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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約定

作者:茱迪.皮考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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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鄰家男孩 現在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

第一部 鄰家男孩

現在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

梅蘭妮板著臉聆聽刊登訃聞、冷藏保存遺體、喪禮回條、墓碑等事宜,置身此地就像獲准進入至聖所,你靜靜提出問題,其實卻不希望得到答覆。老實說,她從不知道死亡包括這麼多細節:棺材蓋要打開還是蓋上?葬禮的來賓簽名簿要精裝還是平裝?告別花環應該插上幾朵玫瑰花?
「什麼?」葛絲驚呼一聲,大步向前,詹姆斯也同時打算抗議。
過了一會,他走向艾蜜麗的房間,房門緊閉,一推開房門,回憶如潮水般湧現,好像房內蘊藏著女兒的靈魂。他悲喜交加,感到頭暈目眩,他倚在門柱邊,深深吸一口艾蜜麗慣用的「美體小舖」香水味,香水氣味甜膩,帶點堅果果香,他伸手拿起床頭的毛巾,毛巾還濕濕的。
她衝出辦公室,拼命試圖忽略真正的問題。問題不在於麥克的決定都是錯的,而是他畢竟做出了決定。
梅蘭妮沒有反應,探長跟戈德夫婦說了什麼?更重要的是,他們相信嗎?「妳曉得克里斯愛她,」葛絲輕聲說。「妳曉得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雖然這個女人沒穿制服,除了筆記簿之外,顯然也沒有佩帶具有威脅性的物品,但她卻帶著一股傲氣跨進病房,詹姆斯不禁站起來走到克里斯的床邊。「詹姆斯,」葛絲悄悄說,暗自希望兒子睡著、不必面對這一切。「瑪洛探長想跟克里斯談談。」
她會回來的:她一定會回來:這裡還有太多尚未完成的夢想。
梅蘭妮看著帳單慢慢累積成驚人的數目:棺材兩千美金,水泥封箱兩千美金,卻只是延緩屍骨不免腐化的過程,聘請拉比三百美金,《紐約時報》刊登訃聞五百美金,整治墳地一千五百美金,殯儀館禮堂租金一千五百美金。他們上哪兒湊出這麼多錢?然後她忽然想到:艾蜜麗的大學基金!雅各.沙茲曼把總數遞給麥克,麥克連眨都不眨一眼。「沒問題,」他再度聲明,「我要最好的。」
麥克點點頭,指指屋子說:「門沒鎖。」他看得出探長似乎有意開口告誡這樣不對,但想想還是沒說。他走到乘客座位旁,打開車門把梅蘭妮拖下車。「進來屋裡,」他放緩語調,聲音低沉溫和,好像安撫一匹受驚的馬兒。他扶著太太走上石階,走進廚房,她在一張椅子上坐下,毫無脫下外套的意思。
葛絲還來不及走到床邊抱住兒子,瑪洛探長就替她這麼做。「沒錯,」她說,克里斯馬上嚎啕大哭,探長摟著克里斯,葛絲只看得到他的背部,他不停咳嗽喘息,背部一陣陣抽搐。
麥克臉色發白,把一個購物袋遞給沙茲曼。「我想我們該走了,」他輕聲說。「衣服在裡面。」
「那件襯衫無袖,」梅蘭妮心不在焉地說。「她會凍死。」話一出口,梅蘭妮馬上遮住嘴,葛絲的手還擱在衣架上。「不、不,」她呻|吟,眼中充滿淚水。
「我們……嗯……我們去那裡晃晃。」他攪弄被單的一角。「我們帶了一些加拿大威士忌過去。」
他們回到家時,安瑪麗.瑪洛在車道旁等候。
過了一會爸爸也醒了,現在爸媽各自坐在病床一邊,好像一套成雙的書夾,兩人臉上皆寫滿憐憫與痛苦。克里斯把臉埋在枕頭下。「等你回家,」媽媽說。「就會舒服一點。」
詹姆斯把紙巾揉成一團塞到咖啡杯底。「嗯,」他瞄瞄手錶說。「我該走了。」
克里斯雙手緊抓著被單邊緣,他抬頭看看探長。「妳知道艾蜜麗怎麼了嗎?」
梅蘭妮剛從椅子上站起來,這時赫然停住。「衣服?」
「我們必須討論一些事情,」沙茲曼說。「首先當然是棺材。」他站起來、指指跟他辦公室相連的一扇門。「請兩位進去看看,您們才曉得有哪些選擇。」
「您們已經有墓地了嗎?」沙茲和*圖*書曼問。
梅蘭妮一把抓住紙袋,打開封口,拉出一件七彩印花、十一月穿了絕對太冷的洋裝,還有一雙艾蜜麗兩個夏天都沒穿過的涼鞋,她繼續翻找,抓出一件依然帶著衣物柔軟精清香的內褲、和一個扣不起來的髮夾。麥克沒帶件胸罩或是襯衣過來,他們記得的是同一個女兒嗎?
