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達爾文的陰謀

作者:約翰.丹頓
達爾文的陰謀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查理密切關注著傑米在岸上的一舉一動。他好像不可思議地忘掉了母語,用英語同他的族人講話,英語講不通時便用上他會的幾個西班牙語單詞。什麼也沒能誘使他講那種憑藉喉嚨咕咕噥噥發音的雅馬納族語,他甚至喪失了理解這種語言的能力。約克.明尼斯特看起來反倒能夠理解個隻言片語,儘管他還是沉默寡言。火地.巴斯克特為慶祝復活節還專門戴了頂小帽,不過她也是一言不發。她好像對野人們都光著身子很是震驚。
放眼望去,不到四十英尺遠的地方,有幾個近乎全|裸的野蠻人。他們僅在肩頭上披著某種獸皮,一頭長髮披散在胸前,臉上塗滿了紅色和白色的花紋。這些人連蹦帶跳,將手臂伸向空中邊打著手勢邊駭人地叫著。他們跟著船在岸上跑,躍過一塊又一塊凸石。很快一些人開始口吐泡沫,鼻涕直流,褐色的皮膚上覆滿了油脂、血鼻涕和唾沫。
菲茨洛伊略帶抑鬱地講道:「我仍然堅信我們都是亞當和夏娃的子女,儘管有些人和我們比起來離伊甸園更遠一些,儘管他們失去了對天堂的任何形式的記憶。」
「不過這樣做很愚蠢,他不能未經允許做這種事。如果他們不同意呢?」
小獵犬號沿著火地島海岸前行,在洶湧的海面上升降起伏。查理站在甲板上,雙手緊握索具。他透過薄霧向岸邊一瞥,禁不住微微一顫,他還從未見過這樣荒涼的地方。亂石群一直延伸到海裡,地面上彌漫著一層陰冷的霧氣。這裡唯一的植被便是南極山毛楂。遠處那鋸齒狀的山峰如同牡蠣殼的邊紋,雖不怎麼宏偉卻有點駭人。山周圍是經雨水長期浸泡的泥沼。一切都是那麼荒涼和灰暗。
他戴著白手套,雙手緊握欄杆,臉在霧中顯得更加陰沉,如同磨光的烏木。他剪裁精緻的衣領隨著海風來回擺動,除卻他淒涼的神色,整個是副喜劇相。
其實輪船剛剛穿過蒙特維多區內的拉普拉塔河口。查理沿途多次施以賄賂打通關口,終於與小獵犬號會合。與菲茨洛伊聚餐時,他向船長講了自己的歷險記。菲茨洛伊也給他講了獵豹船上有一個人迫切想早日出發,要讓查理獨個兒回家去。
查理想,對於菲茨洛伊欲把文明和聖教帶給這片愚昧的地方的宏偉計劃,這個開端畢竟算不上什麼吉兆。再早些,兩人進餐時,船長談及他的計劃時興致盎然。他手捧《聖經》極度興奮地繞著房艙疾行。當時的計劃聽起來切實可行,查理甚至期待野人們站在岸邊展開雙臂迎接他們。
菲茨洛伊駕隻尖尾長艇,他站在船頭有些許緊張。船一觸岸,雅馬納族人便圍上來,叫著「雅馬納芻吶」,抓住船索要禮物。突然,馬修斯現身了,正沿岸跑來。這讓船長如釋重負。馬修斯跳下水,躍上小船,回到小獵犬號,他興奮得發狂。
「你們講過要到我的家園,你們不講信用,沒有去見我的家人,沒有去見我們的首領。」
船員掏出提琴和風笛,連拉帶吹,立時場面變得熱鬧非凡,甚至狂亂起來。其中一個當地人站起來與最高的船員背對背比試身高,發現自己高出半英尺,他沿著河岸飛奔起來,像瘋子一般叫著,揮著一根木棒。一個船員提議來一場摔跤比賽,不過菲茨洛伊看了看四周有愈聚愈多的居民從附近山上衝來,便否決了這一提議。他命令船員們回到小船上。
「我也這麼告訴他的。儘管我一直在想,卻始終也講不出個去的緣由來。去那裡大概要一天的艱苦行程。」他想了一下,接著說,「你注意到沒有?這些人似乎沒有一個表示『不』的意義的詞,也許他們沒有這個概念,我從沒見過他們想要什麼東西時會中途放棄。」
