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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爾文的陰謀

作者:約翰.丹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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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姐妹倆躲在林子裡小溪邊的燈心草叢中,聽醜陋的男妖精叫賣他們甘美、勾人的食物——「來買我們園裡的果子,來呀,來呀……」貞潔的莉齊塞著耳朵跑了。但勞拉卻抵擋不住他們的誘惑,走了過去。她付給他們一綹金髮。
勞拉回到家裡,對那種水果上了癮。如果不讓她吃,她就會熾熱狂躁地劇烈扭動。那渴念如此強烈了,她病倒了,最後到了死亡的邊緣。莉齊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必須拯救自己的姐姐。她錢包裡帶了一便士金幣,去找那些妖精。他們要她和他們一起宴樂。她拒絕了,並堅持要回那枚金幣。他們辱罵她,並想強迫她吃他們的水果。但她緊閉著嘴唇。「感覺到汁液沾滿了她的臉,盛在下頦的小酒窩裡,她心裡笑開了顏。」
「你聽起來好像五十歲了似的。你才二十七啊。」
那個下午,休坐在圖書館他習慣的位子——屋角的桌子——感到進退維谷。他已經看完莉齊的日記,但並沒多少收獲。裡面有一些關於達爾文審讀自己的日記和修改手稿的日記,令人很感興趣,但卻寫得非常粗略。他沒能查到那些日記的原稿,好些已經丟失了。但這卻很難用作證明他處理不當的證據。還有那句費解的話,「大火之夜」,到底是啥意思。一些關於菲茨洛伊自殺的戲劇性資料——除了莉齊與他見面的資料外——人們都已知道(他查過了)。
「達爾文也沒幫菲茨洛伊多少忙……他和那個赫胥黎……幫他進入了皇家協會,作氣象員的小差事,沒有退休金,沒有前途。難怪他被迫了結自己的生命。這就是他的船友,因他促成的航海考察而聞名世界的人——一個離經叛道者——他們只給了船長微薄的津貼。」
「我不能說。」
就算是我不給你爸爸講,你的過失也很快會被他知道得清清楚楚。那會讓他非常傷心的。除了告訴你應該祈求他的寬恕和上帝的寬恕外,我不知道還能對你說什麼。做好最壞的準備,無論是什麼樣的懲罰,你都要以一顆悔悟之心去接受,因為你完全是自食其果。你將會被送走。女兒啊,你怎麼能夠做這樣的事?你怎麼能那樣自私和殘忍呢?你難道一點不在乎我們的家嗎?你難道沒想想你的行為會給我們造成怎樣的影響嗎?稍微想一下你給我們可憐的家庭帶來的恥辱吧。這就是背離上帝和我們的救世主耶穌的惡果。從你拒絕接受堅信禮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走上了一條錯誤的道路,但我從沒想到竟會是這樣。哦,我們該怎麼辦啊?發生這樣的事,我們以後怎樣做人啊?

