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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約定

作者:茱迪.皮考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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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鄰家女孩 現在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底

第二部 鄰家女孩

畢竟,何為謊言?謊言不過是真相的掩飾。
拜倫勳爵,《唐璜》

唯有自殺得以掩飾懺悔,而自殺即是懺悔。
丹尼曲,韋伯斯特

現在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底

「我沒殺人,」克里斯重複。
克里斯坐在警車後座,全身發抖,車裡暖氣已經調到最高,他不得不側身而坐,手銬才不會陷進他的背,但無論他怎麼調整坐姿,他還是抖個不停。「你還好嗎?」坐在前座的警察問。克里斯說還好,短短回覆,聲音卻像被敲裂的瓜果一樣粗嘎。
葛絲臉色慘白,靜默不語,詹姆斯稍微前傾,雙手交握。「我們一定可以打電話給某人,」他說。「一定可以找人幫忙。這個決定不公平,他是無辜的,卻得在監獄裡待到開庭。」
「我不會需要你的,」湯瑪斯說,然後指爸爸的臥室。「說不定我該進去打個招呼。」
「我砍了我老婆的頭,」男人無動於衷地說。
他在警察拿過來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從公事包裡拿出拍紙簿。「你說了什麼嗎?」他猝然問道。
一聽到座椅間傳來腳步聲,葛絲馬上轉頭,梅蘭妮和麥克悄悄坐到葛絲對面的座椅上,梅蘭妮漠然瞄了葛絲一眼,葛絲覺得胸口一緊,她了解梅蘭妮的冷漠,她只是沒想到對方的漠然會讓自己這麼難過。
車裡充滿咖啡味,收音機傳出克里斯聽不懂的對話,在那片刻之間,克里斯覺得聽不懂也沒關係:畢竟,他所熟知的世界已經瓦解,難怪他再也聽不懂大家的話。他在座位上動了動,試圖讓自己不要尿濕了褲子。這是個錯誤,不管警察要把他帶到哪裡,爸爸和律師會跟他碰面,喬丹.麥卡菲會像電視上的大律師一樣滔滔雄辯,警方也會知道搞錯了。明天當他一覺醒來,這整件事情將是個笑話。
監獄四周圍著高高的鐵欄杆,還有一排排鐵絲網,克里斯閉上眼睛,像個頑固的小孩一樣想著,如果緊閉雙眼,說不定就能把這個惡夢排除在腦海之外,眼前的一切也不會發生。
電話鈴響,珊卓拉一把推開床頭櫃上的電話,喬丹邊詛咒邊爬過去抓住聽筒,她握住他的手腕。「別管它,」她輕聲說。
然後,克里斯站起來:他雙眼乾澀、走過自己的牢房、朝向走道盡頭的電視前進,他在留著山羊鬍的黑眼男子後面坐下,沒有人跟他說話,大家甚至一副不曉得他剛才發飆的模樣。電視上正播放「Sally Jessy Raphael」脫口秀,克里斯雙眼大張、猛盯著螢光幕,一直瞪到眼前一片空白。
「哦,」克里斯說,頹然坐回椅子上。
「我們可以要求讓精神科醫生到牢裡探視,」喬丹說。
「好,」喬丹輕聲說。「我送妳出去吧?」
「好,」獄警說。「我們走吧。」
喬丹看看克里斯的父母:葛絲幾乎快要癡坐在人行道上,詹姆斯則極難為情、不自在。他決定跟他們實話實說:「克里斯說他們相約自殺,這聽起來……很湊巧。」
「他的行為良好,我相信他很快就會被移送到中度設防區。他不會跟服刑的犯人在一起,而是跟其他等著開庭的羈押犯在一起。」
「你餓不餓?」警察問。「渴不渴?」
梅蘭妮開過一棟磚瓦樓房,樓房四周是高聳的鐵絲網。麥克這才想起格拉夫頓郡的監獄在伍德斯維爾,而監獄剛好離法院不遠。
他在床單下忙著,雙唇和雙手順著曲線而下,彷彿打算標示出路線。「噢,」她低聲呻|吟,雙手探入他濃密的黑髮。「噢、天啊。」
「說不定你該滾回自己的房間,」喬丹笑著對湯瑪斯說,然後一陣風似地離開家裡,依稀感覺身後兒子仰慕的眼光。
克里斯甩掉頭髮上的水珠,關掉水龍頭。「你為什麼被關?」
「你有愛滋病嗎?」
忽然有人大聲喊叫,聲音貫穿鐵欄杆和空曠的走道。「禁閉時間,」聲聲迴蕩在空中,然後克里斯聽到犯人們慢慢走回牢房。
「我打不好,」克里斯說。「那裡沒有鏡子。」
她瞪他瞪了好久,喬丹覺得她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辨識出他心中每個念頭。「我要見克里斯,」她說。
「我不想知道你有沒有殺人,」喬丹輕聲說。「你有沒有殺人都無所謂,我還是會為你辯護。」
副警長搖頭。「回去監獄。」
克里斯再度全身發抖,手銬深深嵌進他肌膚中,每走一步,腰際的鐵鍊就鏗鏘作響。他發現自己被帶回警長在法院的辦公室,副警長將監禁牢房鎖上,「對不起,」克里斯對著已經掉頭離開的副警長大喊。「我現在要去哪裡?」