水手們從小船裡望去,岸上,白皮膚的年輕人和他的三個同伴正朝他們的新居走去。他們前面是一群安靜的雅馬納族人,人群分開來讓他們通過,又在四周緊緊相隨。他們逐漸走出了視線。小船一回來,小https://www.hetubook•com•com獵犬號便啟航了。
查理擔心,這些人是不是把那個青年給幹掉了。船到伍爾利亞時,數十隻木船靠了岸。約百名火地人聚攏來。他們身上塗滿了紅色和白色條紋,頸上、頭髮和腰裡纏著幾根布條——顯然是產自英國的布料。
出於感激,菲茨洛伊先後以查理的名字給一片水域和一個海岬命名——「達爾文海峽」和「達爾文峰」。此舉招致了麥考密克的不滿,他幾乎掩飾不住自己的妒忌。這位醫生向沙利文抱怨說,船長以站不住腳的託辭給里程碑如此命名,從而貶低了那些理應享受此待遇者的聲譽。
菲茨洛伊由船員圍著,走上岸奔向小屋。屋裡,他見到了那三個留守的火地人:傑米也遭過搶劫和虐待,他不再穿奇裝豔服,身上還留著不少疤痕。只有約克這個硬漢控制住了局勢,他守住了自己的地盤,擊退了任何威脅他本人和火地的傢伙。不過,即便船長一再催促,三人都不想再離開故鄉回到英國。
船上,他講了自己驚險的經歷。他說前幾個晚上倒還平安無事,不過後來,來了一群陌生人,更好鬥的印第安人。愈來愈多的人擠進他的小屋,糾纏不休,他們或懇求或脅迫,軟硬兼施。他們盜走他的財物;他若試圖阻止,他們便勃然大怒。他們兩度攜來巨石塊,威脅說要砸破他的腦袋。最後一晚,他們將他按倒,用牡蠣殼夾掉他的鬍鬚。他說如果自己再被迫回去,想必會被殺掉。

「說過,怎麼?」
「我敢說他們會同意的。船長很擅長交際,你也知道的。」
印第安人跟著他們進了水裡,趴著小船扯水手的襯衫和腰帶。船上一個水手向水裡扔了幾箱綢帶,印第安人立時撇開船去撈綢帶。有個印第安人抓住了查理所乘的小船,不過划手用劍一拍他的拳頭,那人便鬆了手。小船迅速駛入深水區。
查理走過來斥責他道:「得了,老兄,你快到家了,應該流露點感激才對。菲茨洛伊船長不辭辛苦地把你帶回家鄉,你卻陰沉著臉來回報他,有點過分呢。」
菲茨洛伊帶領他們跨過山頭,進了樹林。傑米想到自己夢想了那麼久的場面就要出現了,高興得手舞足蹈。
「另一條船?天啊,為什麼?」
船靠近了,水手們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們看到岸上的印第安人穿著彩色格呢布條和白麻布條——這些飾物只有基地才有。
經過兩天的航行,在一個晴朗的下午,小獵犬號來到伍爾利亞——與納瓦林灣隔開的一個保護灣。地勢繞過一個半月灣緩緩升起,附近有一個海灘,越過海灘是一條肥沃的綠草帶和一片濃密的樹林,都能看到清澈的溪流。菲茨洛伊斷定此處是理想的落腳點。
船員們立即著手修建傳教基地,他們搭建了三間小木屋,一間給傳教士馬修斯,一間給傑米,還有一間給另外兩名火地人。他們種植了兩個菜園,圈了一道籬笆,並挖一條壕溝作為傳教基地的邊界。完成了這些,船員們開始了船上大卸貨。他們將倫敦傳教會捐贈的數箱貨物搬下船,裡面有湯盤、茶托、門閂、葡萄酒杯、獺皮帽、精製白麻布、一個紅木做的衣箱。水手們將陶瓷便盆搬下船時,禁不住大笑。
過了近一年時間,菲茨洛伊得以履行諾言,駕船歸來。
查理沒有回應,事實上他對傑米腦袋裡整天想些什麼一無所知。他想像不出他的腦海裡是個什麼樣子。傑米的推理方式看起來那麼愚鈍,那麼迥然不同,與時空、因果等這些範疇差之千里,並且帶著迷信和萬物有靈的謎一般的色彩,著實讓人捉摸不透。一個事物不僅僅是這個事物本身,也可同時為兩個事物。每個事物似乎衍生於其他另一事物,而這種方式查理還遠未掌握,只知道它是系統的,像花|蕾開出花朵,又變成果實,而花|蕾、花朵、果實各自又有何相干呢?
