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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約定

作者:茱迪.皮考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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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鄰家女孩 現在 一九九七年聖誕節

第二部 鄰家女孩

現在 一九九七年聖誕節

「這些……這些是給誰的?」
「我看得出來,」費因斯坦醫生輕笑,神態自若地往後一靠,喬丹看了真不敢相信這人幾分鐘前還嚇得發抖。「你的律師好意安排你跟我私下會談,但前提是他必須在場。」
「是的,」瓊安說。「她也是成績全A的學生,但比克里斯內斂。他們兩人總是在一起,我想甚至校長也會跟妳這麼說。但我對她不像我了解克里斯那麼深。」
「但那是實情,」克里斯指出。
塞琳娜思緒奔騰。「那就是檢方所謂的『動機』,」她大聲說。「克里斯曉得、也想除掉這個問題。」
克里斯聳聳肩。「或許吧。我偶爾跟我的牢友史提夫聊聊,他還不錯,但有些事我沒跟任何人說。」
費因斯坦醫生清清喉嚨。「醒來之後的感覺如何?」
喬丹搖搖頭。「子彈軌跡,」他說。「艾蜜麗呢?」
塞琳娜上車,啟動引擎。「該死!」她大罵,一隻手猛拍方向盤,拍得喇叭聲大作。她非常不願意動用傳票,因為這表示州政府必須出面,天曉得中心的輔導員們會怎麼講?說不定他們會說艾蜜麗.戈德到這裡哭訴說小寶寶是另一個男人的、克里斯威脅說要殺她等等。
他伸出手臂,雖然不確定想不想刺青,但他也很清楚自己若不想感染愛滋病,他最好先挨針。史提夫很快瞄了巡邏的獄警一眼,然後拿出打火機(這又是一樣違禁品),點火燒燒針頭。
克里斯像個懺悔者一樣跪在地上,濛濛入睡之際,他聽到天主說話。祂踏著腳步聲、鑰匙開門聲、以及零碎的口哨聲而來,嘴裡喃喃說道:「原諒別人,你就會受到寬恕。」克里斯頸背上的細毛頓時根根豎立。
「知道,」克里斯堅決地說。
她聳聳肩。「不太熟。學校裡每個九年級學生都上過我的課,有興趣的人繼續選修藝術課程,其他則迫不及待地離開。」她笑笑。「如果不是為了艾蜜麗,克里斯肯定最先衝出教室。」
湯瑪斯不懷好意地笑笑,眼中散放出淘氣的光芒。「沒什麼,只是十幾本《閣樓雜誌》。」
克里斯木然跨出一步,機械性地走向艾蜜麗的父親。他心想,那些預防他逃跑的獄警們,這時剛好可以保護他,想了才稍微放心。「克里斯,」麥克說,朝著一把椅子點點頭。
「不、我們討論案子,」喬丹說。「這樣我才不會老想著湯瑪斯。」他走進飯廳,拿了一大疊文件回來。「妳聖誕節有何計畫?」
「克里斯,」史提夫的聲音依稀從他身後傳來。「放手!」忽然間,他無法忍受這個鬼地方裡每個人都把他和史提夫湊成一夥,他和史提夫來往是因為他願意、而不是因為交不到其他朋友,這兩者的區別相當大。
凱特害羞地點點頭。「我知道這只是從玄關搬過來的盆栽,裝飾得也有點土氣,但我想如果我從外面砍棵樹回來,你們肯定大發脾氣。」
「我還沒講完,夢還沒結束。」克里斯深深吸口氣。「我抱著寶寶,寶寶尖叫、好像餓了,但我不知道該餵他吃什麼。他愈踢愈猛,我跟他講話,但一點用都沒有。所以我親親他的額頭,然後站起來、狠狠把他摔到地上。」
「聖誕快樂,」克里斯回答。
麥克覺得一顆心在肋骨間糾成一團。「葛絲,」他說,嘴巴頓感乾澀。
有個星期一、克里斯還在睡覺時,海克特猛力敲打牢門的鐵欄杆,監獄裡沒有個人隱私可言,特別是在非監禁時間。但即使牢門開著,你通常不會不請自入,如果牢房裡有人正在睡覺,你也不會打擾他們。
克里斯大吃一驚,頓感驚慌。老天爺啊,誰會想到在監獄裡還要交換禮物?「我沒東西給你,」他說。
聖誕節當天,曼徹斯特機場人潮洶湧,到處都是提著水果蛋糕盒和一袋袋禮物的人群,候機室裡,湯瑪斯在喬丹旁邊的座位上動來動去,喬丹看著兒子又把機票甩到地上,不禁皺起眉頭。「你確定你記得怎樣轉機嗎?」
「你沒有,」麥克眼中充滿淚水。「你沒殺她。」
「因為她死了,」克里斯情緒赫然爆發,他重重跌坐在椅子上,一隻手撫過髮稍。「天啊,」他輕聲說。「我氣的是她。」
克里斯轉向喬丹。「嗯……有他在場,我覺得很奇怪,」他說。
「知道,」詹姆斯輕聲說。
克里斯盯著他的朋友、他的心腹、他的子民。「是的,」他說。
接待人員看看名片。「我會把這個交給主任,」她說。「但我不妨節省妳一點時間。假設我們這裡有紀錄,她也會說妳必須有法院的傳票才能調閱。」
兩人僵持不下,空中瀰漫緊張的氣氛,兩人的歧見在電視機上觀眾的掌聲中逐漸升高。忽然間,湯瑪斯從課本下面抓出雜誌、衝向他的臥室。
「這麼說來,克里斯是個好學生囉。」
她伸出手指點點嘴唇。「我想克里斯就是最佳例證。他是運動選手,靜不下來,但他二話不說就靜靜坐上好幾小時,只因為艾蜜麗要求他這麼做。」她拿起油畫、準備把畫收起來,然後才又想到剛才為什麼把畫拿過來。「喔、完美主義。妳看看這裡。」她湊近油畫,塞琳娜也湊過去,但只看出幾層油彩。「過去幾個月當中,艾蜜麗最起碼重畫了這雙手六、七次。她說她沒辦法完全畫出雙手的模樣,我記得克里斯已經坐得好煩,他抱怨說這又不是照片,但妳知道嗎?對艾蜜麗而言,如果她不能以畫筆呈現出眼中的影像,結果就是不盡人意。」金把油畫跟其他幾幅畫擺在一起。「這就是為什麼油畫在我這裡,」她說。「艾蜜麗不肯把它帶回家。事實上,我看過她毀掉好幾幅她覺得不理想、或是不符合期望的作品,她撕裂整張畫布,或是乾脆在上面畫另一幅畫,我不能讓她毀了這一幅,所以我跟她說工友把畫弄丟了、自己藏了起來。」
克里斯猛然轉身面對著牆,狠狠、精準地一拳打穿石膏板牆。
麥克動了動肩膀。「我也問自己同樣問題。開車來這裡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他直視克里斯的雙眼。「我真的不知道,」他說。「你想我為什麼來這裡?」
麥克臉上蒙上一層陰影。「這裡真的很糟嗎?」
「課業方面沒有,他自己絕對應付得來:他問過我關於大學的事情,他已經開始申請,我也幫他寫了一封推薦信。」
「艾蜜麗.戈德也是妳的學生嗎?」
梅蘭妮拋下購物車,逕自走出店外。
他蹲下來摸索,希望那是食物,卻只摸到厚厚的一本《聖經》。
「親臉,」喬丹說,然後輕輕把兒子推向登機門。他深深吸口氣、走向與機腹齊高的落地窗旁,他心想他再等一下,以防湯瑪斯最後一刻改變主意。他雙手放在口袋裡在旁守候,看著飛機滑向跑道、飛向天際,直到飛機消失在視線之外為止。
她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你……你來看克里斯?」
他和黛柏拉打了幾通越洋電話,兩人在電話裡激辯湯瑪斯是否大到可以一個人旅行,最後雙方做了妥協。事實上,剛開始的幾天,喬丹一口拒絕黛柏拉的請求。但有個週末他半夜醒來、走到湯瑪斯的房間裡看看,兒子睡得好熟,他忽然想到費因斯坦醫生問克里斯.哈特的問題:那你為什麼這麼害怕?片刻之間,他曉得自己的答案跟克里斯一樣:直到目前為止,湯瑪斯的生命中只有喬丹,如果未來另有選擇,湯瑪斯的生命中不再只有他呢?
