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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她聽兒子背誦我在半小時之內就把他教會的故事時，她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滿意。她自己花了幾天的功夫，都沒能把這個故事裝進她兒子的腦子裡。

「這樣，您看見了羊、牧場、狗和牧羊人，您能一字不錯地背背這篇故事的開頭嗎？」

他被如此地疼愛，該有多麼幸福！他每天要被親上十次、二十次，他自己也要真誠地親他的母親——一位高雅的夫人，當她向我伸出手來的時候，我幾乎不敢去碰她的手！

但是，這種專心沒有持久，他的眼睛很快又從書本上移開，嘴巴不怎麼動了，最後完全不動了。

我們出發的時間和前進的速度是根據路上的情況來確定的。我們不用去擔憂旅行者平日遇到的一些操心事；我們用不著長途跋涉去尋找下榻和就餐的旅館。

「今天上午我本來想讓您跟雷米和他的狗玩玩，」她繼續說，「可是，您得在一字不漏地背出這則寓言之後，才可以玩。」

「不是，他和附近的牧羊人在一塊兒。」

太陽落山以後，當我們發現夜色已經把我們籠罩起來的時候，我們便停下來，直到第二天天亮。

這艘船被改裝成一所活動房子，內有臥室、廚房、客廳和遊廊。根據氣候的變化，亞瑟從早到晚躺在這個客廳或遊廊裡，由他母親陪在身旁。亞瑟只要睜開眼，沿途的景色就能一幅幅地展現在眼前。

「您看見他吹笛子了嗎？」

然而她至今沒有收到很好的效果。如果說亞瑟對每天給他安排的作業絲毫也沒有表現過不順從或者畏縮，那麼要他用功聽講，他卻是害怕的；他順從地接過別人放在他手中的書本，他甚至樂於張開雙手主動去把書本要過來，但是他張開的是手，不是頭腦，他像機器般地不動腦筋，勉勉強強地，或者說馬馬虎虎地複述著別人硬塞進他頭腦中的詞句。

每當遇到有趣的地方，我們白天只行駛幾里路就停下來不走了；反之，當遇到景色單調時，我們的船便迅速向前駛去。

「您為什麼學不好功課？您真使我傷心。」

「什麼事也沒有。」

「狗。」

「故事我會了，是雷米教我的。」

「請您把狗和猴子帶開，」她對我說，「我們要學習了。」

「詞兒本來是死板的，」亞瑟說，「它本身沒有什麼意義；而實物呢，卻看得見。雷米教我看到了牧羊人和笛子。於是當我抬頭時，發現我再也不注意周圍的事了，我看見了牧笛，聽到了笛聲。媽媽，我給您唱一支歌好嗎？」

他不唸也不背了。

「這個故事並不怎麼難。」

這時我望著密雷根夫人，她那秀麗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雙眸似乎蓄滿了淚水。她張開雙臂擁抱她的兒子，我不知道她真的哭了沒有。

「哦，」亞瑟說，「我也看見了綿羊，『綿羊在牧場平安無事』，有白的，也有黑的；我還看見了牧場，牧場用柵欄圍著。」

一開始，她看見我們在一起，生氣了，滿以為我們在玩呢，可是，亞瑟沒等她母親說完兩句話就搶著說：

然而今天並沒有演出。

亞瑟躺在木板上背誦著，一動也不動。

亞瑟抽抽噎噎地哭個不停，從我站著的地方也能聽到他啜泣的聲音。

「您今天背錯的地方比昨天還多。」

我從未見過這麼漂亮和潔淨的房間，室內的一切都用漆過的細杉木護壁板裝飾，天花板上貼有黑白方格的上蠟麻布。

我們從維爾弗朗什德─洛拉蓋城來到了阿維諾乃城，然後又到了諾魯茲墓石，那兒建有運河的設計師里凱的紀念碑，同時，那兒又是匯入大西洋的河流和匯入地中海的河流的分水嶺。

用不著費多少心思就能猜到牠這種舉動的意思。裘利克先和*圖*書生生性敏感易怒，一旦生起氣來，就會長時間賭氣。看眼前的情形，牠是因為我沒有把牠帶到我的房間去睡覺而在不痛快，就用假寐來表示牠的不滿。

