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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約定

作者:茱迪.皮考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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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鄰家女孩 現在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

第二部 鄰家女孩

現在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

「嗨,」她笑著打招呼,獄警一退下,她馬上擁抱克里斯。「你還好嗎?」
班布里奇紀念醫院和附近的醫學院,每年都一起舉辦餐會向其中一位醫生致敬,餐會的目的顯然是為新進同仁們引介值得學習的好榜樣,今年受到褒揚的是詹姆斯.哈特醫生。提名委員會讚揚他多年來對醫院的貢獻,但在場的每個人都知道這是因為他登上了「最佳醫生」的精英榜。不幸的是,籌備餐會之時,委員會沒想到哈特醫生的兒子會出事。
她試著忽視爬上肌膚的寒意。「沒關係,我天性堅強。」
塞琳娜按下說話的衝動,讓對方繼續說話,這是訊問時非常重要的技巧。「妳知道嗎?我在醫院指認了艾蜜麗的屍體,但前一天早上,我吃早餐的時候還看到艾蜜麗,克里斯在車裡按喇叭、準備載她上學,她急忙跑出去,她上車的時候,我看到他親她一下,我實在沒辦法把這兩件事情聯想在一起。」
詹姆斯站起來,在同事們如雷的掌聲中走向講台。他站到餐廳酒紅色的牆前,高舉獎牌,葛絲心想他看起來好英俊。「這個,」他揮揮手中的獎牌,「是個極大的榮譽。」
啊、又來了。微笑、擁抱、若無其事的談話,這些葛絲花了好大功夫營造出來的正常氣氛,終究不敵一個簡單而殘酷的事實:不管她怎樣努力假裝,當其中一方被關在牢裡時,母子之間的關係不可能沒有變化。「我不知道,」她盡量保持氣氛緩和。「這得看看你打算跟我說什麼。」她傾身向前,小聲地說:「梅教授拿著板鉗在圖書室裡?」
葛絲忽然想到周圍還有很多人,很快輕輕搖頭。「說不定你該把這些寫下來,」她建議。「把信寄給我。」她瞄了克里斯旁邊的犯人一眼。
「戈德醫生,我已經跟你說了,我不是記者,也沒有所謂的正式紀錄。」
「因為讀者已經知道此事,」總編輯說。「甚至美聯社都轉載這則新聞。」他把報紙捏成一團、扔到字紙簍裡。「哈特太太,我可以報導您兒子長了一對天使的翅膀、飛向天堂,這說不定是真的,但如果讀者已經採信先前的報導,他們絕對不會輕易改變想法。」
「梅蘭妮?」
梅蘭妮闔上日記,心中極為不適。她一心只想報復、只想求個公道,甚至沒有注意到艾蜜麗沒有在日記裡道別。
克里斯先是感到訝異,然後笑了笑,自從這個惡夢開始以來,葛絲此刻最為釋懷。「我不是那麼容易讓人看穿,」他說,眼中依然帶著笑意。「但我想妳聽了還是會難過。」
克里斯整個人陷進塑膠椅,這裡空間好寬敞,跟重度設防區不一樣。史提夫在他對面坐下,雙腳跨在桌上。「你覺得如何?」
她打開塑膠袋,把蜜橙倒回架上。
妳知道他爸爸拿了某個醫學獎嗎?
法瑞不自在地咳了咳、把報紙轉過來仔細瞧瞧。「請問您是……?」
在上舖看雜誌的史提夫探頭下來看看克里斯,隨後跳下床、收拾好私人物品。「搬到樓上之後,我們還會待在一起嗎?」史提夫問。
《格拉夫頓郡報》的辦公室幾乎跟監獄一樣陰暗,葛絲稍感欣悅,頓時勇氣大作,一股腦走到頭髮染成兩個顏色的接待小姐面前,求見總編輯賽門.法瑞。「對不起,」不出所料地,接待小姐說。「法瑞先生有……」
克里斯聳聳肩。「還好,」他冷冷地說,然後低頭挑撿襯衫上的線頭。葛絲注意到他不再穿著連身衣,而是一件洗得泛白的襯衫,襯衫和橡皮圈鬆緊帶的長褲是一套,看起來很像醫生開刀時穿的消毒衣。葛絲還注意到雖然已經十二月,襯衫卻是短袖。「你不冷嗎?」
若非伸手撿拾衣櫃後面的空鞋盒,梅蘭妮絕不會發現牆上有個洞。她跪在地上摸索,忽然感覺自己一隻手伸到牆裡。
「除非他天生就是壞胚子,」剛才搖頭的女人喃喃說。
大概是九歲的時候吧,艾蜜麗拿小刀在門上刻下這個警示,結果因為毀損房門、以及擅自從爸爸書桌抽屜拿取危險物品而被禁足。如果梅蘭妮沒記錯,她叫艾蜜麗重新上漆,警示雖被油漆蓋過,但所傳達的訊息卻依然存在:從那天之後,麥克和梅蘭妮進去之前一定先敲門。