克里斯眨眨眼張開眼睛,一雙葛絲總是稱為「朦朧睡眼」的眼睛深邃而神祕,映著烏黑的頭髮顯得格外慘白。「我是班布里奇警局的瑪洛探長。」
梅蘭妮轉過身來,臉上帶著完全陌生的表情。「我只曉得,」她說,「克里斯還活著。」
「我曉得我的權利……」葛絲開口 ,但安瑪麗舉手示意她不要多說。
梅蘭妮慢慢轉身朝向沙茲曼。「玫瑰花,」她說。「桃花心木棺材、水泥封箱、和登在《紐約時報》上的訃聞,」她開始顫抖。「最好的一切,」她冷冷地說。「也不能讓艾蜜麗死而復生。」
克里斯毫無移開枕頭的跡象,葛絲捉住枕頭一角輕輕拉扯,枕頭從病床上掉下來,露出克里斯的臉龐,他滿臉通紅,雙眼乾澀,帶著一絲怒氣,「走開,」他小心翼翼吐出每個字。
葛絲抬頭、透過茶的熱氣看他。「什麼?」她問。「你要去哪裡?」
「我這個週末打算租個砍木機,」爸爸加了一句,「如果醫生同意,你就沒有藉口不幫忙。」
他不曉得這人竟是艾蜜麗自己。
直到聽到走廊盡頭的電梯叮噹一響,他才舉起顫抖的雙手遮住臉,他摸摸眉毛、鼻梁和空洞的雙眼,試著發覺自己變成了什麼模樣。
葛絲覺得他講話的語氣,彷彿這全都是她的錯。「老天爺啊,」她不屑地說。「你兒子有自殺傾向,他女朋友死了,警方還有你的槍,你卻打算假裝昨晚什麼都沒發生?你可以照常過活?」
能讓安瑪麗.瑪洛震驚的事情相當少。
葛絲站起來,一聽到有些事情可做,她馬上鬆了口氣。「這麼說來,我們得幫她挑些其他衣服,」她說。葛絲握著梅蘭妮的手拉她站起來、把她帶到艾蜜麗的房間。葛絲扭開門把,好像一點都不怕迎面而來的種種回憶。
葛絲點點頭。「我曉得,詹姆斯跟要把克里斯轉到精神病房的醫生吵架,因為這樣有辱家庭的名聲。」
「嗯,」詹姆斯說。「我是醫生,我跟妳說他現在不行……」
麥克搖頭,「我……現在似乎不太恰當。」
「你為什麼帶這些東西過來?」她輕聲說。「你在哪裡找到這些東西?」這些衣物早已過時,艾蜜麗根本不想要,更受不了穿上它們邁向永生。這些衣物賦予他們最後一次機會,讓他們證明他們確實了解艾蜜麗,也確實聽進她的話。但如果他們從頭到尾都錯了呢?