警察抓著手銬拉他起來,粗魯地把他拖向警局,他從後門進去,警察把槍收進一個盒子裡,對著對講機說話,然後門嗶的一聲打開,克里斯發現自己來到收押處,有個睡眼惺忪的警官坐在一旁,他們問他姓名、年齡、地址等問題,他乖乖坐下,盡可能有禮貌地回答,說不定行為良好會留下好印象。那位帶他進來的警察叫他靠牆站著,還叫他像電視影集裡一樣高舉一個牌子,牌子上寫著號碼和日期。他臉先朝右、再朝左,照相機閃了又閃。
「你患有任何疾病嗎?」
「幾個月?」葛絲輕聲說。
克里斯轉身在胸前抹上肥皂。
詹姆斯半夜忽然驚醒。迷糊之中,他回想起多年以前,有時突然聽到小嬰兒凱特大聲哭喊,或是克里斯做了惡夢、一雙小腳撲撲地爬到爸媽的床上尋求安慰。但現在四下一片沉寂,他慢慢適應黑暗,這才發現床上另一邊、葛絲平常睡的地方空空蕩蕩。
「你的意思是,」葛絲氣得發抖,「我這個根本沒做錯事的兒子得在監獄裡過夜,甚至可能待得更久,而你卻束手無策?」
詹姆斯仔細折好頭版,用拇指一次又一次撫過摺痕。「如果不看報,」他淡淡地說。「我會發瘋。」說完便翻閱頭版新聞。
一名法警走向克里斯,把他帶出法庭。「等等,」克里斯邊說邊回頭看媽媽和律師。「我現在要去哪裡?」
湯瑪斯看著爸爸從咖啡壺裡倒了一杯擺了一天的冷咖啡。「好噁心,」他說。「但總比帶一個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
警察居然關心是否舒適,令克里斯甚感訝異。他抬頭對警察眨眨眼,他不餓,但其他所有一切都令他非常不舒服。他搖搖頭,試圖甩去牢房鏗鏘關上的聲音:他等著警察走開,他想站起來小解,他想跟那個拘提他、把他帶到這裡的警察說:他沒有謀殺艾蜜麗.戈德。但爸爸叫他保持沉默,警告言猶在耳,像把小刀一樣劃破層層圍繞住他的恐懼。
「檢方同意交保嗎?」
他太太把車停在法院的停車場。「這裡有個案子,」她不急不徐地說。「我想你得看看。」
「詹姆斯,」喬丹邊說邊握手致意。「葛絲,妳好。」他朝警局大門瞄了一眼。「你們進去過了嗎?」
「妳可以,」喬丹說。「監獄每星期有會客時間。」他坐下、嘆了一口氣。「葛絲,」他說。「我會想盡一切辦法讓克里斯獲釋、讓他永遠不必再回去坐牢,請妳相信我。」
「我會在那裡等你,」喬丹猶豫地加了一句。「你和_圖_書爸媽也會。」
警長看都不看克里斯就走了,克里斯孤單單跟兩個素昧平生的人在一起,而這兩人甚至比警長更陌生,他又開始發抖。「雙手朝兩側伸開,」一位獄警說,然後站到克里斯面前,伸出雙手從克里斯的脖子一直拍到腰部和大腿,另一位獄警記下克里斯有哪些私人物品。
今天是格拉夫頓郡法院的重刑犯日。
詹姆斯轉過身。「我們能做什麼嗎?」葛絲輕聲說。
「住嘴!」葛絲猛然站起來,力道猛得撞倒她自己的椅子。「你看看那些人,你瞧瞧他們跟克里斯相較之下的德行——」
「我知道,」凱特說。
那些孩子故意放火燒房子、拿刀刺殺仇家、或是強|暴年輕女孩,她實在無法想像他們的母親作何感想。妳怎麼曉得在妳肚子裡長大的孩子做得出這種事?妳如果沒有生下他,世上說不定少了一個橫行的惡魔,思及至此,妳情何以堪?
「你別無選擇,你得待在那裡等候接受審訊,而且檢察官會故意安排你在監獄過夜,」他直視克里斯。「她故意讓你嚇破膽,她要你明天在法庭看到她時、嚇得全身發抖。」
「你是說我會被關起來?」喬丹點頭。「關多久?」
在法院小小的餐廳裡,葛絲怒斥喬丹.麥卡菲。「你連一句話也沒說,」她憤憤地說。「你甚至沒有替他爭取保釋。」
「關於哪方面?」克里斯回答。
喬丹勉強擠出笑容。「你記得我跟你說過今天的程序?」
「不准交保。」
路易又在口袋裡翻找。「來個交易吧?我給妳一包菸,」他把整包菸遞給她。「妳給我頭版新聞。」
他吃完早餐,走到辦公室裡打電話。打完電話之後,他看見梅蘭妮站在玄關的鏡子前、在嘴唇上塗上一層淡淡的口紅。她抿抿嘴、看著麥克在鏡中的倒影。「準備好了嗎?」她問。
「噢,」葛絲忽然大喊。「你是說諸如強|暴十二歲小女孩、搶劫射殺加油站老闆之類的傢伙,或是其他今天早上接受審訊的『好市民』?」
「現在才八點半,」湯瑪斯抗議,喬丹更加不悅,真的才八點半嗎?他晚餐喝了多少酒?「你出來透透氣嗎?」湯瑪斯咧嘴笑笑說。
「戈德,」路易說。「妳一定是死者的母親。」
現在他卻穿上這套衣服接受審訊。
「還好,」克里斯說,眼睛眨都不眨。
「你得回去,」副警長說。
「回去法庭?」
麥克暗自猜想她要帶他去哪裡。不可能是艾蜜麗的墳墓,梅蘭妮絕對不會高高興興地去上墳:當然也不可能上館子,不過他們確實駛過滿是餐廳的市中心:現在還早,所以不可能上超市買東西:也不是去圖書館,因為他們正朝著與圖書館相反的方向前進。
「不,」喬丹說。「班布里奇警察局沒有足夠的設施將他收押,他會被移送到格拉夫頓郡的監獄。」
法官出言制止時,葛絲沒看梅蘭妮,書記官宣讀大陪審團的判決時,她的頭愈來愈低,「一級謀殺案」只會出現在法律小說、或是電視影集裡,真實人生裡沒這回事,更不會發生在她身上。
