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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約定

作者:茱迪.皮考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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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真相 現在 一九九八年五月

第三部 真相

現在 一九九八年五月

「是的,」克里斯說。
「新聞才不會提到這一點,大家會以為我在法庭上的表現跟七矮人沒兩樣。」
「是的。」
陪審團魚貫進入法庭,克里斯發現自己無法吞嚥,他的喉結哽在喉頭,整個人頭昏眼花,雙眼濕潤。沒有一位陪審團員望向他,其他犯人曾經根據自身經驗提到這一點,這種現象是好是壞呢?他想不起來。
「是的。」
「艾蜜麗的手呢?」他問。
「我原本可以……」
克里斯抬頭看看檢察官,憂慮地點點頭:「是的。」
「哪一個?」塞琳娜笑笑地問。
「這麼說來,你怎麼能夠確定她的手在你的手上?」
「哈特先生,」芭瑞特說。「子彈射出時,你的手是不是在槍的扳機上?」
芭瑞特.迪蘭妮放任自己享用一支Hgagen-Dazs冰棒,冰棒裡外都是巧克力,顯然意在慶祝。
「我不知道。」
「如果克里斯多弗.哈特的行動造成艾蜜麗.戈德之死,你們就必須判他有罪:請記住,他的行動經過審慎考慮,而且是蓄意、有意的。你們怎麼能夠百分之百確定呢?」芭瑞特邊穿過法庭、邊扳著指頭數數。「因為他大可放下那把槍,因為他隨時都可以走開,因為沒人強迫他開槍射殺艾蜜麗.戈德。」她停在證物桌前,拿起那把武器。「畢竟,各位先生、女士,沒人拿槍頂著克里斯多弗的頭。」
「你有沒有計畫在那天晚上殺她?」
克里斯一頭霧水抬頭看他的律師,過去一小時雖然發生了許多事,但喬丹應該還是站在他這一邊。「我以為我可以阻止她。」
「一個人若意圖造成他人死亡,而且行動是預謀、故意、經過慎思,那麼他就該被判一級謀殺罪。
「是的。」
喬丹忽然又走到克里斯身邊。「你的手在槍上?」
克里斯咬著下唇。「我不知道。」他說。
「是的。」
克里斯靜默不語,眾人的震懾有如一張漁網,慢慢籠罩著法庭,開庭以來的疑問也全被納入網中。喬丹移動身子,率先打破僵局,坐在證人席的克里斯往前傾,雙臂交握在胃部,呼吸淺短不均。
她仔細舔著冰棒的邊緣,她還得做結辯,冰淇淋若滴到套裝上,那可不太好。但在她看來,喬丹做完結辯之後,就算她站起來唸誦英文字母,克里斯多弗.哈特依然會被判刑。喬丹雖然放手一搏,但陪審團已經曉得被耍了一道,辯方提出的所謂「雙重自殺」全是一派胡言,十二位陪審團退席研判案情時,絕對不會忘了這一點。
身為助理檢察官,她若想出人頭地,唯一的方法是有幸參與重大刑案。就這點而言,芭瑞特確實幸運,格拉夫頓郡很少發生謀殺案,大家也從沒聽過法庭上充滿戲劇性的告白,全州居民必然持續討論這個案子,她說不定會上電視接受專訪。
詹姆斯把她抱得更緊。「我是的,」他說。他感到葛絲的肩膀不住抽動,熱淚流下他的胸前。「我曉得,」他輕聲安撫。「我曉得。」
