除掉亂石的波伊克半島上建立起自己的根據地。他們在首領艾科的指揮下,挖掘了一條長約二英哩的壕溝,將波伊克高地與本島其他部分隔開。他們用許許多多枝條和樹幹填滿壕溝,簡直成了一道龐大而長長的乾柴堤。如果下面平原上的短耳人企圖攻打通往高地的斜坡,他們就在壕溝裡放火燃起一堵火牆。波伊克半島如同一道巨大的城堡,沿岸是六百英呎深的懸崖垂落大海,地勢極其險要。因此,長耳人感到自己十分安全,可以高枕無憂了。然而,有一個長耳人娶了個短耳女人為妻,她名叫莫可平傑。她同丈夫一起生活在波伊克高地上。這個女人是個內奸,她與下面平原上的短耳人商定好一個暗號:短耳人只要看見她坐著在編大筐子,他們就可以從她坐的地方魚貫潛入波伊克。
那天,他們把兩根棍子都嵌進石人右邊身下,石人微微向一邊傾斜。開始時,傾斜度微小得幾乎覺察不出來。後來,傾斜度逐漸加大到幾毫米,又由幾毫米增加到幾英吋,又從幾英吋增加到幾英呎。然後,他們又把兩根棍子移到石人左側,具體做法與撬起石人右側時一樣,石像也漸漸傾斜起來;其間,市長的小弟弟細心地把無數石塊塞進巨人身下。把石人的左側也墊高後,他們又回到右邊。這樣左右交替墊上幾次後,石人的頭部逐步升高了。但總的看來,石人仍然是平躺在一堆不斷加高的小石塊上。
「加油!加油!」
塞巴斯蒂安神父沒有再說別的話。我們一起走回村莊,路上大家也都默默無語。
「我們的祖先中,有些人很漂亮。」市長說,「這個島上有兩種人:有的人皮膚是黑色的;有的人膚色白皙,像你們從大陸來的人一樣,而且他們的頭髮金黃透紅。他們是白種人,但他們都是真正的復活節島人,血統相當純正。在我們的家族裡就有這種皮膚白皙的人,他們叫奧霍─蒂,即金髮人。我母親和姨母的頭髮比康提基夫人的頭髮還紅得多。」
「我聽別的當地人說,是短耳人雕刻的。」
「先生,這是專為你刻的。」他說著,自豪地把小巧精緻的工藝品拿給我看。
市長及其助手已經給我們表演了雕刻技術。但是,我們最感興趣的,是想了解雕刻那樣一座石像需要多少日子。根據勞特利奇夫人的計算,總共需要十五天。梅特羅茲也認為,即使做低的估計,也需要十五天。當然啦,在「不太硬的石頭」上雕刻時的速度,比人們想像的要快些。他們當然也像我們和許多人那樣,錯誤地根據石像表面來判斷石頭的硬度。我們還沒有人做過第一批西班牙人所做的事情,他們曾用鴨嘴鋤劈鑿石像,劈得很深,結果火星直冒。實際上,石像表層下面的石頭堅硬如鋼,沒被雨水淋著的岩石也很硬。
這是位年輕姑娘,光著雙腿,披著長髮,身穿寬鬆的淡色衣服。她翩翩而出,像山林水澤的仙女一樣進入這個綠圈。她以輕盈的步伐在鼓手面前舞蹈,並不搖擺臀部,也沒有呼拉舞的節奏。這幅情景那麼美妙,我們簡直不敢喘氣。她非常端莊,略帶羞澀,而且體態柔軟,身材苗條,舞姿優美,跳舞時似乎連腳都不著草地。
第九天,石像腹部趴在由碎石精心堆積起來的塔頂上了。https://m•hetubook•com.com塔的頂部高出斜坡約有十二英呎。這樣,一個近三十噸重的石人趴在塔頂上,比我們的頭頂還高出一人多高,看上去實在令人害怕。這時,那十個人再也搆不著自己墜著向下壓的木棍了。於是,他們就把粗繩緊拴在棍子末端,抓著繩子往下墜拉。但是,這個巨人依然趴著,整個前身壓在緊密的碎石塔頂上,站不起身來。因此,我們暫時還不能看到它的面容。
「誰教給你的?」
隨後,市長著手組織安排這項工作。他那麼胸有成竹,那麼泰然自若,仿佛過去他是專門幹這一行的。他僅有的器械是三根圓木棍,大量的巨型圓石和夥計們在附近搜集到的幾塊大石頭,而且木棍後來又減到兩根。今天,島上除了新栽的幾處桉樹叢外,到處是光禿禿的。即使如此,拉諾考下邊火山口湖周圍一直長著樹木。最早的勘探家們就是在那裡發現了托羅米魯樹林和木槿屬植物,所以今天長耳人所用的棍子,在當時也能找到。
「好,如果市長能設法辦成這件困難的事情,那他就是位非常了不起的人了。」
現在我們了解清楚了,艾科溝是人工建造的宏偉防禦工程。在壕溝下面沿著山腰堆積大量木材,燃起過通天大火。我們看看當地人,現在該輪到我們目瞪口呆了,這一切他們早就知道。他們代代相傳的就是這種傳說:這個填平的壕溝是艾科防禦工程的遺跡,是最後殺害長耳人的場所。
一天清早,天氣晴朗,我們在漢加羅阿沿岸處拋了錨,一百一十五名當地小學生登上輪船。這些孩子占全島人口八分之一。校長本人、村醫及其助手、總督助理、三位修女,還有七個當地成年人,一起上船照管兒童。甲板上一片歡樂和喧嘩,孩子們唱啊,笑啊,激動得手舞足蹈。然而,當我們嘰哩咔啦啟錨、鳴笛向村莊告別時,大多數孩子似乎變得安靜一點兒了。他們望著岸上的家園,幾乎有點傷心,好像他們即將進行周遊世界的遠航,而不是為期一天的環島旅行。畢竟,這個小島就是他們的整個世界啊!
巨人用盡全身的力量往上一挺,開始直立了起來。立刻,碎石塔失去了支撐力,轟隆一聲巨響塌了下來,大塊大塊的石頭互相擠壓著、碰撞著,四處滾落,掀起一大片塵埃。巨像只晃動了幾下,終於安穩地站起來立定了。石像巍然而立,挺著胸脯,架著寬闊的肩膀,俯視著營地,使四周景象為之一新。自從它剛剛誕生時站在這同一聖殿平臺上眺望同一個聖殿廣場以來,景物已發生了巨大變化,但它卻依然無動於衷。巨像的寬闊背部,從海上老遠的地方就能看到,成了醒目的陸地標誌。它那寬大臉部的影子,投射在聖殿平臺下所有的帳篷上。無論我們走到營地什麼地方,總覺得石像的巨大頭顱緊靠著我們,使我們感到生活在霍圖.馬圖阿舊址上,不像以前那樣無拘無束了。尤其是夜晚,我們在營地走動時,這個可怕的龐然怪物仿佛從星空中滾落下來,要壓塌那些黑暗中閃現綠光的帳篷似的。
第二天早晨,我們派出一小隊人去發掘那條淺溝的橫斷面。以後的幾天中,為了揭開這條壕溝的全部祕密,卡爾進行了一系列發掘工作。這塊窪陷地的最上層緊靠著一道古代熔岩巨流的邊緣,的確是自然形成的。但是,從表層深入下去,就會發現勤勞的人們曾在那裡苦幹過。他們劈石開道,開鑿了一道底部為長方形的人工防禦壕溝,深達十二英呎,寬約四十英呎,長近二英哩,橫貫山腰。這一工程真是艱鉅萬分。我們在下面的炭灰中發現了投擲用的石頭和雕刻過的石板。當時,人們利用溝底鑿出的沙粒和碎石,沿著壕溝上側建築了一道防禦牆。防禦牆中殘留的碎石表明,人們是用編織起來的大筐子,把碎石從壕溝中運上來的。
「我們長耳人喜歡勞動。我們總是不停地勞動。先生,夜裡我也睡不了多少時間。」他回答說。
「啊,中等個兒的,十五到二十英呎高。」
「這樣,他們一醒過來,馬上就可以跳起來對付敵人,把敵人幹掉。」老頭兒低聲說。為了形象地表示那種動作,他突然箭似地向前一衝,發出一聲嚎叫,撲到我身上,這一舉動使里芙驚叫了一聲,洞裡則響起一陣大笑。
「有十代人啦。」我說。
離我們帳篷不遠的地方,放著一個巨大的紅石圓柱。人們已經把它從七英哩外島的髮髻採石場拖了過來。市長想把它放在圓木上搬運幾百碼,運至營地,爾後再把它放在他剛剛豎立起來的石人頭頂上。但是,正當長耳人把石人豎起來時,繼我們已經解決了的那些奧祕之後,出現了一個新的復活節島的奧祕。這個奧祕打亂了我們的整個計劃。我們把這個紅髮髻留在它原來待的地方,只能等以後再把它運至霍圖.馬圖阿國王登陸處的遺址了。