牢房在警察局地下室,面積大約六乘五呎。其實克里斯來過這裡,幼童軍時,他曾到班布里奇警察局參觀。牢房裡有張床,不鏽鋼的水槽和馬桶連在一起,牢房的門是實心鋼管,裡面架設著監視錄影機。警察把床墊翻過來檢查,然後鬆開克里斯的手銬,把他推進牢房。
克里斯點頭,他以為獄警會跟昨晚一樣站在一旁等他穿上衣服,但獄警走了出去,牢門開著,那個砍下他老婆頭顱的男人在走道盡頭看晨間新聞。
梅蘭妮從一九七三年就沒抽菸了,此時,她伸手拿了一根。「謝謝,」她微笑說。
他往後一仰,伸手遮住她的嘴,她卻一把捉住他的手貼在自己身上,她以為這是個遊戲,甚至咬了他一口。
喬丹知道她問克里斯曉不曉得自己得在牢裡待幾個月,但喬丹聽到耳裡,想到的卻是最根本的關鍵:克里斯曉得嗎?他心想,說不定只有克里斯曉得實情。
獄警關緊克里斯的牢門,燈光變暗,但沒有完全關掉。監獄慢慢靜了下來,只聽見犯人們的呼吸聲。
梅蘭妮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麥克伸出一隻手,她也悄悄把手伸過去。「太好了,」她說。
「審訊時會怎樣?」
助理檢察官起身。「法官大人,」芭瑞特.迪蘭妮說。「基於罪情重大,檢方要求不准交保。」
「法官大人,」檢方繼續說,好像剛才根本沒被打斷。「被告被控一級謀殺罪,當然可能潛逃。」
「他憑什麼自由自在,我女兒卻不行?」梅蘭妮大喊。
葛絲和詹姆斯在警察局外街燈的光影中徘徊,好像若沒有警方保護,兩人就不敢多跨出一步似地。喬丹過馬路時揮手打招呼,大家常說兩個人住在一起久了,容貌會愈來愈像,他心想這話果然沒錯。哈特夫婦的輪廓雖然不是完全相同,但兩人眼中都充滿殷切的期盼,一看就覺得兩人容貌非常神似。
法官盯著克里斯說:「哈特先生,你如何答辯?」
「我有形象嗎?」克里斯問。
「如果我願意等呢?」她問。
葛絲驚訝地盯著先生。「在這種時候,」她說,「你還看得下報紙?」
獄警走進牢房收回輕便刮鬍刀。「你的律師來了,」獄警說。「他幫你帶了衣服,趕快準備好,我們帶你到樓上換衣服,」
「到了,」獄警邊說、邊把克里斯帶到一間空牢房。「你睡下舖。」
隔天早上麥克下樓到廚房時,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梅蘭妮站在爐子前,一隻手握著鍋鏟,另一隻手拿著隔熱墊。他看著她把鬆餅翻面、隨手將一簇髮絲塞到耳後,心中不禁暗想:唉、這就對了,這才是我娶的女人。
葛絲在椅子上縮成一團,抱住自己的雙膝。「我得去看他,我一定要看看他。」
她靠著磚牆等候審訊告一段落,結束之後,麥克會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她閉上雙眼、頭微微後仰,有人推開法庭的門,一個穿著麂皮布夾克的年輕人走向她、在離她幾步的地方停了下來,年輕人從夾克口袋裡掏出一包菸遞給她。
「警長?」克里斯問,忽然又全身發抖。「為什麼?」
「是的,」喬丹說。「我知道。」然後跟著詹姆斯走進警察局。
梅蘭妮有點吃驚,深深吸口氣。「跑法院的?」
法警把梅蘭妮帶到離法庭大門幾呎之處,她在庭中出醜,被趕了出來,但她卻不在意。她壓根沒打算大聲喊叫,但充滿報復意味的話語卻脫口而出,就像「妥瑞氏症」患者一樣。剛開口時,她感到胸口一震,好像一只發條上得太緊的舊手錶忽然鬆開:再次發言時,她覺得一股正義感貫穿全身,那種感覺好像剛生完小孩的幾分鐘,整個人疲倦不堪,卻又覺得https://www.hetubook.com.com自己有力氣搬動山岳。她看到克里斯坐在法庭裡,心裡甚至一點也不難過。她盯著他手腕上的手銬,手銬在他光裸的肌膚上留下一道道紅印,太好了,她心中暗想。
詹姆斯再度上樓,爬回床上用枕頭蓋住臉。幾小時之後、葛絲悄悄上床時,他假裝自己感覺不到她的哀傷,哀傷像個小孩一樣躺在兩人中間,好沉重、好真實,令他無法伸手過去摸摸她。
「祝你好運,」黑眼男子大喊,兩眼卻仍盯著電視螢光幕。
他甩掉睡意,走出臥室,凱特好夢方酣,克里斯……他的床鋪得整整齊齊,詹姆斯忽然想起發生了什麼事,胸口彷彿被人打了一拳,痛得幾乎站不穩。他蹣跚下樓,依稀聽到有些聲響,洗衣間裡傳出一絲燈光,他悄悄走過廚房,走到離洗衣間幾呎的地方才停步。
克里斯謎起眼睛,擠出洗澡水。「你說什麼?」他問。
「他媽的,」他咒罵一聲,從她身上滾下來。他搖頭瞪了這個野艷瘋狂的女人一眼,熱情全都消退。他通常對這類事情頗具判斷力,今天卻不曉得是怎麼回事。他揉揉發痛的手掌,心想今後絕對不再跟助理的朋友約會,就算一起出去,他也絕對不會喝太多酒、邀請對方到自己家裡。「喂,」他盡力做出和藹的笑容。「我跟妳說過……」
克里斯一邊刮鬍子、一邊等另一個人洗完澡,他瞇著眼睛端詳鏡中的倒影,鏡面像錫箔紙一樣光亮,看得清清楚楚。另一個人踏出淋浴間時,克里斯點頭致意,然後走了進去。
喬丹瞪了他一眼。「你小時候比較討人喜歡。」
「我的職責不是相不相信你兒子,」喬丹說。「而是讓他出獄。」他直視葛絲的眼睛。「這點我辦得到,」他輕聲說。
誰會在乎到前來證實?
