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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萊采奏鳴曲

作者:托爾斯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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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二十五

「哦,我心裡滿是恐懼,火車、鐵路都使我感到可怕,我的恐懼感達到了極點。是的,非常令人恐怖。我自我勸慰著說道:『想些其他的事情,例如,想想和那位客店老板的交往,以及在他那兒我們一起喝茶聊天。』這樣,滿把大鬍子的客店老板和他的孫子出現在我眼前——他的孫子和我的瓦夏同一年出生。我的瓦夏!當那個樂師和他母親親吻時被他眼睜睜地看到,在他可憐的幼小的心靈裡會留下什麼陰影呢?可是,他的母親已經顧不到這麼多了,她已經被情網所困了……這樣他倆怎樣通姦又回旋在我的腦海。不,不……還是把巡察醫院的事情想一下吧。是的,昨天有個病人把一個大夫給告了,那是個蓄著小鬍髭的大夫,就像特魯哈切夫斯基蓄的小鬍髭。特魯哈切夫斯基,這個不知羞恥的傢伙……他說他快要從莫斯科離開了,其實他倆互相勾結把我其給騙了。這樣他們如何通姦又被我想像出來。我無論考慮些別的什麼事,最後的落腳點總回到他那兒。一種撕心扯肺的痛楚折磨著我。我心痛的主要根源緣於不明真相,緣於心有猜疑,緣於身陷兩難之境,緣於對她我不知是該愛還是該恨。直到今天我仍無法忘記的是,當時的痛苦讓我的忍受程度到了極限,於是一個念頭浮出我的腦海,這是個讓我十分激動十分讚賞的念頭:在半路下車,然後臥軌自我了結算了。如此一來,我起碼不會為猜忌和遲疑的苦惱所糾纏煎熬了。我無法狠下心來這樣做的唯一原因是我同情自己還有因為這而滋生的對她的仇恨。然而,我對他卻懷著十分矛盾的心理,一邊恨他,一邊又覺察到我是個受侮辱者,可他卻是贏家,然而對於我的妻子,所剩下的只有深深的憎恨。我告誡自己:『我絕不能走自我了結這條路,反而把她留下來。最少她也應該嘗一嘗痛苦是什麼滋味,以便讓她清楚,我所忍受的痛苦是怎麼樣的。』火車每停靠一個站臺,我就要下火車,來回踱著步,鬆弛一下自己的心情。在一個車站那兒,我看到一個小賣部裡有人喝酒,我馬上走過去要了杯伏特加,喝了起來。一個猶太人立在我身邊,他也正在喝著酒。這個人十分能言善道,為了避免仍孑然一身待在車廂裡的情況,我就去了他坐的三等車廂。在那裡,空氣中繚繞著濃濃的煙霧,滿地的葵花子殼,十分骯髒凌亂。我在他旁邊坐下,他東一句西一句地說了許多的奇事怪聞。我表面上在聽他所說的話,可是卻對他說的是些什麼毫無所知,因為我的心事仍占滿了我的腦海。這一點他可能覺察到了,告訴我在聽他講話時要專注一些,我從座位上站起身子,返回了自己的車廂。我心裡自言自語著:『應該認真地考慮一下,我所想像的事是不是的確存在,我忍受這麼多的苦痛是不是有所依據的。』我在座位上坐下後,原曾有靜下心來思索一番的想法,可是在我的心還沒有平靜下來的時候,他們倆如何勾結的想法又湧上心頭,認真地思考、平平靜靜地判斷被各種各樣的幻想和畫面所替代了。過去的多次吃醋現象被我回憶起來,於是就勸慰著自己:『這樣的痛苦我已經不知經歷了多少,然而到最後都是無中生有。這一次想來也不會例外。我到家的時候,她可能正舒舒服服地在夢中暢遊;當她醒過來後,對突然回到家中的我,驚喜萬分,她的話語、她的眼神,都證明我所想像的那件事從未發她都生過,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妒嫉心理在作祟。