「她可以跟你分享所有問題嗎?」
「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麥克瞪著桌子說。「如果回答了,豈不表示我沒把女兒擺在心頭?沒有人比我更愛艾蜜麗,」麥克抬起頭。「或許除了克里斯之外。」
不管孩子表現出什麼德行,身為母親,妳眼中的他都是一個模樣。正因如此,所以當妳看著他把陶瓷檯燈摔成碎片:心裡依然記得他是個小天使:或是,當他聲嘶力竭、嚎啕大哭,妳抱著他,心裡依然想起他微笑的模樣:或是,當他像個大人似地走向妳,妳看到依然是個全身皺巴巴的小嬰兒。
「哈特太太,」法瑞說。「因為這是不錯的報導角度。況且在我們這一帶,很少發生類似的案件。」
「在這裡,」喬丹邊說、邊從臥室出來,身上穿著一件寬鬆的運動褲和NKE運動衫。「誰把我家鑰匙給妳?」
「嗯,」他說。「我怎麼沒想到呢?」
麥克常去的小餐館是卡車司機的休息之處,裡面都是穿著紅色法蘭絨襯衫、頭戴棒球帽的粗壯男人,大夥的聯結車成列停在停車場,遠遠望去好像木琴琴鍵。「這附近沒什麼好餐廳,」他帶點歉意說,然後走到餐館後方的包廂坐下。等著女侍端兩杯熱騰騰的咖啡過來時,他把玩桌上的鹽和胡椒罐,塞琳娜覺得他有點緊張。
和-圖-書絲木然地鼓掌,臉上帶著僵硬的笑容。他忘了提到克里斯,他故意忘了嗎?
他似乎略感訝異。「那妳為什麼需要跟我談談?」
「我不是你的雇主,」湯瑪斯提醒她。
麥克笑笑,感覺如釋重負,「我很樂意,」他說。
「什麼事這麼好笑?」史提夫問。
「這一點都不好笑,」葛絲一臉嚴肅。「你站在台上、對著一群醫學院學生大談接納、寬容等等,但卻無法以身作則。你故意不提克里斯,你不想讓大家認為你這個大醫生和那件小醜聞有任何關聯。」
塞琳娜笑笑。「我已經跟你說了,要麼是你的高中畢業舞會,不然就等你長到六呎二。」她拿起一瓶半空的百事可樂、聞了聞、啜飲一口,順便瞄了一眼客廳地上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文件。「你爸呢?」
「我不能,」麥克說。「就算我說可以,我太太也不會諒解。」他劃劃咖啡杯杯緣。「梅蘭妮……她非常重視這個案子。有時我看著她,我真希望我覺得事情就是這麼單純。唉,我真希望能忘掉六個月之前、我們還開玩笑說要在哪裡舉辦婚禮。為了艾蜜麗,我試了又試,但我似乎沒辦法抹煞過去。」
塞琳娜耐心等待,她很清楚他尚未回答問題,但他也沒有責怪克里斯。麥克慢慢吸口氣。「我不知道她有自殺傾向,」他終於說。「但我不確定這是因為我不知道應該從何觀察,還是因為她根本不想自殺。」
「你聽好,」葛絲說。「我兒子是無辜的,他愛那個女孩,我也是,這就是事實。」她一掌拍上報紙。「我要你刊登更正聲明。」
大夥依然記得海克特栽贓,克里斯和史提夫也知道獲准的機會相當渺小,但他們依然向級別委員會申請移送中度設防區,想不到居然獲准,兩人當然不敢多問。克里斯從床上跳起來,趕緊收拾牙刷、多出來的一套連身衣、短褲、和積存的一些食物,他瞄了一眼床鋪上的枕頭和毯子,轉身問獄警:「我需要帶這些過去嗎?」
「你瞧瞧,」塞琳娜打了個呵欠。「你愈來愈英俊囉。」
她走到走廊中央才聽到她先生的聲音,他的話語好輕緩,她幾乎可以想像傷痛從中流洩而出。「我確實不能,」他說。「但妳不能阻止我一試。」
雖然感到有點愚蠢,但梅蘭妮依然先輕扣房門,然後再轉動門把。據她所知,麥克也還沒進來過,最後一批進去的是警察,天知道他們搜尋什麼。梅蘭妮覺得他們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克里斯的照片依然貼在梳妝台的鏡子邊緣,床上的枕頭依然裹著他游泳隊的長袖運動衫,艾蜜麗曾說運動衫上有他的味道。艾蜜麗在英文課堂上讀的書依然攤開,書面朝下擱在床頭櫃上,梅蘭妮洗好、叫女兒收起來的衣服依然放在抽屜旁邊。
「獲獎的好處之一在於,」詹姆斯說。「我得以花點時間想想該對大家說什麼。有人跟我說:你得講些激勵人心的話,所以開始致詞之前,說不定我該向大家道歉:當初我應該選擇當牧師,而不是外科醫生。」
克里斯笑笑說:「如果能不被送回重度設防區,就算要我把我祖母賣了,我也願意。」
「就高中生戀情而言,他們感情滿強烈的,」塞琳娜說。
「我叫塞琳娜.達馬克斯。」
葛絲專心看著標題:系列報導之二。系列報導之一在哪裡呢?
