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澈大悟
八
「關於忠輝的事情，我也已經做好決定了。不瞞你說，我打算把忠輝移往飛驒。」
「婚事……你是指振姬嗎？」
「是的。在今天的會談當中，將軍似乎是輸了。」
「哦？你是說、你是說……」
柳生宗矩從武人的觀點來看，發現秀忠的極力忍耐乃是理所當然之事。
對當時的武將而言，所謂的仁、義、禮、智、信，即相當於五體德目。而身為臣下的政宗直言不諱地指出秀忠在這五方面的缺失、弱點，對秀忠來說不啻是一項前所未有的挑戰。
「重新開拓你的視野……？」
忠直的這一番話，或許早已傳進了水戶賴房和將軍家的耳中。
（這下子可危險了！）
「伊達是獨一無二的大忠臣。」
「仔細想想，我和伊達都不可能永遠活在世間……如果我一直對他抱持戒心，那麼如何能治理天下呢？……想到這裏，我突然發現自己非常懷念伊達呢！……」
「父親完全能夠看透人性的弱點。不論是多麼工於心計的人，其本質都是善良的神佛之子……正因為他一直抱持著這種想法，所以能夠支使他人。但是我卻沒有這種信仰……我清楚地瞭解到，這就是政宗指責我膽小的原因。」
「天氣愈來愈冷了。也許，明天會是一個大晴天吧？」
「的確如此！可是……」
這個問題愈是深入思考，愈是覺得其中含有很大的隱憂。
宗矩暗想。
「啊……？你說甚麼？」
正如伊達政宗所言，一和_圖_書味地為福島正則辯護，只會招致德川家的自我毀滅。另一方面，如果現在不放逐正則，改由淺野接收其領地，然後再將賴宣移往淺野的領地，則賴宣終必永遠都是駿府的居侯。如此一來，縱使賴宣肯乖乖地待在駿府，然而家光之弟忠長卻會面臨無處可封的窘境。
宗矩若無其事地點點頭。
「宗矩，你能瞭解我的想法嗎？」
秀忠的這一番話，和宗矩所預期的結果截然不同。
「哦！」
「我有話要告訴你，你先別走。」
和野心、慾望相比，生命力極強的日本人所擁有的國土，的確稍嫌不足。
（該來的終於來了！）
「我太過於顧念忠輝，的確是一大錯誤。為了讓世人覺得我們兄弟感情融洽，所以我封自己的弟弟為大大名，完全不曾顧及天下，這是我的私心。」
宗矩也知道日本的領地太過狹窄，必然會產生很多問題，但是並未將此想法告訴秀忠。不過，看來今天是得要清楚地加以說明才行了。
「說甚麼原諒呢？我只是接受他的建議而已。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則德川家不久之後就會四分五裂了。」
在一片茫然的宗矩面前，秀忠低頭喃喃自語似地說道：
「他敢於說出我的缺點……不也是一件好事嗎？」
在領地不足的情況下，應該如何處理封賞的問題，勢必會成為家光及其後代子孫共同的困擾，甚至可以稱為日本政治之癌。
「正是如此！」
「我和圖書有話要和柳生大人商談，你們都退下吧！」
總之，秀忠絕對不會善罷干休的。
目前還不是宗矩陳述個人意見的時候，至少也要先讓秀忠一吐胸中的悶氣才行。
「那麼……那麼上總介大人和幸松丸的事……」
更衣之後，秀忠來到火盆邊對宗矩招手，並且摒退近侍。
福島、加藤、明智、石田、秀賴、忠輝固然都是大大名，但是以日本如此狹窄的土地，實在不足以封賞。因此，有時必須以才幹作為考核標準，削去某些人的封地。換言之，這是迫於現實而不得不採取的政治手段。
「幸松丸的事情也是一樣，我已經決定請保科肥後守代為照顧。」
「原來如此！和伊達相比，你比較畏懼權現大人，是嗎？」
「我決定明天派酒井忠世前去和政宗談論兩家聯婚的事。」
更何況政宗還清楚地表示，一旦發現自己和福島正則一樣會被削去封地，那麼他可能會響應正則的號召，起兵對抗幕府……
「這麼一來，伊達大人一定會非常高興，而德川家也能保持安泰……」
「不，不是畏懼，而是懷念！一股難以言喻的懷念……這股懷念重新開拓了我的視野。」
「是啊！我必須趕快做個決定才行，這都是伊達的教誨。明天一早，我會派遣忠世前往伊達家，把我的想法告訴政宗。對了，你也一起去吧！我希望透過振姬和忠宗的婚事，能讓兩家永遠和睦相處，因此請你在政宗面前多多美言和-圖-書幾句……」
「除此以外，再也沒有更好的方法了。畢竟，我並不想製造一塊咬不動的豆腐。之後，我會把賴宣移到紀州、淺野移往廣島，如此方能奠立穩固的太平基礎。」