啊,一切都是完美的!』然而,我的心頭又飄來另一個聲音:『過去即使經常是這種情況,然而這一次沒準是個例外。』於是,他倆的狼狽勾當又讓我浮想聯翩起來。我的內心就是因為這個緣故而倍受著煎熬。如果想讓一個年輕人不貪圖女色,不用領著他去觀摩性病醫院,只要讓他走進我的心靈來看看,看我的五臟六腑是如何讓那個魔鬼撕得支離破碎的就行了!最令人可怕的是,對她的肉體,我以為我有著不容懷疑的據為己有的權利,好像她的肉體是我自己的一樣了,然而同時我又發覺對她的肉體我又是無法制約的,由於那是她的而不是我的肉體,她支配時依照的是自己的想法,卻不是我的想法。因此不論是對他還是對我的妻子,我都是毫無辦法的。他和管家萬卡挺相像的,在被絞死之前,還放聲高歌著他如何親著甜蜜的嘴唇等等的歌曲。他處於上風了。然而我更是對我的妻子不能怎麼樣。雖然那件事情她還沒有做過,可是心中已經有這個念頭了,況且我也明白她心中的這個念頭,這卻是最糟糕的。還不如那件事情她已經做過了的好,這樣一來我就能夠知曉了,不會像蒙在鼓裡一樣懵懵懂懂。我到底要求些什麼連我自己也搞不明白。她一定早就強烈渴望那件事,難道我能要求她別去盼望渴求?這種要求,只有完完全全的瘋子才會提出來的!」www.hetubook•com•comhttps://www.hetubook.com.com
「這件事發生在很早以前,可是對這件事我還清晰地記得。在我記憶中有一次我詢問特魯哈切夫斯基的哥哥去不去找妓|女,他說何必去逛妓院,那是一種骯髒不堪、卑鄙下流的地方,說不定就會被傳染上性病,一個體面的男人應盡可能去泡一個上一層社會中的婦女。現在倒好,他弟弟反而泡上了我的妻子。『說實話,青春年華早已不屬於她了,況且牙齒有一邊少了一顆,身材也不那m.hetubook.com.com麼苗條了,』我又站在他的立場上想,『然而這也是沒有什麼妨礙的,總不能白白放過已經送到嘴邊的肉吧。』我又自言自語地說:『他把她當做情人,還是降低了需求標準呢,關鍵在於她沒有性病罷了。』我對自己的想法禁不住恐懼萬分,只好自我勸導著:『不,這肯定是不可能的!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這種事是不會發生的,一定不會發生的,況且這種事情的發生又毫無根據與理由的,不必對之猜忌。她不是向我坦白過,即使在我腦海中吃醋的念頭一閃而過,也是辱沒了她嗎?是的,不過這是她在說謊話,說謊是這個女人的本性!』我壓抑不住地喊出了聲,他倆如何狼狽為奸又開始盤旋於我的腦海……當時只有兩名旅客坐在那個車廂之內,他們是一對不愛說話的老年夫妻,沒過太長時間,他們就在一個車站下了車。我獨自一人坐在空蕩蕩的車廂裡,像一頭被囚禁的野獸,一會兒從座位上蹦起來,向窗口撲去,一會兒又在車廂內,踉踉蹌蹌地走著,用著自己的力量想讓火車開得更快一些。可是火車的車廂,包括車廂裡的座位和玻璃窗戶,都是慢慢悠悠地搖晃著,與我們現在乘的這列火車一模一樣。……」
「需要坐馬車走三十五里的路,再乘火車待上八小時才能回到莫斯科。在坐馬車走回程之路的時候,一路上心曠神怡,非常浪漫,那正是個秋日清爽得天高地闊的時節。路顯得很光滑,好像曾塗抹了一層油,車輪在上面印下的車轍非常清楚,道路的平坦、陽光的亮麗、空氣的清爽,在秋天,坐四輪馬車趕路倒非常令人愉快的。天空將白,把僅有的一點黑暗趕到了天角。坐在四輪馬車上的我,好的心情慢慢地回到了我身上,眺望田野、馬匹和擦肩而過的車輛,我把我要往哪裡去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我有時只感覺自己趕著四輪馬車,是在遊秋。