對現代考古學家來說,測定古代大火遺留下來的木炭的年代是最容易的事,只要測量木炭的放射性,就可以把木炭的年代確定在一定的時間範圍內,因為木炭的放射性按一定比率逐年減弱。這個辦法叫做「碳─14」測定法。長耳人士灶的大火發生在我們這個時代之前三百年,可能早一點,也可能晚一點。但是,溝中這一整套精心建築的防禦工程,是遠在那最後一次災難發生之前就由人工建成的,因為這條防禦短耳人的木柴堤建成和燃燒時,溝中下半部已填滿沙土。再往下挖,可以看到大火的痕跡。原先建造這條壕溝的人,曾把碎石堆在地面上,蓋住了一個土灶,這個土灶大約建於公元四百年。至今為止,這是在玻里尼西亞各地已確定的最古的日期。
校長看了看手錶,拍拍手告訴孩子們,該做好上船的準備了。海面十分平靜,只有微波漣漪。小汽艇仍像往常那樣停在那裡,與一隻大筏子拴在一起。這隻大筏子固定在離岸不遠的水面上,孩子們一直把它當做跳板玩兒。輪機師隨同第一批孩子乘坐小汽艇去大船,以便做好一切準備工作。汽艇返回時,校長站在海灘上又集合了第二批孩子。大人用小登陸筏將第二批孩子划送到那個龐大的固定筏上,有幾個孩子不上大筏子,卻在筏旁邊游泳,想多玩一會兒。校長為了更好照管那些兒童,就親自游了過去。因此,當運送第二批孩子的汽艇開向大船的時候,他也在艇裡。其他負責照看孩子的成年人則留在岸上,把孩子分成幾批,等候上汽艇。
一天夜晚,短耳人的偵察人員看見莫可平傑坐在艾科溝的一頭編筐子。於是,他們便從峭壁邊緣她坐著的地方,一個一個悄悄地進入波伊克。沿著高地的外緣,短耳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前進,最後完全包圍了波伊克。下面平原上短耳人又組織了一支隊伍,大張旗鼓公開地向艾科溝挺進。長耳人未加懷疑,列隊迎擊,把滿溝的乾柴點著了。這時,偷偷溜進高地的短耳人便從背後埋伏的地方衝殺出來,進行了一場血腥激戰。結果,長耳人都被燒死在自己挖掘的壕溝裡。
卡爾馬上跟隨著我走了過去。稍遠處,我們看到教堂司事約瑟夫的笑臉從土坑裡露了出來。他也發現了同樣的大火遺跡。他抓起一把燒成炭的樹枝和木片給我們看。我們一個坑一個坑地逐個兒察看,每個土坑中的情形都一樣:坑壁四周是黑色的炭化物遺跡,裡面夾著一層火紅色的木灰。
我立刻跨上馬,沿著坎坷不平的村道直奔市長的住處。他那粉刷得雪白的小屋,半隱半現在灌木、樹叢中。
市長端著空盤回來,表情十分嚴肅,頭上還戴著羊齒葉冠。我笑著讚揚他們驚人的表演;然而,他臉上的肌肉卻繃得緊緊的。
「那是啥東西?」
同時,長耳人已經做好準備,要拖拉這個沒有眼睛的巨人了。歡天喜地的當地人都吃得飽飽的,情緒高漲。他們各就各位,雙手抓住緊繫在石像脖子上的長繩。市長身穿白色新襯衫,繫著帶條紋的領帶,精神抖擻地站在那兒指揮。
市長一動也不動地站了好一會兒,雙唇顫動著。然後,他刷地一聲立正,回答說:「一定完成任務,先生,我一定完成。」他接著問道,「你要多大的?」
這是一種別具一格的表演。演唱者都用樹葉、樹枝裝飾著。其中有些人狂喜似地搖晃身體,邊跳舞邊跺腳,而那位老太婆作為主要的演唱人,卻坐在那裡,緊閉雙眼,以古怪的聲音領唱。市長的小弟弟兩腿站在新挖的坑裡。後來我才發現,坑裡放著一個空的容器,上面蓋著一塊薄石板。因此,他赤著雙腳有節奏在上面踩踏時,便發出一種空洞的擊鼓聲。這種擊鼓聲為整個表演創造出一種地下世界般的陰森氣氛。我們藉著帳篷四周透露出來的暗淡綠光,勉強能看出這群奇形怪狀的人。不料,後來突然從黑暗的後景中閃出一個苗條的身影,頓時,我們的人都目瞪口呆,驚愕不已。
這就是塞巴斯蒂安神父給我講的長耳人壕溝的傳說。我知道,在我們之前來這裡的兩支考察隊,他們都聽過類似的傳說,也去看過這條壕溝的遺跡。勞特利奇夫人對傳說曾表示懷疑,她的認識傾向於這種說法:這條壕溝一定是由於天然的地理塌陷而形成的,長耳人可能藉此用來自衛。梅特羅茲的意見比她更進一步,他的結論是:整個壕溝只是一個天然結構,全部傳說是由當地人強烈要求解釋一種地理上的奇特形狀而編造的;因此,有關長耳人與短耳人的整個傳說,毫無疑問,只不過是當代島上居民的一種虛構。
「真的,先生。」他帶著十分莊重的神情,跳起來,像從隊列中被叫出來的士兵一樣立正站著,戲劇性地拍拍胸脯說,「我是長耳人,地地道道的長耳人。我為此感到自豪。」
「可是他是純粹當地人的血統。」塞巴斯蒂安神父說,「現在,堪稱血統純粹的當地人,全島只有八九十個。他不僅是血統純粹的當地人,而且父系全是長耳人。他是長耳人的嫡系後裔。」
「他絕對完成不了。」
「你也是個長耳人,真的嗎?」
我不得不承認,他們是很舒服的。然而,使我驚訝的是,他們自己竟能體會到這一點。外面,天色漸漸黑下來,我從洞口向外望去,只見天邊掛著一彎娥眉新月。那個老太婆拿出一個底部凹陷的洋鐵盒,裡面盛著羊脂油和自己做的燈芯。這是古代石燈的仿製器,點起來卻非常亮。一位瘦削老人給我們解釋道,他們祖先生活的年月裡,夜間沒有點燈,害怕被敵人發現。
現在,我們自己要思考新的問題了。
船停在阿納基納灣營地外面的老地方。大人們把孩子領上岸,讓他們觀看我們搭在霍圖.馬圖阿遺址上的營帳。接著,修女們領著孩子一起走到一個聖殿平臺前,在牆腳下的草地上野餐。有幾個當地人騎著馬從島上過來幫助孩子。他們把六隻羊羔放在土中滾燙的石塊之間,用玻里尼西亞人的方式烤熟了給孩子們吃。
「可是他的相貌一點兒也不像當地人。」我說,「他嘴唇薄薄的,鼻子細尖,皮膚白皙……」
復活節島的巨人之一,幾百年來,終於第一次聳立在「阿胡」頂上的原址了,總督帶領全家,塞巴斯蒂安神父和修女們,都乘坐吉普車過來了。帳篷外面,馬蹄聲嗒嗒地響個不停,村子裡每個走得出來的人都來朝謁阿納基納,觀看市長的奇功。長耳人自豪地把那碎石塔拆掉。市長心安理得地陶醉在人們的讚揚聲中。他早就認為,他能夠解答復活節島上最古老的啞謎之一。對於佩德羅.阿坦先生這樣一位久享盛名的賢人、一島之長、長耳人的魁首,誰不期望他做出這樣的貢獻呢?!只要付給他金錢作為酬勞,他就會把全島的巨像一一豎立在各個「阿胡」上,一切都會恢復昔日的壯觀。他將把現在掙得的錢和朋友們一塊分享。但是,如果能允許他隨下次開來的軍艦去智利的話,他甚至會讓總統本人拿出一疊疊鈔票放在桌上,以便把所有的雕像都豎立起來。他只用了十八天的功夫,借助十一個幫手和兩根木棍,就豎起了這座巨像。如果給他更多的助手和更多的時間,他還有什麼事辦不成呢?!
最後一批從海灘上回來的八個人,他們提著燈,用擔架抬著校長。天空黑洞洞的,怪虹暗淡虛幻,它的灰色長弧橫貫夜空,像鏡框一樣罩在八盞搖曳不定的燈籠上方。村醫那雙烏黑的眼睛默默地看著我。他說:「先生,這個島上失去了一位好人。他以身殉職了。臨終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還是『考,考,波基!——踩水,孩子們!』」
