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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最後一個德爾塔走開以後警察把電流切斷。那天使般的聲音就沉寂下來。

「哦——哦！」一百六十二個德爾塔同時發出呼聲，就像他們在觀看煙火一般。

「那麼過來，」警官說，帶頭走向門口，那裡有一輛警車在等候。

「快，快！」柏納德吼叫道。「如果你們不快，他們就會被殺。他們就會……哦！」有一個警察被他的刺刺不休激惱，用水槍射了他一陣。柏納德站了一兩秒鐘，然後兩隻腳像抽掉了骨頭一般，筋肉溶化，變成了果醬，最後甚至連果醬都不如，只變成了一灘水，趴倒在地上。

「福特！」財務助理低聲的唸道，「是那野蠻人。」他感到驚懼。

財務助理不再聽下去；他從門廳溜出去，翻開電話簿，找尋一個號碼。

「可是，我說，老兄……」

警察把他推到一邊，繼續他們的工作。三個人肩上扛著噴霧氣，對空中噴放氣體蘇麻。另外兩個則轉動手提音樂箱，其他四個拿著水槍，裝著強力的麻|醉|葯，衝入群眾，陸續噴放，把最好鬥的分子打倒。

「你們是要安安靜靜的過來，」警官問道，「還是要我們用麻|醉|葯？」他用水槍威脅的指著他們。

他們兩個匆匆忙忙沿著走廊走向電梯。

兩分鐘以後，那聲音和蘇麻噴霧發生了效力。流著眼淚，德爾塔們互相擁抱，互相親吻。半打以上的德爾塔擁抱在一起。連亥姆霍茲和野蠻人幾乎也哭出來。從財務組又拿來新的藥盒；新的蘇麻又匆匆忙忙的分發給大家；而那聲音一邊熱切的用男中音說著告別的話，德爾塔孿生兒們一邊漸次消散，哭啼著，好像心碎欲裂。「再見，我最親愛的，最親愛的朋友們，福特與你們同在，再見，我最親愛最親愛的朋友們，福特與你們同在。再見，我最親愛最親愛……」

「絕不行！」野蠻人喊道。

吼叫著，那些德爾塔加倍的憤怒起來。

仍舊用手帕摀著流血的鼻子，亥姆霍茲肯定的點點頭。

「現在，wwｗ.hｅtuｂｏoｋ•ｃoｍ.cｏｍ」那財務助理說道。

他推開眾人走到桌子前面；德爾塔們驚奇的看著他。

「他瘋了，」柏納德小聲說，目瞪口呆的看著他。「他們會殺了他，他們會……」群眾中突然發出了巨大的喊聲；一種浪滔般的動作湧向野蠻人。「福特幫助他！」柏納德說著，把眼睛避開。

「現在，不要推擠！」財務助理憤怒的叫道。他把藥盒子砰的一聲關起來。「除非你們表現良好，我就停止分發。」

「福特幫助那些自助的人。」隨著笑聲——這是一種憤昂的笑聲——亥姆霍茲．華生在群眾中衝開一條道路。

公園路臨終醫院的工人，是由一百六十二個德爾塔組成，分為兩個波康諾夫斯基群體，一群是八十四個紅頭女性孿生兒，一組是七十八個黑人長頭男性孿生兒。下午六點鐘，當他們下班的時候，兩群德爾塔都聚集在醫院的門廳，由醫院的財物組助理為他們分發蘇麻。

那年輕人拿出一大把小藥盒。「現在，」他命令式的說，「請向前走。一次一個，不要推擠。」

「是身體的毒藥又是靈魂的毒藥。」

「公園路醫院我認識的一個傢伙，」亥姆霍茲說。「野蠻人在那裡好像是發瘋了。不管怎麼說，緊急得很。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另一個卡其女性走上前來。

野蠻人從電梯裡出來，走入這群德爾塔之間，但他的心還在別處——還跟死亡、痛苦與悔恨在一起；機械的，沒有意識的，他開始側著肩膀從群眾中穿過。

「這樣好多了，」那年輕人說，重又打開盒子。

琳達曾經是奴隸，現在她死了；其他的人應當生活在自由中；而世界應該美麗。這是補償，是義務。突然間，那野蠻人清清楚楚明白必須做什麼；那就好像一扇窗子突然打開，一重幕布突然拉起。ｈttps://m.heｔｕbｏｏk•ｃoｍ.ｃｏm