梅蘭妮坐在殯儀館的一個房間裡,等著沙茲曼兄弟之一協助處理喪女的種種細節。坐在她旁邊的麥克打了領帶大感不自在,他只有三條領帶,卻堅持戴上其中一條來這裡,梅蘭妮則拒絕換掉從昨晚穿到現在的衣服。
詹姆斯跟克里斯在醫院,等著值班醫生把克里斯從普通病房轉到警衛森嚴的青少年精神病房。醫生的建議讓葛絲安心不少,她先前顯然觀察不出任何憂鬱症的徵兆,現在怎能相信自己看得出蛛絲馬跡?克里斯還是待在訓練有素的醫院裡、讓有經驗的醫護人員來看顧比較安全。
「說不定妳兒子可以親自糾正我。」她不想跟面前這位母親講真話:雖然她還沒有足夠的證據逮捕克里斯多弗.哈特,但在證實他沒有涉案之前,警方依然將他視為謀殺案的嫌犯。
他試著想像艾蜜麗現在在哪裡?某家殯儀館、還是停屍間?醫院裡有停屍間嗎?電梯裡從來沒有列出停屍間在哪一樓和*圖*書。他不自在地移動身子,頭痛得呻|吟了一聲,試圖回想艾蜜麗最後跟他說了什麼。
「因為艾蜜麗不能告訴妳她的說辭,對不對?」克里斯弓著身子向前。「她死了?」
梅蘭妮抓住衛生紙的一角,在手指間玩弄。「麥克幫艾蜜挑的衣服好難看,」她說。「我一把搶走,我不能讓她穿這套衣服。」
他頭好痛,但遠遠不及心痛。
有那麼短暫的一刻,他們都猜想他會不會抗議。
在華盛頓特區的市警隊待了十年之後,她以為班布里奇這個寧靜的新罕布夏州小鎮,發生不了什麼令她感到驚訝的案件,但這麼想就錯了。在華盛頓特區,她向來不認識管區的民眾,但不知道為什麼,廣受敬重、堪屬地方傳奇的班布里奇小學校長涉嫌家暴,卻格外令她氣餒:特區裡幫派操控的毒品集團,感覺上也不像英格努克老太太種植大麻一樣令人不安,老太太把大麻種在九層塔和馬鬱蘭草等香料旁邊,把大麻當作香料一樣悉心栽培。現在警方發現一位傷重不治的少女、和一位血流不止的少年,案發現場還有一把冒煙的手槍,班布里奇雖然很少發生類似案件,但並不表示這種事情不會發生。
安瑪麗.瑪洛點頭。「我會保持聯絡,」她說。「我很抱歉。」
「她下葬穿的衣服,」沙茲曼鎮定地說。
「好,」麥克說。「請拿給我看,」這將是最後一份聲明,也是她身後的告白。「但我相信事情不會到這種地步。」
他衝出房間,悄悄走出家門,開車朝北前進。
麥克搖搖頭。「你能處理嗎?」
「當然,」探長說。「我只是想曉得。」她再次誌哀,然後走向門外。
他在醫院裡跟負責此案的探長聊了一會,他先前以為案子跟蒙面強盜、殺人搶劫、駕車開槍射擊等等有關,也一直幻想著緊緊勒住這個素昧平生、奪走女兒性命的人的喉頭。
「克里斯?」媽媽的聲音像煙霧一樣籠罩著他,她在床邊的地上坐直身子,毛毯在她臉上留下一道印子。「甜心?你還好嗎?」
他媽媽蜷曲在床腳,他爸爸在唯一的一張椅子上睡著了,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人,沒有醫生、護士,也沒看到探長。
安瑪麗愣了一會,不曉得這個男孩是詢問消息、還是打算懺悔。「艾蜜麗,」她說。「跟你一樣被送到醫院。」她舔舔筆尖。「克里斯,你們今晚在旋轉木馬場做什麼?」
麥克走到地下室,開門讓兩隻愛爾蘭雪達犬出來,小狗爪子亂抓,瘋狂地跑來跑去。他把小狗趕到車道,在開著的門口站了一會。他沒注意到梅蘭妮在忽然吹入屋內的寒風中拉緊外套,她悄悄唸出「謀殺案」這個字眼,咬牙切齒,毫不留情。
「您能告訴我艾蜜麗現在在哪裡嗎?」沙茲曼問。
過渡階段,梅蘭妮心想,從蛹變為蝴蝶叫做過渡階段,而不是……
辛普森家的得獎純種種馬上星期難產,生下兩匹小馬時幾乎喪命。辛普森先生清晨餵馬時在馬房裡看到麥克,感到有點訝異,辛普森先生說過去幾天情況還不錯、不需要醫生照顧等等,但麥克揮揮手請他走開,還跟他保證難產之後包括一次免費的後續診療。麥克站在馬房裡,背對著辛普森先生,過了一會,馬主聳聳肩離開,麥克輕撫母馬修長的脊背,摸摸小馬筆直的毛髮,試著提醒自己曾經具有療傷的力量。
克里斯猛搖頭,好像瑪洛把某個念頭深植到他腦海中,他得用力把它甩開。「天啊,不、不,我愛她,我愛艾蜜。」他在被單下拱起膝蓋,把臉埋在兩膝之間。「我們打算一起做,」他喃喃自語。
「妳錯了,」葛絲.哈特說,雙臂交握在胸前。
那是某種暗和圖書語嗎?