他根本不想知道大夥為什麼曉得這件事。說不定喬丹跟護士提起時,有位囚犯剛好在醫護室外面拖地:說不定哪位獄警偷聽到此事:說不定有人把這件事洩漏給媒體,結果在休閒室看電視的囚犯們全都曉得。
「我曉得了,」喬丹說是說,但心裡卻不了解。「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不幸的是,克里斯依然跟史提夫同一個牢房。
喬丹翻開詳細記載艾蜜麗解剖結果的法醫報告,克里斯接過來檔案,恍惚地看著報告中她身上的印記、她肺部的指數、她腦部的顏色。他不讀也知道艾蜜麗的心有多重:他已經把它捧在手中好多年了。
喬丹拿著電報走回屋裡。十二月二十五日結婚。希望湯瑪斯能參加。到巴黎的機票已寄到你辦公室。謝謝你,喬丹。黛柏拉。
很顯然地,兒子也遺傳了他旺盛的色|欲。
克里斯揉揉眼睛。「你在說些什麼啊?」
喬丹把臉埋在雙手間,老天爺啊,他默默禱告,千萬別讓檢方傳訊費因斯坦醫生。
「克里斯昏過去之前,」喬丹喃喃說。「也是這麼說。」他看看塞琳娜。「妳知道的,這些年來我看過太多撒謊的人,去他的,我就是靠這些人出頭的。但要麼就是這孩子撒謊的技術已經爐火純青,不然就是他真的不知道小寶寶的事。」
葛絲低頭看看凱特,然後瞄了詹姆斯一眼。「甜心,」她說,「妳自己佈置的嗎?」
「好極了,」她勉強擠出一句。「謝謝妳。」
克里斯聳聳肩。「謝謝你跟他們說是海克特先惹我的。」這話出自真心,海克特則絕對不會原諒出賣他的人。
「不、教授大人,」海克特說。「你哪裡不對勁?」他湊近門邊,嘴裡仍留有隔夜的口臭,「這下就說得通了,你們交換心得嗎?」
喬丹抬頭一看。「我想你非得習慣不可,」他說。然後檢視桌上一疊文件。
喬丹在椅子裡稍微側身跟詹姆斯說話,詹姆斯依然遙望著窗外。「至於你嘛,我們不打算請你當品德證人,我只想請你說艾蜜麗可能自己從槍櫃取槍。艾蜜麗知不知道你們家把槍擺在哪裡?」
「她會,」喬丹緩和地說。「但我們或許想得出來她會問些什麼。」
「沒錯,」克里斯說。「一定是這樣。」但她一提到訪談室,他馬上想起剛才的一切:他跟喬丹一起翻閱的文件、艾蜜麗解剖報告中的細小黑體字跡、還有小寶寶。
她想跟梅蘭妮說:不是只有妳傷心難過,不是只有妳失去心愛的人。事實上,請仔細想想,梅蘭妮只為一個人傷心,葛絲卻為兩個人難過:她不但失去艾蜜麗,也失去了最要好的朋友。
「這就對了,」他說。「你只要這麼說就行了。」
梅蘭妮一臉迷濛地轉身。「喔,」她說。「嗨。」
麥克瞥見閃亮寶石旁邊還有其他禮物,禮物像供品一樣整齊排列在墓石兩側,其中包括一個單杯煮咖啡器、一本小說、幾管油彩、和艾蜜麗喜歡的昂貴畫筆。
「我得想想這一點。我們能找誰來詮釋畫風?艾蜜麗畢竟不是一位真正的藝術家。」
「說不定你想談,」湯瑪斯不在乎地說。「但我不想。你說我可以問你任何事情,但你卻不回答我。」
他曉得喬丹正仔細看著他的臉。「懷孕,」喬丹邊說、邊把解剖報告遞給他。「十一週了。」
他嘆口氣把雜誌扔到講義夾上。「你要跟我說這是怎麼回事嗎?」他問。
「沒有,」克里斯回答。「不、我沒有。」他雙手緊抓住毛毯。
「沒錯,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你最好不要出庭作證。開庭之後,為了讓你無罪開釋,我可以愛說什麼,就說什麼,但你不可以,如果我讓你坐上證人席,你得告訴陪審團你從來沒打算自殺,這對我們的策略不利。」
喬丹笑笑說:「你跟律師們混太久了。」然後他板起臉,直直瞪著湯瑪斯。「為什麼?」他直接問。
那是梅蘭妮的聲音。
「沒怎樣,」喬丹說,隨即將目光移開。他伸手摸摸衣領,好像這樣就能阻止慢慢爬升到脖子上的紅潮。「一點都沒怎樣。」
湯瑪斯聳聳肩。「我想看看,如此而已。我想看看她們是什麼樣子。」
「但檢察官……她也會問問題吧?」
她停下來喘口氣,一抬頭發現喬丹嘴角微微露出笑容、悄悄凝視她和_圖_書,「怎樣?」她質問。
「嗨,」他在沙發上坐下。湯瑪斯靠在咖啡桌旁,課本攤放在面前。「你在做什麼功課?」
「沒關係。」
畫作最下方,艾蜜麗簽上自己姓名以及標題:自畫像。
他似乎看到克里斯被自己和費因斯坦的話榨得一空,好像豆殼一樣被風吹走。
「妳能讓我看看嗎?」
「所謂的『任何事情』並不包括我的私生活。」
「就當我不在,」喬丹建議,然後閉上眼睛。「假裝我在打瞌睡。」
「沒有,」葛絲說。「事實上,我根本不曉得詹姆斯把鑰匙擺在哪裡。」她用拇指輕撫啤酒壺上的印花。「但為了克里斯,我會說任何你要我說的話。」
克里斯把頭埋在手中。「你真的得知道嗎?」
「不曉得?她確實這麼說嗎?」
發生了什麼事?克里斯自己都不清楚。艾蜜麗……懷孕?他肯定寶寶一定是他的,他非常確定,正如他確定每天太陽會下山、隔天清晨天空會再度綻放光芒,事情向來如此,再過多久也不會改變。他緊緊閉上眼睛,試著回想她肚子有沒有稍微隆起、五官有沒有不同、真相是不是始終呈現在他面前,但滿腦子只想到每次他一碰她,她就從他身邊退開。
到監獄的醫護室求診通常得花三美元,但如果你跟律師會談到一半時昏倒,顯然有權優先求診,到醫護室也不必花錢。克里斯醒來時感覺有雙冰涼的雙手貼在眉際。「你還好嗎?」有人說,聽起來悶悶的,好像從隧道中傳來的聲音。他試著坐起來,但那雙手卻出奇有力。他深呼吸、試圖集中注意力,眼前忽然出現了天使的臉龐。
「當然,」梅蘭妮說,好像是他失去理智似地。「不然是誰?」
史蒂芬妮點點頭。「我試著請她多說一點,但她不肯。每次我問他是不是住在外州、他知不知道有這個寶寶,她只說還沒跟他講。身為輔導人員,我們知道怎樣幫助這些女孩子做出選擇,但我們不能強迫她們改變心意。艾蜜麗常哭,我大部分時間只是聽她說話。」她動了動身子。「後來我在報上讀到有個男孩因為小寶寶而殺了艾蜜麗,這似乎不太對勁,因為他根本不曉得她懷孕。」
「有趣的傢伙,」喬丹在狹小、不通風的訪談室裡選張椅子坐下。
克里斯雙手本來敲打桌面,這下赫然而止。他夠聰明,看得出對方的善意,除非他弄錯了,否則麥克.戈德剛剛話裡的意思是,雖然檢察官挖出一大堆垃圾證據,但他依然相信克里斯的說辭。
費因斯坦醫生費勁地把頭轉過來。「先決條件?噢、我記得。但我得再度強調,我的首要任務是治療克里斯的精神狀態,我也跟你提過,了解他在何種情況下受到創傷,可能有助於療程。」
塞琳娜抬頭微笑說:「謝謝妳,博瑞特太太。」
喬丹早上一見面就告訴他,辯方的策略是兩人相約自殺、其中一人卻沒有貫徹到底。喬丹也告訴他,他最好不要坐上證人席,喬丹堅稱,唯有如此才有勝算。「但是,」克里斯問,「為什麼電視上被告總是出庭作證?」
「好極了,只可惜妳不是陪審團團長。」
「回來!」喬丹大喊,他緊隨湯瑪斯之後,卻只聽到房門砰地關上,門鎖卡嗒鎖上。他站在門外,正考慮是否應該破門而入,門鈴就響了。
隔天早晨,他打電話恭喜黛柏拉,也應允她的請求。
他跟獄警說聲聖誕快樂,慢慢走向通往控制室的樓梯,這是離開監獄的唯一通道,換言之,探視犯人時,你也跟犯人一樣被關在牢裡。
「嗯,」喬丹邊看她的筆記邊說。「我們可以提說麥克曾到牢裡探視克里斯。」
「先說說你感覺如何,」費因斯坦醫生率先開口。
克里斯頹然坐回椅子上。「這裡有好多必須辯駁的證據。」
「顯然不知道,」喬丹說。「檢察官交給我們的醫療紀錄裡沒有提到。」
「讓我猜猜,」幾分鐘之後,塞琳娜走進屋裡,看到喬丹一臉沮喪坐在沙發上。「艾蜜麗復活、指稱你客戶殺了她。」
那人肯定暫停拖地,他又把頭貼在洞口旁邊,有樣東西忽然打到他的太陽穴,他趕緊後退幾步。
他試著在牆上畫圖,但墨水在磚牆上起不了作用,鐵床和淋浴架上面也無法書寫,所以他只有一個選擇:接下來的三小時、直到吃晚飯之前,克里斯在監獄發放的褲子和襯衫上塗鴉,潦草的圖案令他想起艾蜜麗的即興創作。
喬丹最先恢復冷靜。「為了讓克里斯無罪開釋,辯方只需提出『合理的懷疑』(ReasonableDoubt),你了解這一點吧?身為槍枝的原主,你若出庭作證,光是你的證詞,幾乎就足以構成合理的懷疑。」
克里斯嘟囔兩句站起來,面向訪談室後方的磚牆。「根據彈道報告,」喬丹不理他。「手槍膛室留有那顆已射出子彈的彈殼、以及第二顆子彈,兩者都有你的指紋,這點對我們相當有利,你想想,除非你也打算自殺,不然為什麼裝上兩發子彈?除此之外,槍上有你們兩人的指紋,這點也對我們有利。」
「對不起,她現在不在。請問妳找她有什麼事?」
「為什麼不包括?」湯瑪斯大聲說。「你不就過問我的私生活嗎?」
他喜歡一個人靜靜走一走,所以把車停在一段距離之外。白雪在他靴下嘎嘎作響,寒風咬囓耳尖,走到墓園門口時,他停下來抬頭凝視寬廣、無邊無際的藍天。
「我確定她看過,」詹姆斯說。
「不,」喬丹說。「我不想讓我們悶死。」他用衣袖抹抹額頭。「我真想看看這個地方的暖氣帳單。」
「飛往紐約拉葛迪亞機場第一二四六班機,請在第三號登機門登機。」
凱特又坐下,滿臉期盼。葛絲在睡袍口袋裡握緊拳頭,瞄了湯姆斯一眼,你怎能告訴你十四歲的女兒、你完全忘了聖誕節?「妳的禮物,」她毫無準備地說。「還沒做好。」
瓊安皺皺眉頭。「艾蜜麗……艾蜜麗過世之後,我鼓勵他跟我談談。我知道他需要跟某人說說話,但他卻沒有機會。」她婉轉地說。「我們幫艾蜜麗辦了一個追悼會,克里斯被請到台上致詞時卻放聲大笑,每個人都嚇了一跳。」