吃罷蘇格蘭式的早餐——一碗滾燙的燕麥片粥,上面浮著半英寸厚的一層奶油,用木勺吃——休慢慢地喝著咖啡,看著遠處綠色尖頂的松樹和深藍色的拉根湖。但在昨天晚上,當他從因弗內斯出發,越過山地,沿著安裝有反光板的公路在飄忽的霧中驅車而行時,那裡還是那麼變幻莫測。
我的天,他想。她懷孕了。真難以置信,她離家出走後懷孕了。她會怎樣?——真奇怪,事情已經過了一百五十年了,還想讓它復活,還想去理解它的意義。有時這一件件的事情很符合邏輯,有時又不是那樣。有時做研究歷史的會比生活中的本人還要清楚。在這一事例中,休就知道在不遠的將來的某個時候,莉齊將會與一個她沒與之結婚的男人懷孕。單是這一事件,就足以使她的世界坍塌下來。當她還在日記中喋喋不休,當她還只有二十餘歲,還在沉思冥想著唐豪斯的客人們,在玩捉迷藏,以及如此等等時,你就知道了那將要發生的一切——多麼可怕和_圖_書!這就像看著一輛超速行駛的汽車,而且明知道它就要撞車一樣。掌握著這樣預見的人,有如上帝。
「是那名字……在那荒遠的海岸,躲在自己的房艙裡。一連數週,風暴擊打著輪船,很少見到太陽……菲茨洛伊過去常嘮嘮叨叨地談起他……談起七處傷口,七處傷口……鬼知道什麼意思……那樣的孤獨……沒人幫你,不能向任何人求助。」

休同情地點了點頭。
「一直到死,他們都糾纏著他——那些銀行家,商人,輝格黨人。他四面受敵。他們把他打倒了。沒有忠誠,沒有感激……他花了那麼多年,繪製了所有那些最凶險的海岸圖,麥哲倫海峽,合恩角,火地島……他自己花錢雇了探險號。不得不全部自己掏腰包,但卻完成了那項工作。可海軍部感激了嗎?絲毫沒有——連謝謝兩個字都沒說。」
他希望見到麥克倫德,要找到他可不容易。諾拉.巴洛,達爾文的外孫女,寫過她一九四三年與勞拉.菲茨洛伊在倫敦見面的事。這就是那個女兒——神經錯亂的菲茨洛伊在結束自己生命的前一刻曾親吻過她的面頰。休根據這一記述,找到了勞拉的訃告,並進而找到了菲茨洛伊家族的其他成員。現已九十多歲的麥克倫德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一位托利黨戰略家,在白廳的內部圈子裡很有名望。他還是一位戰鬥英雄,獨自一人奪下了德軍的一個掩體。
「我原以為你說全被搜遍了呢。」
「只是隨便聊聊」,休微笑著回答說。
在貧乏的道路上相互鼓勵,
說著,他遞過來一張上了年代的單頁紙。紙上有很多折痕。因為反覆的閱讀,紙已經破損了。休凝視著紙頁。字是用黑墨水寫的,筆跡顯得有些稚氣:
羅蘭已經走了。
麥克倫德在樓上接待了他。那是一個非常大的房間。高曠的屋頂上塗的灰泥年代已經很久遠了,屋梁只是粗刀劈砍而成。他坐在窗前,陽光從他身後傾瀉進來,所以開始時很難看得清楚。他因年事已高,身體有些萎縮,但他坐得很直,一條羊毛毯搭在腿上。他示意休靠近坐下。於是,休在一旁的一個位置坐了下來,以便能把他看得更仔細些。麥克倫德滿頭銀絲,捲曲的長髮懸在耳邊。紅色的毛細血管明顯地布滿了鼻子,眼球是濕潤淡紅的。
「休,是長大的時候了,別再遊戲了。你已在那些鄉村野路上跑了多少遍了——七次?八次?你換過多少工作了?——酒吧招待,摘蘋果,建築,郵局,在帝國大廈賣紀念品。我的天。」