挖掘長耳人壕溝的工作決定由卡爾領導。第二天,我們帶了五個當地人,乘著吉普車在多石的平原上沿著清理出來的小道,顛顛簸簸地朝波伊克駛去。波伊克平坦的草坡猶如綠色的地毯,而周圍和後面,卻遍地都是碎石,活像鋪了一層黑色的焦炭。上了波伊克高地,我們滿可以乘吉普車自由地到處兜風,然而,我們m•hetubook.com.com在山坡腳下出現青草的地方停了下來。我們看到,從北往南沿著整個小山,地上有一條淺溝,好像原先是壕溝後來被人用泥土填平一樣。有些地方下陷得較深,可以看得很清楚,而有的地方,這種下陷又消失了。一小段下陷,一小段平坦,相隔的距離不等,這種情形一直延續到半島兩側的懸崖。在這條低陷地面的上側,我們到處看到一種像土壘那樣的小圓丘。我們剎住車,跳了下來。這兒就是科─特─阿瓦─奧─艾科,即艾科溝,也叫科─特─烏穆─奧─特─哈諾─埃皮,即長耳人士灶。
「荒唐!」我感到失望,並且有點兒生氣。
「既然長耳人已經被大火燒死,短耳人為什麼還這樣做呢?」我問。
「先生,那是徹頭徹尾的謊話。他們企圖把我們祖先的榮譽竊為己有。是長耳人創造了本島的一切。先生,你沒看到雕像都有長長的耳朵嗎?你不會認為短耳人會豎立長耳人的雕像吧?這些石像是為紀念長耳人自己的首領而雕刻的。」
島上原有兩個民族一起生活。其中一個民族,相貌奇特:男男女女都把耳垂穿透,墜上很重的東西,人為地將兩耳拉長垂到肩頭。因此,他們叫做哈諾埃皮,意即「長耳人」。另一個民族叫做哈諾莫莫科,即「短耳人」。
「市長!」我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一、二、三!一、二、三!」
接著,第十八個工作日來到了。有些人牽著繩子向海灘拉去,有些人則緊緊抓住拴在營地中心木柱上的繩子,他們開始謹慎地用木棍掀動石人了。突然,石像明顯地晃動起來了,於是市長發出命令:
我笑了起來,祝他交好運。不管怎樣,這位市長是有點兒古怪。不久,市長的紅頭髮兒子騎著馬從村子過來,帶來一張便條。他父親要我找總督談談,以便作出安排,允許他和另外十一個人返回阿納基納的霍圖.馬圖阿洞穴,準備豎起那座最大的石像。於是,我便騎馬到總督那裡。總督和塞巴斯蒂安神父都嘲笑市長,說他只是空口說大話,是亂吹牛——我對他的話本來也很懷疑。但是,佩德羅市長先生站在我們面前,手裡拿著帽子,嘴唇顫動著。我想我得說話算數。於是,總督批准我的請求,並在一張紙上簽署了意見。神父感到此事頗為有趣,認為不管怎樣,去看看市長下一步準備怎麼辦,也是很有意思的。
「那時候,誰也不像我們現在這樣睡覺。他們是這樣睡的。」老頭兒伸展雙臂,就地仰臥,張開嘴巴打起呼嚕來。接著,他轉過身子,臉朝下,把身子蜷成球兒似的,胸膛緊貼雙膝,前額靠在緊握的雙拳上,頭頂朝著我,一隻手握著一塊尖利的石頭。
市長雙手按著肚子,邊笑邊感謝我們的廚師每天給他們準備美味可口的飯菜,特別感謝我們送給他們香菸,因為那都是最上等的香菸。市長和另外兩個人坐在地上,正在用小斧子雕刻傳統的木頭人。其中一個刻了個長鬍子的鬼怪模樣的人,又用鯊魚白色的脊椎骨和黑曜石給那個木頭鬼裝上眼睛。照料這些人的那個老太婆坐在一邊編帽子;其他的人懶散地躺著嚼弄乾草,向洞外仰望夜空。洞外有一個黑壺,在火上「噗噗」地響個不停。
在令人難以置信的短時間內,當地人很快就忘掉了這次災難。死者的親屬馬上動手宰牛殺羊,準備大擺筵席,因為按照當地風俗,失去親人後,總要擺設這種盛宴。他們還騎著馬給我們送來公牛後腿和許多別的肉類。但是,最使我們驚訝的,卻是帳篷裡一切都收拾整齊後所呈現的情況。兩個世紀以來,偷盜一直是復活節島人臭名昭著的特點,只要能夠到手,什麼都偷。在那個漆黑而悲戚的夜晚,我們未設警戒,所有的當地人都隨便出入帳篷,我們的全部東西都敞著。我們當時以為,這下一切都會被偷光了。然而,我們完全錯了。什麼東西也沒丟,連帽子、梳子、鞋帶……都沒丟。他們騎馬離開帳篷回家時,帶走了借給孩子的乾衣服和毯子,這些東西也全部洗好、燙平,疊得整整齊齊「完璧歸趙」了。總之,什麼東西也沒丟失。
「這是一種非常古老的型式,唱的是古代石匠之歌。」他莊重地說,「他們在歌頌自己最偉大的神——阿圖阿,為他們即將進行的工作吉祥順利而祈禱。」
我們的客人中,情況最好的要算校長。他從上船以來,一直精力充沛。校長自己聲稱,他在各種各樣的天氣經歷過無數次海上航行,都從未暈過船。那些烏黑發亮的頭髮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某種程度上使我們想起他的朋友——生氣勃勃的村醫。很快他也表現出與村醫同樣的政治傾向,認為當地人是智利公民,但享受不到智利公民權,除非他們能乘上軍艦去瓦爾帕萊索,在大陸上智利人中間定居下來。校長的目標是幫助當地人到大陸去。他宣講自己的政治主張時,那雙烏黑的眼睛嚴峻得像堅硬的煤塊兒。但是,當他掏出鉛筆在日記本上勾畫曲折的海岸輪廓,或者有機會可以撫摩孩子的小腦袋時,臉上卻浮現出溫和的表情。他身體敦實健壯,在甲板上慢慢地走來走去,說著玻里尼西亞語,安慰那些暈船的學生。他一會兒和幾個孩子坐在一起,給他們吃藥丸;一會兒又攙著一個瘦長羸弱的男孩子,跌跌撞撞地向欄杆走去,那個孩子的外表和神志,使大家感到必須為他讓出一條路。
我從這裡可以看到鄉間壯麗的景色;而且,如果下起傾盆大雨來,我在這兒也不致於淋著。目前的天氣好極了。島的那一端,拉諾考陡峭的火山石壁輪廓後面,太陽即將下山,紅色、紫色、淡紫色的雲團已經湧上來,像是隱退的太陽神床前的帷幔。但是夕陽仍然穿過雲層射出道道光線,投在遠處的層層海浪上,銀光閃爍。海浪緩慢地向岸邊悄悄捲來,永無止境地拍打著復活節島。山腳下銀白色的灰塵在空中飛揚。而海浪是那麼遙遠,白天我仿佛沒看見過。這時的我,一個小小的孤零零的凡夫俗子,在巨像群中,坐在這座高山舞臺的包廂裡,盡情觀賞大自然這一雄偉奇怪的景色。
市長正坐著雕刻一副精緻的小棋子,棋子全是雕像、鳥人,以及其他復活節島所常見的東西。
只有三個長耳人跳過火溝,朝阿納基納方向逃去了。其中第一個人名叫奧羅羅伊納,第二個人名叫瓦伊,第三個人的名字,沒有流傳下來。當時,他們藏匿在一個洞穴裡——今天當地居民還能夠指出那個洞來。結果,他們被短耳人發現了。其中兩個被短耳人用鋒利的木樁捅死。短耳人饒了奧羅羅伊納的命,讓他作為唯一倖存的長耳人活下來。當短耳人把他拖出洞時,他用長耳人的語言喊叫道:「奧羅,奧羅,奧羅!」可惜,他的話,短耳人聽不懂。
初升的太陽剛剛照到帳篷的布牆上,我就被外面的走動聲吵醒了。十二個長耳人已經從岩洞來到這裡,開始仔細觀察石像,並研究如何解決可能遇到的問題。這個阿納基納最大的雕像,鼻子剛好埋在我們帳篷旁邊的土裡。這是個魁梧結實的巨人,肩寬近十英呎,體重二十噸到三十噸。這就是說,十二個人來抬它,每個人要負擔起兩噸多的重量,難怪他們站在巨人周圍直撓頭皮。但是,市長卻鎮靜自若,踱來踱去地打量著這個巨人。