「它……它還在改尺寸,」葛絲說。
她瞪著一張獵人瞄準獵物的照片,心想她絕對不要詹姆斯再拿起槍枝。
兩點三十分,重度設防區的囚犯經過隔離牢房,走向運動室。其中一人朝著洞口吐了一 口痰,濺上克里斯的背部。
哈特家大部分的擺設顯示出英格蘭地區、清教徒家庭的儉樸之風,比方說齊本德耳式的英國古典家具,毛絨已磨光、露出線頭的古董地氈,還有幾幅容貌嚴肅、卻非家族親屬的人物肖像。喬丹目前所在的廚房卻截然不同,廚房的擺設彷彿數個民族的文化慶典競相爭豔:水槽擋水板上砌著藍色瓷磚,大理石桌面的小圓桌旁邊擺了幾張椅背成梯狀的椅子,日式屏風遮擋著飯廳門口,德國餐廳的陶製啤酒壺四周擺滿印地安人圖樣的七彩餐墊,壺裡擺著不成套、各種各樣的刀叉及塑膠餐具。喬丹看著葛絲幫他倒杯水,心想這種自成一格的擺設把葛絲襯托得漂亮極了,至於詹姆斯嘛,喬丹將注意力轉移到男主人身上,詹姆斯雙手插在口袋裡、瞪著窗外的餵鳥器發呆,嗯,詹姆斯八成不常待在廚房。
「是的,她為話劇社設計舞台背景,去年還贏得全州高中生美術大獎。她成績相當優秀,我們已經討論她該申請哪家大學的藝術系,甚至是巴黎的索邦大學。」
這就對了,喬丹暗想。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費因斯坦醫生說。
「怎麼了?」她迷迷糊糊問。「妳沒趕上巴士嗎?」
他頹然坐到地上,陰鬱地環顧四周,說不定他受到懲治之後,獄方才會召開紀律覆核會,天知道他得在這個該死的隔離牢房待多久?小小的牢房骯髒不堪,顯然自從上個犯人離開之後就沒清掃,角落有灘嘔吐的穢物,牆上還沾了一些糞便。
「我是說私人問題。」
「直接進監牢,」獄警笑笑說,顯然覺得自己說得很有趣。
克里斯一躍而起,伸手摸摸蓮蓬頭上方的小平台,看看有沒有人留下什麼東西。他還搜索床墊下方和床底下,但皆毫無所獲。瞎忙一陣之後,他坐回原來姿勢,背靠著門,雙膝頂在胸前,每次呼吸都一陣反胃。
葛絲倚著金屬貨架,頹然坐到地上,她深深吸口氣,把頭埋在兩膝之間,耳邊隆隆作響,直到購物車的輪子碰到她的鞋,她才聽到有人走過來。
「我好久沒禱告了,」克里斯說,感覺有點愚蠢。「我希望您聽得見我說話。我不怪您把我關到這裡,我說不定不值得您的恩寵。」他慢慢減低音量,想想自己最熱切的渴求。如果他只要求一件事情,說不定天主比較可能應允。「我要為海克特祈禱,」他輕聲說。「我祈求他趕快離開這裡。」
塞琳娜從外套口袋裡拿出紙筆。「博瑞特太太,」她開口。
克里斯揉揉肚子說:「你會習慣的。」
獄警斥喝道:「你要等到過年嗎?」
塞琳娜注意到這位女士仍然穿著皺皺的短袖護士服。「請便,」她邊說、邊湊過去打開車門。
「你寧願我沒有嗎?」
「你不要自己亂跑,」喬丹重申。
「妳怎能確定?」
「這是她第一次不在家過獻殿節,」梅蘭妮說。「我要……我要……」
艾蜜麗最近一幅作品擱在美術教室一扇大窗戶旁邊的畫架上。「妳看過她畫克里斯,」金拿那幅畫來解釋,近作的背景是紅黑的油彩,一個骷顱頭飄浮在畫布上,白骨森森:透過空洞的眼睛,隱約可見白雲朵朵的詭譎藍天,鮮紅的舌頭栩栩如生地垂掛在焦黃的牙齒間。
「嗯,」喬丹說。「艾蜜麗懷有十一週的身孕。」
片刻之間,葛絲和喬丹都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她又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不住地把玩啤酒壺裡的刀叉,刀叉打在壺口發出噹噹響聲。「我可以把他列入證人名單,」喬丹說。「搞不好他會改變主意。」
「這你就錯了,」塞琳娜說。她踢掉鞋子。「你有什麼收穫?」
克里斯聳聳肩。「你曾說情緒會互相影響。」
「獻殿節快樂。」
「嗯、你認為艾蜜麗知道你會娶她嗎?」
凱特走進客廳,高興地在小樹旁邊坐下。「最近出了這些事情,我想你們大概沒空在家佈置聖誕樹。」她遞給葛絲一個包裹,詹姆斯也有一個。「來,」她說。「拆開看看。」
他朝湯瑪斯緊閉的房門瞄了一眼,一個已在腦海中盤旋上千次的想法再度浮上心頭:時機就是一切。
「你一定有很多話想說。」
克里斯挑起桌面的一根木屑。「直接做,」他喃喃說。他看著他的律師翻閱解剖報告。「報告裡還說了什麼?」
「我甚至不曉得你太太還活著,更別提她跟人約會。」
隔著牢門,他聽到走道外依稀傳來笑聲。
有樣東西重重落在葛絲胸前,她嚇得醒過來,掙扎起身,結果卻只是凱特按住她的四肢。「媽、起床囉,」她說,她雙眼閃爍著光芒,笑得好開心,葛絲受到笑容感染,頓時忘了起來之後又得熬過另一天。
「唉、凡事都有第一次。」喬丹不悅地說。「現在他又有機會去找他媽媽。」
喬丹輕蔑地問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講求原則?」他靠回椅背上。「我不要一直在這個問題上打轉。」他說,「你堅持出庭作證嗎?沒問題。但檢察官一定手執警察的訪談紀錄、讓陪審團知道你已經改變了一次證詞,接下來她會問,如果你打算救艾蜜麗,那麼你為什麼帶了一https://m.hetubook.com.com把裝了子彈、而不是空膛的手槍到現場?結果陪審團會做出有罪的判決,我也將率先祝你在州監獄裡事事順心。」
「用自殺來墮胎似乎太極端,」喬丹說。
「這麼說來,他也修了美術課?」
「不、那個獄警。去年監獄暴動時,他成了人質。」
她訝異地瞄他一眼。「因為你就是這麼行。」她把一疊筆記簿放到咖啡桌上、湯瑪斯講義夾的旁邊。「你打算整個晚上唉聲嘆氣、還是討論案子?我怎樣都可以。」她匆匆補了一句。
「我想你來幫檢察官打聽消息,」克里斯說,他不相信這種說法,而只是想看看麥克的反應。
「我還是得謝謝你。」
她訝異地瞪著他。「當然是艾蜜麗,」她說。
喬丹看看雜誌封面的望眼鏡尤物。「嗯、我可以跟你說,她們完全不像這樣。」他咬咬下唇。「其實你如果問我,我什麼都可以跟你說。」
「第一,」喬丹說。「在重大情況下,病患隱私曾被推翻,而一級謀殺案肯定可說是重大情況。第二,我和客戶的關係最重要,你和他之間的互動是其次。如果他必須相信任何人,那人就得是我。費因斯坦醫生,你或許能夠醫治他的精神狀態,但只有我能救他一命。」
詹姆斯搖搖頭。「我不能。」
精神科醫生還沒來得及回答,克里斯就來到門口,他一看到費因斯坦醫生就露出微笑。「嗨,」他說。「我……我改了地址。」
費因斯坦醫生笑笑說:「弗洛依德學派才喜歡,我不做精神解析。請說吧。」
他們始終沒有再提起這個敏感話題,但兩人在冰箱旁邊、或是進出浴室擦身而過時,有時不免感到一絲緊張。這時喬丹總算鬆了一口氣,過去一星期的緊張頓時一掃而空。「別鬧了,」他邊說邊抱抱兒子。
他們已經花了三小時翻閱檢察官送過來的文件,自從入獄以來,克里斯還沒有離開牢房這麼久。金屬推車上擺了一排新罕布夏州法令全書,以供來訪的律師們參考,他一邊心不在焉地默唸書脊上的名字,一邊等著喬丹再問他問題。
葛絲等一會,詹姆斯先拆開包裹,裡面是個假鱷魚皮的記事簿,然後她撕開手中的包裹,裡面是一對玉耳環。葛絲看著一臉高興的凱特,心想女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去了購物中心,她也不曉得女兒什麼時候決定不計任何代價、好好過個正常的聖誕節。
片刻之間,克里斯無法言語,雙眼直直盯著費因斯坦醫生,彷彿猜想費因斯坦是不是先知。然後他移開目光,用手背抹抹鼻子。「她是我生命的全部,」他說,聲音愈來愈細微。「但如果我不是她生命的全部呢?」克里斯低下頭,在此同時,喬丹站起來走出訪談室,他打破了自己先前立下的條件,這麼一來,他才不必再聽下去。
「典獄長今天大發慈悲,」獄警說,他拉著門讓克里斯出去,克里斯很快經過走道,在控制室之前停步。「我們去哪裡?」
「我下班後做什麼是我的事,」喬丹說。「如果你不喜歡我帶女人回家,你可以說出來,我們可以討論,不然的話,我希望你尊重我的隱私。」
塞琳娜仍然講到麥克.戈德。「……雖然他不會跟陪審團說克里斯沒有動手,但我想你可以讓他承認克里斯確實很愛艾蜜麗。」
「大學預修課程,」她說。「學生們五月份考試。」
「一次?」
麥克把她拉入懷中,這樣他才不必看著熱淚滾下她的臉頰。「我知道妳要什麼,」他說,「我也是。」他把臉埋在她髮中,閉上雙眼。「妳跟我走吧?」他感覺她靠著他輕輕點頭,衣領間充滿了她溫暖的鼻息。他們走下山丘,但油彩、畫筆、煮咖啡器和藍寶石都留在原地,以防女兒真的回來。
「你想你為什麼會做這個夢?」費因斯坦醫生問。
「沒有太多派得上用場的資訊,」他瞪著克里斯。「你知不知道艾蜜麗有什麼生理狀況讓她心情沮喪?」
句句熟悉的經文躍然眼前,克里斯頓時感到小小的牢房裡好像擠滿了老朋友。「你們祈求就給你們。尋找就尋見。叩門就給你們開門。」他瞪著厚重的牢門,看起來不可能有人來開門。
麥克跪到她身旁。「梅蘭妮,」他輕聲說。「艾蜜麗死了。」
「今年情況特別,凱特,妳知道克里斯……」
媽媽上次已經含淚告訴他,這個星期六凱特有舞蹈表演,所以她沒辦法過來。克里斯當然跟她說他了解,但其實他好忌妒凱特,凱特一個星期七天、天天看得到媽媽,難道不能放棄短短的一小時嗎?