葛絲點頭說:「好。」
他瞄了詹姆斯一眼,詹姆斯站在一旁瞪著葛絲,埋身在他自己的恐懼之中。喬丹看過那種表情,詹姆斯並非無動於衷,而是焦慮戒慎,他深怕一流露出任何感情,冷靜自持的面具將隨之破裂,整個人也將崩潰。「對不起,」詹姆斯低聲說,然後快步走出餐廳。
喬丹把咖啡壺放回煮咖啡器,拉緊領帶。「剛剛有個客戶打電話來,我得出去。」他急忙穿上披在椅子上的夾克,轉身看看兒子。「你需要我的話,別打呼叫器,我會把它設定在震動功能,可能聽不到。打電話到我辦公室,我會隨時查查有沒有留言。」
湯瑪斯笑得好開心。「真的嗎?我們要錄音紀錄這個歷史性的一刻嗎?」
克里斯在監獄的收押室換回連身衣,獄警把他帶回昨晚睡覺的那一區,電視依然開著,而且多了兩個新面孔,一個看起來醉得厲害,另一個對著克里斯牢房的水槽猛吐。
「他得在警局的牢房裡過夜?」
獄警叫克里斯在桌旁坐下,再一次幫克里斯蓋指印,然後遞給克里斯一條毛巾、叫克里斯把手擦乾淨,過了一會,獄警從桌子對面推過來一張紙,克里斯低頭瞄瞄這份問卷,獄警四處翻找鉛筆。「把這個填好,」他說。
他想推開半掩的門、跪在太太面前、抱住她、帶她上樓,他舉起手輕撫門面,打算說幾句話安慰她,但他自己都不曉得如何面對一切,怎麼可能提出忠告?
湯瑪斯聳聳肩。「聽些我不該聽到的事情,」他說。
「首先,」喬丹說。「法律就是這樣規定。除此之外,過幾個月再開庭對克里斯比較有利。」
克里斯的口氣忽然讓喬丹心頭一震,喬丹稍微側過頭,克里斯驚慌的表情赫然有了不同意義,他似乎看到小小的湯瑪斯抬頭問他、什麼時候才會再看到媽媽,男孩子一旦領悟到無法事事如願,等待的時間也可能相當漫長,講起話來語氣都相同。「該關多久,就關多久,」他說。
「在法院等我們。」
對喬丹.麥卡菲而言,再也沒有比探索女人曲線更美好的事。
克里斯聽從指示掏空口袋,伸出雙手按指紋,他分別按了二十一次指紋,一組給地方警局,一組給州警局,一組給聯邦調查局。警察隨後用濕紙巾擦擦他的雙手,拿走他的鞋子、外套和皮帶,對著對講機要求打開三號牢房。「警長這就過來,」他告訴克里斯。
「妳想叫我起來吃早餐吧?」
克里斯這一區關了另外三個人,一個身材矮小、黑眼、留著山羊鬍的男人走進克里斯隔壁的牢房,在床上坐下,走道盡頭的電視螢幕一片漆黑。
「嗯、我恐怕不行。在被提訊之前,克里斯得在監獄裡過夜,明天早晨可能在格拉夫頓郡法院接受審訊。」
打一針,沒錯,她確實需要,但她需要的不是毒品,而是一劑強心針。
「沒錯,」他笑笑。「我想妳一定讀過我那些被擠到第十八頁、氣象報告圖旁邊的報導。」
克里斯咬咬鉛筆末端。「是,」他勾選,然後在旁邊寫下「費因斯坦醫生」。
她從爐子上端來一個小鍋子,熱騰騰的糖漿咕咕響,她把糖漿均勻地倒在麥克的鬆餅上。「我們早上開車出去兜兜風吧。」
凱特點點頭,警察架走了哥哥,她依然嚇得無法言語。詹姆斯、葛絲和律師試圖理出頭緒時,她得坐在車裡等候,這雖然不是最好的方案,但卻沒有其他選擇,凱特才十二歲,不能一個人晚上待在家裡,而葛絲能打電話找誰幫忙呢?她爸媽住在弗羅里達州,詹姆斯的爸媽若聽到這樁醜聞,肯定心臟病發作,而她唯一的好友梅蘭妮、也就是她唯一可以臨時打電話拜託照顧小孩的摯友,卻認為克里斯謀殺了親生女兒。
填好問卷之後,他像檢查考卷一樣從頭到尾仔細把答案看過一遍,如果有人撒謊呢?如果他們真的有自殺傾向、或是患了愛滋病,但卻回答說沒有呢?
克里斯停下來,轉頭輕聲說:「謝謝。」
他手指輕刮過堅實的牆面,耐心等候。
詹姆斯清清喉嚨,終於開口說話:「你相信嗎?」
梅蘭妮笑笑,笑聲是如此陌生,她和麥克都愣了一下。梅蘭妮隨即輕快地轉身,從鍋子裡盛起一疊鬆餅,她等麥克在餐桌旁的老位子坐定,然後把整疊鬆餅放在他面前,兩人的目光始終交纏。「蕎麥鬆餅,」她輕聲說。
珊卓拉驚訝地嘴巴大張。「你得走了?」
過了不久,梅蘭妮駛離市區,他們開過光禿禿的田野和農場,開了半天什麼也沒看見,最後終於看到一個小小的綠色招牌:伍德斯維爾離此十哩。
「你不會,」珊卓拉和顏悅色地說,說完就赤|裸裸從床上跳起來,消失在浴室門後,把門鎖上。
伍德斯維爾有什麼好看的?