周遊世界的遠航

奧羅羅伊納被帶到一個名叫皮比.霍雷科的短耳人家裡。這個短耳人住在托亞托亞山腳下。在那裡,他同哈奧阿家的一個短耳女人結了婚,生兒育女,子孫滿堂,其中有個叫艾納基─盧基,另一個叫佩阿。這兩個人又傳下許多後裔。最後一代,現在仍在本島,生活在短耳人中間。
第二天,採石場的工程繼續進行著。長耳人揮斧劈石,汗流浹背。到了第三天,岩壁上巨大石像的輪廓已清晰可見。他們在這片岩石表面上劈鑿開幾條平行的溝槽;然後橫劈槽間的石梗,把它們劈碎去掉。他們劈一會兒,就澆點兒水,並不斷地更換石斧,因為斧尖很快就鑿鈍了。以前的研究人員曾認為:石斧用鈍了,石匠就把它扔掉,採石場裡之所以遍地都是石斧,原因就在於此。但是,實踐證明,這種看法是錯誤的。石斧用鈍了,市長把它拿起來,像手握小棍棒那樣握住石斧末端,舉斧猛擊地上另一把石斧斧頭。結果,碎石屑像尖稜的薄片一樣四處飛濺。一把新斧頭就這樣形成了,如同文書削鉛筆那麼容易。
我們很快就認識了村裡大多數人。然而,我們很少看到眼睛烏亮的村醫,連那些參加呼拉舞會的人也很少見到他。至於他的朋友,那位小學校長,我們就從未見過了。他們不到塞巴斯蒂安神父的小教堂做禮拜,所以,也從不出席禮拜儀式後在修女院或總督府舉行的主日聚餐。這使我們感到驚奇,因為不管信仰什麼教,神父打開教堂門進行簡短的主日布道和歌唱異常優美的玻里尼西亞曲子時,如果你不在場,你的眼睛和耳朵就失掉了欣賞復活節島快事的機會。的確,當地人在那裡創造的氣氛富有吸引力。那是他們的盛大聚會,是一週中的大事。所以,每當教堂司事約瑟夫拉動鐘繩時,村上最懶的人,所有能走得動,甚至爬得動的人,都會穿上最講究的衣服,莊重而又從容不迫地向教堂廣場走去。
我和商船船長繼續在一片漂浮著的東西周圍游著,看看是否還有漏掉沒救上來的孩子。三個新來的當地人已向我們游來。海水很清,我潛下水去,只見水下二十五英呎深的沙質海底上,有許多鞋子和衣服。突然,我看到海底有個像洋娃娃似的東西,不禁嚇了一大跳。我一頭扎下去,竭力往下游,往下,再往下游,娃娃漸漸變大了。可惜,我的水性不是最好,況且當時已經筋疲力盡了。我潛下二十英呎時,完全不中用了,再也無法多待一會兒,只好拼命往上浮,被迫放棄即將看得一清二楚的娃娃,真叫人心碎啊!我一露出水面,就看到當地的教堂司事約瑟夫。我知道他是島上水性最好的人,擅長潛水,人們曾挑選他帶領我們到村外海中察看兩艘沉船。我向水下指指,氣喘吁吁地告訴他我看到的情況。一眨眼約瑟夫不見了。再過幾秒鐘,他又從水中鑽了出來,甩了甩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不見了。他再次浮上水面時,雙臂平伸在胸前,托著一個男孩子。我們把孩子放在圓桶上,帶著他游向岸邊。這時候,大船的救生艇也趕到了,人們正划著它來回巡視。輪機師從艇上潛入水中。水底除了丟棄的衣物,沒有別的東西了。四十八個孩子都已救上大船,同岸上那些孩子算在一起,並沒有人失蹤。
第二天,他們去掉一根棍子,剩下的兩根木棍,每根棍子上集中五個人。市長分派他最小的弟弟往石人身下塞石塊,自己則站在「阿胡」臺上,伸出雙臂,儼然像樂團指揮那樣,打著節拍進行指揮。
「這是一筆交易,先生。」市長說著急忙伸出手來,「如果我乘下次來此的軍艦去智利旅行,那我就得有美元。」
第三天以後,長耳人工作的速度慢了下來。他們找到我,伸出起了硬繭的手指說,雖然他們都是整天跟斧、鑿打交道的木刻者,但都不是訓練有素的莫艾人——石像雕刻匠。因此,無法像他們祖先那樣,一週又一週地保持同樣的速度。我們靜靜地坐在草地上,人人都在計算何時才能完工。市長得出的結論是:兩隊人整天輪班幹,需要十二個月才能完成一個中等大小的石像。那位高個兒老人說,需要十五個月。比爾曾獨立地研究過岩石,他得的結論與市長的相同:雕刻一座石像需要一年,此外,還有搬運的問題。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
這一情況告訴我們:採石場裡大部分沒折斷的石斧,都在同一個時間被人使用過,而且每個雕刻匠都一個接一個地使用過好些石斧。雕鑿一座石像,並不需要許多石匠。雕鑿一座大約十五英呎高的普通石像,只要六個人;二三百個石匠,足以同時雕刻相當數量的石像。這就說明了為什麼人們能同時雕刻那麼多石像的原因。此外,在整個工程全部停頓前,採石場上很多石像的雕刻工作,純粹是由於技術上的原因才停工的。在某些情況下,石匠雕刻時發現岩石中有巨大的裂縫,於是不得不中途停工;有一種堅如燧石的黑石無法刻鑿,結果沒等石像雕刻完畢就停工不幹了,石像的鼻子或下巴上往往留下一個很大的疣子狀的石塊。
我永遠忘不了這些話。我帶著驚奇的神情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突然再一次領悟到:我在復活節島上遇到一位偉人,他或許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偉大的人物。他傳布的教義對他自己來說,像生活本身一樣真實,並不只是星期天講道時用來教誨別人的詞句。對他說來,教義和信仰完全融為一體了。
「我也是第十一代。」石架上那個人插嘴道,「只不和-圖-書過我排行最小。佩德羅是老大,加上他知識最淵博,所以,他當上了家長。」
有個專業地質學家也來考察過長耳人壕溝,他的結論是:這條壕溝是人類史前時期一股熔岩漿引起的天然結構。這股熔岩是從復活節島的中心流出來的,遇到了來自波伊克高地更為遠古的、已經凝結的岩漿,結果,兩股岩漿匯聚的地方形成了溝壑。