塞琳娜在十年的私人調查員生涯中學到一件事:意外事件不單是偶發。有時,人們為了自身利益,詳細策劃、安排、甚至執行了所謂的「意外」,不消說,這些事件都以「偶發」作為掩飾。
「我明白你的意思,」塞琳娜說,她指指地上一疊疊文件。「我從哪裡開始?」
麥克笑笑說:「好吧,牠們的主人叫我麥克。」
法瑞眨眨眼說:「您何不跟讀者們說明呢?」
「你有沒有時間跟我談談?」塞琳娜說。
「放輕鬆一點,」塞琳娜轉身面對湯瑪斯。「什麼事情惹到他了?」
這更表示從一開始就遭到錯怪的克里斯,其實是個未盡全功的英雄。如果他請其他人一起協助艾蜜麗,說不定可以避免這個可怕的後果。
梅蘭妮在女兒臥房門口站了一會,盯著門上的油漆發呆,油漆雖然厚厚一層,但仍然依稀可見「請勿入內」的刻痕。
「我沒想過要自殺,」克里斯輕聲說。「那天晚上沒有,現在也沒有。」
塞琳娜寫道:因為愛情而在一起?或者只是服膺父母們的期望?「我希望你准許我到艾蜜麗的房裡看看,這對辯方將很有幫助。」雖然機會渺茫,但她非問不可,她知道房裡可能有許多辯方用得上的證據,比方說藏在鏡子後面的照片、收在珠寶盒裡的情書、留有克里斯姓名的筆記本等等。
「妳還真自動,」喬丹說。「連問都不問一聲。」
「我的肩膀可不溫柔,我也不習慣和雇主有何牽扯,」塞琳娜說。
麥克嘆口氣。「哇,妳一開始就來硬的,不是嗎?」他搖搖頭。「這個問題讓我左右為難,如果我跟妳說她想自殺,不就等於承認一個不想承認的事實?妳也曉得自殺這事非同小可,我不知道我是因為自殺這回事,還是因為我不想接受她自殺的事實,所以才不想面對這個問題。」他咬咬下唇。「但如果我跟你說艾蜜麗沒有自殺傾向,那我怎能解釋她已經死了呢?」
「不、你不可能知道,」葛絲插嘴。「你不可能的,因為你沒有一個無辜、卻必須在牢裡待上九個月、直到有機會證明自己無罪的兒子。你只會為了譁眾取寵,讓記者採用警方提供的消息,我兒子從頭到尾都承認艾蜜麗.戈德過世時、他在她身旁,你憑什麼把這點說成好像是整個案子的轉戾點?」
有時我覺得好像在親自己的哥哥,但我怎麼跟他說呢?
買了這棟房子之後,他們只用過四次壁爐。廚房裡有個炭爐,壁爐似乎派不上用場,尤其是客廳裡擺滿了某個親戚遺贈的古董家具,大家也不常到這裡。梅蘭妮把照片散放在壁爐裡,然https://www.hetubook.com.com後把運動衫擺在上面,她從廚房裡拿一盒火柴,點燃爐火,看著火焰吞噬克里斯的照片,運動衫隨之陷入火光,爆發出熊熊藍光,最後她把日記丟到壁爐裡,手臂緊緊交叉,看著書脊捲曲,紙張化為灰燼。
葛絲甩甩頭。「沒錯,」她憤憤地說。「我的確不舒服。你知道你致詞的時候沒有提到克里斯嗎?」
克里斯點點頭,其他兩位牢友不在,但他們的東西整齊地擺在下舖的幾個盒子裡,顯然想跟兩個新來的人劃清界線。
「好,」麥克過了一會說。「問吧,」
「那不是高中生戀情,」麥克說。「最起碼沒有人認為如此。大家都認定他們大學畢業之後會結婚。」
梅蘭妮感到極不自在,猶豫了一下才開始讀。日記裡大多是瑣事,但有些部分卻引起她注意:
哈特家跟附近其他人家一樣訂閱《格拉夫頓郡報》,報紙的頭條新聞通常是穀倉著火、或是學校預算案通過,內容雖然無聊,但卻專門報導班布里奇當地新聞。許多人家也訂閱《波士頓環球報》,但這只是用來比較兩地的犯罪率和政治情況,基本上只讓大夥更珍惜新罕布夏州的安寧與恬靜。有些晚上、居民們累得不想翻閱《波士頓環球報》,頂多只有三十二頁的《格拉夫頓郡報》就成了另一個選擇。
塞琳娜已經觀察麥克好幾天,她曉得他先到穀倉看看所有動物,不管哪隻動物等待醫治,他通常先觀察整體情況。那天早晨,鐵蹄匠也在農場工作,這樣很好,因為這個打鐵蹄的男人會以為她是獸醫助理,而獸醫會以為她是鐵蹄匠助手。雖然還早,但農場上已經相當忙碌,她走過去、對每個人微笑,看到麥克蹲在一隻栗色的母馬前。
麥克看看她,喉頭顫動:她把手擱在他手臂上。「發生在你女兒身上的事情確實可怕,也很不幸,我們辯方絕不否認。」
「我是私人調查員,」塞琳娜坦承。「我替辯方工作。」
