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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鋒

作者:毛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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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三

第五章

「對不起,老兄。我一向習慣於上流人士的愚昧無知,一時間忘記我是在和一位作家談話。」
他又繼續說道,「不過,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已經在遺囑上把葬禮應當注意的事情全寫上了,但是,我要你當監視人。我絕不和里維埃拉那批退休軍官和小康家庭的法國人葬在一起。」
我大笑,艾略特卻是一本正經。
我向生命之火伸雙手取暖;
「給我自己睡,老兄。製作非常精美,我覺得和門那邊的聖水盤正好扯平,不過,那些早期基督徒都是些矮矮胖胖的人,我睡不進去。我總不能躺在那兒等那張最後的王牌跑來使我的膝蓋頂著下巴,就像胎兒那樣。怪不舒服的。」
口頭上還是被他占了便宜。
我私心認為艾略特硬要拿這首詩來形容自己,實在非常牽強。
可是,他說,「它完全表達了我的心情。我唯一要增入的地方是,我一直和歐洲最上流的人士交往。」
「交際界完結了。有一個時候,我曾經希望美國會取代歐洲建立一個為『大眾』所尊重的m•hetubook•com•com貴族階層,可是,不景氣把這種可能性完全摧毀了。我可憐的祖國越來越變得不可救藥地庸俗。你絕不會相信的,我親愛的朋友,上次在美國時,一個開計程車的司機竟然稱呼我『老兄』。」
我從不與人爭,沒有人值得我與之爭;
夏天就這樣過掉。艾略特從里維埃拉的這一頭到里維埃拉的那一頭忙得團團轉,在戛納吃午飯,在蒙特卡洛吃晚飯,拿出全副本領來適應這一家的茶會或者那一家的雞尾酒會;而且不管自己多麼疲勞,總竭力做得和藹可親,談笑風生。他的內幕新聞來得特別多,敢說最近的一些醜事穢聞的細節,除掉直接有關係的人外,誰也不比他知道得更早。假如你說他這種人生無益於時,他會瞠眼望著你毫不掩飾他的駭異。他會覺得你簡直愚昧無知。

第二天傍晚我坐藍鋼車去里維埃拉,兩三天後,就上昂第布去看艾略特,告訴他巴黎的新聞。他看上去氣色很不好。蒙特卡和_圖_書地尼的療養並沒有取得預期的療效,而事後去各處旅行又弄得他精疲力竭。他在威尼斯找到一隻洗禮盆,然後又上佛羅倫斯去買下那張他和人家討價還價的三聯畫。為了急於把這些東西安裝好,他親自上龐廷尼沼地去了一趟,住在一家很蹩腳的小旅館裡,熱得使人簡直吃不消。他買的那些名貴藝術品要好多天才能運到,但是,他下定決心非要達到目的絕不離開,因此繼續住下去。當一切總算照他所要求的那樣安裝就緒以後,他感到非常滿意,並且得意揚揚地把自己拍的那些照片拿給我看。教堂雖然小,但是有氣派;內部裝修華麗而不俗氣,證明艾略特確有眼光。
「對了,」他說。
我愛自然,其次愛的是藝術;
我弄不懂他是否意識到自己當時作了一次多麼可悲的自白。我不忍心再嘲笑艾略特了;他在我眼中成了一個極其可憐的人物。他活著就是為了社會交際;宴會和他是息息相關的;哪一家請客沒有他,等於給他一次侮辱;一個人溜單是羞www.hetubook.com.com恥的;而現在人已經老了,他對受冷落尤其怕得要死。
「老兄,在我這樣的年紀,我是經不起掉隊的。我在上流社會混了快五十年了,難道我不懂得這裡的道理:只要你不經常在重要場合出現,你就會被人家忘記掉。」
「我在羅馬看見一口早期基督教時代的石棺,非常中意,考慮了好久,想把它買下來,但是,最後打消了。」
火快燒殘了,我也準備離去。
「我年紀不小了,你知道,而且說實在話,離開人世我並不難過。蘭道爾那幾句詩是怎麼說的?我烘我的雙手……」
「你怎麼想到要買一口早期基督教的石棺,艾略特?」
我對詩文的記性雖則很差,但是,這首詩很短,所以我能背得出來。
「當然,人色很不整齊,」他告訴我說,「不過,你不喜歡的人用不著理睬。她是美國人和_圖_書,我覺得應當幫她撐撐場面。她招待下榻的那些客人發現有人和他們有共同語言,一定會解除不少疑慮。」
「在一首四行詩裡,添上這一點恐怕不容易。」
里維埃拉受到一九二九年市場大崩潰的打擊仍未恢復;雖然它遠不是過去那樣,艾略特照舊舉行宴會,並參加人家的宴會。他從不和猶太人過從,只有羅思柴爾德家族除外,但是,現在有些最盛大的宴會卻是這些上帝的選民舉行的,而只要是宴會,艾略特都捨不得不去參加。他在這些聚會裡東跑跑西站站,風度翩翩地和這個人握手,或者對那個人行吻手禮,但是,帶有一種無可奈何的超然派頭,就像一個被放逐的皇族看見自己和這批人混在一起感到有點不自在似的。可是,那些被放逐的皇族卻玩得非常快活;對他們說來,認識一個電影明星好像是他們一生中最大的願望。時下的這種風氣,把戲劇界人士看作是交際對象,艾略特也看不入眼;但是,有一個退休的女演員就在他的鄰近造了一所豪華的住宅,還經常招待賓客。部長、公爵、名門閨秀之流在她和_圖_書家裡一住就是幾個星期。艾略特也成了經常的客人。

「我想了一個更好的辦法。我跟教堂方面商量好——是碰到些困難的,不過也是意料中事——把我葬在祭壇前面,就在聖壇東面臺階底下;這樣的話,當龐廷尼沼地那些可憐的農民前來領聖餐時,他們那些沉重皮靴就會踏在我的骨頭上面。相當帥,你說是不是?只是光禿禿一塊石板上面刻了我的名字和兩行出生年月。Si monumentum quoeris,circumspiece。如果你要找他的碑,你四下看看,就知道了。」
「我拉丁文還算懂得,一句陳腔濫調還用不著譯給我聽,艾略特。」我有點刻薄地說。
「我當然願意照辦,艾略特,不過,我覺得多年後的事情用不著現在就考慮得這樣周到。」
有時候,他顯然身體非常不好,使我不得不勸他參加社交活動何必這樣積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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