然而，詹姆斯．密雷根先生是根本成不了他哥哥的繼承人的，因為密雷根夫人在她丈夫死去後七個月又生了一個男孩，這就是小亞瑟。

這或許是由我的年齡和對生活的無知所決定的。但是，密雷根夫人那顆溫柔和善良的心無疑也起著重要的作用，她常常把我當作她自己的孩子那樣，和我說話。

她讀了三遍之後，把書交給亞瑟，要他一個人學習，她自己回艙裡去了。

不知有多少次，人們以為他已經完蛋，但他得救了。他三天兩頭的得病，有時候，兒童容易染上的疾病接二連三地一齊向他襲來。

他拍拍手，大喊一聲：

船殼板上有一舷窗，上面裝有可開啟的圓玻璃，用於臥室照光和流通空氣。

密雷根夫人把她兒子挪到避光的蔭涼處，她自己坐在他的身邊。

「怎麼？您真會！」他大吃一驚。

「您忘不掉啦？」

她抽身要走，沒有說一句親切的話。

我走過去，用彬彬有禮的語言回答他和他的母親的問話。

我羨慕的，並不是他周圍擁有的財富，也不是他的遊船。我所羨慕的，是他母親灌注在他身上的愛。

「咱們試試一起學好嗎？」她說。

孤獨啊！我將永遠地孤獨！但也是這種思想，使我更加領會到因密雷根夫人和小亞瑟對我親切相待而在我內心引起的生活樂趣。

「要是羊平安無事，牧羊人無事可做，那他怎麼打發時間呢？」

當然，關於密雷根夫人和亞瑟的這些細節，並不是我到達的那天就全部掌握的。我只是逐步地、慢慢地才了解的。在這裡，我把這些細節匯集在一起，那是為了讓我的故事具有完整性。

還必須立即加以說明的是：我後來才知道，密雷根夫人看到兒子不好好學習，或者說她兒子什麼也學不會的時候，她總是偷偷地掉眼淚。儘管他得了疾病，他母親還是要他學習。這種病一定是慢性的，正因為如此，她想從現在起，就訓練他的腦子，以便身體一旦康復，就可以彌補失去的時間。

「我覺得可以。」

我們前進著。我倚在船邊上，凝望著高傲的白楊，它們的樹根扎在鮮嫩的綠草叢中，顫動的樹葉在清晨寧靜的空氣中搖曳著。那沿岸的白楊排列成行，組成一道綠色的厚幕，擋住斜射過來的日光，只是從樹葉的縫隙中才篩過一道道柔和的光線。

我走過去對他說：

「我給您講講好嗎？」

我出神地張望著，突然從背後傳來呼喚我的聲音。

最近又發現亞瑟患有一種可怕的疾病，稱作髖關節結核，病灶位於髖部。醫生囑用含硫溫泉浴治療，於是密雷根夫人特意來到庇里牛斯山區。在進行礦泉水治療試驗無效之後，醫生推薦了另一種療法，這種療法是讓患者躺著不動。不許下地。