休駕車一路超速回到劍橋。
「你運氣好,找到了自己喜歡的東西,可我還在找。」
休把信放在衣服口袋裡,穿過寬敞的閱覽室,走進側邊的影印室。他影印了一份,又回到書桌,把信放回書裡,然後把書拿到還書櫃檯。
一束陽光照射在書上。休舉起書,在金色的光束中轉動。當書頁翻動時,一張紙片落出來,飄到了地上。他彎腰拾起那張紙。是一封信,信箋紙很厚,上面有一片明顯打濕過的痕跡——實際上是半張紙上的半封信。上半部分,包括稱呼,已經沒了,像是被撕掉了。
他曾向貝絲講了很多卡爾的事情。她是個很好的聽眾,問題很少,但總是恰到好處,而且總能迅速指出他那在心中反覆練習的、構思精當的敘述中的不實之處。昨天,他談到自己從安多佛被開除的事。她得知卡爾也與那事有牽連後,感到很是驚訝。「你是說他從劍橋開車來慶賀你進了哈佛,結果你丟了入學機會?」她驚叫道,「真讓人不敢想像。」

「請告訴我,」休最後說,「他是真的辭職了還是在度什麼假?」
他很難想和-圖-書像出卡爾在這裡向同事點頭問好以及朝明亮、層疊的過道走去的樣子。這地方看上去沒有一點生氣,也不是一個從事尖端研究的溫室,而是死氣沉沉得像一個保險公司。
他想,走了這麼遠,可能還會是竹籃打水。
休放下書,想著莉齊,達爾文的莉齊。當然,那首詩會讓她癡迷若狂。她被那首詩所吸引,正如詩歌裡的勞拉被精靈的水果所吸引那樣。來買我的果子,來買,來買。
「那麼他的確是辭職了?」
不久,下午的太陽從天際沉落下去。休告別走了。
她跑回家裡,大聲叫喊勞拉:
她吸到嘴唇疼痛……
「我打賭你不知道是誰寫的,」麥克倫德得意地說。
「只是好奇。我是最近才聽說的。給我講講。」
一位接待員對他燦爛地一笑,請他等一下。她抬頭朝一排新式的金屬架塑膠椅子示意了一下。在椅子的旁邊,是一些賣軟飲料和糖果的售貨機。

一陣沉默。「我查過了記錄。實際上六年前的六月十號他就已經沒在這裡工作了。我想我能說的就那些了。」
「普林格爾.斯托克司……」
「噢,你們這些美國佬。」
關於達爾文的話題使談話內容轉到歷史命運的變幻莫測上面。休於是抓住機會又一次提出希望找到一些文獻資料。
他回到房間,打點好包裹,低頭穿過門楣低矮的木門,提著背包來到那家老酒店的前廳。付過賬後,他詢問去店主家的路怎樣走。那個女人似乎很吃驚——竟然菲茨洛伊.麥克倫德同意接見他。
「那是暑假打工。我當時還在上大學。」
他看了一下手錶。貝絲會在普林斯里真特等他了。他很想喝一杯。當他走下前門臺階時,他拍了拍衣服口袋裡的影印文件。
我從精靈那裡為你擠來的汁液。
「人懂事越早越好。」
「可你為什麼對它感興趣呢?」
沒有朋友像姐妹,
別管我身上的瘀傷,
不知名的果樹結出的果實,
「有關達爾文的搜遍了,但莉齊的沒有。實際上你是第一個要那本書的人——至少是一九七八年我們開始使用電腦以來的第一人。我可沒有費心地一個個去查以前的卡片目錄。」

麥克倫德喝光了杯中的酒。
一位保安人員在一個名單上找到了他的名字,於是升起擋在入口的橫桿。他要見一個叫亨利.詹克斯的行政助理。在電話上對方就暗示過他,他找不到多少資料。他是使出了美國舊式的糾纏辦法才獲准這一預約的。