他已決定將傑米www.hetubook.com.com.巴頓和年輕的理查.馬修斯安置在岸上——靠近這個年輕人兩年前遭誘拐的地方,地點大體在小獵犬海峽中部。這個橫穿火地島的海峽是船長以前路過時親自命名的。不過他考慮到約克.明尼斯特和火地.巴斯克特兩人來自另一個靠西的部落,應該將他們安置在海峽沿太平洋一側,這意味著船得繞過合恩角這片世界上最險惡的水域。
傑米回頭又盯了一眼那恐怖的河岸。每逢這種場合,查理便覺得這個年輕人像個六七歲的孩童一樣性急和令人費心。事實上,三個火地人都是這種性子,像孩子一樣任性。他嘆了口氣。他一直堅信所有的人在基本層面上行為都是一致的,是形形色|色的社團的力量導致了個體的差異,導致一些高等,一些次之。人性是通往理性和品德之途上的階梯,原始部落居於階梯最底層,英國人和其他某些洲的居民居於最頂層。這些未開化者接納文明的那種憨厚的方式,證實了他的觀點的確是正確的。現在,查理卻在想,既然他們接納文明素質那般迅速,來到故土後會不會也那般迅速地就將其喪失呢?
菲茨洛伊立即給了他答覆。也許三個火地人都還健在,讓他有種解脫感;也許他隱隱期望自己精心培育的精神的種子仍有希望萌芽。他站起身,以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船長的身分握住傑米的兩隻手,閉上眼睛,昂起頭,像位野營布道會上的牧師。
「也許菲茨洛伊船長覺得我們要完成勘查任務尚需援手,與艦隊司令連繫看來來不及了。船長打算自己掏腰包,回頭再尋求償付。」
「他老拿這煩人的事來糾纏我,要我們向內陸行駛,去見他的家人和他的部落首領,一個叫什麼奧坎尼柯特的傢伙。」
「喜歡這裡的景色嗎?」麥考密克問得很簡練。
「這些不是我的族人。」他說著就要哭了。
「我告訴他我會去的。」
查理不知該如何作答,他覺得他們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精靈,或者說像他學生時代看過的韋伯劇《射手》裡面的魔鬼。
「很喜歡。」
船繞過另一海角,他看到四周無論是遍布的小島上還是小山腳下山麓中的高岡上都燃著火,升起的煙與霧交織在一起,正是麥哲倫見到過的情景。正是這火激發了麥哲倫,把這片土地稱作火地島。他們點火是鼓勵船隻靠向岸邊,還是警告其他居民船隻來了呢?
菲茨洛伊溫和多了。他調轉船頭從東進入海峽,謹慎地護著船的兩側,駛進了名為旁森比海峽的平靜水域。沿途的印第安人圍攻他們。印第安人乘木舟跟隨大船,他們打著手勢,敲著船沿,他們不停地叫著「雅馬納芻吶」。菲茨洛伊說這些是雅馬納族人,一個擁有許多宗族的大部落。他們住在用木棍作架、蒙以獸皮或草蓆的帳篷內,以貝類和海豹為食,隔四五天移居一次,他們裸著身子,僅以一層獸皮蔽體禦寒,大部分人披的是海豹皮。他說這三個火地人就是雅馬納族人,不過他們的宗族卻大不相同,傑米的最高等,他的宗族禁食人肉這一事實就是一個證明。
傑米走開了。查理意識到另有一個人影潛伏在他身後,還沒轉身他就意識到那人是誰了。
菲茨洛伊決定親自領航並隨船維持秩序。幾個船員已經厭惡了這個地方,時而發出反叛的聲音。馬修斯見到他曾住過幾個恐怖的星期的地方現下這麼寂靜和荒涼,不由情緒一振。查理、麥考密克和馬修斯打算到了之後要走訪這個村子。
整個過程中,當地雅馬納族人一直面帶疑惑地盯著看。越來越多的居民或乘著木船或徒步趕了過來,他們接到了先闖入者傳的信兒,是期望收到禮物才趕來的。人數很快接近三百。他們蹲下來注視著工事,不住口地重複著「雅馬納芻吶」,甚至想哄騙船員。一天天過去了,他們膽子也愈來愈大,有時他們還偷皮帶、襯衫、釘子、斧子等,任何東西一時半會沒人照看,便和_圖_書會被他們拿去。水手們組建了晚上巡邏隊,但即便這樣也沒能止住失竊。