「當然,」他說。「我們要去哪裡?」
「不,」獄警說,不耐煩地雙臂交握。「等你到度假勝地再換。」
「我……我好了,」克里斯對另一位獄警說,在獄警的護送下,他踱步走出這一區。
沒什麼大不了的,克里斯告訴自己。他在學校更衣室裡、當著一群男孩子的面換了幾千次衣服,現在面前只有一位獄警,而且他身上還穿著短褲,根本不算什麼。但等m•hetubook.com•com他把連身衣的拉鍊拉到喉頭時,雙手抖得厲害,他不得不把手藏到背後。
在像新罕布夏州一樣比較鄉野的州裡,重刑犯相當罕見,每隔幾星期才有重刑犯的審訊。這些案件比單純的不法行為來得刺|激有趣,所以吸引了不少喜歡到法庭看熱鬧的民眾、地方媒體、以及法律系學生。
警察笑笑說:「是嗎?」然後又拖著他向前走。
他停步,跟在旁邊的警察只好也停下來。「我哪兒也不去,」他說。「我的律師會來這裡。」
「沒錯,」喬丹說。「這套行頭不錯,很有學院風格、很高尚、能幫你在法官心目中樹立出一個好形象。」
第一個問題就嚇了克里斯一跳。「你有自殺傾向嗎?」他的醫生知道他沒有,他的律師認為他有,他猶豫了一下,在「有」旁邊劃勾,然後又擦掉,勾選「沒有」。
「梅蘭妮.戈德。」
席間傳來尖刻的苦笑,一時之間,克里斯以為自己真的控制不住,讓笑聲從緊閉的齒間溜了出來。但當他跟其他人一樣四下觀望時,他才發現艾蜜麗的媽媽依然冷笑不已。
克里斯濕淋淋的頭髮幾乎垂到肩上,憑著這一點,克里斯才分辨得出服刑的囚犯、和等著接受審訊的羈押犯:囚犯的頭髮剪得跟軍人一樣短,黑眼男子就是如此。「我不應該在這裡,」克里斯說。「他們弄錯了。」
「你跟警察、收押室的警官等人講了什麼?」
喬丹,麥卡菲在面談室等候。「謝謝,」他邊對獄警說、邊示意克里斯在他對面坐下。等到獄警關上門,喬丹率先開口:「早,昨天晚上如何?」
「我不能不管,」喬丹邊說邊滾離她,在地上摸索。「我是麥卡菲,」他對著聽筒說。他靜靜聆聽,馬上提高警戒,不經思索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拿出紙筆,寫下對方說的話。「別擔心,」他鎮定地說。「我會處理,沒錯,我跟你在那裡碰面。」
克里斯點頭、用力吞了一口口水。「你被控一級謀殺罪,」喬丹繼續說。
他翻身到另一邊,這樣一來,他只看得見將他禁閉在此的磚牆。他把連身衣的一角塞進嘴裡遮掩聲音,然後放聲哭泣。
葛絲彎進去車子後座,幫凱特把外套扣好。「妳夠暖嗎?」她問。
法官敲敲法槌。「法警,請護送這位女士出去。」
他不好,他一點都不好,他一輩子從沒這麼害怕。
「葛絲,」喬丹鎮定地說。「他們任何人都可能遭到誤控,就像妳相信妳兒子遭到不實指控一樣。」
喬丹很清楚昨天晚上如何,任何一個白癡都看得出克里斯的黑眼圈,也曉得克里斯根本沒睡。但喬丹等著聽他客戶怎麼說,這將是一場漫長的硬仗,他得看看克里斯的耐力如何。
葛絲瞪著桌子,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她說了幾句話,但聲音是如此輕柔,喬丹聽了以為是自己的想像,但他還是轉身,葛絲盯著他說:「克里斯曉得嗎?」
他去過那裡一次,有戶人家的馬摔斷腿、請他過去幫牠安樂死。但就算他曾開車經過鎮上最熱鬧的地區,他也記不得小鎮的模樣。
如他所料,詹姆斯聽了把頭轉開,葛絲則勃然大怒。「哼,」她輕蔑地說,「如果你不相信他,那麼我們只好另請高明,」
他想回家。
男人笑笑。「每個人都這麼說。這裡是監獄,但是裡面有好多人都說沒有做錯事。」
「現在不行,換班的時候才可以,但是還有好幾小時才換班。妳想跟他說什麼,我可以幫妳傳話,」喬丹幫她開門,她的怒氣瀰漫在空中,他正要跟著進去,詹姆斯卻叫住他。「我能請問一件事嗎?」喬丹點頭。「你會幫我保密?」喬丹點頭,但略顯猶豫。
葛絲知道法庭裡還有其他母親;她們或許不像她一樣穿著名家設計的套裝、佩戴鑽石耳環,但她們的兒子也會跟克里斯一樣被帶到法官面前、被控犯下可怕得令人難以想像的重罪,其中有些孩子說不定真的犯了罪,就這點而言,她想自己還算幸運。
他套上外套、走向在旁等候的獄警、填寫了一些文件,然後兩人沉默地走向一間克里斯沒看過的房間,獄警幫他開門。
「我們可以做些安排。」
警車忽然左轉,他看到車窗旁燈光一閃一閃,他完全不知道現在幾點、或是自己在哪裡,但他想大概已經到了班布里奇警察局。「來、下車,」比較高的警察邊說邊打開車門,克里斯慢慢移到車門口,雙手被銬在背後,他得試圖保持平衡,他一腳踏出車門,一不注意卻摔出車外,整個人跌個狗吃屎。
「沒錯,」警長說。「他們像跳蚤一樣來個不停。」
葛絲覆述克里斯晚餐時遭到逮捕的經過,她講述時,詹姆斯站在一旁,好像他是來參觀警局大樓,而不是來解救兒子。喬丹聽葛絲說話,但也仔細觀察她先生。「事情就是這樣,」葛絲邊說邊摩擦雙手取暖。「你可以跟哪位有力人士談一談、把克里斯救出來,是嗎?」