他們交鋒了片刻。
羅蘭走了過來。

「它對莉齊非常重要,對她有著某種特殊意義。」
「我原想在eBay網上把它賣了的,」麥克倫德說,「但,老天——我可不忍心賣。我給你看看吧。但得提醒你:看的時候小心點。」
羅蘭奇怪地瞄了他一眼。「你現在可走得太遠了。聽說過。但怎麼啦?」
「是啊。是一件紀念物,是一個煎熬於兩個世界之間的可憐的印第安人最後的遺言。」
「他做的是什麼研究?」
他剛一踏上前門的臺階,門就開了。門開得那樣地及時,他猜測自己走進莊園時,一直有人在仔細觀察自己。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太太抓住門上的把手。她身材瘦小,動作非常敏捷。休作了自我介紹。她也報上了姓名:麥克倫德夫人。
休把信遞了回去。
休到了一片很高的常青樹林。它們驟然出現,像一面高聳的牆壁。一條幽暗的小路從樹林中間穿過,就像https://m.hetubook.com.com是一扇門。休順著小路來到樹林的另一端。面前的景色讓他大為驚訝——一座舊式的莊園宅第坐落在起伏連綿的山間,旁邊是一面不大的高山湖泊。看得出來,那曾是一座十分輝煌的建築。只是現在它的石板瓦屋頂已經下陷,窗戶也已變形。道路變窄了,齊膝深的野草上的露水浸濕了他的褲腿。
擁抱我,親我,吮吸
他說話時的那股熱情,像是在談論自己的兒子似的。

麥克倫德吩咐他的妻子去拿來。她去了好一陣子才抱著一個邊緣被磨損了的皮箱回來,然後把它放在搭在他腿上的毯子上面。她的衣袖下面沾滿了灰塵。
他遞給休一杯蘇格蘭威士忌,休婉言謝絕了。他看見主人旁邊的一張小桌子上有一個半滿的杯子。他偷偷看了一眼手錶:十點。
將迷失了方向的拉回。
但休一眼就認了出來。「但我知道。傑米.巴頓。」
休把書托在掌心。它的封面是布面的,很厚,卻出奇地輕。
「恐怕我幫不了你多少忙。那些資料是保密的,原因你肯定能理解。」
然後:
屋外,空氣澄澈明淨,涼氣直往肺裡鑽。他把背包放在租來的汽車後車廂中,扣上紐扣,然後朝酒店旁的一條土路爬去。那是一面巨大的石牆,上面長滿了苔蘚,從酒店房子延伸而去。小路鑽進一片林地,然後登上一個陡坡,翻上山頂,來到一個十字路口前。他取道往右,十五分鐘後,便到了一片明亮、翠綠的草地。草地上點綴著放牧的羊群。綿羊毛色灰白,纏結在一起。牠們抬起頭來,木然地望著他。
「你可不要惹他生氣」,她用方言責備他說,「他很自負,但年齡也夠得上做你祖父了。你到底想在他那裡了解些什麼?」
「凱勒姆先生?沒事吧?」
休一直以來就對傑米的傳奇事跡非常感興趣:被從一隻獨木船上救起,環遊倫敦城,然後又回到他那原始的世界。他曾懷疑過他在艾倫─加德納號大屠殺中的作用,因為就那一問題,歷史上一直懸而未決:傑米被控參與了那樁令人髮指的罪行,而他又從未主動為自己辯護過。那位廚師證詞裡描繪的那一細節——當他的族人在海灘上割砍和燒烤白人的人肉時,這個感傷的野蠻人卻在船長的房艙裡睡覺——特別地真實可信。休有時努力地把自己想像成那個印第安人,想像他在應對那兩個決鬥的世界時的情形,想像他所必然感受到的紛亂、憤怒和對自己的痛恨。
你想我了嗎?