昨晚的m•hetubook.com.com那件事,驅使我連夜返回莫斯科,現在卻是一點兒也不存在了。世間的凡人俗事被我拋在腦後,我為這而感到快樂萬分。我這是要到哪裡去的想法偶然也會回到我的腦子裡,我就自我安慰著:『到了家裡,事情就會水落石出,何必現在苦苦猜測它呢。』在趕路的途中,發生了點意外,把我的時間耽誤了一會兒,卻讓我更無暇再去想我的心事。壞了的馬車需要維修。馬車壞在半路對我有著不同尋常的影響,這使我預定五點鐘到達莫斯科的想法沒能如願,而是在子夜十二點到達莫斯科的,下一點鐘了才算到家,這均是緣於特別快車我沒能趕上,不得不乘坐普通客車回家。趕路還需要臨時找輛馬車,對壞車的修理、付錢,在客店裡邊品茶,邊與客店老板閒談,這一切的一切讓我更加不能凝神於自己的心事。一直等到天空完全被夜色籠罩時,所有的一切才打點完畢,然後重新登程。在晚上坐馬車和白天相比,有情趣多了。掛在天空的月牙,像是人的眉毛,照著四周,陣陣的秋風襲來,夾帶著一絲涼意,平坦的道路上,清脆的馬蹄聲得得不止,馬車夫的興致十分高昂,坐在馬車上的我沉浸在秋夜乘車趕路的情趣之中。不論有什麼事在前方候著我,我也懶得再去想了,也可能是前方注定要我碰上的什麼事被我預料到了。從這以後,我將告別快樂過著痛苦的生活,因此對這種樂趣才不失時機地、忘我地去品味。可是,在馬車抵達火車站的時候,我的這種息事寧人的心情和自我控制的能力已經鄭重聲明到此為止了。在我剛進入火車車廂的時候,我已經有了完全不同的心情。對火車上度過的這八個小時來說,是我經歷的一個令人懼怕的歷程,這八個小時在我一輩子中是不可這抹煞的。不曉得是不是由於身處於車廂內,我就有了一種身臨我家的感覺,還是由於神經被乘火車旅行之事刺|激著。總的和*圖*書來說,剛坐進車廂的我就已經無法約束我的想像力了。讓我醋味更濃的是因為想像力一板一眼地給我描繪出的一幅幅畫面,而且畫面越來越低級,越來越淫穢不堪,描繪的是她如何趁我外出的時候,幹出不忠於我的淫穢勾當。這一幅幅被我想像出來的畫面在我的凝視之下,激發了我心頭的萬丈怒火,我的牙齒因恨而咬得咯咯作響,與這相伴的是有了一種捉摸不透的感情迸發了,對自己所忍受的屈辱反而感到愉快。這些畫面都是我無論採用什麼辦法都是沒法避開的、沒法不映入眼簾的、沒法把它揮去的、沒法不去想像的。然而尤其特別的是,這想像出來的畫面被我越看越相信它們反映的是事實真相。我想像力構畫出來的畫面好像越唯妙唯肖,就越能證明它不是憑空捏造出來的,好像有一個幽靈,它不遵從我的意願,編撰出的圖畫都是一幅幅令人恐懼可怕的,並且我也被它們不時地敲著警鐘。我和特魯哈切夫斯基的哥哥很早以前的一次談話被我回憶了起來,一種奇怪的興奮傳遍一了我的全身,我把那次談話對我的妻子和特魯哈切夫斯基加以套用,我的心因之而一片一片地破碎了。
我們車廂裡的那支蠟燭奄奄一息的即將熄滅了,這時進來了一名乘務員,他就吹滅了它,可並未曾給我們取一支新的換上。太陽快要衝出地平線了,乘務員仍然沒有離開車廂,波茲爾德內夫就沉默下來,間或冒出斷斷續續的長吁短嘆聲。這之後,乘務員總算離開了車廂,波茲爾德內夫才繼續講述他的故事。車廂內昏黑一片,充斥其內的只是叮叮咚咚車窗震顫的聲音和店員有規律的呼嚕聲。微微泛亮的晨光射入車廂內,但對他我一點兒也看不明白,而他的聲音不斷地傳入我耳中,那種語調漸漸地激昂起來,也越發痛楚了。
話說了半截,波茲爾德內夫突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來回走了數步,又坐了下來,接著講述起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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