喬丹同情地笑笑,大家通常害怕出庭作證,畢竟,法庭裡每對眼睛都盯著你看。「葛絲,妳只要說一些妳已經知道的事情,」他跟她保證。「出庭作證之前,我會跟妳討論我將提出的問題,基本上,我們會談到克里斯的品格、興趣、跟艾蜜麗的關係等等,也就是說,根據妳寶貴的意見,妳兒子絕對不可能犯下謀殺罪。」
金欣然笑笑說:「沒錯,而且是我最欣賞的一位。」
麥克瞪著桌子,拇指劃過磨損的桌邊。「我……我來這裡,」他開口,「是因為有件事想問你,我們……梅蘭妮和我都沒看出來,我們不知道艾蜜麗不快樂,但你知道,你一定知道:我想問的是……」他停頓一會,抬頭一望。「我為什麼沒看出來?」他輕聲說。「她說了什麼,我卻沒聽見?」
忽然間,一股強烈的憤怒席捲克里斯,她怎能一下子倚賴他,一下子又不信任他?
詹姆斯用手指輕推天使圖案的彩繪玻璃遮陽片,遮陽片隨之在窗邊晃動。「遺憾的是,」他說。「我不打算出庭作證。」
喬丹的清潔婦跟先前六位一樣,終於厭煩在成疊標示著「絕對不可移動」的文件間吸塵清掃,遞上了辭呈。其實她一個月前就離職,但當時他剛接下克里斯的案子、完全忘了這回事,直到那天晚上、靠在床上翻閱自己的筆記時,他才曉得那股揮之不去的臭味竟然發自床單。
「你想你為什麼生氣?」
「好,我下課之後做什麼也是我的事,」湯瑪斯回了一句,然後把《閣樓雜誌》塞到一疊課本下面。
「這無所謂,我們只須提出合理的懷疑。那把手槍上有艾蜜麗的指紋,這表示她也曾經握住槍,」他說。
湯瑪斯雙腳不耐煩地抖動,猛踢座椅椅腳。「不要這樣,」喬丹說。「這排的每一個人都知道你在踢椅子。」
史提夫給克里斯的聖誕禮物,其實是幫他保全顏面。
「我不知道。」
「你們先別泡咖啡,」凱特邊說邊跳到他們跟前,她各捉著爸媽的一隻手,拉著他們走向分隔廚房和客廳的日式屏風。「你們瞧瞧!」她高興地說,說完便站到一旁讓爸媽看看一棵瘦巴巴、憔悴不堪的盆栽尤加利樹,樹上草草裝點著一些玻璃球和耶誕飾品。「聖誕快樂!」她歡欣鼓舞地伸手抱住媽媽的腰。
麥克嚥口口水。「我要你說你愛她,」他粗嘎地說。「你想她。」他伸手按住眼角,拼命想控制自己。「梅蘭妮,她……我不能跟她談起艾蜜麗。但是我想……我想……」他望向他處。「我不知道我想什麼。」
他已經在沙發上睡了好幾個月——所以他不知道梅蘭妮醒了沒有。他在樓下的浴室洗個澡,幫自己烤了一個英式鬆餅帶上卡車,然後開往墓園探視艾蜜麗。
反正遲早都得面對,於是克里斯終於移開枕頭,「嗨,」史提夫說。「聖誕快樂。」
他稍做停頓,好像等著喬丹祭起法律大旗,告訴他這件事跟案子關係密切,警告他不要多談。一片沉默中,克里斯雙手交握,緊掐自己的指關節,指關節被掐得發痛,他也就定下心來。「你什麼時候發現的?」費因斯坦醫生問,同時也小心保持神色自若。
他們是該移到其他地方:喬丹帶了一大箱文件過來,但他不想待在外面那些呆板、保守的房間裡,那些房間毫無吸引力,更何況討論案子時偶爾得伸展筋骨,那些房間卻沒有伸展餘地。「這裡很好,」他邊說邊揉揉指尖,然後轉頭看看詹姆斯。「我今天想談談妳的證詞。」
「妳常跟他們在一起嗎?」
塞琳娜翻翻筆記簿。「他有點不情願,但我想他幫得上忙。你可以藉由他來顯示艾蜜麗跟爸媽相處的時間不多,也可以質疑他到底多了解女兒……」
「沒有,」護士笑笑說。「怎麼了?我的舉止像媽媽嗎?」她把毛毯塞到他身下,「你呢?」
喬丹不自在地動了動,他堅持自己必須在場,目的僅是基於律師的立場保護克里斯。現在他慢慢明瞭,精神科醫生與患者的互動、跟律師和客戶的關係相當不同。律師只須誘引出事實,精神科醫生卻有義務引發感情。
湯瑪斯一張臉紅得跟牡丹花似地。「好吧,」他說。「你為什麼沒有女朋友?」
三點四十五分,中度設防區的囚犯走向運動室。克里斯脫下襯衫,把襯衫一角捲成一捲從門下塞出去。如雷的腳步聲經過之時,他靜候某樣東西落下,然後小心拉回襯衫,有人丟給他一支筆,他猜大概是史提夫。
「謝啦,」他低聲嘟囔。
塞琳娜低頭讀她的筆記。「我們可以試試『泉源』、或是『家庭計畫中心』,」她說。「說不定發張傳票命令他們交出紀錄,但我會先找找看有沒有人願意跟我談。還有一點,我們說不定可以從『誰帶槍』的角度下手,說不定讓詹姆斯.哈特出庭作證,問問他艾蜜麗可不可能從槍櫃中取槍、或是她知不知道鑰匙在哪裡,藉此提供陪審團另一個思考方向。喔、我會跟克里斯的英文老師談談,學校裡大家都說她非常欣賞克里斯。」
「你是說克里斯?」
克里斯的嘴巴張了又合。「她……天啊,我不知道。」他想到他最後一次見到艾蜜麗的情景:她側躺、鮮血從髮間汩汩流出、一隻手蓋住腹部。室內忽然一片漆黑,他想像自己正墜落到她身旁。
「你愛待多久,就待多久,」護士說。「別擔心獄警,我會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麼事。」
「如果她問,我會抗議,理由是妳並非青少年自殺的專家。芭瑞特.迪蘭妮隨後會重新措辭、問說克里斯可曾提過想自殺,針對這一點,妳簡單回答說沒有就行了。」
喬丹揉揉鼻梁。「那不是實情,克里斯,世上沒有所謂的『實情』,而只有你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如果我不讓你出庭作證,我大可依據我的認知、告訴大家發生了什麼事,我不想知道你的說辭。」
「喔、老天爺啊,他沒有。但他沒課的時候經常過來當艾蜜麗的模特兒。」她指指那幅油畫。「這就是其中一件作品。」
「梅蘭妮,」麥克警覺地說。「妳在做什麼?」
費因斯坦醫生沉默了一會,靜靜看著克里斯恢復鎮定。「她如果跟你提到小寶寶,你打算怎麼照顧她?」
「你用左手還是右手?」喬丹問。
葛絲再也撒不了謊,她轉身看看先生,他卻只是聳聳肩。「凱特,」葛絲低聲下氣,但女兒已經滿臉怒容地站起來。
克里斯知道他有權拒見訪客,但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麥克就嘆口氣說:「我不怪你,換作是我,我也會馬上飛奔出去。」
「這麼說來,雖然你沒有親眼看見,但從槍櫃裡取出柯特轉輪手槍的可能是艾蜜麗、而不是克里斯囉?」
提問題的是葛絲,喬丹盯著她的臉。「沒錯,」他說。「我們得為克里斯安排一位品德證人。誰會比他母親更了解他呢?」
「我當然知道,因為克里斯出事之後,你們根本忘了我的存在!」她從葛絲手中搶下裝了耳環的盒子,一把扔往牆上。「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們注意到我?」她哭著說。「殺人嗎?」
麥克覺得下巴一緊,「這些東西是妳帶過來的嗎?」
「去我姐和-圖-書姐家,」塞琳娜抬起頭說。「抱歉不能陪你。」她等喬丹在身旁坐下。「好,」她說。「你讓我看看你有什麼,我就讓你看看我有什麼。」
喬丹笑笑說:「妳一定說動了他。」
「例如什麼?」
葛絲點點頭,臉色發白。「我得說些什麼?」
喬丹驚訝地揚起眉毛。「克里斯從槍櫃裡取槍時,妳看到艾蜜麗跟他在一起嗎?」
「你想談談這些事嗎?」
「我知道,我可以等妳,」麥克說。他靠著牆、把大衣疊放在手臂上。「我有的是時間。」
克里斯的作品用電腦打字,段落工整。「總而言之,」塞琳娜唸道,「『選擇優先』是個錯誤用語。其實,根本沒有所謂的『選擇』。縮減某人的性命是違法行為,事實就是如此。辯稱胎兒不是生命無異是強詞奪理,因為等到大部分墮胎手術進行時,所有的人體器官已經成形;辯稱墮胎是女人的權利也不成理,因為那不僅是她的身體,也攸關另一個人的生命。很奇怪的是,在一個處處為孩童著想的社會……」
十分鐘之後,葛絲和詹姆斯披著睡袍、睡眼惺忪地走進廚房。「你泡咖啡,」葛絲問,「還是我來?」
「因為她沒跟我說,」克里斯氣憤地說。「她說她愛我,你如果愛某人,就應該讓他照顧你。」
獄警把克里斯帶到隔離牢房。解開克里斯的手銬之前,獄警還先檢查床墊下面,床上沒有枕頭。
「謝謝妳,甜心,」葛絲邊說、邊緊緊抱住凱特。她在女兒耳邊輕聲說:「謝謝妳做的一切。」
「精神解析學者會說你想回到所謂的『感情原始狀態』,」費因斯坦醫生笑笑。「但我認為這說不定是你上床睡覺時心情沮喪。」
「不、你看不出嗎?問題是壓力。艾蜜麗是個完美主義者,但忽然間計畫全被打翻,她無法達成每個人對她的期望,所以她選擇自殺,一了百了。」
「社會學,」湯瑪斯說,喬丹不禁心想:你未免太社會化了吧。
片刻之間,克里斯吃驚得動也不動。來訪的不是媽媽,也不是爸爸,雖然如果爸爸來訪,他也會大為驚訝。
克里斯輕輕詛咒一聲,起身打算離開,但麥克抓住他的手臂,克里斯猛然向前,目光灼灼。「什麼?」他粗魯地說。「你要我跟你說什麼?」
如果他沒買那把柯特轉輪手槍,這事還會發生嗎?