「因為我知道!」克里斯雙手緊抓住證人席的欄杆。「因為事情就是如此!」他急促吸口氣,試圖控制自己。「因為,」他說。「這就是事實。」
「槍是不是頂著艾蜜麗的頭?」
「天啊,當然沒有。」
「子彈射出了嗎?」
「你怎麼知道?」喬丹語帶挑釁。
「你們知道我以前是檢察官嗎?沒錯,我曾經是。我在迪蘭妮小姐服務的地方工作了十年,你們知道我為什麼離開嗎?因為我不喜歡所謂的『真相』。當你是檢察官時,世界黑白分明,事情不是已經發生,就是沒有發生,我卻始終認為一件事情不只一種說法,看事情的角度也不止一種,我甚至認為『真相』在審判中沒有容身之地。身為檢察官,你呈現證據和證人,然後辯方根據同樣證據提出不同說法。但請大家注意,我提都沒提所謂的『真相』。」
「我不確定。」他拼命搖頭,試圖釐清思緒。
只有一個辦法能夠扭轉劣勢。喬丹百分之百確定檢方會怎麼說,他自己已經多次採取同樣策略:若想奪得優勢,他必須先下手為強,搶在芭和*圖*書瑞特.迪蘭妮之前狠狠詰問克里斯。
「扳機。」
「因為現在想想,我依然感覺得到她的溫暖。」
陪審團會記得克里斯說他射殺了那個女孩,也會記得被告母親在證人席上的失態,他們更清楚開庭以來的頭三天,辯護律師簡直是刻意說謊。
在那一刻,周遭一切卻顯得好清晰:昨晚清洗法院木頭桌椅的肥皂味,他肩胛骨滴下的汗水,法院記者在桌邊輕點高跟鞋,這些他全都感覺得到。「新罕布夏州控告克里斯多弗.哈特一級謀殺罪一案,諸位的判決如何?」
「她的手在我的手上。」
「是的。」
他的心跳又急又快,雙手感覺好沉重,不論怎麼嘗試都無法合掌。忽然間,他的身體似乎不屬於他。
「艾蜜麗的手為什麼搭在你手上?」
「你們有所選擇。你們可以跟我以前一樣,逐一檢視各項事實,然後擬定自己的意見。或者,你們可以把真相擺在手中,善加看待這個珍貴的禮物。」他靠向陪審團,口氣變得溫和。「從前有個女孩和男孩,他們一起長大,他們像兄妹一向深愛彼此,他們時時刻刻都在一起,長大之後,他們成了戀人,他們的感情和心思緊密交融,已經分辨不出個人的需求。
「克里斯多弗,扣下扳機的是你嗎?」喬丹逼近克里斯,兩人僅離幾吋,克里斯點點頭,鼻水流個不停,雙眼通紅。「克里斯多弗,」喬丹說,「你怎麼知道?」
「子彈射出了嗎?」
「艾蜜麗跟你一起握著槍,對不對?」
「我不知道。」
床鋪和臥房在他們四周燃燒,他們緊緊抓住彼此,期盼同時達到高潮。詹姆斯很快進入葛絲,她的身體隨之抽動,腦中一片空白,心中滿是愉悅。
「以防失手?」
芭瑞特.迪蘭妮微笑舔舔手指。喬丹.麥卡菲,她心想,尤其是你啊。
樓下牢房傳來犯人的爭執聲,獄警的鑰匙噹噹晃蕩,但克里斯只聽到心中的怒吼。在那一刻,他好氣艾蜜麗對自己做出這種事情,她只顧到她自己,完全沒有為他著想,而他卻剛好相反:
「是的。」
她的嘴唇緊緊貼上他的嘴,舌頭輕易滑進他嘴裡。等到她抽身時,他已經喘不過氣來。「妳……」他說。「妳為什麼吻我?」
「那不一樣,妳知道的。」
「十一月七日晚上發生很多事,對不對?」
「是喔,」喬丹輕蔑地說。「你以為阻止得了她,結果卻開槍射了她。你為什麼帶了兩發子彈過去?」
「她是不是說:『動手吧,克里斯,動手吧』?」
喬丹正在收拾散落在桌上的筆記、鉛筆和文件,甚至連頭都不抬。「別跟我說話,」他說,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醒來的時候躺在地上,頭上還流血,」他說。「我只記得這些。」他忽然想起喬丹幾個月前曾跟他說:坐上證人席可能非常寂寞。