葛絲披上外套跑過小徑,逕自進入戈德家的廚房,除了布穀鳥吊鐘的滴答聲之外,屋裡一片沉靜。「梅蘭妮?」她大喊。「是我。」她邁步上樓,探頭到臥房和書房裡看看,艾蜜麗的房間房門緊閉,葛絲決定還是不要闖入。她敲敲另一扇關著的門,然後慢慢推門而入。
瑪洛探長不必明說,麥克也曉得所謂的「證據」將來自艾蜜麗的屍體,也就是她的解剖報告。「我們會拿到一份法醫的報告嗎?」他問。
麥克試圖回想過去的對話、或是事件,他最後一次跟艾蜜麗講話時,兩人正在吃早餐。「爸,」她說,「你有沒有看到我的背包?我哪兒都找不到。」
「謀殺?」麥克深深吸口氣。聽到這麼一個可怕、充滿暗示的字眼,他忽然覺得有個辯白的機會,這下除了自己之外,他總算可以把艾蜜麗的死歸咎於某人。「妳是說克里斯殺了她?」
葛絲望向窗外,看著她家和戈德家間的小徑。每年這個時候,小徑上布滿松針,路面因晨霜而濕濡。她看到梅蘭妮臥室的燈亮著,她悄悄走到凱特的房裡看看女兒睡得好不好,凱特下午剛得知艾蜜麗的死訊,不出她所料,女兒哭著睡著了。
安瑪麗點點頭走向門外,走到門口時她轉頭說:「你跟克里斯談了嗎?」
但瑪洛探長也跟克里斯談了,她說像這種一人生還、一人死亡的案子都會被視為兇殺案,克里斯.哈特還提到自殺盟約。
「哈特太太,我也曉得。如果妳要的話,我樂意對妳和妳兒子宣讀兩位的權利。他現在還未涉嫌,他只是幫助我們進行調查。他是本案唯一活著的證人,我不明白妳為什麼不讓我跟他說話。除非……」她說,「他跟妳說了一些妳覺得需要隱瞞的事?」
「戈德醫生,」瑪洛探長邊叫他、邊從她的車裡下車,她踏上碎石小徑,朝著他們走過來。就算她注意到梅蘭妮仍坐在前座、呆呆凝視前方,她也沒說什麼。「我不曉得你是醫生,」她指指他的卡車、口氣和緩地說,卡車停在左邊,上面漆著診所的名字。
「克里斯,」瑪洛探長眼睛眨也不眨地說。「我只想知道今晚發生了什麼事。」她緊盯著他。「我得知道你的說法。」
瑪洛探長擦擦鼻梁。「為了你好,也為了艾蜜麗和克里斯好,我希望這個案子真的是雙雙自殺未果。自殺在新罕布夏州不犯法,但如果證據顯示是他殺,州檢察官會將這個男孩子以謀殺罪起訴。」
麥克搖搖頭。「如果妳過幾天再來,等到……等到事情緩和一點,我會樂意讓妳看一些舊相簿、艾蜜麗的紀念冊、或是克里斯從夏令營寫給她的信。他沒有謀殺我的女兒,瑪洛探長,如果他說他沒有,我就相信他。我可以幫克里斯擔保,我非常了解他。」
葛絲喉頭一緊,不可置信得幾乎嗆到。「你今天要去開刀?」
「甜心,」媽媽把手擱在他肩頭。「你想哭也沒關係,」她重複著昨晚急診室心理醫生交代了半天的陳腔濫調。
「我不在乎,」梅蘭妮說。「我現在很受不了麥克。」
「克里斯,」探長輕聲叫他。「克里斯……我能跟你談談嗎?」
「你們吵架了嗎?」探長邊說、邊放開克里斯。
但那仍是艾蜜麗的房間。房裡到處是服飾的衣服、香精、和克里斯的照片,梅蘭妮猶豫地站在房間中央,葛絲則在衣櫃裡東翻西找。「這件學校拍照時、她穿的藍綠色襯衫如何?」葛絲問。「她的眼睛在襯衫的襯托下好漂亮。」
麥克扶梅蘭妮上床休息,有個好心的急診室醫生幫他開了鎮定劑,藥效讓他頭重腳輕,他坐在床的另一邊,耐心等到梅蘭妮呼吸平緩,沉沉入睡,除非確定她不會也在他渾然不知的情況下、從他生命中https://m.hetubook.com.com消失,否則他不願離開。
「感覺一定很糟。」
詹姆斯站起來,邁步離開。「我如果不這樣的話,」他說,「我們怎能期望克里斯也照常過活?」
「探長,」詹姆斯說。「克里斯受到嚴重驚嚇,我不明白有什麼事情非得現在談不可。」