晚飯之後,他仰躺在床上,默想以前游泳教練在更衣室黑板上寫的每一條練習準則。他手臂交叉在胸前,想像自己的鮮血從心臟流經動脈和血管。
塞琳娜坐在高腳椅上,等著美術老師金.肯莉洗淨雙手。她隨意瀏覽教室,觀看寬長的黑桌和牆上成排的架子,架上擺滿了七彩美工紙、畫架、和各色鮮豔的油彩。金.肯莉在牛仔布圍裙上擦擦手,面帶微笑轉向塞琳娜。「好,」她輕快地把一把高腳椅拉過來。「我能幫妳什麼忙?」
「我的意思是到哪一區?」
「但他們只在槍身上發現她的指紋,」克里斯站在喬丹後面閱讀報告。
克里斯把袖子拉到最高,舔舔手指,抹去手臂上殘留的墨水和血漬。一位獄警經過牢房,史提夫把打火機塞到克里斯手裡。「幫我也刺一個,」他說。「拜託。」
喬丹嘆口氣說:「這跟證據吻合。」他繼續翻閱檢察官辦公室送過來的紀錄。「她自殺之前,你們發生性關係?」他問。
在獄中,毒品受歡迎的程度遠超過《聖經》,送人一本《聖經》作為慰藉似乎有點不恰當,但克里斯卻感到欣喜。他從來沒有好好讀過《聖經》,他上過主日學課程,但那只是因為爸爸認為全家既然隸屬聖公會教會,他就應該上主日學校。但後來他們全家也只有節日慶典、左鄰右舍都上教堂的時候才去做禮拜。
「湯瑪斯,」喬丹耐著性子說,聲音隱含威脅。「把雜誌給我。」
費因斯坦醫生再度試圖爭辯。「克里斯說了什麼都是病患隱私,」他說。「你真的不必在場。」
「沒錯,我是說……我當然讀了報紙,像克里斯這樣的男孩子……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這種說法實在荒謬。」博瑞特太太咧嘴笑笑,好像光是這麼說就能讓克里斯無罪獲釋。「好了,我能幫妳什麼忙?」
克里斯坐起來,在地上伸展筋骨。《聖經》已掉落在床下,他趕快把它藏到褲帶裡。「嗯——」他喃喃回了一句,身子靠著腳後跟前後搖動。
「克里斯可曾求助於妳?」
「為什麼?」
「你還好嗎?」
「沒有,」喬丹說。「所以你最好回來,那些滑雪板才派得上用場。」他特意買了一對滑雪板給湯瑪斯當作聖誕禮物,而且在兒子到巴黎找媽媽之前給他,此舉簡直就是賄賂。
「妳有小孩嗎?」克里斯沙啞地問。
中度設防區的囚犯人數逐漸減少(通常在聖誕節之後才再度大量增加),克里斯和史提夫的兩位牢友也已遷出,其中一位因為對獄警吐痰而被移送到重度設防區,另一位服刑期滿出獄。少了這兩位牢友之後,海克特又開始醞釀懲治史提夫。
殺害寶寶的兇手們得不到安寧,這是獄中不成文的規定。他們洗澡時,你大可把東西扔到淋浴間裡:他們上廁所時,你大可推門而入;他們睡覺時,你大可把他們吵醒。
「嗯、你得採用其他方式來『治療』。」喬丹直接了當說。「你們不能討論案子。」
喬丹笑笑說:「妳從麥克.戈德那裡打聽到什麼?」
「喂,」克里斯衝向牢門口,除了一個送食物進來的小洞之外,牢門全是厚重的鐵板。「你們不能這樣對我,你們得召開紀律覆核會。」
他們互瞪了一會。「你好嗎?」葛絲問。麥克也幾乎同時說:「最近還好吧?」然後兩人握握手、對彼此笑笑。葛絲的臉上浮現一抹紅暈,她朝著樓梯看看,「我該進去了,」她說。
費因斯坦笑笑說:「你聽進去了,」他說。「你在夢裡傷了寶寶,說不定表示你因為艾蜜麗懷孕而生氣?」
「除了麥克之外,我只跟艾蜜麗的美術老師談了。她沒提到艾蜜麗想自殺,但給我看了一幅相當有說服力的油畫。」她接著跟喬丹描述艾蜜麗的自畫像。
「我是左撇子,」克里斯說。「為什麼?」
「她在課堂上看起來沮喪嗎?」
「我了解,」詹姆斯說,「但我拒絕。」
聽到外面響起塑膠鞋的吱吱聲時,他起先以為是自己的想像。「喂!」他大喊。「喂!誰在那裡?」
他試著透過洞口瞧瞧,但再怎麼試也看不到外面。憑著直覺,他聽出輪子轉動和拖地的聲音,原來是清潔工。「喂!」他再度大喊。「幫幫我!」
除非收到法院傳令,否則醫護人員通常不願跟辯方的調查人員談話。但提供免費產前檢查的診所比較不同,雖然醫療紀錄必須保密,但診所裡隔牆有耳,人們在診所裡交談、痛哭,其他人難免聽在耳裡。
「故意疏漏也是撒謊,」克里斯說。
史提夫望向他處,手裡挑揀磨損袖口的線頭。「我有樣東西給你,」他說。「就算是聖誕禮物。」
他感到臉頰發燙。「是的。」
「誰說不可能?」塞琳娜說。「她的家庭醫生知道這事嗎?」
「是,」喬丹就事論事地說。「我得知道。」
「而且在巴黎,」塞琳娜加了一句,隨意瀏覽四周。「我得跟你說啊,喬丹,你這裡跟塞納河左岸沒得比。」
「大部分時候。他們的關係相當成熟,令我印象深刻。我是高中老師,看了不少年輕學生在走廊上咯咯傻笑、耳鬌廝磨,但很少看到像他們這麼心性相通的一對。」
「開始吧,」葛絲邊說、邊拉把椅子到小圓桌旁,她皺著眉頭看看桌面。「我們需要移到其他地方嗎?」她問。「這裡空間不多。」
克里斯想到喬丹屢次告誡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此事,他也想到自己和史提夫手臂上同樣的刺青,兩人似乎成了同類:最後他又想到昨晚在骯髒的隔離牢房裡閱讀的經文:「你們當聽從我的話,我就作你們的神,你們也作我的子民」。
最後他終於甩甩頭拾起雜誌,雜誌封面的女人有一對違抗地心引力的豪|乳,一對低掛著的望遠鏡遮住她的私處。喬丹揉揉下巴,嘆了口氣,他完全不曉得怎麼跟兒子談這方面的事,他自己帶了一個又一個胸大無腦的女人回家,怎能告誡兒子丟掉色情雜誌?