喬丹搖搖頭。「但你們知道嗎?克里斯多弗不想殺艾蜜麗,那天晚上不想,其他任何一晚也不想。事實上,他根本不想殺艾蜜麗,但他沒時間思考,他始終沒有做出決定,艾蜜麗幫他做了決定。
克里斯內心曾經掙扎,他也決定如果艾蜜麗真的想死,那麼他就該放手讓她走。但是艾蜜麗好自私,她讓克里斯無從選擇:從此之後,他永遠跟她脫不了關係,但卻是帶著恥辱、痛苦與罪惡感。
「這麼說來,你不記得昏倒,但你記得艾蜜麗的手搭在你的手上和槍上,這怎麼可能?」
他的頭陣陣抽痛,喬丹.麥卡菲和芭瑞特.迪蘭妮剛才可都沒提到這一點。說不定他們都不覺得有必要,克里斯自己就沒注意到,直到喬丹點醒了那天晚上真正發生了什麼事,他才覺得頭痛。喬丹讓他想到了艾蜜麗。
「是的。」法官點頭示意,法庭書記官走向陪審團席,從陪審團長手中接過一張折起來的紙片,他慢慢走回法官面前(克里斯覺得他有如蝸行),把紙片遞給法官,法官點點頭,然後把紙片交還陪審團長。
「但你不記得自己昏了過去。你記不記得昏倒之前發生了什麼事?」
芭瑞特.迪蘭妮這輩子從未起訴過https://www.hetubook.com•com像這樣的案件。喬丹等於幫她詰問了被告,到了最後,被告情緒幾近崩潰,簡直撤回先前的供詞,但他確實已經招供,芭瑞特不會輕易放棄。
喬丹走向證人席,滿心不情願地準備攻擊他的當事人。
「以防……我沒想清楚,」克里斯坦承。「我確實帶了兩發子彈。」
「別煩我,好嗎?」他慢慢踱步離開,但她好高,一雙長腿馬上趕上他。他看到男士洗手間,馬上趁機躲進去,塞琳娜卻一把將門推開,踏了進去,她瞥見一位老人家站著小解,老人家很快就拉上拉鍊,滿臉通紅地離開,然後她靠在門上,防止任何人進來。「好,」她喝令。「開始講話。」
「是的。」
「她說:『動手吧,克里斯,動手吧。』但我下不了手。她一直說、一直說,然後把手放在我手上,用力拉扯。」
「你昏了過去,」喬丹話鋒一轉。「你曉得嗎?」
她拍拍他的臉頰。「我只想讓你惦念其他事情,」她說,然後轉身離開,留下他隨後而行。
「不能,」克里斯說,雙眼閃閃發光。「我想不能。」
「克里斯多弗,她的手指有沒有擦過扳機?」
「艾蜜麗的雙手在槍上?」
「槍是不是頂著艾蜜麗的頭?」
「她拉扯你的手?她有沒有扯動你按在扳機上的手指?」
「讓我們想想:克里斯多弗.哈特衡量輕重,然後決定帶槍到案發現場,此舉便是預謀:他將子彈上膛,此舉經過慎思:他出於自願把槍從艾蜜麗的手裡拿過來、把槍舉到她的頭際,子彈射出時,他的手還握著槍。各位先生、女士,那就是一級謀殺。他是否為艾蜜麗抱憾、艾蜜麗是否請他動手、或是他殺了她是否感到難過,這些都無關緊要,在我們這個國家,即使對方請你動手,你也不能拿槍射殺他人。」
晚上九點,哈特一家已經準備上床休息。除了睡覺之外,葛絲想不到任何其他法子讓早晨更快到來,她關燈,等著詹姆斯從浴室出來。
「你不曉得自己生起氣來是什麼樣子。」她摸摸他的手臂。「你已經盡了力,」她輕聲提醒他。「你不能每次都贏。」
「無異議達成決議嗎?」
她愛他,這點他曉得,他也從來不曾懷疑。但她也求他殺了她。
「你不記得她的手確實在哪裡?」
「在槍上?」
「我不知道。」
克里斯感覺喬丹在他旁邊站了起來,他也想站起來,但雙腳卻不聽使喚,重重癱在長椅下動彈不得。喬丹低頭一看,揚起眉毛,站起來。