「難道你們想做奴隸？」當他們走進醫院的時候野蠻人正在這樣說。他的臉通紅，眼睛因為熱情與憤怒而閃著光。「難道你們想當嬰兒？真的，真的是嬰兒。哭叫吐奶，」由於那些聽眾像畜牲般的愚蠢，野蠻人氣急敗壞，以致於對這些他要拯救的人辱罵起來。這些辱罵剝除了他們愚蠢的盔甲，使他們眼中帶著魯鈍與陰沉的憤怒，瞪視著他。「真的，吐奶！」他清楚的叫道。憂愁與悔恨，同情與責任——現在這些都已完全拋諸腦後，似乎完全被強烈的厭恨所壓制——厭恨這些不夠資格成為人的妖怪。「難道你們不想自由，不想做人嗎？難道你們連什麼是人什麼是自由都不知道。」憤怒使他滔滔不絕起來；言辭自顧自的湧出。「是嗎？」他反覆的問道，卻沒有得到任何回答。「好，」他繼續嚴厲的說，「那麼我教你們；不管你們要不要自由，我都要使你們自由。」他把對著醫院天井的一扇窗子推開，把蘇麻片的小紙盒一把一把的丟進天井。

「各位請聽，」野蠻人熱切的呼喊道，「我有話要跟各位……」他從來沒有在眾人面前公開講過話，覺得要想表達自己的意思非常困難。「不要吃這可怕的東西。那是毒藥，是毒藥。」

「好吧，但是你可不可以讓我繼續分發，好嗎？好老兄！」帶著小心的溫和這樣說，用手拍拍野蠻人的胳膊，就好像在拍弄一頭極為可怕的猛獸一般。「讓我……」

「你是這犯人的朋友，是不是？」

電話的鈴聲打斷了他。他拿起聽筒。「哈囉。請說話。」靜靜聽了一段相當的時間之後，「小跑車中的福特！」他喊叫道。「我立刻就來。」

柏納德這時已經醒過來，腿又恢復了知覺，想利用這個時機，在別人不注意的情況下溜到門口。

「我們再等他五分鐘，」亥姆霍茲說。「如果他還不來，我們就……」

一扇門打開，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搬到ｍ.heｔｕbｏｏk.coｍ•cｏm了門廳。那聲音是一個得意洋洋的阿爾法青年發出，他拿著一個黑色的鐵盒子走進來。在門廊期待著的孿生兒們出了一陣滿意的嗡嗡聲。他們完全忘了野蠻人。他們的注意力現在完全集中在鐵盒上——那年輕的阿爾法放桌子上，正要打開——蓋子已經掀起。

「我說野蠻人先生，」財務助理儘量裝出力求安撫的微笑，「你可不可以讓我……」

「自由，自由！」、那野蠻人叫喊道，一隻手把蘇麻丟進天井，另一隻手則猛烈打擊向他進攻的侏儒們相同的面孔。「自由！」突然間亥姆霍茲出現在他身邊——「啊，好亥姆霍茲！」——繼續打擊——「最後要成為人！」——而同時仍舊把毒藥一把一把的丟到窗外。「是的，人！人！」毒藥已經沒有了。他把藥箱拿起來，讓他們看到裡面已經空無一物。「你們自由了！」

柏納德轉過身來，帶著一種無辜者的憤怒。逃跑？他想都沒有想到過這種事情。「不過你究竟是為什麼鬼要我呢？」他對警官說，「我真是無法想像。」

「把它統統丟掉」這幾個字穿透了德爾塔們渾渾噩噩的意識層面，使他們產生了警覺。憤怒的嗡嗡聲從群眾中響起。

「不在他的屋子裡，」柏納德結論道。「不在我的屋子裡，也不在你的。不在愛神俱樂部；也不在中心或學院。他能跑到那裡去呢？」

「蘇麻分配！」有一個聲音這樣叫道，「請保持秩序。快到這邊來。」

德爾塔開始咕嚕，互相推撞一兩下，然後安靜下來。威脅發生效力。不發蘇麻——這太可怕！

「哎……」柏納德猶豫著。不行，他無法否認。「我怎麼不是呢？」他問道。

亥姆霍茲聳聳肩。他們兩個剛剛下班，希望能夠在他們平常見面的地方找到野蠻人，可是到處沒有一點痕跡，這使他們感到相當懊惱。因為他們打算乘亥姆霍茲四個座位的賽機飛到比阿瑞鉉，如果不能馬上找到他，晚餐將會遲到。和*圖*書