「你為什麼來這裡?」克里斯問。
「好吧,瓊安,我們正在收集資料,好讓陪審團認為這個謀殺罪名……嗯、就像妳所說的,相當荒謬。妳認識克里斯多久了?」
「我真高興妳打電話來,」博瑞特太太說。
「再加上他打算上大學。妳也可以當檢察官囉,」喬丹嘲弄。
今天的探視還不錯。麥克習慣性地站起來,看著克里斯離開會客室。他今天本來不打算來,但梅蘭妮在墓園的模樣令他心神不寧,他想跟人聊聊。最後他還是沒告訴克里斯,畢竟跟克里斯談論此事似乎不太恰當。但聖誕節來探監讓他稍微安心,雖然他已經沒機會跟艾蜜麗講話,最起碼他可以和克里斯聊聊。
海克特的雙眼暴突、臉頰漲成青紫色,克里斯卻覺得沒見過這麼美好的景象。忽然間,他的雙手被扭到背後銬上手銬,有人在他脖子上猛敲一記,敲得他雙膝跪地。海克特被另一個獄警拉住,慢慢恢復血色。「你這個混蛋,」克里斯被拖出牢房時,海克特大叫。「我會找你算帳!」
一定是塞琳娜。她說她會過來談談哈特的案子。就目前的情況而言,有她在場對大家都好。
塞琳娜拍拍他的膝蓋說:「你們沒問題的。」
「妳能解釋一下嗎?」
「你也是,噢……」
「艾蜜麗可不可能聽從妳的勸告?說不定她跟妳談了之後改變心意?」
他感覺自己再度墜落,護士幾乎馬上跑過來。「你又不舒服了嗎?」她邊問邊再把他的腳抬高,還幫他蓋上毛毯。
克里斯閉緊嘴唇。「我跟你說過我不想自殺。」
總而言之,如果瑪麗亞沒有辭職的話,喬丹說不定永遠不會發現《閣樓雜誌》。但這會兒雜誌掉到皺成一團的床單上,他只能驚愕地盯著它看。
「沒錯,」喬丹喃喃說。「我想妳會。」
「因為……」克里斯臉色陰沉。
海克特湊得更近。「那個女孩懷了你的孩子,所以你殺了她,你以為我不曉得嗎?」
「他不會,」葛絲說。「但你可以問我那些你打算問他的問題。」
「沒錯,」喬丹同意。「這些證據顯示你在案發現場,而你也從未否認這一點。但證據卻無法顯示你在那裡做什麼。」他對克里斯笑笑。「別緊張,我贏過比這個更棘手的案子。」
喬丹嘆口氣跳下床,小心翼翼地把筆記放在床頭櫃上,然後抽下床單捲成一團,走向洗衣機。經過正在電視機前面寫功課的湯瑪斯時,他才想到說不定也該順便洗洗兒子的床單。
喬丹抽口氣。「沒有什麼?」
「哪有巴士?」凱特邊說邊坐起來。「來、到樓下看看。」她在床單下摸索,惹得她爸爸低聲嘟囔,「你也是,」她說,然後跑出房間。
十二點十五分,午餐從洞口送進來。
塞琳娜抬頭說:「我能不能也看看她的檔案?」
「你以前昏倒過嗎?」護士問,她背對著他,他幾乎回答說沒有,後來才想到艾蜜麗去世的那一晚。
「重度設防區?」獄警點點頭,克里斯暫時閉上眼睛。
克里斯心想,天主是否已經見到艾蜜麗,他閉上雙眼,想像那頭纏繞在他手上、有如韁繩般的金髮,還有她的下巴和喉頭的凹處,他時常把嘴貼在這個小小的凹處,感覺她的脈搏跳動。他記得先前曾讀到:「我也要賜給你們一個新心,將新靈放在你們裡面。」他希望如今艾蜜麗已得到了這些。
他們的手指稍微接觸。「那個小寶寶,」史提夫問道,頭抬也沒抬。「真有這回事嗎?」
「她曾看見你從槍櫃裡取槍嗎?克里斯呢?」
克里斯喉頭一緊,難以言語,他拖著椅子刮過hetubook.com.com地板,心想自己先前為什麼坐了下來?他能跟艾蜜麗的爸爸談些什麼?
湯瑪斯晃了晃身子。「家裡只有你和我,既然你知道這不是你的,我想答案很明顯了、」
美術老師皺皺眉說:「我沒看過比艾蜜麗更自我敦促的學生,大部分具有藝術性格的人都是完美主義者。」
「喔、妳看這個,」她說,他已經走到聽得見她說話的距離。「妳一定會喜歡,」她把一條藍寶石項鍊掛在已經乾枯的花梗上。
葛絲瞪著梅蘭妮臉上的皺紋和毫無光澤的肌膚,怒氣沖沖的她,感覺上比實際高度多出好幾吋。梅蘭妮推車走過貨架。「妳知道嗎?」她輕聲說。「其實我一點都不抱歉。」說完就推著車子離去。葛絲不管自己的購物車,急忙追了過去,她碰碰梅蘭妮的手臂,卻只看到對方狠狠、無情地瞪著她。「滾開,」她憤憤地說。
「我想四年了吧。他九年級的時候上我的英文課,雖然後來他沒有修我的課,但我多少知道他的狀況,妳知道的,他是那種老師們經常談論的學生,當然都是講他好話。今年他又在我班上。」
艾蜜麗.戈德真的非常優秀,她確實是個傑出的畫家。「嗯、」金說。「沒錯,妳認識克里斯吧?」
麥克猶豫了一下。「沒錯,」他終於說。「但你也不該在這裡。」
塞琳娜見過不少天資聰穎的罪犯,所以不太贊同博瑞特太太的說法,但她依然客氣地低頭看看文章。「我請學生們辯論某個敏感議題,」瓊安解釋。「他們必須提出證據支持一方,然後反駁另一方的觀點。妳知道的,甚至連大部分的大學生都做不到這一點,但克里斯表現得非常好。」
葛絲心不在焉地推著購物車走過量販店一排排貨架,雖然他們一家再也稱不上是尋常家庭,但依然逃脫不了生活瑣事,還是需要洗髮精、牙膏、和衛生紙,她想了不免訝異。雖然非得出來買東西不可,但她在偌大的量販店裡漫無目標地走動,有時想事情想得出神,經過一排排衛生紙卻沒有伸手拿取,她甚至在貓食前面呆站了好一會,完全忘了家裡從沒養過貓。
「嗯,我去過那些小小的訪談室,」護士坦承。「裡面好熱,我很驚訝大家怎麼受得了。」
除非她害怕的正是這一點。
她笑笑,整張臉綻放出光彩。「好,」她說。「但是我……克里斯……」
「學生們的檔案,」瓊安說。「課堂上寫的文章。」她一躍而起。「我給妳看看克里斯的作品。」
克里斯走到中度設防區盡頭一道上了鎖的門前面,等候在控制室裡走來走去的獄警注意到他。「你有訪客,」獄警說,然後開門等著克里斯邁步向前。
湯瑪斯也用力抱抱爸爸。「幫我親親你媽媽,」喬丹說。
上了鐵架的門重重關上,費因斯坦醫生聞聲發抖,喬丹一看便知不必花太多功夫就能說服這位醫生不要再來。「這邊走,」喬丹邊說、邊將醫生帶往通向獄中訪談室的狹窄階梯。開門的獄警冷冷一笑,雙手插在皮帶上,告訴他們克里斯快到了。
「哈特到控制室。」
喬丹不禁想到手執《閣樓雜誌》的湯瑪斯。喬丹老是不在家,也沒時間管兒子,這本雜誌已經藏了多久?
「好吧,」麥克笑笑說。葛絲一手扶著樓梯的扶手,但卻沒有移動。「妳……妳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
克里斯嘆口氣,爬回床上,開始閱讀。
「我會娶她,」他馬上說。「早兩年結婚也沒關係。」
他把腳抬高,稍微轉動貼著枕頭的頭部,好讓自己看得見凱莉塞爾護士在醫護室裡輕盈的身影。她端了一杯水來到床邊,杯中加了……感謝老天爺……加了珍貴的冰塊。「慢慢喝,」她說,他依言照辦,但等她一轉身,他就趕緊把冰塊含到嘴裡。
「拜託,」葛絲終於勉強出聲。「跟我講講話吧。」
「沒錯,真是亂七八糟。一個等著開庭的殺人犯帶頭鬧事,大夥把那個獄警的臉割得慘不忍睹,然後把他關到牢房裡。」他往後一靠、雙手交握在肚子上、享受費因斯坦醫生臉色發白的模樣。「你記得面談的先決條件吧?」
博瑞特太太取來兩個檔案夾。「艾蜜麗和克里斯的檔案,」她指指檔案夾說。
「喔,」她邊說邊猛然抬頭,對方也剛好同時說:「抱歉。」
很罕見地,今年的聖誕節和猶太教的獻殿節剛好同一天,全世界都在慶祝,這表示麥克今天不必工作,而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
「你們從來不吵架。」
她急忙轉身,毛帽掉了下來,一頭亮麗的秀髮流洩到大衣領口。「麥克!」她倒吸一口氣。「你在這裡做什麼?」
湯瑪斯站起來。「你有本事就來硬的,」他說。
「讓我舉個例子吧,」她說。她站起來、走到教室後方翻找,過了一會拿了一幅中型油畫回來,畫中的克里斯宛如真人。
「喔,」費因斯坦醫生瞄了門外一眼。「我記得在電視上有看到這個消息。」
克里斯慢慢坐下。「回去坐牢、還是跟你說話?我想我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他說。
艾蜜麗的墳墓在一個小山丘上,隱藏在峰頂之間。麥克漫步前進,想著他要跟女兒說什麼。他不介意對著墳墓說話,畢竟他成天都對著馬、牛、貓、狗等聽不懂他說什麼的動物講話。他奮力走上山丘,來到一處剛好看得見艾蜜麗墳墓的地方,麥克上次在墳上擺了鮮花,現在花朵已經乾枯,墳上卻有些緞帶垂落在地,小紙片在雪中飄揚。梅蘭妮坐在冰凍的地上,正在拆禮物。
「一次,」他說。