「喂,」麥考密克擾亂了他的思緒。「你聽見沒有?我們可能要登上另一條船。」
查理心存疑慮卻來不及表達了,因為小獵犬號正繞過一個海灣靠向岸邊,大霧突然現出一個窟窿,眼前的情景讓查理和麥考密克屏住了呼吸。
「我說啊,傑米告訴過你他要去自己的家鄉嗎?」
不過大多數時間裡,船拋了錨抑或船員們有了摩擦,麥考密克都無動於衷。他的臉上罩著一層漠然製成的面具。作為為數不多的擅長騎馬的人之一(絕大多數水手對陸上交通都一竅不通)。他有時隨同查理遊玩或打探搜尋標本和試驗品,儘管每次他都落在後邊,不過倒也發掘出不少東西。查理全都豁達地幫他帶回。
這項工作的要求是如此嚴格和費心耗神,而且海岸又險峻,因而不斷遭遇挫折。菲茨洛伊的幹事在一次探險中喪生,幾名船員失蹤。奧古斯塔斯.厄爾,一位老藝術家——查理的好友,病得不能跟船前行,只得由康拉德.馬頓斯替代——這個研究鳥類遷徙的吉普賽人很快便適應了船上生活。
無論是人還是天使都擺脫不掉
「我的民族很文明,你們去見了我的民族。那些偉大的人們,保證沒有壞蛋。」
查理沒必要猜,他心知肚明。他也沒有笑,笑不出來。
幾天後,小獵犬號在好勝灣下了錨。他們划小船到了岸邊,查理和菲茨洛伊待在那隻尖尾大艇內。傑米身穿藍襯衫白短褲,衣著亮麗,卻在船尾縮成一團,明顯感到恐懼。幾個居民早已聚在岸邊,來回走著,聲音嘹亮地吶喊著,其他人則站在山石上向下望。
當晚與菲茨洛伊單獨會餐,查理看得出他垂頭喪氣,很為他擔心。
一週後,作了另外一番考察的小獵犬號再次歸來,以便看看這三個遷來的火地人幹些什麼,生活得怎樣。這一次情形大為平和:灣裡女人們划著獨木舟捕魚,岸上幾個火地人也沒什麼動靜,對英國人明顯失去了興趣。房子也重修過了,遭了踐踏的花園裡也長出了幾株菜苗。
「首先我們還有很多的工作,」他莊嚴地說,「不過上帝作證,我向你保證我們會回來,來後我們會和你一道去探訪你的村子,去見你的族人,去和你們的大首領交談切磋。」
「可是,這根本不是我的民族。這些是奧納族人,他們很壞。」
小船靠了岸,印第安人湧了過來,手指著船上的東西,口裡叫著。船員遞上各種各樣的禮物,印第安人抱過去並立即拿走了。他們粗魯地用力拍了拍查理和另外一兩個船員的胸口,又同樣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看起來應該是一種友好的問候。不過臉上沒有一絲微笑來消除這緊張的氣氛。印第安人圍住傑米.巴頓,推了推他,又面帶疑惑地討論著什麼。傑米不會講他們的語言,兩眼嚇得瞪著。
小獵犬號再次啟航,奔著大西洋向東駛去。查理感覺,菲茨洛伊又對它的偉大試驗新增了一線希望。不過船長極少談及這些,好像一談及便會中了咒語徹底泡湯。
那天晚上他又豎起《失樂園》讓它隨意打開,不加選擇地讀上一篇。這篇竟是那麼適用於他。莫非正是對他心態的寫照?撒旦對人類窮追到底,欲毀之,他騙來天使長烏列保護自己,將自己化身作小天使:
三個人沒有怨言,只是傑米,他邀了菲茨洛伊、查理和麥考密克到他房子,說他感覺自己被利用了,因為他們根本沒去拜訪他的村莊。
剛好九天後,小獵犬號歸來了。
整整二十四天,小獵犬號航行在驚濤駭浪之中。據查理估計,有一個海浪有二百英尺高,幾乎將船掀翻。當時他滿心恐懼,咬緊牙關挺了過來。儘管夏季航行應該容易一些,不想天氣還是惡劣得難以克服。
虛偽這個惡魔,他隱身四處游動,
  小獵犬號www•hetubook•com•com
「是啊,」查理說,「我們不是來了?」