密雷根夫人坐在兒子身邊，重新拿起書本，輕輕地講著《狼和小羊》的故事，亞瑟一字一句地跟她重複著。

然而，我還不僅僅是開了眼界！

然而，醫生的預言並沒有兌現；亞瑟雖然病病歪歪，但他沒有像當年宣判的那樣夭折。母親悉心的照料使他活了下來。這確實是個奇蹟。感謝天主，這樣的奇蹟不是常常會出現的。

「牠們可以睡大覺，於是我們可以說，『狗在睡覺』。」

我與狗、猴子一起玩，大家奔跑呀，跳溝呀，爬樹呀，時間過得很快。當我們返回時，馬已駕上轅，拴在路邊的一棵楊樹上，只待馬鞭一響就拉縴出發。

「您怎麼學會的？」

「您想用同樣的辦法學完寓言的下面部分嗎？」

「吹笛子唄。」

「哦，難，挺難的。」

「牧羊人。」

現在，每當我回憶起我在船上與密雷根夫人和亞瑟一起度過的日子時，我總覺得這是我少年時代最美好的一頁。

「他一個人嗎？」

我遵照她的囑咐，帶著我的戲班走到船頭上。

他半信半疑地笑了笑和_圖_書。

密雷根夫人瞧著我，不勝詫異。她正要問我，亞瑟卻沒等他母親的要求就背誦起來。狼和小羊。來了。他洋洋得意、興致勃勃地背誦著，既不磕磕巴巴，也沒背錯。

「狗在什麼地方？」他又問。

亞瑟開始朗讀寓言，從我待著的地方看去，只見他的嘴唇在動。

他的臉唰的一下紅了，連忙把視線移向別處，一時感到很難為情。

「我不會，媽媽，我對您說，我不會。」

是的，密雷根夫人的糕點是香甜可口的；是的，我不再忍受饑餓、酷熱或者寒冷，這是值得慶幸的。然而，密雷根夫人的情意比這一切更能溫暖和取悅我的心。

「哦，忘不掉啦。」

架舟漫遊真是其樂無窮！馬沿著拉縴的道路奔馳，我們在水面上輕輕滑行，絲毫沒有顛簸的感覺。鬱鬱蔥蔥的兩岸往我們後面徐徐退去，耳旁只聽得碰擊船底的潺潺的水聲和馬脖上的鈴鐺聲。

他們離開波爾多港已有一個多月，沿途經過加龍河，進入南運河；由南運河沿地中海輾轉經過無數的湖泊和運河；然後沿羅納河溯流而上，進入索恩河，再通過索恩河駛向羅亞爾河至布裡亞爾，經過布裡亞爾運河到塞納河，沿河去魯昂；在那裡，他們將乘大型客輪返回英國。

「不知道……我學不會……我是病人呀！」

當我脫下衣服躺在床上，一種全新的舒適感不禁油然而生。床單貼著我的皮膚，我感到那麼柔軟而沒有任何刺癢的感覺，這是破天荒頭一遭。我在巴貝蘭媽媽家裡，睡的是硬邦邦的粗麻布床單，跟隨衛塔里斯後，我們常常睡在麥秸或乾草上，根本談不上床單。要麼就是住旅館，旅館的床單當然總要比褥草強得多。而如今我裹著的床單卻是多麼精緻！多麼柔軟！多麼芳香！床墊比我昨天睡過的松針葉不知要軟多少倍！寂靜的夜已不再令人擔憂，黑暗中不再會有幢幢的人影。我透過窗口，遙望滿天繁星，它們在向我傾訴安慰和充滿希望的話語。

室內唯一的家具是一個五斗櫃，它像物理學家取之不盡的燒瓶一樣，裡面的東西一應俱全。五斗櫃的桌面是不固定的，是活動的。它一被掀開，下面就是一張地道的床鋪，有床墊、枕頭和被子。當然床並不太寬，不過在上面睡覺，綽綽有餘。床下有一抽屜，內有供盥洗用的一切必需品。再下面，是分開的一個個格子，可存放內衣和衣服。室內沒有桌椅——起碼沒有通常樣式的桌椅。在床頭靠隔板的地方，有一塊小木板，放下便是一張桌子。床腳邊還有一小塊木板，當椅子用。