「你這個混帳,」葛絲雙臂交叉,站在日式屏風前。「你這個自私、沒良心的混帳。」她走到先生面前,距離近到她的怒氣似乎震動了他的髮絲。「你說你為什麼不願作證。」詹姆斯轉過身子。「告訴他!」她繞過去面向詹姆斯。「這跟臨陣怯場沒有關係,」她憤憤地說。「而是因為他若出庭作證,他就沒辦法假裝這一切只是一場惡夢:如果他出庭作證,他就必須主動參與幫他兒子辯護……這也表示果真出了問題。」她輕蔑地哼一聲,詹姆斯一把推開她,走出廚房。
小小的辦公室漆成檸檬黃,位於一棟改裝過的殖民樣式樓房裡,接待人員的頭髮跟牆壁的顏色一樣,眉毛也上了色。「我能為妳服務嗎?」
「如果她問克里斯有沒有自殺傾向呢?」葛絲脫口而出。「我得說謊,對不對?」
「妳教高級英文?」
「我聽說她很有藝術天賦,」塞琳娜說。
笑容從凱特的臉上褪盡。
「我在學校修過心理學,」克里斯繼續說,彷彿費因斯坦沒說半句話似地。「我想我曉得夢裡艾蜜麗為什麼變成小寶寶,不知怎麼地,我把他們聯想在一起,我甚至了解我為什麼企圖殺害寶寶,我的牢友史提夫就是因為把他的小孩搖死,所以才被關起來,說不定我睡覺的時候,腦子裡已經想著這回事。」
麥克點點頭。「我最近來了幾次,」他坦承。
客廳裡頓時一片凝重,只聽到小燈泡忽明忽暗的嘶嘶聲。凱特一手緊貼著發燙的臉頰,轉身衝出客廳,葛絲全身發抖輕輕甩手,好像手不屬於自己似地。她轉身面向詹姆斯。「拜託你做點什麼吧,」她哀求。
雖然明知答案為何,但她還是得問,旁觀者不太可能看得出自殺傾向,更別說克里斯根本不想自殺。「噢、老天爺啊,沒有。」
麥克滿臉通紅。「我的意思是……跟另一種情況比較之下。」他低頭瞪著大腿,過了一會才抬起頭。「如果事情照著計畫進行,你不會在這裡,你已經死了。」
「聖誕快樂,」麥克說。
「前妻。我知道她還活著,或者說我的會計師曉得,他總得把贍養費寄到某處。」他邊嘆氣、邊站起來。「糟糕的是,湯瑪斯剛剛跟我吵了一架。」
然後獄警一語不發鬆開克里斯的雙手、把他一個人留在牢房裡。
「老天爺啊,」喬丹喃喃說。「我還得再說一次嗎?因為電視影集裡的陪審團照著劇本唸台詞,現實生活中變數可多了。」
「不,她跟往常一樣非常專注於課業。」
但克里斯沒聽進去。「我怎麼可能生氣?」他說。「等我發現這件事時,生再大的氣也沒用。」
「我在調查一樁涉嫌謀殺艾蜜麗.戈德的案子,我是辯方的調查人員。艾蜜麗最近可能曾到貴診所求診,我想跟幫她檢查的人談談。」
「什麼?」喬丹撐起身子,縮起雙腳,好讓塞琳娜坐下。「不、不是,」他把電報遞給塞琳娜,等她讀完。
熄燈之後(獄中沒有事先宣告,而是突然間一片漆黑),克里斯翻滾下床,雙膝跪地,薄薄棉褲下的地面感覺冰冷。在昏暗中,牆上的糞便味似乎忽然更加強烈,但他依然闔起雙掌,低頭唸誦:「我都以靈魂祈求上帝。」他皺著眉頭試圖想出其餘的經文,但卻想不出來。
「嗯、這下就簡單了。我們可以從兩方面進行辯護:我們有證據顯示艾蜜麗具有自殺傾向,也有證據顯示克里斯不知道她懷孕。」
「真的嗎?」
「你聽起來頗有信心,」克里斯說。
葛絲腦中隱隱浮現凱特被壓倒在松樹下的模樣。「這很漂亮,」她說。「真的很不錯,」小小的耶誕燈飾定時發出一閃一閃的光芒,忽明忽滅的燈光讓葛絲想起先前到醫院探望克里斯時、停在醫院外面的救護車。
狹小的訪談室裡,喬丹忽然從擁擠的小桌前站起來,用力推開窗框,窗外當然是一排排鐵欄杆,但依然有股涼爽的微風飄進室內。克里斯迎著風笑笑說:「你想幫我越獄嗎?」
塞琳娜往後一靠,等著金再做解釋。
湯瑪斯飛快站起來,幾乎被自己的手提行李姅倒。「哇、慢一點,」喬丹伸手扶住他。他正想幫兒子提起背包,手伸到一半卻停下來看看兒子,喬丹赫然明瞭,終其一生,他會永遠記得湯瑪斯這一刻的模樣:臉頰上一層細柔的鬍渣,手臂像集中營的犯人一樣細瘦,一個寫著「青少年」的橘色牌子在他牛仔褲腰際晃來晃去。喬丹清清喉嚨,一把抬起手提行李。「天啊,好重,」他說。「你裡面裝了什麼?」
克里斯手肘架在桌上,把臉埋在雙手裡,他無法承諾麥克.戈德任何事情,但話又說回來,如果眼前這個男人想談談艾蜜麗,還有誰比行動不自由的克里斯更適合當聽眾呢?「有人會發現你來,」他警告說。「你知道的,你不該來這裡。」
室內空氣忽然變得凝重。「什麼?」克里斯說。
塞琳娜在筆記簿裡記上一筆,然後抬頭看看美術老師。「艾蜜麗有自殺傾向嗎?」她問。「過去幾個月,妳是否覺得她心情不佳、或是行為有何變化?」
「什麼?」
「好學生?」瓊安.博瑞特搖搖頭,「克里斯非常傑出,他具有化繁為簡、抽絲剝繭的天賦,他上大學之後如果主修文學或是法律,我一點也不訝異。」她加了一句。「一想到這麼聰明的孩子居然在牢裡浪費了好幾個月……」她搖搖頭,無法再說下去。
這就有趣了。壓力可能來自各方,而不只是父母,這些壓力都會讓孩子受不了。「妳有沒有察覺艾蜜麗擔心無法達到大家的期望?」
「其實啊,」史提夫邊說、邊伸手在床墊下摸索。「你有。」他摸出一件看來可怕的工具,那是一支改裝過的原子筆,筆尖有個細長、似乎會致命的針頭,「刺青,」他小聲說。
塞琳娜攤開筆記簿。「我想請妳談談艾蜜麗.戈德,」她說。「我知道她是妳的學生。」
「妳呢?」
「你這個狗娘養的!」克里斯雙手不自主掐住海克特的脖子,他感覺史提夫從後面拉著他的肩膀,但他輕易甩開史提夫,使勁全力、全神貫注猛掐眼前這個滿嘴謊言的混帳。
「有可能,」詹姆斯說,喬丹頓時露出笑容。
母女之間頓時多了一道牆,雖然無影無形,但卻令人無法忽m•hetubook.com.com視。「它是什麼?」凱特問。
克里斯為針頭消毒,雙手顫抖把針頭按上史提夫的上臂。史提夫抽動了一下,然後拉緊肌肉。克里斯畫個圓圈和數字8,然後把墨水抹進傷口,很快地把針頭交回史提夫手中。
「我叫史蒂芬妮.紐威爾,」輔導員說。「艾蜜麗.戈德來訪的那天,剛好是我輪值。」她深深吸口氣,塞琳娜暗自拼命禱告。「我最近在報上讀到好多關於她的報導,所以我才記得她是誰。她來了好幾次,剛開始談到墮胎,後來她害怕、一直拖延,我們中心有輔導員,來這裡的女孩子都得跟輔導員談,妳了解吧?」塞琳娜點點頭。「我是艾蜜麗的輔導員,當我問起寶寶的父親,她說他不曉得。」
「聖誕快樂,」獄警邊說、邊推開隔離牢房的鐵門。
「通常你得回到重度設防區,」獄警說。「但你的牢友說對方挑釁你,你被關到隔離牢房前也沒有召開紀律覆核會,所以我們決定讓你回去中度設防區。」他幫克里斯開門。「對了,」他捕了一句。「你朋友海克特回到樓下了。」
「是的,」塞琳娜遞過去一張名片。「我能跟主任談談嗎?」
克里斯滿臉通紅。「嗯、是的,」他說。
「嗯,我在這個地方不常作夢,這裡的鐵門整晚開開關關,還有一些傲慢的獄警每隔幾分鐘就拿手電筒照你的臉,我居然熟睡到會作夢的地步,實在令人訝異。言歸正傳吧,我夢見她坐在我旁邊……嗯,我是說艾蜜麗……她在哭,我把她抱在懷裡,但我感覺她愈縮愈小,幾乎只剩下皮包骨,所以我把她抱緊一點,但她卻哭得更厲害,靠得更近,忽然她變得好輕,我低頭一看,看到自己懷裡抱著小寶寶。」
有人忽然猛敲車窗,把塞琳娜嚇了一跳,她搖下車窗,發現一位中心的輔導員站在面前。「嗨,」輔導員說。「我在裡面聽到妳講話。」塞琳娜點點頭。「我……我能進去車裡嗎?外面好冷。」
「對不起?」喬丹大吃一驚。直到此刻為止,他始終相信哈特夫婦為了讓兒子重獲自由,容許他採取任何手段,甚至包括賄賂。「你不打算出庭作證?」
「他滿受歡迎的,」獄警說,然後對著擴音器大喊:「哈特到控制室。」
葛絲摑了凱特一巴掌。
聖誕假期從星期四開始,因此,當博瑞特太太答應星期三下午跟她談談時,塞琳娜甚為感激。她不自在地坐在小小的木椅上,心想究竟是誰以為這種桌椅有助於學習?塞琳娜身高六呎,克里斯幾乎跟她一樣高,他怎麼可能把雙腳塞進這種桌子下?難怪現在的青少年等不及放學……
她看著接待人員轉身接電話,然後走回候診室。她披上外套時,有個手裡拿著紀錄表的輔導員看著她,她走出門外,輔導員則把一位大腹便便的女人帶進一個小房間。
「我們討論的不是我,」喬丹嚴肅地說。為什麼在法庭上一個陌生人面前,反而比較容易控制自己呢?「我們談的是你為什麼有一本《閣樓雜誌》。」
「根據我對里斯的了解,我當然將之歸咎於壓力,」博瑞特太太說,回想起當時的情況顯然讓她相當不自在,她伸手拿起克里斯的檔案、在塞琳娜面前翻開。「我叫那些講閒話的老師們讀讀這一篇,」她按住一篇議論文。「這麼有潛力的年輕人不可能捲入謀殺。」
或許喬丹說得沒錯:懷孕令她心情沮喪。但為什麼?他們可以結婚,生下寶寶,他們也可以一起去墮胎,她當然曉得他們會一起想辦法解決吧?