他指指外科主任。「如果少了傑出同仁們的鼓勵、以及班布里奇紀念醫院一流的醫療設備,我當然不可能獲獎。我也得感謝我的父母,謝謝他們在我兩歲時、送給我一套醫生玩具:我的良師亞里.葛雷亙醫生,謝謝他傳授我所知的一切:當然還有葛絲和凱特,謝謝她們讓我曉得在醫院、和在家裡都必須有耐性。」他再度舉起獎牌,台下響起如雷的掌聲。
「妳可以說他們難分難解。」
「妳一定是,」克里斯說。「要不然我從哪裡得到這個遺傳呢?」話一出口,母子兩人不約而同想到詹姆斯和他的清教徒親族,心情頓時沉重。「我跟喬丹提到一件我已經告訴費因斯坦醫生的事,這事我沒跟妳提過,」克里斯終於說。
我又做了那個夢:那個夢讓我覺得自己好髒。
「是的,克里斯也是。去他的,雙方父母都是。」
他抬頭看看葛絲,瞇起眼睛。「我能為您服務嗎?」
塞琳娜聳聳肩。「我看到你工作的樣子,我無法想像一位盡心盡力救治動物的醫生會故意毀了一個年輕人。」她暫時住口、觀看他的表情變化。「你知道他會被毀的,」她輕聲補了一句。
她常說當個私人調查員沒什麼祕訣,你只要有點常識、懂得怎樣讓人開口說話就行了。為了達到目的,她卻發展出一套問話技巧,讓她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最多資訊。她也不介意運用自己的美貌和才智進入緊閉的大門之內,一旦潛入之後,除非得到有用的資訊,不然她絕不離開。
葛絲雙手緊抓購物車的車柄,她強自鎮定、朝著兩個忙著嗅聞瓜果的女人走去。「對不起,」葛絲勉強擠出笑容。「妳們有什麼話想當面跟我說嗎?」
「葛絲.哈特,」她說。「那個涉嫌所謂『謀殺案』的男孩是我兒子。」
克里斯直直盯著她,緩緩開口:「這是可能的。」
「沒錯,我要你寫一則更正那篇垃圾新聞的報導,明確指出除非被法院判刑,否則克里斯多弗.哈特是清白的。」
他等著台下禮貌的笑聲逐漸消失。「年輕的時候,我相信只要認真讀書、通過一連串考試,我就能成為醫生。但『執業』醫生和『老練』醫生不一樣:我以前認為眼科醫生就是治病,我直視病人們的眼睛,但卻不一定看見他們。事後想想,我遺漏了好多細微之處。所以,我想提醒在座剛開始執業的年輕人:你們醫治的不只是疾病,而是患者。」
「當然。是不是有關農場裡的馬?」
喬丹埋首於扔了一地的文件,塞琳娜端坐在沙發上說:「那麼糟嗎?」
葛絲往後一靠,試著不要做最壞打算,只是帶點鼓勵地對他微笑。
「塞琳娜,」葛絲說。「我也見過她,很漂亮,不是嗎?」
「據我所知,」獄警說。「上級正是這個打算。」
「你是戈德醫生嗎?」塞琳娜問。
「大家都曉得你女兒跟克里斯是一對,」塞琳娜說。
「免談,」葛絲說。「克里斯沒做錯事,我為什麼要多做解釋?」
「什麼意思?」
打算拜訪麥克.戈德那天,塞琳娜清晨四點就起床。她穿上牛仔褲和白棉衫,五點剛過,麥克開著卡車出門時,她已經把車停在伍德哈洛街轉角,坐在車裡等待。她當然知道麥克開了一家專門醫治大型動物的獸醫診所、開的是日產豐田卡車,她也知道他早上出門應診途中在哪裡停下來喝咖啡、他喝咖啡只加牛奶不放糖。
樓上依然是磚牆,但漆成耀眼的黃色:走道寬兩倍,牢房也寬敞多了。每個牢房有四個床位,但每兩區中間有個公共休閒室,休閒室裡擺了桌椅,面積相當寬闊,克里斯頓時感到自由舒坦,但隨即發現這麼想只是自欺欺人。
克里斯耐著性子看著她,她想了想,過了一會才雙眼大張,手掌遮住嘴巴,他點點頭。「我害怕,」他承認。「所以才說我想自殺。但是艾蜜麗……嗯……她真的打算自殺。我想順著她的意思,然後設法阻止她。」
其後的一小時,和圖書她刻意避開麥克,直到他跟一位高大的男人握手、走出穀倉、朝著車道前進,她才再度現身。她選了最靠近他卡車的籬笆柱、站在柱子旁,他動手把工具收到卡車上,她對他微笑致意。
她拿起從鏡緣取下的克里斯照片、把它們捲到運動衫裡。然後她走下樓,一手拿著捲成一團的運動衫,日記夾在手臂下,走到久未使用的客廳裡,那裡有著家裡唯一的一個壁爐。
他笑笑說:「他們簡直是一個銅板的兩面。這兩個孩子成長過程中,有時候我幾乎忘了克里斯不是我的小孩。」
梅蘭妮嘆口氣,動手把衣服收到抽屜裡,站在房間中央,環顧四周,試著決定接下來該做什麼。