塞琳娜嘆口氣,拉他站起來。「該回家了,」她說。「你明天還得早起呢。」然後就在餐廳中央,她伸手捉住他的耳朵、輕輕把他的頭拉向她、好讓自己可以吻他。
「這場審判無關迪蘭妮小姐提出的事實,或是我一開始所說的一切,甚至跟我請來作證的證人們都沒關係。這場審判關係克里斯多弗.哈特、以及他決定跟你們吐露的一切。」喬丹的目光慢慢掃過陪審團,迎上每一位陪審團員的注視。「他人在案發現場,而他卻不確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們又怎能確定?」
克里斯整個人垮了下來,好像有人重重踏在他的胸口……但好幾個月來,他心中第一次感到寧靜。「對,」克里斯耳語,默默接納這番說辭。「我不確定。」
「你的手指是不是扣著扳機?」
塞琳娜把空酒杯推到一旁。「結束了,」她說。「你這下沒辦法改變什麼了。」
「到底在哪裡?在你手上、還是槍上?」
喬丹走過法庭,停在陪審團前面。「克里斯多弗,你能不能百分之百確定,單單因為你的動作、你的舉止、以及你的力道,所以那發子彈才射了出去?」
「你們知道嗎?」喬丹面向陪審團開始發言。「三小時前,我完全不知道該對你們說些什麼。後來我想到了:我得恭喜大家,因為你們今天見證了一個相當不尋常的景象,更令人訝異的是,這個景象從來沒有在法庭中出現。各位女士先生,今天,你們看到了『真相』。」
「克里斯多弗,即使手裡握著槍、頂住艾蜜麗額頭的那一刻,你想過要殺她嗎?」
「迪蘭妮小姐希望你們判決克里斯多弗犯了一級謀殺罪,但若要達成www.hetubook.com.com這個目標,她必須證明他有時間、有機會殺人。也就是說,他想過他打算做什麼、也下定決心奪走艾蜜麗的性命。」
克里斯一口氣哽在喉頭,睜大雙眼瞪著他的律師。你不必想清楚,喬丹默默哀求,你只要承認自己不確定就行了。
喬丹聳聳肩,扳扳指尖。「隨便妳說吧,」他說。
「為了方便討論,讓我們姑且採信克里斯多弗的第三種說詞,暫且假定那是真相。但即使如此,我們依然必須將他定罪。你們已經看過各項證據,而這場審判中,證據從頭到尾都沒有改變。你們聽了瑪洛探長說槍上有克里斯多弗的指紋,你們聽了法醫說,根據子彈穿過艾蜜麗頭部的軌跡,某人開槍射了她,你們也聽了法醫說,艾蜜麗的指甲間留有克里斯多弗的皮膚,手腕上的瘀青則表示曾有一番掙扎。但最重要的是,你們聽了克里斯多弗.哈特說,他開槍射了艾蜜麗.戈德。換言之,克里斯多弗自己供稱殺了她。
「我們其實不曉得克里斯多弗.哈特是否說出了真相,」她說。「但我們知道他先前跟警察、以及他的爸媽撒謊。事實上,在審判進行過程中,我們已經聽到三種不同說詞。第一種說詞是艾蜜麗打算自殺,克里斯多弗也是:第二種說詞艾蜜莉想自殺……但克里斯多弗試圖阻止她。」芭瑞特稍作停頓。「你們知道嗎?我有點相信這個說詞,因為克里斯多弗似乎不想自殺。
「你為什麼在案發現場?」喬丹嘲諷地說,「你究竟打不打算自殺?」
他在葛絲的髮間點點頭。「我那時候就曉得了,」她喃喃說。「我感覺那次跟其他時候不一樣,你好像把自己交付給我、讓我抓住些什麼。」
這就是為什麼他對艾蜜麗開槍。
喬丹轉向他。「你怎麼知道?」喬丹尖銳地問。
「不,」她跟喬丹說。「你不能。」
喬丹轉身背對克里斯,但他盯著芭瑞特.迪蘭妮,重複說出她先前的問題。「克里斯多弗,十一月七日晚上,你的手握住那把槍嗎?」