長耳人創造了本島的一切

此時,歌舞繼續進行著,實在叫人心曠神怡。這種表演我們共欣賞了三次,只聽懂歌曲結尾的疊句,意思是:在康提基指揮下,將在阿納基納的「阿胡」上豎起一個莫艾。這曲調和石匠之歌截然不同,但也那麼動人和富有韻律。鼓手爬出坑來,頭戴沙沙作響的葉冠的舞蹈者準備離開的時候,我們又給了他們一些吃的東西,讓他們帶回去。我們有人問他們,是否可以再表演一些普通的呼拉舞,他們拒絕了。市長說,他們可以再唱一首石匠之歌,因為這兩首歌曲很嚴肅,會給我們的工程帶來鴻運。至於其他歌曲,可以在別的日子裡唱,這樣才不至玷汙祖先,損毀他們所祈求的鴻運。於是,我們又聽他們演唱了一遍石匠之歌。然後,葉冠沙沙地響起來——他們離開營地,穿過聖殿廣場,消失在黑夜裡。那位仙女也和他們一起離開了。
「那我漏掉了一代,因為我是第十一代。」市長說著,又屈指數了起來。

一種恐懼氣氛

他們都十分嚴肅,歌聲也不斷地持續著。但是,當我們中間有一個人從帳篷裡提著燈走了出來時,合唱驟然停止,他們都低聲說道「不」,用手捂住了臉。燈光消失後,歌唱又開始了。由一個男人領唱,其他的人再一起合唱,那老太婆最後和著唱。這時,我感到自己仿佛突然遠離了南太平洋諸島,音樂裡的感情使我回憶起訪問新墨西哥普韋布洛印第安人的情況。我們的考古學家們也有同感。
長耳人生氣勃勃,精力充沛,滿懷改造全島河山的抱負。短耳人辛勤勞動,幫助長耳人修建牆垣,雕刻石像。長耳人最後一個主意是清除全島多餘的石塊,使全部土地都能耕種。這一工程,首先在島的最東部波伊克高地進行。於是,短耳人不得不把所有的亂石運到懸崖邊緣,扔進海裡。所以,直到今天,波伊克半島青草叢生的地面上,連一塊石頭也沒有,而復活節島其他地方都厚厚覆蓋著黑色、紅色的岩屑堆和熔岩石。
拖了不遠,我們就讓整隊人馬停下來。我們已經證實了:一百八十個當地人,飽餐一頓後,就能把一座十二噸重的石像拖過原野;假如有木質的滑動裝置和更多的人力,就能拖拉大得多的石像。
「你是個藝術家,佩德羅市長先生。」我說。
這是我永生難忘的一個可怕的夜晚。整個阿納基納山谷籠罩著一種恐懼氣氛,一道灰色怪虹陰鬱地橫貫在漆黑的夜空,更增加了恐懼氣氛;月亮被山梁擋住,夜空更顯得漆黑一片。孩子們一個個蘇醒過來了。人們把他們抬進帳篷,安置他們睡覺。但是,好幾個小時過去了,還有兩個孩子仍舊一動也不動。其中一個就是那個紅髮小姑娘。市長癡呆地坐在她身旁,用平靜的聲音說道:「她很幸運。她一直是個好姑娘。現在她已和聖母瑪利亞在一起了。」
「這樣,得有六個人才行。我們兄弟只有四人,不過,另外還有幾個母系是長耳人,他們行嗎?」
就在日落前,市長來了。他在我們帳篷之間的地上,挖了個很深的圓坑,接著就不見了。
藉著從餐室帳篷的防蚊紗裡射出的微弱燈光,我們看到一夥駝著背的人坐在營地中心,每個人頭上都戴著羽毛狀的葉冠。他們用雕刻得十分奇特的戰棍敲打地面,還舞動著船槳和石斧。在這夥人旁邊,有兩個小個子,不住地向其他人鞠躬點頭。他們頭上罩著象徵是鳥人的大型紙面具,面具上有大眼睛和向外突出的長長的鳥喙。其他的人,用腳在地上著拍子,搖擺著身子,唱著歌。然而,同我們眼前能見到的任何東西相比,唱歌的調子都具有更大的催眠作用,因為這種歌聲代表消失了的古代世界的直接問候。在渾厚的男聲合唱中夾雜著一種刺耳的聲音。這個聲音產生了難以形容的奇怪效果,原來它是這種非塵世的合唱的結束調。我的眼睛慢慢適應了微弱的光線以後,發現這一聲音是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太婆發出來的。
關於艾科溝,或者長耳人的土灶的傳說,我至少已聽過二十次了。凡是來過復活節島的人,都聽說過這種傳說;凡是以本島的奧祕為題寫文章的人,無一不描述這個故事。當地人帶我去看過艾科溝的遺跡,大家都很想給我講講有關的傳說。塞巴斯蒂安神父在他寫的書中也記述了這一傳說。現在,他又親口對我敘述一遍,並且要求我派一小隊人上艾科溝進行發掘。
歌唱結束時,我端給他們一盤香腸,這是大管輪拿出來放在餐室帳篷裡的。當演唱者站起來,手捧香腸退到暗處時,我發現那兩個戴面具的鳥人原來是兩個小孩子。
「假如你知道石像是怎樣豎起的,那麼,遠在我們之前早就有人來過這個小島,他們問你時,你為什麼不如實告訴他們呢?」我冒失地問道。
「當然行囉。」
阿納基納營地上,生活一如既往。白色的大船停泊在岩岸外面的海灣裡,在陽光照耀下,顯得分外鮮艷奪目。這艘船仿佛已經成了復活節島的一部分,像沿岸鳥島似的成了一種標界。以往來到這裡的船隻,從未停留過這麼久。當然,那些受到海濤的沖擊撞到岩石、現在沉睡於海底的船隻是例外,因為它們的桅杆頂部,都處在貿易風吹不到的許多英呎深的水下了。