葛絲覺得臉愈來愈紅。「你滾開,」她說,試圖推開他。「難怪你在這裡好自在,這些人都跟你一樣,沒有人跟我提到克里斯,也沒有人問說他好不好、我們知不知道何時開庭,大家連問都沒問。」
喬丹摸摸嘴唇。「倒不是那麼糟,但看來也不樂觀。許多證據可能對我們有利,也可能不利,全看妳怎麼想。」
「嗯,」克里斯同意。「但我不曉得是否包括妳在內。」
「我想不行,」葛絲尖刻地說。她把她那份《格拉夫頓郡報》甩到桌上,讓他好好看看那個傷人的標題。「我想知道貴報什麼時候開始刊載起小說?」
嗯、我相信,我看過那個男孩子一次,他
「你想這是艾蜜麗要的嗎?」
「有麻煩囉,」葛絲接口說,然後逕自推開通往編輯室的雙層門。
「你不打算讓他作證。」
「我想妳不應該找我談,」麥克說。
一聽到她走過來,他把母馬的腳按回稻草堆上。「亨利,我沒看到化膿的跡象,」他邊說、邊轉頭看看身後是誰。「啊,」他站起來拍去手上的草屑,靠著馬站好。「對不起,我以為妳是亨利。」
「那邊,」女人指指最裡面的一間辦公室。葛絲點點頭走過去,她敲敲門、直接推門而入,辦公室裡有個身材矮小、正在講電話的男人。「我不管,」他說。「我已經告訴你了,好嗎?再見。」
什麼夢?梅蘭跳過幾頁,然後往前翻幾頁。還沒找到關於那個夢的記載,她就讀到女兒失去童貞的那一夜。
「說不定你想自己跟你爸爸說,」葛絲輕聲說。「他在車裡,他想進來……」
電腦螢幕閃閃發光嗶嗶作響,背後傳來印表機的聲音。「對不起,」葛絲跟坐在其中一張桌子前、拿著放大鏡彎腰檢視底片的女人說。「請問法瑞先生在哪裡?」
「你知道你女兒想自殺嗎?」
「你在乎,」葛絲堅持。「他是你爸爸。」克里斯聳聳肩,葛絲覺得自己替詹姆斯生氣。「他跟我一樣都是你的一部分,」她提醒克里斯。「你讓我來看你,但為什麼不想見他?」
她拉拉洋裝、拿起皮包、打算走到大廳請人幫她叫計程車。詹姆斯曉得怎麼回事,說不定等到他回家時,她的氣已經消了大半,也能好好跟他談談。
克里斯大笑。獄中關了一屋子犯人,卻只能玩「抱歉」(sorry!)和「冒險」(Risk!)這兩種紙牌遊戲,豈非有點諷刺?
葛絲記得審訊前後幾天,她都沒看《格拉夫頓郡報》,那幾天她心情壞到幾乎過不下去,哪有心情關心周遭發生了什麼事?
因為這個寶寶,芭瑞特,迪蘭妮才對克里斯提出告訴。檢方認為他為了擺脫寶寶,所以殺害艾蜜麗,但如果克里斯根本不曉得這回事,怎麼可能想要擺脫?
葛絲雙臂交叉在胸前。「為什麼?」
艾蜜麗第一次做|愛的地方,正是她被謀殺的地方。
克里斯摸摸桌上的刻痕。「因為,」他輕聲說。「妳從來不期望我沒有缺點。」
「你利用我們,」她說。「我可以告你。」
「我來就好,妳看到亨利了嗎?」
「沒錯,」喬丹瞄了塞琳娜一眼,塞琳娜拿著百事可樂靠在椅墊上。「我想這樣對案子比較有利。」克里斯已經主動提起他沒打算自殺,這是他的說辭,如此而已:但如果他坐上證人席,喬丹基於律師倫理,不得不提到這一點。從另一方面而言,如果喬丹不讓克里斯作證,為了讓客戶無罪開釋,喬丹大可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只要克里斯不作偽證,喬丹可以任選辯護策略。
法瑞指指幾個字。「我們這裡也說『涉嫌』,」他說。「我不知道……」
「喔、這個啊,」喬丹湊過來說。「我今天下午稍微看了一下,妳從這個女人身上套不出任何話,她給了《格拉夫頓郡報》獨家專訪,」他挖苦地說。「還有什麼比客觀的報導更能伸張正義呢?」
「你應該請獄警把溫度調低一點,」葛絲說,克里斯哼了一聲。
梅蘭妮從頭讀到尾,渾然忘了時間:她雙手一鬆,日記攤開到最後一頁,艾蜜麗寫道:
「嗯、好的,」麥克說。「我只是……我怎麼跟妳解釋呢?我只是不想讓人以為我投入另一方的陣營。」
麥克用大拇指輕撫方向盤。「這位小姐,我……」
她頭昏眼花,詹姆斯還沒走回座位,她就站起來,茫然推過人群,朝著女用洗手間走去。進去之後,她靠著水槽、讓冷水流過手腕,詹姆斯的話依然在她腦中迴蕩:我直視病人們的眼睛,但卻不一定看見他們。
在那種家庭裡?