「在我手上、也在槍上,」
喬丹一臉不可置信。「克里斯多弗,算了吧,少來這套祝賀卡的濫情。你怎麼知道艾蜜麗的手在你的手上?」
「你認為你射殺了艾蜜麗.戈德嗎?」
「她的手有沒有讓你扣下扳機?」
「那你為什麼心煩?」她仔細端詳他,輕輕噓了一聲。「喔……克里斯。」
片刻之間,塞琳娜默不作聲。「別忌妒克里斯.哈特,你該為他感到抱歉,因為將來他不太可能再跟另一個人如此親密,而你還有很多機會。」
他好氣她害他被關在這個狗屎地方,讓他虛擲了七個月的生命:他好氣她沒跟他提到小寶寶:他好氣她棄他而去,毀了他的一生。
喬丹走向陪審團,雙手攤放在陪審團席的欄杆上。「審判之初有兩個真相:我的,」他摸摸|胸口,「以及她的。」他伸出大拇指指向芭瑞特.迪蘭妮。「然後我們聽到不同版本。對艾蜜麗的母親而言,真相是她的女兒盡善盡美,但話又說回來,我們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一面。對警探和法醫而言,真相來自確切的證據,他們也可能根據這些證據作出推論。對麥克.戈德而言,即使歸咎於他人比較容易,但他還是必須為這件可怕得令人難以想像的事情負責,這就是他認為的真相。至於克里斯多弗的母親,她心目中的真相跟本案無關,她只相信自己的兒子……無論她將承擔什麼後果。
「喔,然後克里斯多弗再度改變說詞:艾蜜麗自己扣不下扳機,所以他得幫她動手。」芭瑞特誇張嘆口氣。「麥卡菲先生要你們看看真相,」她揚起眉毛。「哪一個呢?
「滾開,」喬丹大喊。
「一點都沒影響,」塞琳娜說。「你讓克里斯簽了切結書。」
「喔,」喬丹退後一步。「事實。我們憑什麼要相信這個事實?還有好多其他的事實呢。」
出乎大家意料之外地,帕科特法官堅持雙方在午餐之後結辯。法警向前把克里斯帶到樓下警長辦公室裡的監禁牢房,克里斯伸手碰碰喬丹的衣袖。「喬丹,」他開口。
他伸出雙手揉揉臉。「妳知道我一直在想什麼嗎?」他說。「我一直想著克里斯在證人席上說,有時候,和*圖*書他還感覺得到艾蜜麗的溫暖,而我卻叫他少來這套。」
克里斯低下頭。「兩者皆是。我不知道。」
「不,」他猛搖頭。「當然沒有。」
「庭上,是的。」
他垂頭喪氣揮揮手。「我知道。但我年紀比克里斯大一倍,也結過婚,卻從來沒有這種感覺:說真的,我認為他殺了那個女孩嗎?沒錯,我認為是的,最起碼按照字面意義而言是的。但老天爺啊、塞琳娜,我忌妒他,我沒辦法想像愛一個人愛到那種地步,即使你會變成殺人犯,你也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情。」
「你在生氣,」塞琳娜說。
「是的。」
下午六點,陪審團依然尚未做出判決。克里斯被帶回監獄休息,他甩掉身上的衣服,爬到毯子下,拒吃晚餐,也拒絕跟任何猛敲牢房鐵欄杆的人說話。
喬丹看看陪審團。「問題是,艾蜜麗沒辦法自己下手。她哀求、哭泣、拉起他的手握住槍、把手蓋在他手上,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他也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她甚至無法獨立完成最後這樁事。好,這下問題就來了:克里斯是否真的自己動手?