梅蘭妮知道他正計算解剖需要一天、把屍體運回班布里奇也需要一天等等,她清咳一聲,勉強壓下開口的衝動。
「獸醫,」他簡短說明。「跟一般醫生不一樣。」然後他嘆了口氣,不管今天過得多糟,這都不是安瑪麗.瑪洛的錯。她只是善盡其責。「瑪洛探長,我們剛從殯儀館回來,我真的沒時間多談。」
葛絲這會兒人到了,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自己也置身這個悲劇之中,由她來安慰別人似乎相當荒謬。「嗨,」葛絲輕聲說。「妳還好吧?」
砍木機?該死的砍木機?
葛絲.哈特雙頰通紅,隨即退後一步、讓探長走進病房。
梅蘭妮抬頭看著她。「妳看得出來會發生這種事情嗎?」她問,葛絲知道她的意思。
麥克喃喃道謝,梅蘭妮眨眨眼,這個男人講話不清不楚,她怎能把喪禮交由他全權處理?什麼叫做「所失去的」?這話著實荒謬,又不是失去一雙鞋或是一副鑰匙,你不能對著遭逢喪女之痛的人說這種話,喪失子女是個大災禍、大悲劇、有如置身煉獄。
葛絲看著這個女人坐在她應該坐的地方,胸中升起一股怒氣,那種感覺很像多年以前有個牙牙學語的小孩在操場推擠克里斯,或是克里斯五年級時,有個老師在家長會中悄悄跟她說克里斯有些小缺點。詹姆斯總說她像隻母老虎,為了保護孩子不惜大發雌威,但此時此刻,她該如何保護兒子?
梅蘭妮抽身,背對著她。「妳知道嗎,」葛絲猶豫地說。「說不定我可以問問克里斯,他比我們都曉得艾蜜麗喜歡穿什麼。」
「我了解,」安瑪麗很快地回答。「我只佔用你幾分鐘。」
「我不想冒犯你,哈特醫生,」瑪洛探長說。「但你不是值班醫生。柯爾曼醫生已經讓我進來。」她在床邊坐下,把筆記簿擺在膝上。
雅各.沙茲曼悄悄坐到他那張大辦公桌後面。「我跟兩位保證,我們將盡全力讓這個過渡階段順利一點。」
「然後她會被送到康科特,」沙茲曼輕聲說,同時在便條紙上記筆記。「我想您們大概想盡快舉行葬禮,也就是……下星期一。」
葛絲從克里斯寬闊的肩膀旁邊抬頭看看探長。「請妳出去,」她說。「馬上出去。」
「喔,」麥克說,然後清清喉嚨。梅蘭妮替他感到不好意思,他聽起來好緊張,肯定會在這個男人面前出醜,但他憑什麼要留給雅各.沙茲曼好印象?「她在班布里奇紀念醫院,但是……在目前的情況下,他們必須進行解剖。」
葛絲和克里斯同時聽出探長的暗示,滾出去,她想說,一股強烈的怒意浮上心頭,但她卻發現自己說不出半句話。她跟詹姆斯一樣等著兒子提出抗議。
醒來之時,克里斯覺得好像有塊檸檬堵在喉嚨中央,他的眼睛好乾,眼瞼一閉一合好像刮在碎玻璃上,頭也好痛,但他不曉得這是因為跌傷、還是傷口縫線。
「不,」克里斯小聲說。「我還帶了一把我爸的槍。」
他感覺到媽媽的手摸摸他的臉頰,如同河水般冰涼。「你的頭痛不痛?」她問。
瑪洛探長倚著流理台。「我們昨晚談到哈特家的男孩招供他們打算一起自殺。」她開門見山地說。「你女兒說不定是自殺,但你得知道除非證實沒有他殺,不然這個案件將被視為謀殺案。」
「最好的,」麥克堅定地說。「我要最頂級的。」
「戈德先生,」一個男人匆忙跑進來。「戈德太太。」他分別跟兩人握手,握得比平常來得久。「我對你們所失去的深感抱歉。https://m.hetubook.com.com
麥克走到掛在艾蜜麗衣櫃上方的鏡子前,看到鏡中自己深似女兒的臉。他雙手攤放在衣櫃上,一不小心撞翻一小條護脣膏,護脣膏油亮亮的油臘上有個指印,那是她的小指嗎?那是她小時候從腳踏車上摔下來、或是被抽屜夾到時,麥克所親吻的那隻指頭嗎?