梅蘭妮聳聳肩說:「我冷。」
史提夫也笑笑。「沒錯。」他從置物櫃上層拿下兩套紙牌遊戲。「這裡只有這些遊戲,」他抱怨。「上個月有人放火燒了大富翁。」
塞琳娜走進喬丹家、脫下大衣、坐在沙發上伸懶腰,湯瑪斯聽到開門聲,從臥房衝出來。「啊、嗨,」他說。「妳好媽?」
休閒室裡大約有十五個人,有些盯著高高架在牆上的電視,有些聚在一起拼圖,拼圖存放在置物櫃最上頭。
她猛然推開洗手間的木門,幾乎撞上迎面而來的詹姆斯。「怎麼回事?」他問。「妳不舒服嗎?」
「我想你八成不願意,」塞琳娜大喊。「m•hetubook.com.com但你或許需要跟我談談。」
塞琳娜拿起一張紙、把它翻過來、著手列名單,喬丹埋首閱讀解剖報告時,塞琳娜拿起離她最近的檔案,這是警方在艾蜜麗過世之後、訪問戈德夫婦的紀錄,艾蜜麗的母親相當歇斯底里、極度悲傷、完全不相信愛女想自殺,這些都是意料中的反應。
葛絲不曉得克里斯是否想念做決定的感覺。
「除了你之外,」塞琳娜追問。「艾蜜麗還能求助於誰?」
塞琳娜悄悄跟蹤麥克的卡車,清晨這個時候路上車輛稀少,跟蹤他更是不容易。他駛進「七英畝農場」的車道時,她連瞄都不瞄一眼就直接開過去。她把車停在半哩外、追隨著稻草的甜香快步往回走,馬匹成群倘佯在遠方的田野。
星期三下午,一位獄警來到克里斯和史提夫的牢門口。「把東西收一收,」他說。「你們要搬到有景觀的房間囉。」
「怎麼了?」塞琳娜繼續追問。
克里斯微微轉身,臉色一紅。「妳說的沒錯,」他說。
她凝視超市裡各式蔬果,鮮豔的水果一個個並肩而坐,彷彿五顏六色的士兵,雖然沒有經過特別設計,但卻格外美麗。她不禁拿超市和紅灰相間的格拉夫頓郡監獄相比較,超市能買的東西多得令人吃驚,她該買澄黃的柑橘、青綠的蘋果、還是紅潤的番茄?每個轉角都有不同選擇,這跟被人命令吃什麼、在哪裡走動、何時去洗澡,實在有天壤之別。
葛絲狠狠瞪著兩人。「妳們介不介意告訴我,」她小聲說,「這跟妳們有什麼關係?」
「我自己,」塞琳娜不為所動地說。「我幾個月前打了一副。」
妳相信嗎?