復活節島上最古老的啞謎

幾天以後,我和市長站著觀看營地前面聖殿廣場上那排歪倒的石像。比爾從維納普剛向我報告說,他領導的那些當地人使用了一種奇妙的方法,把一塊巨石抬起並安放在壁內合適的地方。這一情況,再次提出了搬運和擺弄石像的奧祕問題。那些人採用了他們在維納普曾經使用過的簡單方法,或許那是他們從前輩繼承下來的竅門兒?誰知道呢!記得有一次,我曾問過市長,石像是如何從採石場運走的。他的回答和其他人的回答一樣:石像是自己走出來的。現在,我藉此機會又問道:「市長,你是長耳人,難道你不知道石像是怎樣豎立起來的嗎?」
這位老傳教士是二十世紀罕見的人物。他既像中世紀繪畫中的研究學問的僧侶,又像羅馬的聖人,也像古希臘花瓶上和古蘇密里安泥板上學者的肖像。塞巴斯蒂安神父似乎能跟任何民族的人一起生活幾千年,也不會改變自己的本來面目。他那雙藍色眼睛仍然閃耀著生命的歡樂和青春的活力。看得出來,他生活在我們中間感到自由舒適。那天,塞巴斯蒂安神父滿腔熱情,腦子裡考慮著特別的問題。他想讓我在島上一個非常特殊的地方——艾科溝開始發掘。在當地人的傳說裡,這個地方比島上其他地點重要得多。
「知道,先生,我確實知道。那很簡單。」

