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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直接來的吧？」

「差不多吧。」客人說。

「巴黎。」

「我看，公民，您該休息休息了。您一定很累。您的馬也肯定累了。」

「我想也不是。路都斷了，不過還有驛車。」

「一位前貴族和另一位前貴族。」

「多爾那邊在打仗。」

客店老板又盯著旅客。這是一張嚴肅、沉著而嚴厲的面孔，頭髮呈灰白色。

「向右轉！」

「還有前天。」

「為什麼？」

「你是說…」

他向左轉。

談話繼續進行。

客人低聲說了幾句話，彷彿在自言自語，老板聽見了，但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部隊帶上給養車，至少得走三小時。不過他們已經到了多爾。」

主人也仔細聽：

老板繼續說：

他付了錢。

「我沒法停下來。我得趕路。」

「您從哪裡來？」

「這裡還有對方的回答呢。」老板接著說。

他又對客人說：

「馬可以累，人可不能累。」

他來到街尾那兩條路的叉口，聽見客店老板在遠處喊道：

「一位擁護共和國的前貴族和一位擁護國王的前貴族。」

「誰和誰打？」

「是這樣的。戈萬指揮海岸軍中的遠征隊。朗特納克想在各處發動暴動，讓下諾曼第支援布列塔尼，好向皮特敞開國門，用兩萬英國人和二十萬農民來支援旺代大軍。戈萬粉碎了這個計劃。他堅守海岸，將朗特納克趕向內陸，將英國人趕下了海。朗特納克到過這裡，被他趕跑了。他奪回了蓬托博，把朗特納克趕出了阿弗朗什，趕出了維爾迪厄，使他到不了格朗維爾，而且想辦法將他趕進富熱爾森林，好圍困起來。昨天一切還很順利。戈萬率領部隊到過這裡。但是，形勢ｈｔtｐs://m•ｈｅｔｕbｏｏｋ.ｃｏｍ.coｍ突變。那位狡猾的老頭進行突然襲擊，據說是朝多爾方向去的。如果他占領多爾，將大炮——他是有大炮的——擺上多爾山，那麼英國人就可以在這個海岸登陸，一切就都完了。戈萬是有頭腦的人，他一看情況緊急，顧不得向上級請示和等待命令，當機立斷，下令備鞍上馬，套上炮車，拉上隊伍就出擊。就這樣，當朗特納克撲向多爾時，戈萬撲向朗特納克。這兩個布列塔尼人將在多爾相互拼殺。這將是一場凶猛的拼殺。他們現在已經開始了。」

