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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歡作樂

作者:毛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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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小夥子。」他喊道,我特別討厭他這麼稱呼我,「我猜你是回來過假期的吧。」
「溜走了。有天晚上他們打起行李跑到倫敦去了。他們在這兒欠了一大堆債。房租、家具都沒付錢,他們還欠了肉店老板哈里斯將近三十鎊。」
「噢,那倒也不是,他們走了大約一個星期以後,那個姑娘收到一封從倫敦寄來的信,拆開一看,裡面並沒有信或任何東西,只有一張用來付她工資的郵政匯票。要我說,他們不肯讓一個可憐的姑娘拿不到自己掙的工錢,這一手做得很漂亮。」
「他對這件事是怎麼說的呢?」
「這已經夠糟了,」嬸嬸說,「可是好像連給他們幹了三個月活兒的女佣人的工錢,他們也欠了沒付。」
「他們也活該,」叔叔說,「誰叫他們給這種人賒賬!我以為隨便誰都可以看出他們只是兩個騙子。」
「後來就沒再聽到他們的消息嗎?」
「我看以後,」叔叔說,「你就會明智地不再去跟我和嬸嬸認為你不該交往的人來往了。」
我親了親叔叔那光禿禿的腦門,接著我在爐火前站定,雙腿叉開,背對著火,完全像個大人那樣擺出一副很有氣派的架勢。隨後我上樓去和埃米莉打了招呼,又跑到廚房去和瑪麗安握手,最後到花園裡去看了看花匠。
「也沒什麼。格林考特太太到芒通去了六個星期,幾天前才回來。少校發過一次痛風。」
不過喬治勳爵雖然口頭上這麼說,但是在他的聲音裡卻並沒有不以為然的意思,相反卻帶著一陣格格的笑聲,似乎他和-圖-書正在暗自嗤笑這些至理名言。
「他們就是想來炫耀一番。我猜他們還覺得既然這兒的人都知道他們是什麼人,那賒起賬來就容易些。」
「他們把所有的人都哄過了。」她說,「他們平常花起錢來大手大腳,大家都以為他們錢很多。肉店掌櫃總把羔羊的頸部肋條賣給他們;要買牛排,也非得把牛腰下部的賣給他們才行;還有蘆筍、葡萄以及我也搞不清楚的各種其他東西。鎮上的每家鋪子都有他們積欠下的賬款。我真不明白那些人怎麼會這麼傻。」
「我?」他臉上裝出不勝驚訝的神氣,可是他的眼睛裡卻閃現出狡黠的笑意。「嗨,他們跑來告訴我德里菲爾德夫婦夜裡逃跑的消息時,我簡直驚訝得愣住了。他們還欠我四鎊十七先令六便士的煤錢。我們全上了當,就連可憐的蓋洛韋先生,他也根本沒吃到用作茶點的鬆餅。」
「哎喲,」我說,「喬治勳爵倒真幹起來了。」
我坐下吃飯的時候肚裡覺得很餓,叔叔在切羊腿肉,我問嬸嬸說:
「他說他也什麼都不知道。那天發現德里菲爾德夫婦趁著黑夜逃跑以後,鎮上難得這麼鬧哄哄的。我卻覺得很好笑。喬治勳爵說他根本不曉得他們一個子兒也沒有了。他裝得和別的人一樣吃驚。可是我壓根兒不相信他的話。我們都知道羅西結婚前他們之間的關係,而且就我們倆之間說說,我也不相信他們的關係在她結婚後就斷了。據說去年夏天,看見他們倆一起在田裡散步,而且他幾乎天天在他們家出出進進。」
等我一找到機會,我就跑去問瑪麗安她對這件事知道些什麼。
「你猜得倒不錯。」我用一種自以為尖刻嘲諷的口氣答道。
和_圖_書「當然,我並不覺得他們很有錢,」他對我說,「可是我以為他們的日子總還過得下去。房子裡陳設得很不錯,鋼琴也是新的。我壓根兒沒想到他們沒有一樣東西是付了錢的。他們從來不省吃儉用。他們耍的欺騙手腕真叫我感到痛心。我那時常去看他們,以為他們很喜歡我。他們總熱情待客。有件事我說了你也不大會相信,最後一次我去看他們,握手告別的時候,德里菲爾德太太請我第二天再去玩,德里菲爾德還說:『明天茶點是鬆餅。』其實他們說這些話的時候,早在樓上把自己的所有東西都捆紮好了,當天晚上,他們就坐上最後一班火車跑到倫敦去了。」
「他們怎麼了?」我大聲問道。
在遠處的田野裡,一些雪白的小羊正在蹦蹦跳跳地嬉戲,榆樹剛剛開始吐出綠芽。我從邊門走進牧師公館,叔叔正坐在爐火旁的扶手椅上看《泰晤士報》。我大聲叫我嬸嬸,她從樓上走下來,憔悴的臉蛋兒上因為見到我而激動得泛起了兩片紅暈。她用她那衰老瘦弱的胳膊摟住我的脖子,說的都是我愛聽的話。
不過她主要在講的顯然是那些店鋪老板,而不是德里菲爾德夫婦。
「還有,你的朋友德里菲爾德夫婦溜走了。」叔叔補充道。
糟糕的是,他反而哈哈大笑。