這個女人是個內奸

幾天來,我停止了所有的工作。但是,當地居民並不喜歡我這樣做。太陽升起,太陽落山,太陽又升起……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為了獲得更多的口糧,每天掙到更多的收入和物品,他們願意勞動。市長坐在門前的石階上,正在用一塊粗大的木料雕刻鳥人,動作靈巧輕快,碎屑四處飛濺。我們的吉普車從他那兒開過時,他微笑著向我們招手,舉起雕刻品給我們看。我們在塞巴斯蒂安神父的房子外面停了下來。房子位於教堂旁邊一個鮮艷奪目的花壇後面。我跳下車,穿過矮矮的花園走了進去。我向窗裡望去,看見了神父。他打手勢要我到他小書房去。書房裡,他坐在堆滿報紙和信件的桌子旁邊。他身後的牆邊有個書架,上面放滿各種語言文字的書籍,形成一種學問淵博、豐富多彩的氣氛,烘托著這位身材魁梧、蓄有鬍鬚的老賢人。他坐在桌子後面,穿一件白色罩衣,兜帽則翻在後面。書桌上,我唯獨沒看見過去一直插在墨水瓶裡的鵝毛筆。塞巴斯蒂安神父現在有一枝自來水筆了。另外,桌上還多了一件東西,一個做鎮紙用的古老石斧。
石像的臉部深埋在土中,然而,長耳人還是把棍子的一端嵌了進去。每根棍子的另一頭翹在空中,三四個人墜著往下壓。市長趴在地上,往石人臉下墊小石塊。這十一個人猛地往下一壓,石人便微微動一下。但是,若不猛然使勁,石像就紋絲不動。只有市長一人趴在地上,從沙土裡挖出石塊,塞入石人下面。傍晚時刻,石人頭部下面,石塊塞得滿滿的,離開地面足有三英呎高了。
「埃塔希,埃盧阿,埃托盧!一、二、三!一、二、三!抓住了,使勁壓!再來一次!一、二、三!一、二、三!」
第十七天,這些長耳人中突然出現了一個乾癟的老太婆。她和市長一起,在離開石人雙腿一定距離的那塊大石板上,用雞蛋大小的石塊擺了個半圓。石人得在那塊石板上立足。這是一種預防性的法術。因為當時石像以險峻的角度斜躺著,隨時都會出危險。弄不好,石像會因為自身的重量向前撲倒,朝著海灘滾下聖臺陡壁。而且還存在另一種危險,即石像脫離石塔、在底座上突然豎立起來時,有可能向任何方向翻倒。因此,市長在石像的額部拴了好幾道繩子,並把繩子緊緊拴在打入四面地裡的木柱上。
現在,不管在村裡還是在阿納基納營地上,長耳人的故事都增添了新的生命氣息。這對那些長著奇怪的小獵兔犬式長耳的巨大石像來說,似乎有更大的意義。
市長用棍子在地上畫了個「Y」形的圖樣,解釋道,那是用帶叉的樹幹做成的雪橇般的東西。
工程開始前一天,他們要我給長耳人準備一些吃的。訂製石像,必須給石匠備飯,這是本島的風俗。一天過去了,誰也沒有來取飯菜。營地上,我們的人一個接一個開始就寢了。在歪倒的巨像旁邊的帳篷裡,里芙帶著小安奈特最早睡下。不久,除了岡薩羅、卡爾和我三個人坐在做餐室用的帳篷裡寫東西外,其他帳篷裡的燈都滅了。
「別著急!我相信它們是自己邁開步子走的。我們的前輩說過,是石人自己走出來的。我們必須尊重先人。不過,先人儘管這樣跟我們說過,但他們並沒有親眼見過石人走動。所以,誰知道他們是否使用過米羅曼加埃盧阿?」
他把手搭在我肩上,平靜地說:「我們都不免要死。可我們不是非偷不行的!」
「我相信是長耳人雕刻了這些巨像。」我說,「現在,我自己想找人雕個石像,而且我只願意讓長耳人雕。你覺得你能雕嗎?」
市長板板正正地站在我面前,嚴肅地回答:「先生,我很小時候,我得坐在地板上,筆直地坐著。在我面前,爺爺和他年老的連襟波羅圖也坐在地板上。他們教會我許多知識,就像如今在學校裡學習一樣。所以,我現在知道很多事情。那時,我必須一遍遍地重複他們教給我的東西,直到完全掌握,連一個詞都不差。我也學會不少歌曲。」
「確實紅得多。」躺在石架上的弟弟表示同意。
看起來,市長是那麼真摯,而我卻不知道該相信哪些話了。當然,他在採石場的表現已經說明,他不僅是個有能力的人,而且也富有生動的想像力。
「豎不起來,肯定豎不起來!」
只有在潛水救人那陣功夫,我們中間有個人把手錶放在帽子裡留在岸上,被來到海岬的一個當地人偷走了。雖然這是一種卑鄙行徑,但我卻沒把它放在心上。所以,那次災難後,我在教堂院子裡第一次遇見塞巴斯蒂安神父時,他為此事大發雷霆的情況使我很震驚。
他異常激動,激動得胸脯一起一伏,薄薄的雙唇微微顫抖。
突然我們聽到一種奇怪的、非常輕的哼曲子和唱歌的聲音。歌聲越來越響,就在營地之內。接著,草地上響起了有節奏的沉重的腳步聲。岡薩羅站了起來,一副詫異的樣子。卡爾圓睜雙目。我則入迷地傾聽著。我在玻里尼西亞經歷了那麼多奇異的事情,卻從未聽到過這樣的聲音。我們拉開帳篷的拉鏈門,輕輕地走了出去。攝影師穿著睡衣也從他們的帳篷裡走了出來,各個帳篷裡的燈接二連三地都亮了。
「是的,本島最棒的藝術家。」他油嘴滑舌地回答道。
第十天,長耳人把石像升到了最高點。他們讓石像的腳向前朝著「阿胡」方向,開始微微挪動石像。
「在這塊地的下面曾經發生過大火。」卡爾肯定地說,「當時的熱度很高,要不就是燒了很長時間,否則柴灰不會這樣紅。」沒等他再說什麼,我就跨過土堆去看下一個土坑了。
這位姑娘是從哪兒來的?她是誰?慢慢地,水手們感到自己是站在堅實的土地上,並不是在做夢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們低聲耳語,你問我,我問你,還向老瑪麗安娜和艾羅莉婭打聽。很久以來,這些水手一直認為,島上每個漂亮女郎他們都認識。怎麼沒見過這個姑娘?莫非長耳人把這個仙女藏在膚色變白的洞穴裡了?後來我們聽說,他是市長的侄女。她太年輕啦,還沒有和別人出去參加過呼拉舞會。
不用問,他們正在準備一個新的儀式。我們等在那兒,急切地想看個究竟。沒過多久,六個人慢吞吞地走了回來。他們臉上帶著刻板的表情,像握短劍那樣手握石斧,沿牆排成一行站著。很明顯,要進行的儀式已在岩石後舉行過了。市長做了一下手勢,他們便突然唱起頭天唱的石匠之歌,個個舉起手臂,按著曲調的節拍擊打岩石面。他們的動作和歌聲實在古怪有趣。這一回,聽不到那個老太婆的和聲,但是石斧敲打岩石的鏗鏘聲卻代替了她的和聲。這一場面是那麼吸引人和感染人!我們站在旁邊的人全都看呆了。歌手們非常興奮,他們爽朗地笑著,邊唱邊敲,邊敲邊唱。站在最末端的是位高個老頭兒。他一面唱一面敲,高興得手舞足蹈,情不自禁地扭擺著臀部。他們一下接一下地劈鑿,石頭碰石頭。岩石很堅硬,可是小石斧更為堅硬,岩石只得低頭屈服。遠處的平地上,人們一定能聽到擊劈岩石的聲音。多麼激動人心啊!幾個世紀以來,拉諾拉拉庫又一次響起了劈鑿岩石的噹啷聲。
「晚上好!我們在這兒不是很舒服嗎?」說這話的人,我還沒注意到,因為他躺在上面洞穴牆壁中一個黑糊糊的洞裡,身下墊著羊齒蕨編的墊子。
這倒是完全正確的,因為他倆的頭髮都像那些薄嘴唇、長耳朵石像頭上的髮髻一樣紅。這些石像曾裝飾、點綴過島上的第二歷史時期的「阿胡」。這一種族在波伊克高地上被消滅掉,隨後雕像也被推倒了。然而,這種紅髮人的歷史,可以通過大石像上的普高、最早的發現者和傳教士們所敘述的活生生的人、奧羅羅伊納現在還活著的子孫和市長最親近的眷屬查個清楚。
這些雕刻匠在未完工的石像上刻手指、修面容,又用古代石匠留在採石場上的浮石磨光雕像的表面,以此自娛。
市長指指自己的前額,淘氣地笑著說:「佩德羅是個有頭腦的人。正因為如此,佩德羅現在是長耳人的首領和全島之長。我的年紀並不算大,但是我喜歡把自己看做一個上了年紀的人。」
天色變得漆黑,營地鴉雀無聲。這時,響起了一種奇怪而神祕的樂曲,和前幾天聽到的相仿。但是,這次古怪的捶擊聲很響,還和著嗡嗡的合唱聲。老太婆以嘶啞的聲音領唱,合唱聲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清脆。整個營地上都點起了燈火,所有的帳篷像巨大的紙燈籠一般,映出一片陰沉的綠色。我們大家都走出帳篷來到黑暗中,誰也沒有打手電筒,因為通過上次的教訓,我們都懂得這種歌曲必須在黑暗裡演唱。
「你怎麼能這樣肯定自己是長耳人呢?」我很謹慎地問他。
營地上陽光和煦,帳篷林立。我們在島上工作,經常更換地點,而營地則是一處固定的拋錨地。當我們看到黑糊糊的岩石後面停泊著白色大船,岩石前面黃色的草地上搭著綠色帳篷,還有灑滿陽光的沙丘——這一切都展現在海與天構成的蔚藍色寬闊畫面中,就由衷地覺得到家了。一天辛勞之後,海邊的激浪高聲召喚我們去洗澡;大管輪接連不斷地敲打平底炒鍋,請我們去吃美味的飯菜。晚上,我們這些人三五成群,躺在草地上,在星光或皎潔的月光中閒聊;有的坐在餐廳帳篷裡的燈光下,閱讀、書寫、聽留聲機;有的卻躍身上馬,飛快地越過山梁而消失了。水手們一上岸就成了地道的騎馬牧人。當人們準備出發去漢加羅阿村時,帳篷前面古老的聖殿廣場簡直就成了馬戲場。馬兒到處嘶叫著,躍起前腿亂踢。餐室的服務員抄近道穿過碎卵石時,摔斷了一隻胳臂,醫生只得給他接骨。但是,遠處村子裡舉行迷人的呼拉舞會時,人們為了盡快趕到,還有什麼犧牲不可以做出的呢?!
在長長的銀光閃爍的波浪中,船開始前後輕微顛簸時,孩子們都毫無例外地暈船了。很快,艙口附近躺滿了昏昏欲睡的孩子,整個甲板上也睡滿了孩子。他們一動也不動,像一捆捆要洗的衣服。這時,假如有誰走到欄杆那兒去,那是為了嘔吐,並非為了觀賞海岸的美麗景色。有一個當地人踉踉蹌蹌走了過來,要求我們加快速度,以便早一點上岸。
「奧羅羅伊納的嫡系後裔,現在只剩下一家了。」塞巴斯蒂安神父說,「上一個世紀基督教傳入本島時,這個家庭選用了『亞當』作為家庭的姓,按照島上當地人的讀法,是『阿坦』。你是認識他們的長兄的,他就是那個名叫佩德羅.阿坦的市長。」
我故意試圖與市長及其夥伴們開玩笑,但是不見效果,他們的面孔依然很嚴肅。他輕輕抓住我的胳膊說,儀式「嚴肅了一點兒」,因為他們唱的是歌頌上帝的古老歌曲。「因為我們的祖先了解得不多。」他又繼續說,「他們以為上帝叫做阿圖阿。今天我們懂得多了,但是我們得原諒他們,因為當時沒人教給他們今天我們懂得的東西。」
最後,這夥老老少少帶著全部舞蹈道具,穿過聖殿廣場消失在黑暗中,向著霍圖.馬圖阿洞穴走去,準備在那裡過夜。
第二天早晨,太陽照耀著黃色平原,我的周圍滿地是數不清的翅膀和彎折的腿。顯然,昨夜蟑螂「大舉進犯」並不是一場夢。我備鞍上馬,沿著野草叢生的古道向村子馳去。我找到塞巴斯蒂安神父,告訴他我昨晚睡在哪兒,還把我的一些想法也跟他講了。他怪裡怪氣地朝我笑了笑,立刻表示贊成我的計劃。只要我選擇採石場比較偏僻的一角,不損傷拉諾拉拉庫的外觀——從下面平地看上去呈現出的外觀,我們就可以動工。但是,我就是不願意隨隨便便找一個人來幫我雕刻石像。我知道,塞巴斯蒂安神父是通曉當地家譜的首屈一指的權威,發表過復活節島的家系研究成果,所以我告訴他,我要找長耳人的最後一代子孫。
汽艇「噗噗噗」平穩地前進,繞過最外邊的一個海岬駛向大船。突然,孩子們都想到前面去觀看汽艇激起的浪花。小托爾抓著纜繩坐在汽艇頭上,於是,孩子們不約而同地朝他擠過來。校長竭盡全力維持秩序,叫孩子們不要亂動。誰知,此時此刻,他們竟連玻里尼西亞話也聽不進去了。不料,就在一剎那間,一個慢悠悠的海浪不慌不忙地捲了過來。災難降臨了。汽艇一頭栽進了巨浪的一側。頓時,海面上除了船尾及露出水面的一片人頭外,什麼也看不到了。
「是長耳人,先生。」他以強調的口氣回答說。
我拔下幾撮硬草,把巨人留下的石床腳下的沙土和羊糞掃掉。然後,我藉著太陽射過來的最後暗淡餘光,用野草和羊齒蕨給自己鋪好一張床。在下面的平原上,有兩個姑娘唱著柔情綿綿的玻里尼西亞|情歌。她們騎著馬,沒有具體的去向,也無特定的事情要做,只是轉著圈兒蹓躂,讓清脆的笑聲和南太平洋歌曲迴蕩在傍晚的空中。直到天空開始拉下夜幕,山上人已經上床睡覺時,那兩個女子才突然沉靜下來。她倆好像是害怕妖魔似的,縱馬向海灣旁邊羊倌的孤獨茅舍飛馳而去,那個羊倌也已經向下面那間茅屋走去。我看到他穿過原野的時候,不斷地停下來點燃地上的野草。草火冒出的煙霧,像灰色的霧氣彌漫在原野上。旱季早已開始,野草已經發黃變硬,必須把它燒掉,地上才能長出鮮綠的嫩草作為羊群的飼料。夜來了,煙霧雖然被黑暗吞噬掉了,但我仍能看得見火光。天越黑,火焰顯得越亮;漫漫草火散布在四面八方,看上去猶如漆黑夜晚中上千個火葬堆。
我們繞過海岬後,海面風平浪靜。有些大一點兒的孩子忘了身體不適,他們不聽我們勸告,不願待在船的中部,都想到船首去,而船首顛得最厲害。校長只好趕到船頭,把他們拉回來,叫他們躺在艙口上,嚇得他們個個臉色發青,目瞪口呆。直到輪船進入阿納基納灣時,孩子們才重新活躍起來,於是,玻里尼西亞歌聲又蕩漾在空中了。
每當近岸處的大風雷鳴似地襲擊我們帳篷時,大管輪總是急急忙忙趕到船上去,盡量多帶回一些食品,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商船船長常常會拉響汽笛,通過對講機告訴我們,他得把船開走。接著,船便沿著海岸開到海岬後面的峭壁下躲避風浪。那兒正好位於拉諾拉拉庫的山麓下,也是我們初來本島時第一次拋錨的地方。一兩天內,營地前面的海灣空蕩蕩的,就像一幅優美的圖畫突然變了樣,令人感到難受。然而,有一天大清早,我們爬出帳篷時,又會發現大船依然停泊在灣裡原來的地方,在晨曦中前後顛簸。
有一天晚上,我漫步在拉諾拉拉庫山麓下的長耳石像中間。我要思考的問題很多,而獨自一人在星光下考慮問題最適宜。任何人不在一個地方住宿過夜,是不可能真正了解這個地方的。我曾在最古怪的地方睡過覺:在斯通亨吉的石柱群祭壇上、在挪威最高山頂的雪堆裡、在新墨西哥州無人居住的洞穴村落的磚坯小屋中、在的的喀喀湖的太陽島第一個印加人誕生地的廢墟旁邊。今天,我想在拉諾拉拉庫的古老採石場裡睡一睡。我想在這兒睡,倒不是因為我迷信,認為長耳人的幽靈會前來把他們的祕密告訴我,而是因為我願意與這個地方奇特的氣氛完全融為一體。我爬過躺在上方高臺上的巨大石人,一直走到石像群中,這個地方原先是一座石像的誕生地。石像拉走後,基地還空著,很像一個毫無遮蓋的戲院包廂。