「好吧,」喬丹站起來。「我一有消息就打電話給妳。」
「我沒殺人,」克里斯插嘴。
法庭書記官唸道:「新罕布夏州控告克里斯多弗.哈特。五三二七號大陪審團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十七日提出一級謀殺案,克里斯多弗.哈特被控蓄意、刻意、審慎射殺艾蜜麗.戈德,故意造成她的死亡。」
喬丹不置一詞,只是拍拍克里斯的肩膀、點頭讚許他的整體外表。喬丹隨即走出面談室,留下克里斯盯著敞開的門、通往監獄的走廊、以及站在門口的獄警。
「幾乎什麼也不能做,」喬丹坦承。「我現在進去跟克里斯談談,明天早上他接受審訊時,我一定第一個到場。」
「囚犯,」克里斯輕聲重複,他試圖裝出不在乎的樣子,但聲音卻發抖。「我能回家了嗎?」
「好,」克里斯邊說邊站起來,他甩甩腿、好像準備參加賽跑。「我們走吧,」他說。
詹姆斯轉向坐在她旁邊的男人。「這是《紐約時報》嗎?」男人遞過來已看完的報紙,詹姆斯微笑道謝。
他只好讓領帶的後端比前端短一截。
他故意弄出聲響,讓她以為他剛剛才進廚房。梅蘭妮轉身,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啊,太好了,」她說。「我正想叫你起床。」
透過浴簾和淋浴間牆面的縫隙,克里斯看到黑眼男子靠著水槽。「你怎麼在這裡?」
警長扶他下車,帶他走到監獄門口。一位獄警打開沉重的鐵門讓他們進去,克里斯看著大門再度鎖上。「喬,你又帶人過來?」
他拉上浴簾,但透過縫隙,他看見黑眼男子站在水槽前往臉上塗抹肥皂,男子把毛巾垂掛在腰際,仔細繞著山羊鬍刮臉。克里斯寬衣、把衣服披在浴簾掛勾桿上、扭開水龍頭、在全身抹上肥皂,他閉上眼睛,試圖說服自己他剛參加四百公尺蝶式比賽、成績好得不得了、洗完澡就準備回家。
「監獄?」克里斯輕聲說,他要被關入監獄?
喬丹已經幫不少富裕的客戶辯護過,他們個個外表溫文,骨子裡卻是不折不扣的罪犯。他想到富少殺人犯、約翰.杜邦和謀殺和-圖-書親生父母的曼耐德茲兄弟,這些嫌犯家財萬貫,看起來相當迷人。但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時間會過得比妳想像得快。」
「嗨,」他笑笑說。「我叫麥克,妳是哪位?」梅蘭妮對他微微一笑,麥克想都不想就伸手把梅蘭妮攬向他,頭緊貼著她的腹部。他感覺她的手輕輕撫弄他的頭髮。「我好想妳,」他喃喃說道。
「妳兒子或許沒有做錯事,」喬丹口氣緩和,「但警方顯然不相信他的說辭。」
「你為什麼被關進來?」
「你看不看我都無所謂,反正我不會走開,」男人說。
克里斯點頭。「我爸媽呢?」
「他的課業怎麼辦?」
葛絲往前移一呎靠向凱特,順順女兒的頭髮。「我們一會兒就回來,」她說。「我走了妳就把門鎖上。」
「你在獄中需要看醫生嗎?」
「好了、好了,」法官雙手揉揉太陽穴,閉上眼睛。「你們等到開庭再吵。這是一級謀殺案,被告不准交保。」葛絲深深吸口氣,但似乎依然喘不過氣,她感覺詹姆斯的手悄悄滑到她膝上,緊握住她的手。
喬丹搖頭,悄悄走進廚房,四處翻找白紙,忽然間,廚房燈光大作,他十三歲的兒子出現在眼前。「你起來做什麼?」
克里斯先看看盤中那團令人倒胃口的食物,然後看看走道,黑眼男子從另一個牢房裡瞪了他好一會,然後慢慢走開,消失在浴簾後面。
「法官大人,」喬丹辯駁。「檢方誤以為罪名會成立。」
喬丹伸出雙手,試圖安撫她。「一級謀殺罪的審訊過程通常就是這樣,我無法多做什麼,罪名一旦成立,他可能終身監禁,檢方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克里斯會自行潛逃,或是你們會幫他逃跑。」他猶豫了一會之後又說:「法官的決定跟克里斯無關,她只是不准被控謀殺的犯人交保。」
她愈來愈大聲,幾乎令人不自在,他輕撫她的腹部,「噓,」他貼著她的大腿輕聲說。「小聲一點,記得嗎?」
「你不能在這裡過夜,」警察解釋。「他會護送你到格拉夫頓郡監獄。」
葛絲的哭相向來不佳,哭起來就像她平日行事一樣激動而不知節制。她居然有辦法忍到現在,這才是最讓詹姆斯吃驚的一點。
喬丹轉身背對她。「妳可能得等好久,」他說。他把手插到口袋裡,最後再看她一眼。「我會打電話給妳,」他說。
克里斯全身發抖,手銬隨之嘎嘎作響。聽到這番話、聽到自己的名字被牽連在內,他又興起一股大笑的衝動,就像前幾天在艾蜜的追思會上一樣。他想起費因斯坦醫生說某些強烈的情感相互影響,他不禁懷疑這股衝動是否反映出內心的驚慌。
獄警帶他上樓,兩人來到擺滿小監視器的控制中心,獄警跟值班警員交換了一些克里斯完全聽不懂的消息,然後帶他走向另一個小房間,大門在身後關上,克里斯不禁打了個寒顫。「你冷嗎?」獄警冷淡地說,「算你好運,這裡有一些多出來的衣服。」他等克里斯站起來,然後遞給他一件藍色連身衣。「來,」他說。「把這個穿上。」