「不是很容易嗎？現在我們學別的東西。狗和誰在一起看守羊群呀？」

我們又穿過風車之城卡斯泰爾諾達里及中世紀城市卡爾卡松，經過福茲拉納船閘，它那並排的閘室是那麼有趣，我們終於來到了貝齊埃。www•ｈetubｏｏｋ.cｏｍ•cｏm

我急忙轉過身子，原來有人把躺在木板上的亞瑟抬了出來，他母親守在一旁。

我不能向牠解釋我被迫違心地把牠留在甲板上過夜的原因。我覺得是錯待了牠，至少在表面上是這樣。我把牠抱在懷裡，撫摸牠，向牠表示我的歉意。

說句公道話，我應當說，我對在新的生活中得到的精神上的幸福比密雷根夫人賜予我的物質上的享受更為敏感。

亞瑟抬頭遙望。

我做做手勢，叫他繼續看書。

自從建成鐵路之後，遊人再也不去參觀南運河了，人們甚至對它的名字已感到陌生。然而，它畢竟是法國的一大名勝。

經我這麼一說，又聽了我關於如何熟記看起來難背的課文之後，亞瑟懷著激動而又不安的心情瞧瞧我，似乎並不信服我說的道理。在猶豫幾秒鐘之後，他拿定了主意。

說完，她把書本遞給亞瑟，往回走了幾步，似乎要回艙裡去，讓她兒子獨自躺在木板上。

「背得還不太好，現在我想可以一字不錯地背出來了。」

只見她母親看著一本打開的書，讓她兒子背誦課文。

開始，牠仍然賭氣。過了一會兒，牠那變化無常的天性又使牠心思不定了。牠做了個動作，意思是對我說，如果我願意和牠一起到岸上走走，牠或許會寬恕我。

「為什麼？您不可能會講。」

他微微向我一笑，好像在對我說，他感謝我的提醒，然後他的視線又盯在書本上了。

密雷根夫人似乎很嚴厲，然而她語調還是那麼溫和，不露一點慍怒的聲色。

有一段水路，水完全呈黑色，水下好像有著深不可測的無底深淵；而在另一些地方，河水透明、平靜，水下閃閃發亮的卵石和絲絨般的水草清晰可見。

每當我瞧著蒼白、痛苦的亞瑟躺在木板上的時候，我這個身強力壯的人曾不知有多少次羨慕過他的幸福。

「會講，可能會講，讓我試試看好嗎？您拿著書。」

我趕緊上船。幾分鐘後，繫在岸上的纜繩被解開，船老大坐到舵旁的位子上，縴夫跨上馬背，牽引索上的滑輪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我們動身了。

看得出來，他是在專心地學習。

他拿起書本，我開始背誦，只有三、四個地方我重背了兩次。

我應當是幸福的，事實上，我是十分幸福。

她母親溫和而又嚴格地讓他重背。

「我聽您媽媽講的時候很專心，不去注意我們周圍發生的事情。」

「您不會背這則寓言。」她說。

然而，我的新生活看來再甜蜜，我也必須很快和它告別，回到往日的生活中去。

「平時誰在看守羊群？」

但是，他很快又抬起頭來，從運河的右岸望到左岸。

我講述這小小的插曲，為的是讓大家知道，從那天起，我的地位發生了變化。昨天，人們把我看作和我的狗和猴子一樣，是給一個生病的孩子逗樂的耍把戲的。可是這一課，卻把我從狗和猴子的圈子中分了出來，成了亞瑟的同伴，幾乎成了他的朋友。

「綿羊在牧場上平安無事，獵狗在睡覺，牧羊人和他的同伴在一棵大榆樹下吹著笛子。」

他難為情地拿起了書本。

我傷心地對自己說，我將永遠也不會有一位親我的、我也要親她的母親。也許有一天我會重見巴貝蘭媽媽，那將是我一件特大的喜事。不過，我不能像從前那樣叫她「媽媽」了，因為她不是我的親生母親。

「我是努力想學會的。」

她用「您」和她兒子說話，我聽後好生奇怪，我並不知道英國人是不用「你」來稱呼人的。

我們老是待在我們的船上，可是我們從來沒有遇到過閒得發慌的夜晚，這漫長的夜晚對旅行者來說常常是十分淒涼的。可是恰恰相反，夜晚對我們來說常常是短促的，就寢的時刻總是在我們還沒有多少睡意時便來催我們上床了。

為此，她母親心中ｈｅtuｂooｋ.cｏｍ.com老感到一陣陣酸楚，對他絕望了。

亞瑟用英語唱了一支帶點傷感的歌。

亞瑟的母親是英國人，她叫密雷根夫人，是位遺孀。亞瑟是她的獨子——至少是她唯一活下來的孩子，因為她曾有過一個長子，後來這個長子離奇地失蹤了。

亞瑟哭了起來。

「為什麼？」

因為亞瑟沒有朝我這個方向看，我便站起來，以引起他的注意，我對著他指了指書。

不到兩分鐘功夫，不巧一隻椋鳥箭似的從船頭掠過運河水面，留下一道藍光。

於是他對我說：

「我就是學不會，學還是挺想學的。」

「我倒覺得很容易，聽您媽媽唸，我好像也記住了。」

當鳥影消逝在天邊的時候，他瞧了瞧我。

我對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現在分享到的一份幸福不應該提出過高的要求，因為我沒有母親，沒有兄弟，沒有家庭，但我有了朋友，我應當為此感到幸福。