別想太多,葛絲無聲命令自己,採取行動就好。她跑到床邊抱住克里斯,深感不可置信,腦中也隨之麻木:艾蜜麗和克里斯?自殺?這根本不可能。但事情若非如此,只剩下另一種更醜惡的可能性,也就是瑪洛探長所提出的猜測。艾蜜麗會自殺已經令人難以置信,但克里斯殺了艾蜜麗!這種想法更是荒謬。
「我們能處理所有事情,」沙茲曼說。
「就像你非常了解你女兒嗎?了解到你甚至不曉得她有自殺傾向?」瑪洛探長雙臂交叉。「如果克里斯多弗.哈特的說法是真的,這表示你女兒雖然看不出有憂鬱症,但卻打算自殺,而她也確實自己結束了生命。」
「不,」葛絲說,聲音變得嘶啞。「如果我看得出來,我一定會跟妳說,我知道妳也會告訴我。」她頹然坐到浴缸邊緣。「什麼事情會糟到這種地步?」她喃喃自語。她知道她跟梅蘭妮都有同樣想法:克里斯和艾蜜麗在眾人的關愛中長大,家境富裕,又有彼此相伴,他們還需要什麼?
梅蘭妮聳聳肩。「我不知道,」她說。「星期一舉行葬禮,我們去了殯儀館。」
「我今天早上九點有個近視角膜手術,現在已經八點半了。」
「做什麼?」
瑪洛離開時,葛絲一直抱著兒子輕晃,心中亦不禁猜想,探長不知道是為了已經發生、或是即將發生的事情感到抱歉?
葛絲驚訝得張開嘴。克里斯曾跟她在MADD擔任義工,怎麼可能酒後駕車?
安瑪麗點點頭。「如果你要的話,我可以拿給你看。」
梅蘭妮坐在馬桶蓋上,葛絲一進來,她就抬頭看看,但不顯得驚訝。
「你們只帶了酒嗎?」
麥克昨晚匆匆和瑪洛見過面,但當時沒心情多聽。她已傳達艾蜜麗和克里斯相約自殺的壞消息,況且艾蜜已經死了,麥克無法想像瑪洛還能跟他們說什麼。
「我想跟克里斯談談,」她重複。
梅蘭妮看著沙茲曼自在地點點頭,心想葬儀社這一行怎麼樣都會賺錢,這肯定會是她和葛絲談笑的話題,哪個悲傷的親人會為了棺材討價還價、或是要求廉價款式?
提出問題的雖然不是葛絲,但克里斯抬頭看著他的母親,臉上充滿恐懼。「自殺,」他輕聲說。「艾蜜麗打算先動手,」他解釋,依然面向葛絲。「她……她開槍射自己,我還沒來得及動手,警察就來了。」
探長搖搖頭。「我什麼都沒說,」她說。「我只是從法律觀點解釋事情。就一般程序而言,我們會仔細盤查身旁有支冒著煙的槍的人,尤其是那個人剛好還活著,」她補充說明。
「噢、梅蘭妮,」葛絲一把抱住她的朋友。「我也愛她,我們都愛她。」
詹姆斯點頭。「我現在哪能取消?」他動手把杯子和紙盤堆在餐盤上,「如果我昨天晚上想到這件事,那就另當別論,但我沒想到。」
詹姆斯發了一頓脾氣。這個醫療紀錄會永遠跟著克里斯嗎?克里斯已經十七歲,這是否表示他隨時可以自己簽名出院?學校、未來的雇主、以及政府會曉得他曾在精神病房待了三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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