「這事發生在我們鎮上,也就成了我們的問題。來、安妮,」大聲說話的女人跟同伴招招手,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隔壁一排。
「我以為你的患者不會說話,」塞琳娜跟他開玩笑。
葛絲深呼吸幾次,開始讀報,然後她翻到發行人欄,找到了她需要的資訊。就算證據顯示克里斯曾在遊樂場又如何?大家自始至終都曉得他在案發現場。她走到車旁才發現自己沒付錢就拿了報紙走出來,片刻之間,她考慮是否應該回去付三十五分錢,想了想決定不要。他媽的,她心想,就讓大家認為哈特一家都是罪犯吧。
獄警搖搖頭,然後帶著他們走過重度設防區的其他牢房,有些囚犯大罵他們,有些大聲問問題。等他們走到控制室旁邊的樓梯,四下才恢復安靜。
法瑞笑笑說:「更正聲明?」
僅僅數星期前,艾蜜麗還住在這裡、睡在這裡,她還無法把這些證明女兒曾經存在的東西收起來,但房裡有些東西,她卻沒辦法再多看一眼。
「你錯了,」塞琳娜辯駁。「我最慮該找你談。你是艾蜜麗的爸爸,我想請問你:她想看到克里斯被捲入這場鬧劇嗎?她相信他可能殺了她嗎?」
梅蘭妮先扯下鏡緣上克里斯的照片,邊扯邊默唸:他愛我、他不愛我。她把照片疊放在床上,鬆開繞在枕頭上的運動衫,把運動衫捲成一球,衣櫃門上貼了一幅艾蜜麗和克里斯的漫畫像,她小心翼翼拆下來,把漫畫像跟其他東西擺在床上。然後她再度環顧四周,看看還有什麼東西可以收起來。
麥克笑笑說:「妳真的以為我願意跟妳談?」他逕自走到卡車旁、打開車門、跳入車內。
葛絲滿臉通紅,扔下半滿的購物車,走向門口。收銀台旁邊有個媽媽帶著雙胞胎,她非得擠過去不可,因為這樣,她才看到架上的《格拉夫頓郡報》,報紙折成一半,粗黑的頭版頭條寫道:小鎮謀殺案系列報導之二,字體小很多的副標題是:高中運動明星謀殺女友的罪證日增。
這個告白所代表的意義讓葛絲頭暈目眩。這表示她兒子不是瀕臨自殺邊緣,當然值得高興:這也表示她和詹姆斯之所以沒看出兒子有自殺傾向,原因不在於他們的輕忽,而是因為兒子根本不打算自殺。
「好,」法瑞重複。「但登不登都無所謂。」
葛絲轉身推著購物車走向一排生菜,但只看到幾個買菜的中年婦人。
克里斯接過史提夫左手裡的「抱歉」遊戲。「沒什麼,」克里斯說。「真的沒什麼。」
「他今天拿到檢察官辦公室的文件,」湯瑪斯無奈地搖搖頭。「他需要靠著溫柔的肩膀哭一哭。」
「再見,湯瑪斯,」塞琳娜和喬丹開懷一笑,湯瑪斯笑著走回房間,關上房門。
「老實說,」塞琳娜說。「我想談談克里斯多弗.哈特。」
「你看,」史提夫邊說、邊把東西丟到左邊的上舖。「很不錯吧。」
「我很高興你跟我說了,」葛絲猶豫地補了一句。「我甚至了解你為什麼跟……跟警方說了那番話。但你不必跟我們說謊。」
「假設妳是陪審員,」喬丹說。「妳會相信以下哪一種說辭:那天晚上克里斯真的試圖阻止艾蜜麗自殺,但比她重五十磅的他卻沒辦法搶過她手裡的槍?或是,他們為了宣示深愛彼此,決定相約自殺……問題是艾蜜麗把頭轟了個大洞之後,克里斯身上都是鮮血,忽然間,自殺似乎不是個好主意,他在動手之前就昏了過去。」
葛絲輕咳一聲,但會客室訪客眾多,他們之間又有段距離,他不可能聽得到她咳嗽。她雙臂交叉,試圖假裝不在意看到自己的兒子身穿囚衣,他頭上單調的日光燈燈光也沒什麼不尋常。他走近時,她擠出笑容,心中卻緊張得發痛。
塞琳娜很清楚喬丹正有此意,所以這話不是個問題。
我看著克里斯的臉,想想自己究竟應該有何感受;剩下來的整晚,我卻一直想著自己為什麼想不出來。
她伸手拿了幾個蜜橙,克里斯最喜歡蜜橙,下星期二去看他時,她想帶一些過去……但可以帶蜜橙嗎?她想像那些粗壯、穿著藍色制服的獄警把橘子剝開、檢查裡面是否藏了刀片,就像克里斯小時候、她剝開他在萬聖節討來的糖果、檢查裡面有沒有別針一樣,不同的是她出自關愛https://www•hetubook.com.com,獄警們則是基於職責。
「好吧,」葛絲說,她揉揉眼睛,卻覺得這樣很蠢。「你爸知道了會很高興,他始終想不通為什麼一個前程似錦的年輕人想自殺。」
幸好詹姆斯還會臉紅。「我走下講台、看到妳離開會場,我就曉得了。我常說幸好我不是演員,因為我如果得了奧斯卡金像獎,致詞時肯定會忘了哪個重要的人。」
「葛絲,我不是故意的,」詹姆斯說。「或許出於潛意識?我哪曉得?妳若要我講實話,沒錯、我不想讓任何事情毀了這個重要的夜晚,我好希望觀眾指著我說:『喔、那位是東北部最佳眼科外科醫生』,而不是:『他兒子將因謀殺案受審』。」
塞琳娜稍微低頭。「戈德醫生,我們以後還能談談嗎?」
塞琳娜沒回答。她已經翻到下一頁,專注於第二個訪談紀錄。「梅蘭妮.戈德沒什麼用,」她同意,然後對喬丹笑笑。「但麥克.戈德說不定是你的救星。」