石人頭上的巨大髮髻

「但是我知道,我能把一個莫艾豎立起來。」

最大的祕密

「那些大石像是誰雕刻的?」
「難道你們從來不休息嗎?」我問市長。
「因為老年人有智慧,只有他們才見多識廣。」
去墓地的路上,我聽到村醫喃喃地說:「踩水!孩子們,踩水!」
卡爾打算先在幾處測試一下地面的硬度,然後再開始正式發掘。我們沿這條淺溝走去,每隔一段較長的距離,留下一個當地人,並且叫他們每人往下挖一個長方形的坑。我從來沒見過當地人像這次那樣熱情高漲地揮舞鎬鏟猛幹。由於他們不會損傷埋藏在地下的東西,我們就到高地上稍微轉了轉。我們繞過了一個新堆起的小土丘,回來察看第一個試驗坑時,發現開始在這兒挖坑的老人連同工具都不見了。我們正為此事納悶兒時,突然從黑洞洞的坑中飛出一些泥土。我們走近坑口一看,只見在六英呎深的坑底,那位老人正汗流浹背地掘土。在那芥末黃色的坑壁上,我發現了有一圈厚厚的紅黑色土層,如同一條彩帶圍繞著挖土的老人。那是一層很厚的炭柴灰!
那天晚上,市長表現得有些奇特,那歌聲及演唱的全部方式也有些奇怪。我意識到,那不是純粹為了招待我們而演出的,而是具有一種儀式的性質。自從大約二十年前在法圖希瓦的歐維亞山谷裡和老隱士泰特瓦一起生活以來,我在玻里尼西亞還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玻里尼西亞各地居民除了穿上草裙為旅遊者表演外,都已放棄了古老的習俗。如果他們演奏或歌唱的話,多少總免不了從別處引入呼拉音樂;假如他們講故事的話,經常是他們聽來的白人寫在書中的傳說。但是,這一次小小的夜晚儀式卻有些特別。很顯然,這次儀式並不是為我們舉行的,我們只是碰巧才與它有點兒關係,因為我們請他們雕刻石像。

必須在黑暗裡演唱

「那時他們也不多吃東西。」老頭兒說,「他們從來不吃熟飯,擔心會發胖。在我們叫做休里莫艾的時期裡,即『推倒雕像時期』裡,人們必須時刻準備打仗。」
「孩子們出的事故太可怕了!」我說,別的話再也說不出了。
一位考古學家在離營地幾步遠的地方,剛挖出一座石像。這座石像原來完全埋在沙裡,所以,塞巴斯蒂安神父未曾給它編過號。這個石人沒有眼睛,因此它尚未聳立在自己的目的地上之前,就被人丟棄了。我指著這座石像說:「你和你的朋友能不能把這個莫艾拖過原野?」
「佩德羅市長先生,」我說,「現在,也許你能告訴我,在這個島上,你們的祖先是怎樣把石像從一處運往另一處的了吧?」
我把市長帶到一個安靜的地方,恭恭敬敬地請他站在我面前,我又把兩隻手搭在他的雙肩上。他像個規矩的小學生一般站著,急切而滿懷希望地望著我。
「它們邁開腳步自己走的。」市長油腔滑調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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