他說約克和火地早就離開了,他的財物大都被拿走了。不過他很知足。「你們答應過的,我等了好久了。這次你們要去拜訪我的國家。」
查理在路上待了數月,整天興高采烈。他更加樂於將自己鍛鍊得堅韌強健。南下時,在結了冰的海岸上,他或做個長足旅行或去獵海豹。他睡在勉強將就的帳篷裡,穿著件起了皺的皮大衣。他蓄著一臉絡腮鬍子,長得五指併攏都抓不過來。北上時,氣候比較宜人,他步行的路程也更遠,有時在幾百英里外與小獵犬號碰頭。菲茨洛伊最終勉強同意他從里奧內格羅到布宜諾斯全程六百英里距離的陸路上步行過去。這段行程中有很多地方,西班牙人都在和土著印第安人作戰。
「天啊,」麥考密克說,「我還從沒見過這個樣子的,你覺得他們危險嗎?」
斜上空,烏雲密布,雲塊又黑又厚。時而能看到幾下閃電照進樹林,因為隔得很遠,幾乎聽不到雷聲。
「我敢說,岸上的一幕只是有點慌亂而已,不過這是第一次接觸嘛,我想過幾天情況一定會好轉的。」
不過有一間小屋還成樣子,房裡走出傑米。他和剛找的老婆划著木船過來。大夥打量了一會兒才認出他來。他只紮了一塊腰布,瘦得肋骨都顯現出來,頭髮披散著,臉上也描了色紋,他示意大夥跟他上岸。正要坐下聊聊,他又跑進小屋。不一會兒,他走了出來,換了裝,穿上了褲子,襯衫和茄克——衣服穿在他身上顯得肥了。他老婆待在小屋裡,羞得不敢見這些外族人。
他終於到了布宜諾斯艾利斯市郊,卻給一場軍事叛亂阻住了步伐。羅薩斯將軍正圍攻這座城市。查理提及將軍的名字,出示了他的通行證,盡力穿過了封鎖區,不過卻發現小獵犬號早已不在。他哀嘆自己給落在後面了。
一天,他走進了胡安.曼努埃爾.羅薩斯將軍統治的區域。這位臭名昭著的凶狠頭目擁有一支私家軍隊。其對付印第安人的策略便是圍住村莊將男女老少全殺光。這個據說是個危險分子、尤其是笑起來最狠的將軍聽說有個英國人到此,便將他邀到營房,以禮相待。查理對其騎術印象頗深。他能爬上方臺,跳到一匹待馴之馬的背上,騎得牠筋疲力盡。羅薩斯將軍給了他一個通行證件,並不停地大笑。
傑米.巴頓走過來,站在查理旁邊。近幾週,船一路南行漸遠,大家歷經了嚴寒,呼吸著泥土陰冷的氣息。三個火地人舉止變得有些異常,火地.巴斯克特身子腫了起來(照查理看來,她倒像是懷孕了),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甲板下面,也很少說話。約克.明尼斯特想要獨占她,一有機會就坐在她旁邊,而別人一靠近她,他便面帶怒容。傑米也失去了他一貫的快活勁,變得有些憂慮。有時他看起來迫切想到達目的地,有時卻好像又害怕到達。
第五天,不好的一幕發生了。一名水手將一位年長的印第安人推出了邊界,「老先生」給激怒了,他向水手臉上吐了口水,又打出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手勢:他裝出要扒了水手的皮吃掉他的樣子。查理回想起傑米幾個月前給的警告。菲茨洛伊命令手下在岸上豎了些靶子,演示給雅馬納族人看英國手槍是幹什麼用的。當地居民聽到槍聲向後畏縮,成群結隊後撤,到了晚上便莫名其妙地全部消失在群山中。第二天早上,他們卻又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回來了。
「這些是奧納族人,」菲茨洛伊解釋道,「這些人不像傑米.巴頓那族人,是印第安森林部落。他們不用獨木舟,以弓箭打獵,他們身材高,有六英尺,能講六七個西班牙語詞,通常是他們想要的東西,如刀子等。這也證實他們與外人有些來往。」