詹姆斯慢慢吐口氣。「我的意思不是說克里斯用它來殺人,」他澄清。
不要跟克里斯一樣,她們母女不約而同這麼想,兩人頓時感到慚愧。趁著忍不住大聲說出來、或是承認自己竟然這麼想之前,兩人就趕緊說再見。
他想到媽媽烤的生日蛋糕,蠟燭肯定已經滴到糖霜上,他盤中依然擺著沒吃完的蛋糕,草莓夾心宛如鮮血般艷紅。
「乖乖聽話。」
喬丹顯然鬆了一口氣。「好、很好,」他說。他隨著克里斯的目光瞄向牢房裡的監視錄影機。「他們不會錄下我們見面,」他說。「也不會監聽。這是囚犯的基本人權。」
「對你而言是如此,」葛絲說。「但對克里斯不是。這對他會有什麼影響?如果他一個星期前想自殺……」
法官瞇起眼睛看看梅蘭妮。「這位太太,」她說。「我得請妳保持安靜。」
他穿上白襯衫、灰絨褲、皮鞋,他把領帶套到衣領上,試著打領帶,但卻打不好,他習慣站在鏡子前打領帶,但收押室裡沒有鏡子。
喬丹感覺自己又硬了起來,說不定現在說再見還太早。
他站起來,走出牢房,走向一位站在鐵門後面的獄警,鐵門他媽的緊緊上了鎖,這下他真的像隻被關起來的動物。克里斯抓住鐵欄杆猛力搖晃。
克里斯渾然不顧各種聲響和氣味,逕自爬上昨晚睡的床鋪上。他彎起身子,躺了幾分鐘。「我想回家,」他說,醉漢茫然瞪著克里斯。「我想回家。」
「我在裡面看到妳,」年輕人邊說、邊伸出手。「我叫路易.伯拉德。」
梅蘭妮用高跟鞋踩熄香菸。「法官作出判決了嗎?」
克里斯爬到下舖,逐漸適應黯淡的光線之後,他辨識出牢門外獄警的身影,也看到獄警臉上閃過一絲奸笑。
一聽到腳步聲,克里斯馬上站起來,把臉貼在牢房小小的塑膠窗上。「律師來了,」警察說,喬丹.麥卡菲忽然出現在鐵欄杆的另一邊。
獄警瞪著他,其他囚犯不管他,幾個犯人哼了一聲。克里斯一次又一次猛搖,直到抓著欄杆的手發痛:他頹然跪倒在地,在原地跪了好久。
「我……」她說。「怎麼……可能……忘記?」
喬丹揮揮手說:「當然,你是中上階級白人、學生運動選手、循規蹈矩的好男孩。」他緊盯著克里斯。「絕對不是一個沒出息、低人一等的謀殺犯。」他敲敲面前的拍紙簿,拍紙簿記了幾筆信手塗鴉。審訊時,辯護律師必須保持冷靜,你得像一隻準備接球的小貓,無論球怎麼扔向你,你都得冷靜拾起。雖然你已經知道客戶被冠上什麼罪名,但你得等到審訊之後、拿到了所有檔案,你才知道檢察官打什麼主意。「你得照著我的話做。如果我要你做什麼,我會寫在拍紙簿上,但今天的程序不會太複雜。」
梅蘭妮點點頭。「所以我才在這裡。」
坐在後方的梅蘭妮輕蔑地說:「哪門子無罪?」
克里斯進食、用昨晚在收押室取得的牙刷刷牙、拿起一把獄警放在他牢房裡的輕便刮鬍刀,他猶豫地踏出牢房,沿著走道走向淋浴間和水槽。
葛絲聽著梅蘭妮的高跟鞋卡嗒卡嗒一路走遠。
收押室有套衣服等著他,克里斯認得這件他跟媽媽在波士頓買的「Brooks Brothers」西裝外套,他們母子為了大學甄試,特別上街選購面試穿的衣服。
她話還沒說完,喬丹.麥卡菲就提出申辯:「法官大人,這不合情理,我的當事人是個好學生、受人尊崇的運動選手,他家人在地方上也頗有聲譽,他沒什麼資源,不可能潛逃。」
https://m.hetubook.com.com絲坐在冰涼的瓷磚地板上,背部緊貼乾衣機,她故意啟動乾衣機,藉此掩蓋哭聲,她的臉一片潮|紅,不停流鼻涕,肩膀垮了下來,看起來像個疲憊的老女人。
麥克咬了一口香甜鬆軟的早餐,他得幫隔壁鎮上的一隻小狗打預防針、檢查一下害疝氣的馬,還得照顧一隻生病的駱馬,但他已經好久沒看到梅蘭妮這麼……這麼有精神,「沒問題,」他說。「讓我打幾個電話重新安排看診時間。」
「來,」獄警抓著他的手肘、把他帶向收押室,獄警不耐煩地翻找名牌、遞了一張給克里斯、叫他貼著牆站好。「微笑,」獄警嘟囔一聲,拍照時閃光燈一閃。
喬丹把拍紙簿放回公事包,他看看克里斯、顯然對他客戶的領帶不滿意。「過來一下,」他說,克里斯站起來,他調整一下領結、讓前後長度看起來剛好。
「在這裡?」克里斯不好意思地問。「現在?」
他掛掉電話,有如雄獅般優雅地一躍而起,不急不徐穿上扔在浴室門口的長褲。「對不起,」喬丹邊拉上拉鍊邊說。「但我得走了。」
助理檢察官是位年輕女子,一頭黑色短髮,舉止緊張,聲音低沉沙啞,好像在刨絲機上磨擦肉桂棒一樣刺耳,葛絲聽了就不高興。霍金斯法官把眼鏡推上鼻梁。「下一個案件?」她問。
「你說夠了嗎?」喬丹說。「我是不應該,好嗎?你沒錯,我這樣做不對。」
梅蘭妮鬆了一口氣。「哇,」她輕聲說,忽然升起騰雲駕霧之感。「我想我還要一根菸,」她說。
梅蘭妮勾住他的手臂。「如果我跟你說,」她說,「那就不是驚喜了。」
「好,」克里斯說。
他瞄了一眼蜷曲在床上的女子。「妳……妳不必等我。」