「最終而言,」芭瑞特說。「你的手握住那把槍嗎?」
「你會為湯瑪斯做任何事,」塞琳娜說。
她一定不自主地啜泣,因為詹姆斯忽然把她抱到胸前,葛絲置身在他溫暖的懷裡,雙臂纏繞住他。
「我不知道,」克里斯啜泣。「我不知道。」
喬丹轉身走回被告席,走到一半就停了下來。「克里斯多弗告訴你們大部分陪審團都聽不到的真相,現在輪到你們跟他說:我們聽進去了。」
「麥卡菲先生將來絕對可以當個小說家,」芭瑞特說。「我自己也聽得入迷,但麥卡菲先生試圖轉移諸位的注意力,讓各位忽略本案各項確切的事實,他也說事實並不等於『真相』。
「不,」克里斯說。「我已經坐起來抱著艾蜜麗。」
「各位先生、女士,誰知道什麼啟動了那個扳機?可能是人為力量,也可能是心靈力量。說不定那是因為艾蜜麗拉扯了克里斯多弗的手,說不定那是因為艾蜜麗告訴克里斯多弗她只想一死,說不定那是因為她跟他說她信任他、她愛他、只有他能幫她完成這樁事。誠如我先前所言,在這個法庭裡,只有克里斯多弗在案發現場,而根據他的證詞,甚至連他都不確定究竟發生什麼事。
「因為她想讓我開槍殺了她。」
「你好狠喔,」塞琳娜衝了回去。
「槍的哪裡?」
「我不在乎我的事業。」
「不記得,」克里斯嚴肅地說,感到愈來愈生氣。
「我不知道,」克里斯邊哭、邊伸手蓋住耳朵。「我不知道,老天爺啊,我不知道。」
克里斯感到喬丹轉向他,臉上漸漸露出不可置信的笑容,他聽到他媽媽在身後幾呎之處啜泣,也聽到法庭眾人驚訝之餘高聲喊叫。生平第三次,克里斯.哈特昏了過去。
「我站不起來,」克里斯輕聲說,然後感覺他的律師撐起他、拉他站直。
克里斯的嘴張了又合,擠不出任何字句。「我們兩個都握住槍,」他終於說。
塞琳娜爆出笑聲。「喬丹,你很樂天派,」她說。「一點小挫敗不會毀了你的事業。」
你若深愛某人,你不會讓他剩下的這輩子都得承受這種重擔。
克里斯滿臉通紅,狠狠瞪著他的律師。「因為她試著讓我扣下扳機!」他大喊。
喬丹仔細端詳陪審團員,匆匆瞥過自己在欄杆的手。「各位先生、女士,這下就看你們的了。迪蘭妮小姐呈現一組事實,克里斯多弗.哈特則告訴你們真相。你們會不會盲目採信迪蘭妮小姐的說辭、透過她黑白分明的框架、以她希望的方式看事情呢?你們會不會說:有把槍、有發子彈射出、有個女孩死了,所以一定是謀殺?或者,你們願意看看真相?