菲茨洛伊分發給印第安人最後一次來自馬修斯存貨的禮物。他希望這些禮物能讓傑米生活之路更平坦,或許也可以給某天某個沉了船的英和*圖*書國人施以人道救助。馬修斯請求船長將自己帶到遙遠的紐西蘭,那兒他有一個也在作傳教士的哥哥。菲茨洛伊爽快答應了。
儘管氣氛有些緊張,菲茨洛伊依然執行著他的計劃。將馬修斯留在營房內,他說要做個試驗,小獵犬號要沿海峽繼續航行一週左右,去勘探西部海灣,然後歸來查看傳教工作進展得如何。這個十多歲的孩子在船上享受了最後一頓盡興的大餐,這些食物他幾乎還沒嘗到過。飯後他被帶有強迫意味地送上岸。他坐在船尾,頭仰著,掛著同樣漠然、僵硬的笑容。船手們粗獷地唱著曲兒,好像是皆大歡喜。傑米和另兩名火地人被另一隻小船送上了岸。
唯有上帝才看得見……
「我打賭你肯定能猜出提這個主意的老兄是哪個。」他笑言。
菲茨洛伊沒有回答,他直盯著桌子好像沒聽到似的。
離開伍爾利亞的那個晚上,查理和菲茨洛伊單獨會餐,他很少見到船長如此沮喪。他意識到就在這短短一日之內,這個漢子三年來縈繞心頭的夢想——將上帝的精神和語言傳給窮人們和未開化的居民——就要徹底破滅。
這期間,小獵犬號折回一直駛到蒙特維多,繪製了南美洲和福克蘭群島的東部海岸線。為完成這項工程,菲茨洛伊接受了沙利文的建議,決定再購置一艘大船。他自掏腰包一千三百英鎊,購買了一艘美國捕海豹用的船,將其改裝,命名為探險號,用以繪製淺灘和較淺的小港灣,由沙利文指揮,他帶上了麥考密克同行。
傳教士馬修斯也是行為怪異。他大多數時間都只待在船上,對給他搭建的家絲毫不感興趣,臉上掛著冷淡的、漠不關心的一絲笑容。查理對金說,看馬修斯那副樣子,就好像這整個事業跟自己沒有絲毫關係似的。
在回小獵犬號的路上,查理看到傑米倒在船尾,兩隻腿緊緊夾著。很快他曉得了原因:傑米的白色短褲大腿根部有塊黃色痕跡在向下擴散。傑米回到自己的房艙藏著,當天再也沒現身。
「我記得已對你講過了,我會去見你的民族和你的領袖的。」
菲茨洛伊船長面臨一個艱難的決定:將他的幾個火地人放到何處。
查理非常喜歡這一旅程。他挎著槍,與一列武裝的加烏喬牧人騎馬同行,以作掩護。他敬佩這些人的勇敢甚至是野蠻,也開始稱呼自己土匪。最後,他還學會了擲繫有石頭的繩索。他常去獵鴕鳥。鳥兒們四散逃跑,乘風揚翅的場面很是逗人。晚上他就著營房的燈讀《失樂園》。他讀得如此頻繁,都設計出了一種遊戲:豎起書讓它隨意打開,然後隨意選上一篇,讀後便頭枕馬鞍,迎著星光躺下,聆聽他從未聽過的夜裡鳥兒蟲兒的樂音。
查理在船上的形象愈來愈佳。他的性情——自立、活力、熱忱——在艱難困苦中顯現出來,不止一次他充當了英雄的角色。有一次,探索乾旱貧瘠的巴塔哥尼亞地域深處的小分隊陷入了絕對困境:疲乏虛弱,口乾舌燥。菲茨洛伊和其他隊員都走不動了。查理獨自一人蹣跚前行,尋到支援,拯救了大夥。另一次,岸上一夥船員給冰川美景迷住了,他們沒有意識到危險,思維敏捷的查理奮力跑去將他們乘的船划開,才避免了大船遭冰川帶來的巨浪砸散的悲劇。
兩週後,船再次駛入小獵犬海峽,直奔伍爾利亞。大夥迫切想知道基地以及那三個火地人情況如何。即便從遠處望去他們也能看出那兒一片廢墟,兩間小屋坍塌了,只剩下光禿的木架子在那兒,菜園也不見了。

這段經歷滿足了他探險的胃口,也是他最充實最愉快的一段生活。他感覺自己就是小說中的浪漫英雄,沿著南美大草原邊界騎馬漫行,閱盡所有英國人未曾見到過的美景和鳥獸。比起這兒,什羅普郡好像太小了,那兒的生活也太乏味了。
「對。不過記住,你在英國生活過,你見過國王,你可比他們強,你有文明這副盔甲來保護自己。」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