多麼鮮明的對照！往日跟在我師傅的屁股後面，冒著風雨走在泥濘的道路上，或是頂著驕陽作長途的徒步旅行。而今日卻乘船漫遊！

那孩子是長到六個月時丟失的，或者說是被偷走的，以後再也沒有重新見到他的蹤跡。的確，那時密雷根夫人不可能去作必要的調查，她的丈夫已奄奄一息，她自己也病得很重，經常昏迷不醒，對她周圍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等她起死回生，她丈夫已經死了，兒子也下落不明。調查是由她的小叔詹姆斯．密雷根先生負責的。但是選擇這個小叔負責這個工作，這件事似乎不太符合常理，因為詹姆斯．密雷根先生和他的嫂子是有著財產上的利害衝突的，只有在他死去的哥哥沒有留下任何子女的情況下，他才能繼承他哥哥的遺產。調查毫無結果：在英國、法國、比利時、德國和義大利，都無法發現這個失蹤的孩子的蹤跡。

為此，密雷根夫人請人在波爾多造了一艘船，就是我登上的這艘。她不能想像讓她的兒子關在屋子裡，他會因煩悶和缺乏新鮮空氣而死去的，亞瑟自己不能走路，那他居住的那所房子就應當載著他四處走動。

我一聲呼叫，幾條狗搖頭擺尾地跑過來了，裘利克盡做鬼臉，就像牠預料到我們要演出一樣。

不要一刻鐘。他把寓言故事全記住了。他一字不漏地背誦著，他的母親突然出現在我們身後。

船停航時，遇上涼爽的天氣。我們就待在客廳裡，生起一堆溫暖的文火，驅除對病人有害的潮濕和霧氣。有人拿來煤油燈，把亞瑟安置在桌子前面，我就坐在他的身邊。密雷根夫人給我們看童話書或風景畫片。這些書和畫片如同遊船是專為這次特殊的航行而建造的那樣，也是專門為這次旅行挑選的。我們的眼睛感到疲倦的時候，她打開書本，朗讀其中使我們感興趣的、我們又能聽得懂的段落；她或者合上書本和畫冊，跟我們講述神話故事和一些與我們沿途所經過的地方有關的歷史。她一邊講著，一邊用眼睛直定定地望著她的兒子。看著她煞費苦心地想出一些易懂的詞句去表達思想，的確使人感動。

這可憐的病童適宜於學習什麼呢？

「當然想學。和您在一起，我相信一定學得會。啊，媽媽到時候該多歡喜啊！」

我是怎樣記的？我說不太清楚，因為我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然而，我盡可能地設法向他解釋清楚，這對我自己也是一個了解的過程。

我發現這一幫子演員依然在我昨天安置的地方，呼呼的睡著，似乎這條遊船幾個月以來一直是牠們的安樂窩似的。我一走近，狗驚醒了，高興地跑過來，想得到我早晨見面時的愛撫。唯有裘利克半睜著一隻眼，不動窩，發出如雷的鼾聲。