他笑笑。「有趣的是,現在我卻只能憑著『真相』堅持到底,因為幫克里斯多弗.哈特辯護時,我手邊也只有真相。各位女士先生,說來似乎難以置信,但這場審判自始至終都攸關真相。」
他微笑、靠在被告席的桌旁。「『真相』,這個字眼很微妙,不是嗎?聽起來似乎很了不起。」他板起面孔,神情頗似和*圖*書帕科特法官。「也很嚴肅。我查了字典,」他坦承。「根據《韋氏大字典》,真相是事情的真實面,也就是真實事件、或是事實的總合。」喬丹聳聳肩。「但王爾德說,真相極少單純,也絕不簡單。你們瞧瞧,所謂的『真相』,其實全憑個人而定。
「是的。」克里斯耳語。
芭瑞特走向陪審團。「我們這會兒若相信克里斯多弗.哈特,那麼道德標準何在呢?特別是被害人已經身亡,沒辦法出庭作證。老天爺啊,這下罪犯們豈不是在街上漫行無阻、信誓旦旦跟我們保證被害人自己要求被殺?」她指指證人席。「克里斯多弗.哈特親口告訴你們,他拿槍頂住艾蜜麗的頭,開槍射了她。不管辯方律師感情多麼豐富、或是講了多少心理學的胡言亂語,事情始末就是如此,這就是真相。
「庭上,請求覆問。」喬丹再度走向證人席。「克里斯多弗,你前往旋轉木馬場時,有沒有打算殺艾蜜麗?」
「但克里斯多弗說出了最重要的真相。只有兩個人知道十一月七日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其中一人已經過世,另外一人則對你們道出原委。」
「但基於一個我們可能永遠無法得知的理由,他們其中之一感到沮喪,她好傷心,不想再活下去,而她求助於她唯一信任的人。」喬丹走向克里斯,在離他客戶幾吋之處停步。「他試圖幫忙,他試圖阻止,但在此同時,他感到她的痛楚,好像他自己也受苦。最後他還是阻止不了她,他失敗了,他甚至拋下她走開。」
「喬丹,你非得這麼說不可。」
萊斯利.帕科特抬頭一瞥,面無表情。「被告請起立。」
完事之後,詹姆斯輕撫她潮濕的背。「你記得我們有了他的那晚嗎?」她輕聲說。
「警察抵達現場時,你依然意識不清嗎?」
在那一刻,克里斯曉得如果艾蜜麗.戈德出現在他眼前的話,他真的會蓄意殺了她。
帕科特法官轉向其中一位陪審團員,這位老先生穿了一件有污點、呢絨布、襯領尖端有鈕扣的襯衫。「團長先生,你們做出判決了嗎?」
「我……我真的不知道,」克里斯說。「我就是帶了兩發子彈。」
「糊塗蛋,」喬丹嘆氣。「天啊,我是白癡嗎?我怎麼沒有事先逼問他、問清楚他打算說什麼之後再讓他出庭作證?」
克里斯深深吸口氣。「是的,」他說。
喬丹瞪了她一眼。「他媽的為什麼不行?」他說。
「我不知道,我想是吧。」
沒有人喜歡受到欺騙。
他閉上眼睛,靠上椅背,擺在他面前盤子上的牛排動都沒動。「我最討厭等待,」他說。「他們乾脆給我一把切腹刀、叫我直接動手算了,這樣可以節省納稅人一些錢;」
陪審團長看著手中的紙片。「無罪,」他唸道。
「生氣又怎樣?」
喬丹靠得更近。「她有沒有拉扯你的手腕、讓你整隻手移動?」
詹姆斯蓋上毯子,床墊隨之移動,嘎嘎作響,葛絲轉頭凝視窗外,細細的月牙高掛天際,等到月圓之時,她的大兒子將在州監獄坐牢一輩子。
喬丹靠在水槽邊,閉上眼睛。「妳知不知道,」他說,「這對我的信譽有何影響?」
她想靠得更近,棲身到他皮膚之下;她想變成他的一部分,這樣她才不必思考、不必擔心、不必憂傷。她需要他給她力量,但與其開口說話,她反而抬頭吻他,她的嘴輕輕掃過他的脖子,臀部也緊貼著他。
克里斯在椅子上前後晃動,喬丹曾指責克里斯毀了辯方的策略,這下克里斯明瞭他的律師正要他付出代價。如果哪個人得像個呆瓜一樣走出法庭,那人肯定是克里斯。
「沒錯。」
「不,」克里斯嘶啞地說。「不想。」
「你的手指是不是扣著扳機?」
她知道克里斯為什麼打斷她的證詞,正如她曉得自己的表現糟透了:他看不得她在證人席上說謊,謊言把她的心切割成一個個俄羅斯娃娃,她的心也愈變愈小,最後心中將一無所有,克里斯絕對受不了他心愛的人承受這種痛苦。
喬丹把手伸過證人席的欄杆,輕輕拉起克里斯的雙手,然後把自己的手蓋在克里斯的手上。「克里斯多弗,你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殺了艾蜜麗,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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