兩人頓時陷入緊張的沉默。「我見到喬丹.麥卡菲了,」克里斯終於說。「還有一位幫他辦案的女士。」
塞琳娜點點頭。「辯方律師,」她說。「克里斯也會知道。」
葛絲以為兒子會說「我有罪」,一聽到克里斯坦誠的告白,葛絲不禁像個白痴一樣傻笑。「嗯、太好了,」她說,卻還沒機會想清楚。
葛絲輕蔑地哼一聲。「事情已經發生了,詹姆斯,而且正在進展,不管你說了、或是沒說,你都不能指望它會消失。」
「那不是我的錯,」詹姆斯說。「葛絲,妳看不出來嗎?我跟這些人太熟了,如果這種事可能發生在我身上,誰曉得哪天他們不會碰上同樣事情?」
「我正想說她當然也找克里斯談,但想想覺得不該講。」
塞琳娜搖搖頭。「沒關係,我能幫忙嗎?」
我如果告訴他,他就會娶我,就是那麼簡單。
她看著他頓時大吃一驚,隨即裝出漠然的神情。「妳是記者嗎?」他終於問道。
「喔、沒有,」其中一個女人搖搖頭說。
她心想牆裡會不會有老鼠、小蟲和蝙蝠,但只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頓時鬆了口氣。她找到一本用衣服包著的簿子,翻開一看是艾蜜麗熟悉的字跡。
「聽起來他們常常在一起。」
「是,」麥克說。「但我的患者們叫我麥克。」
塞琳娜先嚐一小口。「而且跟電瓶水一樣具有腐蝕性,」她補了一句。她放下咖啡杯,雙手攤放在筆記簿和原子筆兩邊。「開始吧,」她神態自若。
「沒有,」她老實回答。「如果看到了,我會請他過來找你。」他還沒來得及問問題,她就消失在穀倉的另一頭。
「小心,」塞琳娜把咖啡端到嘴邊、麥克警告說。「可能很燙。」
「你們兩個睡上舖,」走到樓上時,獄警對他們說。克里斯一點也不訝異,你的資歷愈淺,被分配到的地方愈不好,而上舖就比下舖差。這也表示除了他和史提夫之外,牢房裡已經住了其他兩人,大夥是否處得來則有待觀察。
「妳要跟我約會了嗎?」
他倒是很快就屈服。「好?」
她說的是小寶寶。雖然沒有確切提起,但意思非常明顯。日記上的日期是十一月七日,截至那時為止,艾蜜麗顯然還沒有告訴克里斯她懷孕了,也沒跟父母說。
「你是說你的案子,」葛絲輕聲說。「我倒不訝異。」
「我想不太可能,」塞琳娜說。「我只想請問幾個關於你女兒的問題、以及她跟克里斯的關係,你如果覺得不妥,你可以不回答。」
「應該可以,」麥克說。塞琳娜卻覺得並非如此。
「不了,」克里斯打斷她的話。「我不想見他,如果妳要的話,妳可以跟他講。我不在乎妳說不說。」
「還好,他們把溫度設定在二十五度半,」克里斯跟她說。「我大部分的時間都太熱。」
喬丹用手抹抹臉。「我不知道,我得花好多天才看得完。我想先從他爸媽開始吧,我們需要一、兩位百分之百可靠的品德證人(Character Witness)。」
「您的確可以,」總編輯說。「但我想您現在必須支付的律師費用已經夠多了。」他瞪著她,直到她移開視線。「我們當然樂意聽聽您的說法。您或許已經曉得,那個女孩的母親給了我們記者獨家,他也願意訪問您。」
塞琳娜端詳他。「你認為克里斯.哈特殺了你女兒嗎?」
他搖下已經關上的車窗。「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克里斯沉默了一會。「我不覺得自己說謊,」他終於說。「我只是沒有說出真相。」
「喔,」麥克說。很顯然地,他還沒想過他會被拖上證人席、在陪審團面前再度展現悲傷。「有人曉得我們談過嗎?」
麥克吸了口氣。「我得知道,」他說。「我們的談話不會列入正式紀錄。」
麥克回到家裡,踏遍家中各處,終於走進無人使用的小客廳,他盯著還在冒煙的壁爐,然後看看太太。「妳在做什麼?」
「梅蘭妮,我想她們比較親,」他無可奈何地笑笑。「母女連心吧。有時候她氣起來就把自己關在房裡,花三、四小時畫畫消氣。」他猶豫一會,然後搖搖頭。
「好,」法瑞同意。
「我有,」她的同伴大聲說。「我覺得年紀這麼輕的孩子犯下這種可怕的罪,他的父母難辭其咎,畢竟,他總得有樣學樣。」
「一對?」麥克細細咀嚼這個字眼。「妳可以這麼說吧。」
「我不知道她還寫日記,」梅蘭妮喃喃說。艾蜜小時候寫日記,但梅蘭妮已經好多年沒看她在日記簿裡寫東西。她翻到最後一頁,然後翻回第一頁,這才發現這本是最近的日記,日期從一年半前開始,直到艾蜜麗去世前一天為止。
「因為將來有場審判,」塞琳娜柔和地說。「我們得知道你可能說些什麼。」
克里斯點頭。「我們沒有講太多,」他低頭看看大腿。「他叫我不要跟任何人提到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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