「把它統統丟掉，那可怕的毒藥！」

「怎麼回事？」柏納德問道。

「停！」野蠻人用一種響亮的聲音喊道。「停！」

在這一大堆的喉嚨中，只有兩種聲音發出來，一種是高音的尖叫，一種是低音的嘷叫。從他們之間走過，只有兩種臉孔反覆出現，一種是沒有頭髮的，有斑點的，橘色的，像月亮一般渾圓的，另一種是尖嘴的，像鳥形面具一般的，帶著兩片鬍碴子的；這兩種面孔就像連串的鏡子一般，都憤怒的看著他。他們的話，以及他們用手肘撞他肋骨的動作，打破了他的無意識。他重又醒過來，見到了外在的世界，轉看周圍，知道了他看到的是什麼——知道，而且帶著一種可怕的、厭惡的下沉的感覺，重又陷入他日夜所感到的那種惡夢，那種夢魘，那種蜂擁般的、不可分辨的相同的面孔。孿生，孿生、……，就像蛆一樣，他們躉集在琳達死亡的神秘上，污染了它。長大之後，仍舊是蛆，他們現在又爬過他的痛苦與悔恨。他站住，困惑而恐懼的看著周圍的卡其群眾，站在他們之間，比他們整整高出一個頭來。「這裡有多少好人啊！」那歌唱般的詞句又在他心中嘲諷的出現。「人類是何其優美！啊，美麗新世界……」

那野蠻人站著觀看。「啊，美麗新世界，啊！美麗新世界……。」在他的心中那歌唱般的言辭似乎改變了音調。這些言辭在他的不幸與悔恨之中，變成了對他的嘲弄，那是多麼可怕的嘲弄！這些字句像魔鬼般的哄笑，像夢魘般的醜與骯髒。而現在，它們突然發出了戰鬥的號角。「啊，美麗新世界！」米蘭達的呼聲中宣布著一種可能性，使世界成為可愛的地方，甚至把夢魘變成美好與高貴的東西。「啊，美麗新世界！」那是一種挑戰，一種命令。

「喂，這邊，」警官叫道和*圖*書，一個帶著豬鼻子面具的警察匆匆忙忙跑過屋子，把一隻手按在這年輕人的肩膀上。

「我要帶給你們自由，」野蠻人說，轉過身來對著那些孿生兒。「我要帶給你們……」

頃刻之間那些卡其群眾被這種放肆的褻瀆嚇得驚呆，僵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柏納德衝過去迎接他們。他揮舞手臂——他終於採取了行動——喊道：「救命！」喊了好幾次，一次比一次聲音更大，使人家感到他在從事救人的工作。「救命！救命！救命！」

「你在推誰？你以為你走在什麼地方？」

一次一個，沒有推擠，那些孿生兒走向前去。先是兩個男的然後是一個女的，然後又是一個男的，接下來是三個女的，然後……。

「哦，我們會安安靜靜的過去，」野蠻人回答道，輪流的撫摸著他被割破的嘴唇，擦傷的脖子和咬傷的左手。

突然間，合成音樂箱發出了聲音。那是理性之聲，善意之聲。錄音帶播放出合成反暴動演說第二號（中度力量）。從一個不存在的心靈深處，直接發出了那深沉的聲音：「我的朋友們，我的朋友們！」聲音是如此悲痛，溫柔與責備，以至於警察在防毒面具的後面，立刻就熱淚盈眶，「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呢？為什麼你們大家不都快樂而和善的相處？快樂而和善，」那聲音反覆說。「安寧。」那聲音顫抖著，越來越小，終至於消失。「哦，我真要你們快樂，」它又開始說，聲音渴切。「我真要你們和善，請你們和善吧！請你們……」

柏納德在戰爭邊緣猶豫不決。「他們完了，」他說：由於一陣突然的衝動，他向前跑動幾步，想去幫助他們；然後又想還是不要，停止下來，然後又恥於自己的懦弱，便再向前幾步；然後又想還是不要，便又痛苦、羞辱而猶豫不決的站在那邊——想道，如果不去幫助他們，他們可能被殺，但如果去幫助他們，他又可能被殺——正在這時（讚美福特！）帶著豬鼻子、獅子狗眼睛狀的防毒面具的警察跑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