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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勞工2.機靈鬼吉里雅特

作者:維克多.雨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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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重重的障礙 六 DE PROFUNDIS AD ALTUM

第四章 重重的障礙

六 DE PROFUNDIS AD ALTUM

最後出現的是淒慘的諷刺。在吉里雅特打算就要勝利地離開的這些礁石上,死去的克呂班剛才笑嘻嘻地對著他望。
吉里雅特直到現在從來還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他感到束手無策了。
這些衣服塞到了裂口外面,帆布把它們包住。海水想進來。壓迫著這個障礙物,使它在裂口上漲大,並且貼得更牢。這像是一種包在外部的敷料紗布。
這樣,這種無比的英雄氣概結果變得軟弱無力,這場經受過的可怕的戰鬥由於絕望而告結束。這是「一無所有」和「一個整體」之間的鬥爭,是《伊利亞德》和一個人之間的鬥爭。
寒冷,飢餓,勞累,要拆散的破船,要轉裝的機器,春秋分時突變的天氣,大風,雷電,章魚,這一切和進水的口子相比都算不上什麼。吉里雅特和每個人一樣,能夠用火抵擋寒冷,用岩礁上的貝殼類動物抵擋飢餓,用雨水抵擋口渴,用技巧和毅力抵擋搶救中的種種困難,用防波堤抵擋潮水和狂風暴雨,用刀抵擋章魚。可是,要抵擋進水的口子卻毫無辦法。
他身上只有一件衣服,他脫了下來,連同他的褲子,又塞了進去,使填塞物越來越大,也變得結實。這樣,填塞的東西填完了,看來夠用了。
我們還記得,他把他的衣服放在小多佛爾礁凸起的岩石上面晾著。
這塊塗了柏油的帆布夾在艙的內部和外面的海浪當中,一滴水也進不來了。
可是這只是暫時沒有事。裂口周圍尖起的地方固定住了帆布,也會把帆布戳破,然後海水又會從破洞裡進來。吉里雅特在黑暗裡甚至沒有發覺這一點。這些堵塞的東西不大可能堅持到天亮。吉里雅特又開始另外一種不安了。他感到自己的力氣快消失的時候,這種不安的心情也就越來越利害。
一切都會靠兩種無意識的力量之間的不自覺的鬥爭得到解決。從此以後,吉里雅特既不能幫助他的助和圖書手,也不能阻止他的敵人。他只是他自己的生或死的旁觀者。這個吉里雅特原來是一位天神,現在在最後的一刻,一種沒有意識的阻力代替了他的地位。
吉里雅特拿起排水鏟,開始鏟小帆船裡的水。這是減輕船的載重的重要時刻。這個工作使他身子稍稍暖和了一點,可是他也疲勞到了頂點。他不得不承認他不能堅持到底,把艙的進水洞堵住。吉里雅特吃得很少,他慚愧地覺得自己筋疲力盡了。
他戰勝過孤獨,戰勝過飢餓,戰勝過口渴,戰勝過寒冷,戰勝過熱病,戰勝了粗重的工作,戰勝了困倦。他遇到過各種障礙聯合起來阻攔他前進。在匱乏後面,是自然界的威力;在潮水後面,是暴風雨;在暴風雨後面,是章魚;在章魚這個怪物後面,是鬼魂。
他拿起他那件油布上衣,跪到水裡,把衣服塞進裂口,往外面推那個瘤,這樣把裡面的水擠光。在油布上衣上面他加上了羊皮,在羊皮上面又加上毛織襯衫,在毛織襯衫上面再加上粗布上衣。全塞進去了。
能和暴風雨對抗,可是怎樣才能和流進來的海水對抗呢?