在我陷於孤獨和絕望的時刻，我遇到了我所熱愛的、對我表示同情的人：一位婦女，一位漂亮、溫柔、親切、慈愛的夫人和一個同我年齡差不多的、把我當作他的同伴的孩子。

「您真是個好孩子。」她對我說。

「羊平安無事的時候，狗用不著看守，那狗幹些什麼呢？」

「我學不會。」

或者，hetubook.com.com說得更確切些，他是在試背，他實在結巴得厲害，沒有三句連成一氣背出來的，而且常常背錯。

「看見了。」

密雷根夫人看來很溺愛她的孩子，那麼她為什麼對這可憐的小傢伙又這麼嚴厲呢？如果說他學不好功課，那不是他本人的過錯，也許是因為他的確有病的緣故啊。

「您睡得好嗎？」亞瑟問我，「比睡在野地裡強吧？」

正像密雷根夫人說過的，亞瑟的眼淚使她感動，使她難過，但絕沒有動搖她的決心。

他東張張，西望望，他的目光和我相遇了。

「是的，很容易。」

「您的腦子沒有病，我不相信您什麼也學不會，我也不容許您藉口有病，在無知中成長。」

「我記住了，一個錯也沒有。」

「他在什麼地方？」

而且，乘船旅行對於我也是一件非常愜意的事，沒有一刻會使你感到煩惱和疲倦，從早到晚，生活的每一時刻都是那麼充實。

亞瑟對我產生了深厚的友誼，我也在同情心的感召下，不加思索地把他當成親如手足的兄弟；我們之間不曾發生過爭吵；在他身上看不出他的地位所賦予的最起碼的優越感；在我身上也沒有絲毫拘束的表現，我甚至根本沒有想到拘束。

我可憐的乳母製作的鹽煮馬鈴薯與密雷根夫人的女廚師製作的奶油水果餡餅、果凍、奶油和糕點，竟然有這麼大的差別！

「我知道您是怎麼聽講的了，」他說道，「我一定像您那樣去聽講。對了，腦子裡容易混淆的詞兒，您是怎樣記的？」

「啊，媽媽啊！」孩子無可奈何地喊著。

「這故事講的是什麼？」我問，「講的是綿羊，於是我就想到了綿羊，然後便聯想到綿羊在幹什麼：『綿羊在牧場平安無事』，於是我又看見綿羊安全地躺在牧場上，既然我已看見了牠們，我再也忘不掉牠們啦。」

我們一到吃飯的時間，就在遊廊內用餐，我們一邊吃著一邊還可悠然地欣賞運河兩岸一幕幕的景色。

這一夜儘管我睡在軟綿綿的床上，我還是在天朦朦亮時就醒了，心裡老惦記著我的演員昨天夜裡過得怎樣。

小亞瑟羸弱多病，醫生說他活不長，隨時都有夭折的可能，到那一天，詹姆斯．密雷根先生將成為他哥哥的爵位及財產的繼承人。各國關於繼承的法律不盡相同。在英國，在某種情況下，法律是允許小叔犧牲嫂子的利益而成為繼承人的。

「可您沒有學會。」

遇上美好的夜晚，我也發揮起我的作用。我拿著豎琴下船，來到某個地方，坐在樹蔭裡，演唱著所有的歌曲，彈奏我會的各種曲子。在這幽靜的夜晚，亞瑟饒有興趣地欣賞著音樂。他看不見誰在演奏，只是常常高喊一聲：「再來一次」。於是，我把剛才演奏過的再重複一遍。

他等待著。

詹姆斯．密雷根先生的希望因他侄子的出世而擱淺了，但希望並沒有破滅，他只好等待。

我昨天見到的那個掌舵的船老大早已起床，他正在清掃甲板，他願意往岸上搭塊跳板，我於是帶了我的全班人馬下船來到了草地上。

正像他學會第一句句子那樣，亞瑟開始學習寓言的下一部分。

「試試看。」

然而她沒有走開，沒有回到船艙去，她還是回到了兒子身旁。

這一回，密雷根夫人真的哭了，她站起來時，我看見她的眼淚沾濕了她孩子的臉頰。她走到我的身邊，拉著我的手，異常親切地握了又握，我激動得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在一棵大榆樹下。」

我曾兩次經受了我和我所愛的人們之間的紐帶被割斷或解開的痛苦；第一次，是我從巴貝蘭媽媽身邊被強行奪走；第二次，是和衛塔里斯的別離。我曾兩次孤身一人置於世界上，無依無靠，只有我的動物做我的朋友。

對於一個離開了巴貝蘭媽媽的茅屋，跟隨衛塔里斯先生長途跋涉的孩子來說，那是一種甜蜜的幸福生活。

我乘坐的是天鵝號遊船。在我到達的那天，我僅僅對我住的房間環視了一番。那是一間客艙，約有兩米長，一米寬，小巧玲瓏，是兒童夢想中最迷人、最卓絕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