比起瑪麗安來,我對這件事要震驚得多。我是一個很體面的年輕人。讀者一定注意到,我完全接受我那個階級的習俗風尚,彷彿那都是大自然的規律。雖然我覺得負有大筆債務在書本裡顯得很浪漫,討債的、放債的也是我想像中很熟悉的人物,但是我不得不承認,賴掉店鋪老板的賬不付實在很卑鄙惡劣。每逢別人當著我的面談到德里菲爾德夫婦的時候,我總侷促不安地聽著。要是有人提起他們是我的朋友,我就要說:「哪兒的話,我只認識他們而已。」要是有人問我:「他們是不是非常粗俗?」我就要說:「唔,不管怎麼說,他們倒的確不是維利.德.維利之類的人物。」可憐的蓋洛韋先生對這件事感到十分氣惱。和*圖*書
我覺得叔叔的說法不大合乎情理,不過這個消息給我的打擊太大了,我不想和他爭辯。
學期終於結束了。我再次在黑馬廄鎮車站跨出火車,心裡十分興奮。我個子略微長高了一點兒,我在特堪伯里做了一套新衣服,料子是藍嗶嘰的,式樣很漂亮,還買了一條新領帶。我打算在家吃過下午茶點立刻就去看望德里菲爾德夫婦。我相信運輸公司會及時把我的箱子送到,好讓我穿上那套新衣服。這樣一來,我看上去就完全像一個成年人了。我已經開始每天晚上在上嘴唇上面抹凡士林,好讓鬍子快點長出來。穿過小鎮的時候,我朝德里菲爾德夫婦住的那條街望去,希望能見到他們。我倒很想順路進去向他們問個好,但是我知道德里菲爾德上午在動筆寫作,而德里菲爾德太太也還「不宜見客」。我有好些激動人心的事要告訴他們。我在運動會上贏得了百碼賽跑的第一名,跨欄比賽的第二名。我打算夏天去爭取歷史學獎學金,所以我準備在假期裡用功學習英國歷史。那天雖然刮著東風,但是天空碧藍,空氣中已有一絲春天的氣息。大街上的各種色彩都給風刮得一乾二淨,整個線條輪廓好似用新的畫筆勾勒出的那麼清晰,現在回想起來,那種景致頗像塞繆爾.斯科特的一幅畫,寧靜、自然、親切;不過當時它在我的眼中只是黑馬廄鎮的大街罷了。我走到鐵路橋上,看到有兩三幢房子正在破土動工。和-圖-書
我一時目瞪口呆,似乎還感到有點兒噁心。
「實話告訴你,我最近沒有繞到他那兒去看他。這件事對我是一個教訓。有一句提到不良交遊的害處的諺語我想應當牢記在心。」
「你說話可真鋒利,一不留神當心傷了自己。」他興沖沖地說,「噢,看來眼下咱倆都打不成惠斯特了。你看入不敷出地過日子後果多糟。我總對我的幾個兒子說,如果你賺到的是一鎊,花掉的是十九個先令六便士,那你就是個闊人。可是如果你花掉的是二十先令六便士,那你就是個窮光蛋。小夥子,小錢不亂花,大錢自然來。」
「聽說是你幫他們逃走的。」我說。
「可是他們怎麼能人不知鬼不覺地溜走了呢?」我問道。
我從來沒有想到喬治勳爵會這麼老臉皮厚。我本想說一句不容反駁使他無言答對的話,可是一時又想不出該說什麼,所以最後我只對他說我還有事,不客氣地朝他點了點頭,就走開了。
「噢,這正是大家想知道的。據說是喬治勳爵幫的忙。你想,要是他不用自己那輛輕便馬車幫他們搬運,他們怎麼能把箱子搬到車站去呢?」
「怎麼發現他們逃跑的呢?」
出乎我的意外,她的看https://www•hetubook•com•com法和叔叔、嬸嬸的截然不同。她格格地笑了。
「噢,事情是這樣的。他們用了一個姑娘給他們幹活兒,他們對那姑娘說她可以回家去和她媽媽住上一宿,不過要在第二天早上八點前回來。第二天早上她回來的時候進不了屋。她又是敲門又是按鈴,就是沒有人答應。她只好跑到隔壁,問那家的太太她該怎麼辦。那位太太說她最好去警察局報告。後來警察局的巡官和她一起回來了。他也又是敲門又是按鈴,但是沒有人應答。於是巡官問那姑娘他們付了她工錢沒有,那姑娘說有三個月沒有付了。巡官說你得相信我的話,他們趁著黑夜逃跑了,一定就是這樣。她和巡官最後總算進去了,發現他們帶走了所有的衣服和書籍,聽說特德.德里菲爾德有一大批書,反正把他們所有的東西都帶走了。」
我對喬治勳爵的看法也和蓋洛韋差不多,同時我還有點兒緊張。萬一他忽然想著告訴人家說聖誕節的時候我幾乎天天都到德里菲爾德家去,而這話又傳到我叔叔的耳朵裡,那我可以預見到會有一場令人不快的風波。叔叔會責備我欺騙說謊,不聽長輩的話,行為不像上等人。我當時也不知道如果發生這樣的事我該如何應對。我很了解叔叔的為人,曉得他不會就此罷休,他會一連好幾年老是提醒我犯下的這樁過失。我也很高興沒有見到過喬治勳爵。可是後來有一天,我在大街上迎面撞見了他。
「真想不到。」我說。
「你真長大了!天哪,你嘴上都快長鬍子了!」
「喬治勳爵是怎麼說的呢?」
「我不在的時候鎮上有什麼新聞?」
「誰都不能不為那些受了他們欺騙的買賣人感到難受。」嬸嬸說。
「我一直納悶他們幹嘛跑到這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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