陰暗的命運此刻成了他的主宰。他,以及他的小船,「杜蘭德號」的機器,他花費的全部勞動,他得到的全部成就,他的全部勇氣,全都沉入了深淵。他不再有搏鬥下去的本領了,他變得消極被動。怎麼才能阻止潮水再來、海水上漲、黑夜繼續呢?這些填塞裂口的衣服是他唯一的依靠。吉里雅特已經筋疲力盡,脫|光了自己的衣服才做成這件用來填塞的東西,他無法再使它牢固有力了,它像這個樣子就只好讓它這個樣子吧,命中註定,一切努力都結束了。大海將隨意擺佈這個倉促做成的貼在進水的口子上的裝置。這個沒有活動力的障礙物以後會怎麼樣呢?目前是它在作戰,不再是吉里雅特在作戰了。是這些破舊的衣服在作戰,不再是智力在作戰了。只需海浪一衝,就能衝破裂口。要看壓力或大或小,關鍵的問題全在這兒。
他的頭腦裡想到可能會遇上好運氣。也許在大海中會m•hetubook•com.com出現一隻帆船。一個偶然在多佛爾礁的海面上路過的漁夫也許會來幫助他。絕對需要一個合作者的時刻到了。有一個人和一盞燈,一切便都能得救。兩個人一起做,艙裡的水將很容易地排除光。小船隻要不進水,不再裝超過載重量的水,便會重新向上浮,重新回到原來的吃水線,那個裂口也就出了水面,修補的工作也能做起來了。可以立刻用一塊船殼板來代替填塞的衣服,用徹底的修理來代理對付裂口的臨時辦法。不然的話,就得等到天亮,要等整整一夜!該死的延誤可能帶來災難。吉里雅特心急如焚。如果僥倖能看到一隻船上的舷燈,吉里雅特就可以爬到大多佛爾礁的頂上發出信號。天氣很好,風平浪靜,背襯著布滿星星的天空,一個人動個不停,是很可能被看到的。一個船長,甚至一個小船的船老大,在夜裡經過多佛爾礁的海面,都不會不用望遠鏡對準礁石看的。這是出於小心。
在漫長的兩個月裡,看不見的良心和天意都目擊到,一方面是廣闊的空間,波浪,風,閃電,流星,另一方面是一個人;一方面是海,另一方面是一個靈魂;一方面是無限,另一方面是一個原子。
他去收了回來,放到小船的邊緣上。
吉里雅特以往經歷過的所有艱苦和憂慮都不能和這一次的相比。
他又動手清除水,可是他的胳臂再也使不出勁了,幾乎很難舉起裝滿水的鏟子。他全身赤|裸,不住地哆嗦。
他被「無限」擊垮了,他向它祈求。
這種包繩布,吉里雅特卻一點兒也沒有。他原來儲存的破布片和廢麻,有的在工作當中用掉了,有的被狂風吹走了。
他拿起這塊帆布,用上面的細繩帶將它的兩個角繫在煙囪的鏈子的兩個鐵環上,就在進水的口子那一邊。然後他把帆布丟到船外。帆布像一張桌布那樣落到小多佛爾礁和小船之間,沉到了海裡。想進入船艙裡的水的推力,將它緊貼住船殼的裂口。水越壓得凶,帆布貼得越緊。帆布給海水本身粘在損傷的口子上。小船的傷口給包紮好了。
遇到這種情況,陷在困境的水手都知道,唯一的辦法就是塞住裂口,手邊不管有什麼舊布破布,只要找得到就拿來用盡全身之力把帆布上凸起的瘤堆進裂縫裡。在專門的用語裡,那些舊布破布叫做「包繩布」和-圖-書
在小帆船儲存的帆纜索具當中,吉里雅特有一大塊隨時能用的塗了柏油的帆布,它的四隻角上都有很長的細繩帶。
他的小船沉沒以後,他只好餓死凍死,像其他在人岩遇難的水手一樣。
在船裡,隆起的部分僅有的中心給向後推,在裂口和填塞的衣服四周,帆布形成一個環形軟墊,裂口本身的邊是不整齊的,越是拉住這個軟墊,它也貼得越緊。進水的口子給堵住了。
吉里雅特覺得末日在向他凶惡地逼近。
雙方進行了一場惡戰。
感覺到有一種陰暗的力量在他下面,真是可怕的事情。
遠到天邊也不見一隻帆船。沒有一盞舷燈。一望無際的海面上一片荒涼。
暴風雨留下這個不祥的結果和他告別。這是戰敗者對戰勝者的最後的較量,奸詐的刺殺,陰險的攻擊。逃遁的暴風雨向身後射出了這支箭,潰逃中又轉過身來回擊一下。這是深淵中的雅納克的一擊
深淵在拉他。
迫不及待地需要塞住裂口的東西。
進水的口子遮住了,可是並沒有塞住。
吉里雅特發狂似地望著空中。