休的的確確是大吃了一驚。「怎麼找到的?」
勞拉照做了。她緊抱著妹妹,親啊親啊親她。她酣睡了整整一個晚上,一覺醒來又恢復了青春活力。許多年後,當她們都已為人|妻為人母,她們把孩子叫到一起,給他們講男精靈和妹妹救姐姐的故事。
休非常喜歡聽麥克倫德談論過去的事情。他在那裡待了一天。應麥克倫德夫人的請求,他推著輪椅陪老人在莊園裡石頭鋪成的過道上走了一會兒。之後,吃午飯的時間到了,有山鶉和上等的墨爾樂紅葡萄酒。飯後,他們又到客廳裡抽雪茄。菸剛點上一會兒,麥克倫德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漫不經心地說:「我保留了一點兒資料,你可能會感興趣的。」
這張小小的紙頁透露出一個鮮為人知的祕密。它沒有為傑米的人格分裂問題提供出一個答案,但卻暗示他做出了某種讓步。面對十hetubook.com.com九世紀工業化歐洲的強權和錯綜複雜的形勢,他選擇了他自己的人民,選擇了他自己在南美最南端那原始而充滿生機的生活。
經過一小會兒閒聊後,麥克倫德喝了一大口酒,砰地放下杯子,叫他談正事。像在電話中那樣,休解釋了自己對研究菲茨洛伊船長的興趣。他說想找一本書,想看看是否有可能找到一些信件或者其他紀念品什麼的。
他估計是寫給莉齊的,因為它藏在她的書裡。他想自己認出了是她母親寬矮、粗筆畫的字體。字跡非常潦草,像是寫的時候非常憤怒。
這個問題把對方嚇了一跳。「我想這個問題我也無權回答。」
「有那樣糟糕嗎?啊?」他問道。
休改變了主意,說他還是想喝一杯。麥克倫德很高興,向妻子大聲叫了一聲。他妻子立即把酒端了上來。
「我能幫什麼忙嗎?」
她吸呀吸呀更多地吮吸
「他在等你呢,」她一面說,一面指了指身後的木樓梯。樓梯沿著方形的牆壁層層上升,它粗黑的扶手就像一條蟒蛇。休謝過她,踏上用銅釘固定在地面的褪了色的條形紅地毯。在樓梯半中間轉彎的地方,他一下呆住了——在他面前是一尊巨大的大理石半身塑像。他是那樣的熟悉:杏仁眼,敏感的嘴,鷹鉤鼻,前額寬廣,頭髮像拿破崙那樣往後梳著。那就是菲茨洛伊本人。
仍然愛你的母親,愛瑪
我看到過你們的輪船。我看到過你們的城市。我看到過你們的教堂。我見過你們的女王。但你們英哥人對生命的理解不及我們貧窮的雅馬納人。
他甚至開始對莉齊的誠實性表示懷疑了。他想到她可能只是一個對父親過分依戀的年輕女子。她所看到的陰謀之舉純屬子虛烏有,是充滿著情感壓抑的維多利亞式的敏感女子對事物進行精心過濾的結果。甚至更糟糕的是,她或許是故意留下那丁點線索,把一些後來的歷史研究者——比如他本人——搞得焦頭爛額,以此獲得一種極大的快意。
「它們全沒了,什麼也沒留下,清理得乾乾淨淨。你該幾年前來。」
那個女人俯身過來,肘部朝他晃動著,像是要戳他的肋骨。
「也許有一件事。你聽說過《妖精市場》那首詩嗎?」

快來親我。
「是克里斯蒂娜.羅塞蒂寫的,當時曾引起極大轟動。它寫的是兩姊妹,一個純潔,一個耽於肉欲的誘惑。非常具有維多利亞時代特色。精神與熾烈的聲色之欲交織在一起……」
「哦,那加緊點。有時我覺得你浪蕩過頭了。你那樣子似乎是想為哪本平裝小說封底積攢一大堆的狗屁工作履歷。」
莉齊,他想,難怪她那麼喜歡這首詩。
「我明白了。」休記起來了:海格特——莉齊最後做志願者為女犯人讀書報的地方。
「他十四歲就開始了海洋生活……二十三歲時執掌了自己的輪船。唉,那是何等的孤獨,做皇家艦艇的船長……那位在小獵犬號上崩了自己腦袋的船長叫什麼?……」
他記得,後來那天晚上,他們一起去倫敦玩。他和卡爾到國家劇院觀看了一場感人的演出——《長夜漫漫路迢迢》。第四幕時,劇中兄弟倆講出了真實的心聲,使戲劇達到了高潮。哥哥傑米酒後吐真言,發誓說他愛埃德蒙德,然後衝口警告他要提防著自己:我從來不希望你成功,你把我比得如此沒用。他說,我總是希望你失敗,媽媽的寶貝,爸爸的心肝。這時,坐在遮暗的正廳後排的休微微轉過頭,看到卡爾正回頭來看他。他們目光相遇,沒說一個字,後來也從沒再提起過。