克里斯看看喬丹,喬丹對他點點頭,「無罪,」他說,聲音相當微弱。
「沒有,」葛絲說。「我們在等你。」喬丹本來想一起進去警局大廳,但想想還是留在原地比較好,他們最好先私下談談,更何況他以前是檢察官,深知警局裡人多嘴雜,有人可能聽到他們的對話,造成無謂的困擾,於是他把外套拉緊一點,請哈特夫婦告知事情的原委。
「基本而言,檢察官會對克里斯提出告訴,我們則提出無罪的抗辯,我會試圖讓他保釋出獄,但檢察官提出的罪名相當重大,我想獲得保釋可能很困難。」
喬丹聳聳肩說:「工作就是這樣,總得有人出面處理。」
「其實,」詹姆斯小心翼翼地說。「那是我的槍。」他深深吸了口氣。「我不是說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只是說警察曉得那把手槍是從我的槍櫃裡拿的。」喬丹皺起眉頭。「這麼說來,」詹姆斯說。「我算是共犯嗎?」
「我兒子,」葛絲說,「將跟犯人們一起關好幾個月?」
他護送克里斯穿過走廊,進入重度設防區。克里斯每吸一口氣,肺部就得更使勁,這是他的想像,還是監獄裡的空氣比較稀薄?獄警打開一扇厚重的門,帶著克里斯走上一個狹長、灰色的走道,走道兩旁有一間間牢房,牢房的鐵門開著,走道盡頭的牢房門外有部電視,電視裡正播放晚間新聞。
「我知道,」梅蘭妮說,她繼續撥弄他的頭髮,過了一會才往後退。「你需要糖漿,」她說。
「隨時都會,」喬丹說。
「我小時候一不小心就把尿噴到浴室牆上,我想我現在這個年紀討喜多了。」
喬丹可不太確定。他從湯瑪斯四歲大就獨立撫養這孩子,湯瑪斯四歲時,他的親生母親黛柏拉覺得自己不適合當媽媽,也不喜歡當個律師太太,於是她抱著湯瑪斯、離婚協議書和一張飛往尼泊爾的單程機票走進喬丹的辦公室,兩人的婚姻自此畫上句點。喬丹最近聽說她和一個年紀比她大兩倍的畫家住在巴黎左岸。
喬丹不高興地對他說:「你應該趕快去睡覺,明天還得上學。」
葛絲雖然但願凱特不要被捲入這一切,但心裡也有個聲音不斷敦促她將凱特留在身邊。妳只剩下一個孩子,那個聲音說,把她留在妳看得到的地方吧。
喬丹抬頭一瞥,沒料到克里斯這番舉動。「你不能跟我一起去法院,」他說。「警長會帶你過去。」
葛絲傾身靠向正在處理手邊文件的喬丹.麥卡菲。「他什麼時候會被帶進來?」她問。
克里斯搖搖頭。「我只說你會來,」他說。
「我是《格拉夫頓郡報》的特派員。」
克里斯忽然感到膝蓋一軟,他覺得自己站不穩,趕緊靠在淋浴間的塑膠牆上。他拼命告訴自己:他身邊站的不是郡監獄裡的重刑犯,他也不會被控謀殺。他麻木地把毛巾圍在腰際、一把扯下衣服、跌跌撞撞走回牢房,他頹然坐到床上、把頭埋到兩膝之間,這樣才不會大吐特吐。
這個名叫珊卓拉的女子翻身到他上方,獻上熱吻,然後她稍微抽身,伸出手指輕撫下唇。「我喜歡味道嚐起來跟我一樣的男人,」她說。
「好,」喬丹冷淡地說。「明天檢察官會提出不准交保,一級謀殺罪很嚴重,所以她很可能會這麼說。」
葛絲呆板地搖搖頭。「我要在這裡再待一會,」她說,頂著椅腳前後晃動。
「我不要進監獄,」克里斯說,臉色逐漸發白。
「我媽帶這些衣服給你?」
「謀殺共犯?」喬丹搖搖頭說。「你沒有故意提供槍枝,也不知道克里斯會用它來殺人。」
他們似乎覺得這話很好笑,兩人笑了一會。警長遞過去一個塑膠袋,克里斯認得裡面的東西:他的皮夾、汽車鑰匙、以及一些零錢。另一位獄警接過塑膠袋。「你得填寫文件嗎?你把他交給我們就行了。」
「不行,最重要的是,你別跟任何人說半句話。再過一會,警長會把你移送到格拉夫頓郡的監獄,你會被收押。他們叫你做什麼,你就乖乖照辦,你只會在那裡待幾小時,你明天早上起來,我就會在那裡,然後我們一起去法庭,你將接受審訊。」
哈特家坐在前排、辯護律師的後方,他們六點剛過就抵達法院,以防萬一,葛絲說。葛絲擱在膝上的雙手握得好緊,幾乎不曉得怎樣再鬆開,詹姆斯坐在她旁邊盯著法官,法官是個和善、頭髮燙得不太好的中年婦女,葛絲心想,這麼一個女人看了像克里斯一樣的孩子之後,肯定馬上制止這個錯誤,不會一錯再錯。
清晨五點四十五分,牢門嘎啦地打開,克里斯早就醒了,他覺得眼睛裡好像進了沙子,不管他揉得再用力,感覺還是不對勁。連身衣的拉鍊陷進肉裡,而且他好餓。「早,」獄警邊說邊把盤子推進牢房裡。
「沒錯、幾個月,」喬丹回答,眼睛眨也不眨。「我不打算提出盡速開庭的申訴,他在監獄裡待多久,我就有多少時間準備辯護。」
法警打開法庭右後方的門,把克里斯帶進來。他雙手被銬在前面,手銬與一條鐵鍊相連,他目光始終朝下,喬丹馬上站起來,幫克里斯在他旁邊坐下。
「妳看起來好像需要打一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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