小船裡的水減少了,船外面的壓力卻在增加。帆布上的瘤變大了,越來越鼓,就像一個即將破裂的膿腫。情勢好轉了片刻,又重新變得危險了。
今夜,他孤身一人在大海包圍的這個岩礁上,筋疲力盡地倒了下去,就像遭到雷劈一樣,全身赤|裸,如同古羅馬競技場中的角鬥士,只是他面對的不是競技場,而是深淵,不是猛獸,而是黑暗,不是觀眾的眼睛,而是未知的事物的目光,不是供奉女灶神的貞女,而是星星,不是凱撒,而是上帝。hetubook•com.com
他一到了多佛爾礁,就感覺到受到孤獨的包圍和侵襲。孤獨不僅僅圍住他,而且裹住了他。無數的威脅同時向他伸出了拳頭。風就在那兒,準備隨時刮起;海就在那兒,準備隨時咆哮。不可能塞住風這張嘴;不可能拔去海的牙。可是,他曾經搏鬥過。他,一個人,和海洋肉搏,和暴風雨扭打。
這只是暫時的解決辦法。
此外,進水的口子只是被擋住了,險情暫告緩和,並沒有解決。那塊被海水推到裂口的帆布,開始在艙裡脹得像一個瘤,好像在帆布後面有一隻拳頭在使勁要捅破它。帆布塗過柏油,很牢,經得住捅,但是膨脹和張力越來越利害,很難肯定帆布能頂下去。那個瘤隨時都可能裂開。
如果填塞的衣服給衝了出來,如果進水的口子又重新打開了,那就無法可想,只能讓小帆船下沉。這是動脈的結紮線自行鬆開。一旦小帆船連同它載的東西沉到海底,那部機器就再也沒有辦法拉上來。兩個月來艱鉅的大量的努力最後化為烏有。再從頭做起是不可能的了。吉里雅特沒有鍛鐵爐,也沒有各種材料。也許在黎明的時候,他將親眼看著他的全部成果漸漸地、無法挽回地沉入深淵。
鬼魂的冷笑不是平白無故的。吉里雅特覺得自己完蛋了。吉里雅特覺得自己和克呂班一樣成了個死人。
水又要開始流進來。
於是,在未感受過的巨大的力量的重壓下,不再知道別人對自己有什麼企圖,和陰影對抗,面對不可制服的黑暗,在微波長浪和驚濤狂風的喧囂聲中,在烏雲底下,微風底下,遍處分散的威力底下,充滿翅膀、星星、墳墓的神祕的蒼穹底下,混合著強大的因素的可能達到的意願底下,無底的深處底下,四周和和-圖-書腳下是海洋,頭頂上是群星,他沮喪,他絕望,他直挺挺地躺在岩石上,面朝著天上的星星,他失敗了,對著可怕的深不見底的高處,他雙手合掌,在無窮盡的境地中大聲喊道:「饒了我吧!」
他彷彿覺得自己在寒冷、困乏、虛弱、祈禱、黑暗當中溶化了。他?睡著了。
不可能出現任何幫助,也不可能保持任何抵抗的能力。
他從他膝蓋那兒的水向下降來估計他的工作的進展程度。水降得很慢。
在緊要關頭,他也能到岩礁間去搜索,找到剩下來的碎布等等。小帆船的載重已經減輕了不少,他可以暫時離開一刻鐘,可是沒有光怎麼尋找呢?天實在太黑了。月亮沒有了,只有布滿星星的昏暗的天空。吉里雅特沒有乾的纜繩做火繩,沒有油脂做蠟燭,沒有火來點燃,沒有燈罩遮住火。小船裡和礁石上全是一片模糊,什麼也分不清。可以聽得見海水在遭到損傷的船殼四周輕輕地作響,可是連裂口也看不到。吉里雅特是用手摸才知道帆布越來越大的張力的。在這樣的黑暗中,在岩礁上不可能找到破舊的布衣服和四散的繩索。看不清楚,怎麼能撿到那些碎布片呢?吉里雅特憂愁地望著黑沉沉的夜。天上全是星星,卻沒有一支蠟燭。
瞧呀,這個奇蹟也許就要夭折了。
他身上連一件衣服也沒有了。他赤|裸裸地面對著無限的空間。
吉里雅特只有他的衣服可用了。
吉里雅特希望有人能看到他。
他爬到那隻破船上,抓緊打結繩,然後登上大多佛爾礁。
他還抗擊過其它的憂慮和其它的困難。他應付了所有的災難。他沒有工具卻得做各種工作,沒有幫手卻得搬動沉重的東西,沒有學問卻得解決一些難題,沒有儲存的食物卻得吃得喝,沒有床也沒有房屋卻得睡覺。在像悲慘的拷問架一樣的礁石上,他曾經被大自然用各種不同的惡運做為刑具輪番地拷打。大自然高興的時候是母親,滿意的時候是劊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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