只要遵從一、兩項即可，其他幾項大可不必完全奉行……如果自己這麼說的話，將軍一定會極力表示反對。
柳生宗矩覺得好像被人澆了一盆冷水似地。不過，這股陡生的寒意，卻令他聯想到與自己毫不相干的天主教「洗禮」一語。
忠直雖然年輕，卻是大坂之役中致勝的功臣。因此，如果不把他改封到駿府或大坂，那麼他必然也會發出不平之鳴。
「這麼說來，將軍是完全原諒伊達嘍？」
「應該如此！」
那是因為雙方會面的地點是在仙台住宅，秀忠一旦勃然大怒，很可能會遭到暗殺，因此只好按捺住滿腔的怒氣，接受政宗半強迫式的建議。不過，於八刻半（下午三點）陪同將軍返回柳營的宗矩卻認為，秀忠的怒氣終究會爆發出來，因而小心翼翼地等待即將到來的風暴。
（這麼做真能瞞過政宗嗎……？）
「哦？你還在這裏啊！來，過來坐吧！」
他覺得自己比秀忠更加大澈大悟，因而全身不禁微微顫抖。
「我真的完全覺悟了……父親留給我的重要東西，並不只是譜代而已……能夠超越這種小境界的，只有你和伊達，因為你們都已經有所領悟了……一切都拜託你了，宗矩！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https://www.hetubook.com.com」
「是啊！把振姬當成我的女兒嫁給忠宗，相信政宗一定會很高興的。」
（是的……也許我真的被清水洗禮過了亦未可知……）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拒絕接受三十年來一切以褒賞為由所贈給我的加封……）
「正是如此，起初我也這麼想。大家都以為我好欺負，所以才來威脅我。但是現在我已經覺悟到，如果我害怕伊達的威脅，那麼永遠都無法和他並駕齊驅。」
在宗矩自問自答的當兒，秀忠已經回到了黑木書院。
一旦忘卻了這個癌的存在而任意行動，那麼就會形成所謂的侵略主義。反之，若能瞭解此一情形而捨棄野心，極力克制住內心蠢動的意念，則必可以成為道義之人。
宗矩不禁大吃一驚。以目前的情形來看，要想在不引發戰爭的情況下解決問題，似乎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命宗矩前去暗殺政宗。暗殺……與其說是暗殺，不如說是藉故引發口角，進而乘機殺了政宗。如此一來，不但伊達的封地會被削去，同時柳生也會遭到流放。
因此，政宗才會當面指責秀忠不瞭解政治的道理。
他的心中驀地浮現這種想法。在這同時，他覺得自己的臉頰似乎被人摑了一巴掌。
（他是要先解除伊達的戒心，然後再和他一刀兩斷嗎？……）
更何況，越前的秀康乃是將軍的哥哥，而秀忠取代了哥哥成為將軍，身為秀康之子的忠直當然會感到不滿。
在這次的會面當中，政宗對擁有絕對權ｈｔｔps://m•hetｕbｏok.cｏｍ•ｃｏｍ力的征夷大將軍提出了嚴苛的批評。
由於領地不足，因此當然不能赦免忠輝的罪過，讓他擁有自己的領土。但是，越前的忠直家中卻又會引發另一個問題。
「是的。當時，我清楚地感受到父親和我的差別。父親能夠支使伊達……但是我卻害怕伊達。因為害怕，所以我無法支使他。愈是無法支使他，我就愈發害怕，因而時時對他保持警戒之心……」
說到這裏，秀忠的眼眶突然閃現著滿足的淚光。
「大御所的遺言明白指出，不可以愚蠢地想要繼承將軍家的職務。但是，我可以要求將軍讓我在水戶之後接替其位；將親生姪兒認作養子，然後由我繼承其位，這又有何不可呢？」
宗矩手中的白扇不經意地掉了下來。
「咦？這不是完全遵照伊達大人的意見去做了嗎？」
這時宗矩突然笑了出來。不過，他的笑容卻含有嘲諷的意味……
秀忠說完，隨即命小納戶為其更衣。
因此豐太閤時代才會發生出兵朝鮮的問題，而今問題依然持續著。
「但是，就在我思索的當兒，整個想法卻突然改變。那是因為，父親的面容突然浮現在我的眼前。」
是在本丸的黑木書院？還是內室中呢？
光是想到這點，宗矩的胸中就已澎湃不已。
這一天的訪問，在雙方針鋒相對的情況下落幕。
「宗矩，我從來不曾像今天一樣，接受如此嚴厲的批評。即使是家父，也不曾這麼對我說過。」
「是啊！伊達大人毫不考慮地就說出了這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