https://www.hetubook.com.com驗室的外觀很讓人失望。在他腦裡——根據卡爾誇誇其談的描繪,休想像它是個很大的校園,有四五幢大樓坐落在牛津郡的山林間。他曾想像穿著白大褂的科學家——還有迷人的女科學家——在那裡忙碌著,在石板鋪砌的露臺上小憩,以及他們用厚重的陶瓷杯一面喝著熱咖啡一面苦思冥想地進行實驗的情景。但是,那兒只有一幢醜陋、低垂的磚樓。它的入口很難看,只是一扇嵌在很大一面突兀的樓面上的旋轉門。樓的四周是個柏油停車場。
羅蘭眉頭一揚。「啊,曙光就在前頭。坐在那裡——一根毫毛也不要動。這是命令。」
「但現在你沒上學了,是該打算一下自己的人生道路的時候了。你想像爸爸那樣一輩子作個落魄的律師嗎?你想每天晚上去擠六∶十五的火車,在中央車站就抓起一杯酒,而且幾乎等不及趕到家又抓起另一杯,然後就神態迷糊嗎?我在你這年齡,早就知道自己想幹什麼了。」
「我們收藏了達爾文家族大量的資料。伊麗莎白——莉齊——住在劍橋,終生未嫁,就在這兒的威斯特路的一幢小房子裡。去世後,她的財產,包括書籍,全都收藏在了我們館裡。」他把書遞給休。「你根本不清楚我們後面都堆了些什麼。僅僅達爾文的資料就放了十六個盒子。防酸的,你放心吧。」
休搖了搖頭。羅蘭轉身走開,但休又把他叫了回來。
那聲音很尖細,聽起來已有了些防範。休跟著亨利.詹克斯走下大廳,來到他的辦公室。他坐在桌子對面,向他解釋說自己來這裡是想盡量了解一些已故的哥哥工作方面的情況。
「你知道那句話嗎——進兩步退一步?在我這裡,卻是反過來的。」
「不是船長的,是貝西的東西。她是達爾文的女兒,從沒結婚。也有人叫她莉齊。她說那是從她父親那裡得來的,但她總覺得應該是船長的東西。因此在她們的父親都去世很久後,她把它交給了船長的女兒勞拉。自那以後,它就一直保存在我們家裡。」
五分鐘後,他回來了。他拿著一本很薄的書,抑制不住得意的笑容。
「我得說它很有保存價值,」他說。

無論和風或暴雨,
羅蘭走開了。休開始閱讀那本書。詩裡的兩姊妹叫勞拉和莉齊。
「啊,可憐的人。他非常優秀,你知道。第一個嘗試進行天氣預報——還發明了那鬼東西,第一個使用氣壓計。他的測量圖至今還在使用。」
在穿過樹林回酒店的途中,他感到很滿意,就像一個偵探掌握了一條線索。莉齊日記裡的那句話,也就是精神失常的菲茨洛伊對她說的話,不是:你們英哥人——沒有一點生氣,而是:你們英哥人對生命的理解不及……
「我不僅給你拿來了她最喜歡的詩,」他說,「還把她自己抄寫的那份也帶來了。」
第二天上午,一種成就感激起了他的興致,休決定去看看卡爾的實驗室,看能否找到一些讓他放棄那份工作的原因。他把車開上牛津學院車道,還算慶幸的是學院位於牛津以南十六英里的地方,而不是在城裡面。這樣,那些在商業大街的每一個庭院、每一個角落伺候著他的種種傷心往事,就不至於來糾纏和折磨他了。
休眉頭一揚。
這讓麥克倫德很是佩服。「沒錯。好像是為達爾文寫的。大約是在調查那次大屠殺期間,他從福克蘭群島寄給菲茨洛伊的。菲茨洛伊把它轉交給了他。」
我徹底絕望了。
原來如此——它表明了傑米.巴頓對那些英國人,對他們所代表的文明的最後絕望。儘管他們有知識,儘管他們有各種成就,但這些最高的領主對真實生命的了解卻不及他自己的印第安同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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