「天啊,不是,」麥克驚訝地說。「這裡有密探嗎?」
最後她逛到運動用品部,茫然走過一排排閃亮的腳踏車和直排輪鞋,走到狩獵及釣魚器材區時,她忽然停步,兩旁盡是迷彩花色的雨衣和鮮豔的橘黃背心,她檢視吊在掛板上的物品:槍枝清潔液、鉛徑清潔棉布、漂白粉、狐狸尿、催情噴劑,她實在不敢相信這些東西是大眾商品,但她先生在聖誕節、或是復活節收到這些禮品時,總是露出快樂的笑容。
「我會再找麥克.戈德談談,」塞琳娜說。「美術老師還說艾蜜麗有意出國讀書、或是申請藝術系,說不定是她不想要小寶寶。」
「這就是問題所在,」克里斯說。「我不難過,而是非常生氣。」
克里斯把手肘撐在膝上,感覺皮膚上一陣灼熱,很奇怪地,聞起來竟似烤肉的香甜,痛苦卻直竄鼠蹊。史提夫手執針頭加熱,劃出紋路,克里斯握緊拳頭,看著鮮血留下二頭肌,然後他感覺史提夫把原子筆的墨汁倒進傷口、把墨汁揉進赤|裸的肌膚,自己的手臂上就此留下永遠的印記。「洗乾淨之後就看得到,」史提夫說。「我幫你刺了一個八號球。」他抬頭看看克里斯,目光清澈尖銳。「因為我們好像都被困在裡面。」
即使那不是實情。
「在紐約市絕對不行,」父子兩人同時說。
「克里斯,你為什麼氣她?」費因斯坦醫生輕聲問。
「爸,」湯瑪斯問。「你想巴黎有雪嗎?」
牆上的咕咕鐘忽然展現生機,小小的布鼓鳥好像吐舌頭似地從巢中連續躍出七次。「對不起,我不能,」詹姆斯說。
克里斯瞄了喬丹一眼,聳了聳肩。喬丹將之視為默許,他在僅存的一張空椅子上坐下,手掌攤平在桌上。
他看著兒子在講義夾裡振筆疾書,左手握著筆小心書寫,以免鉛筆印抹黑紙張。左撇子,這點是黛柏拉的遺傳:但兒子逐漸成長的寬肩、以及修長的脊背則是自己的翻版。
來訪的是麥克.戈德。
獄方從隔壁的安養院借調護士,通常是三位護士輪班,克里斯知道有些犯人申請就醫、支付費用,其實只為了想見到大家公認最性感的凱莉塞爾護士。「你昏過去了,」凱莉塞爾護士說。「把腳抬高、對了、就像這樣,過幾分鐘就會舒服一點。」
「請叫我瓊安。」
他站在一位身穿駝毛大衣的女士後面耐心等候,一頂毛帽遮掩了她的頭髮。「是的,」她對獄警說。「我來探視克里斯.哈特。」
「這裡是他媽的派對,」克里斯尖酸地說。「你認為呢?」
克里斯眨眨眼。「你是說我可以出去了?」
一位獄警在會客室門口等候。「那邊,」他指指最裡面的一張桌子說。
湯瑪斯稍微後退。「親臉、還是親嘴?」
「很顯然地,」他緊張地笑笑說。「我們都來探監。」
克里斯進入牢房時,史提夫正在看書。他爬到床上,把頭埋在枕頭下,枕頭聞起來都是清潔劑的味道,但最起碼他有個枕頭。即使人在下舖,他依然感覺得到史提夫的注視,他不知道該不該說話。
喬丹不想聽克里斯的感情告白,也不想聽克里斯的夢,那會造成私人牽扯,對執業律師絕對不是好事。
他瞪了她一會,然後點點頭走出屋外。
「兩天以前,」克里斯輕聲說。「但已經太遲了。」他抬頭。「你想聽聽我夢見什麼嗎?精神科醫生不是很喜歡夢嗎?」
「那你為什麼這麼害怕?」
「記得,」湯瑪斯說。「如果空姐沒帶我去,我就請其他在登機門的人幫忙,」
「她沒跟我提過任何事情,」金坦承。「她真的什麼都沒說。她一進教室就開始畫畫,但她的畫風有些改變。」她說。「我以為那只是她的實驗。」
湯瑪斯瞄了一眼封面。「不怎麼想,」他說。
塞琳娜先翻開艾蜜麗的檔案,裡面有幾首詩、和一篇類似柯南.道爾爵士風格的小說,但作品中都沒有提到死亡,對辯方毫無用處。她闔上檔案,再度抬起頭說:「克里斯顯得沮喪嗎?」
「很多人都有同感,」塞琳娜喃喃說。她皺著眉頭看看按照字母順序排列的檔案櫃。
「是嗎?」塞琳娜有點訝異,打從她擔任私人調查員以來,人們一聽到她為辯護律師工作就露出奇怪的表情,只有不到五個人聽了不覺得奇怪。
「說比做的容易,」喬丹提醒她。「他沒跟人提起,但並不表示他不知情。」
「證詞?」
直到接近控制室,克里斯才勉強問說要去哪裡,但依然得不到答案。「你表現得像隻野獸,」獄警說。「就得受到野獸般的待遇。」
麥克搖搖頭說:「我不相信。」
「這是你的嗎?」
葛絲想起第一次碰見梅蘭妮的情景;她記得她們坐在一起、雙手擱在大肚子上,深知對方了解小寶寶在體內拳打腳踢的感受;她也記得到了懷孕末期,兩人的指尖、頸背、和乳|頭都不時哆嗦。
「老天爺啊,」克里斯從床上跳下來。「你哪裡不對勁?」
海克特用塑膠椅的椅腳拖過牢房的鐵欄杆,弄出陣陣噪音,史提夫和克里斯聽了從床上坐起來。「喔,」他一看到他們就不懷好意笑笑。「你們在睡覺啊?」
喬丹走向大門,一開門就驚訝地發現門外站著一個身穿制服的陌生男子。「電報,」他說。
「不、不想,」克里斯說。「但我覺得必須談談。」他抬頭看看精神科醫生。「有時候我覺得我的頭快要爆破。」費因斯坦醫生點頭。「我發現艾蜜麗……我們有個小寶寶。」
「妳沒幫我買禮物,對不對?」她憤憤地說。「妳騙我。」她伸手指指尤加利樹。「如果我沒有裝飾這棵可笑的聖誕樹,你們肯定像往常一樣板著臉過一天。」
「某種賀爾蒙失調?或是癌症?」克里斯搖了兩次頭。「懷孕呢?」
這下塞琳娜重新考慮是否該請博瑞特太太出庭作證。
「直接做?還是她幫你口|交?」
克里斯用球鞋摩擦地面。「我不敢說有沒有,」他說。「畢竟他們想把我關起來,不是嗎?這樣我才不會再謀殺另一個女孩、像我謀殺艾蜜麗一樣?」
「等等,」喬丹察覺克里斯可能吐露某些重要訊息,趕緊出言阻止。
「有可能,」史蒂芬妮說。「但每次我見到艾蜜麗,她都重複同樣的話:她還沒告訴他、她不想告訴他等等。我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也就是她過世的那一天。」
塞琳娜先造訪「泉源」,但晚娘臉孔的接待人員卻理都不理她。在鄰近的咖啡廳養精蓄銳之後,她抱著樂觀的心態前往「家庭計畫中心」,中心離班布里奇有段距離,搭公車到得了,艾蜜麗雖不開車,但來這裡應該不成問題。
喬丹傾身向前,雙手緊握在雙膝之間。他想起黛柏拉離開他的那天,他照常到檢察官辦公室上班,還到托兒所接湯瑪斯下課,表現出一切如常的模樣。但一星期之後,湯瑪斯打翻了一杯牛奶,從來沒對小孩大小聲的喬丹卻大罵了湯瑪斯一頓,罵完之後,他才赫然領悟自己生氣的對象是誰。
克里斯看書看到一半,他抬起頭跳下床,刻意不看嘴裡正嚼著冰塊的牢友伯納德,獄警們每天放些冰塊到休閒室的冰桶裡,冰塊應該到晚上都不會融化,不幸的是,其他囚犯曉得冰塊送達之前,伯納德已經吃掉了大部分。
「沒什麼,」他說。
克里斯想問史提夫從哪裡拿到針頭,他實在無法想像哪個人有辦法把針頭藏在屁|眼裡走私進來。但他知道自己若想要刺青,時間極為有限。刺青、和刺青所需的工具在獄中裡皆屬違法,但你若展現出刺青,在監中的地位頓時大為提升,因為你膽敢當著獄警的面,挑明了知法犯法。
如果你真的要跟湯瑪斯談。他告訴自己,你最好確定他聽得進去。他把雜誌夾在手臂裡,走進客廳。
「你知道的,爸,固定的女朋友,一個跟你上床、而且隔天還會回來的女人。」
「右手。」
克里斯拖著椅子刮過地面,把椅子稍微轉向一邊,這樣他才看不到喬丹。「剛開始我很害怕,」他告訴精神科醫生。「但後來我明瞭只要不跟其他人有何牽扯,我就沒事,所以我試著不理大部分的人。」他低頭搓揉拇指上的繭。
他太太眼中頓時充滿淚水。「我知道,」她沙啞地說,「但是你知道的……」
「不相信什麼?」克里斯說,聲音愈來愈大。「你不相信檢察官沒打算把我關起來?還是我沒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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