客人側耳細聽，說道：

他在老板的視線中消失了。

「是您自己的？」

「而且和我說話的這位大概就是教士。」

老板朝荒寂無人的大路看了一眼，說道：

「給我的馬餵點燕麥。」

一七九二年的夏天多雨。一七九三年的夏天酷熱。由於內戰，布列塔尼幾乎沒有道路了，然而人們還是乘著明媚的夏季旅行。乾土路就是最好的道路了。

「……譬如您的兒子……」

「從這裡去多爾要多久？」

「給我套馬吧，」客人說，「我該付多少錢？」

「從大清早起。」

馬匹停下，驚動了客店，店門打開，老板舉著燈走了出來。這是黃昏時分，大路上還是白天，房屋裡已是黑夜了。

他轉過身，用燈照亮另一張告示，它貼在另一扇門上，與前一張告示相呼應ｈtｔｐs://ｗwｗ.ｈetｕboｏｋ.cｏｍ.com。上面寫道：

「到現在為止是子爵，當然很不容易。老頭子很厲害。他們是本地的貴族，戈萬家族。這個家族分兩個支系，大系的家長是德．朗特納克侯爵，小系的家長是戈萬子爵，他們今天互相拼打。這樣的事樹木是不會幹的，但人卻幹得出來。這位德．朗特納克侯爵在布列塔尼很有勢力。在農民眼中他是王公。他登陸那一天，一下子就招集了八千人，不出一個星期就有三百個教區參加暴動。他要是能占領一小段海岸，英國人就會登陸。幸好他這位侄孫在那裡，真是巧事。戈萬指揮共和軍把叔爺給頂了回去。朗特納克登陸以後，屠殺了一批俘虜，還槍斃了兩個女人，其中一個女人有三個孩子，一營巴黎士兵曾經收養了孩子，所以對這次槍殺十分氣憤。這個營叫作紅色無簷帽營，它剩下的人不多，但打起仗來是猛虎，他們加入了戈萬的部隊，所到之處，勢如破竹。他們要為那兩個女人報仇，要找回那三個孩子。他們不知道那個老頭把孩子們弄到哪裡去了，所以特別惱火。要是沒有那三個孩子，這場仗也許還不至於打到這個地步。子爵是位好心、善良的年輕人，但侯爵是位可怕的老頭，農民們管這一仗叫作聖米歇爾和貝爾澤布之戰。您大概知道聖米歇爾是本地的天使吧。在海灣裡，在海水中間，有一座山是屬於祂的。據說祂打敗了魔鬼，把它埋在另一座山下，它離這裡不遠，叫作貝連墳。」

「可這位公民像是一位教士ｈｔｔps://ｍ•ｈeｔubｏｏｋ.ｃｏm.ｃｏｍ。」

客店老板拿來飼料槽，往槽裡倒下一袋燕麥，解開馬匹，馬便喘著大氣吃起來。

「我有一壺水和一塊麵包。您還是給我講講多爾的事吧。」

「是呀，公民，在農民看來，天使與魔鬼又開戰了。當然，他們認為保皇派將軍是天使，革命黨指揮它是魔鬼，其實哩，要是真有魔鬼，那該是朗特納克，要是真有天使，那該是戈萬。您不吃點什麼嗎，公民？」

「對，是我花錢買的。」

「多爾。」

七月份寧靜的一天，太陽落山後約一個小時，有位騎馬人從阿弗朗什來到那個叫克魯瓦布朗夏爾的小客店。這家小客店是進蓬托爾松的第一站，招牌上寫著：「零售美味蘋果酒」。幾年前這招牌還在。這一天很熱，但開始起風了。

「不管怎麼樣，他像是教士。」

「他們兩人一老一少，是叔爺和侄孫。叔爺是保皇派，侄孫是革命派。叔爺指揮白軍，侄孫指揮藍軍。呵！他們可是毫不留情。這是你死我活的戰爭。」

客人問道：

「您錯了。我不知道您要辦什麼事，但是去那邊太危險，除非這關係到您在世上最珍惜的……」

「您今天跑了一天？」

老板將食槽和水桶放到牆邊，走回來說：

「的確如此。」客人說。

「只到阿弗朗什。我是在阿弗朗什下驛車的。」

他想了一下又喃喃說：「不過教士也會有孩子呀。」

「呵！」客人說，接著又說：

「不是。」

「不是所有的貴族和教士吧。」

「公民，您這匹馬是徵用的嗎？」

老板把燈移近貼在一扇門板上的一張紙。這告示是用特大號字寫的，客人的視線越過坐騎，可以看到：

「呵！過不多久法國就沒有驛車了。現在沒ｈttps://ｍ•hetｕｂook•ｃｏｍ•com有馬。馬價從三百法郎漲到六百法郎。草料貴得驚人。我原先是驛站老板，現在成了小客店老板。驛站老板從前有一千一百一十三位，其中兩百位都辭職不幹了。公民，您是按新價格表付車錢的嗎？」

「還有昨天？」

客店老板看看帽徽，說道：

「我有護衛。」

「看來您了解情況。」主人說，然後又自言自語，「顯然他懂拉丁文，他是教士。」

「是的，公民，您瞧，您想看看他們相互的見面禮嗎？這張告示是那老頭下令到處張貼的，每座房屋、每棵樹上都有，連我門上也貼了一張。」

接著他又自言自語：

「您瞧瞧，公民，是這麼回事，城市和大鎮上的人擁護革命，鄉下人反對革命，也可以說城裡人是法國人，鄉下人是布列塔尼人。鄉下人說我們笨手笨腳，我們說他們土裡土氣。貴族和教士站在他們那邊。」

「您去哪兒？」

「我明白了。您是從東弗龍和莫爾丹那邊過來的。」

老板繼續說：

「還有太子呢。這兩位前貴族還是親戚哩，真是怪事。」

「我的馬刀和槍。」

客人問道：

「是的。」

這位旅行者身披一件寬大的斗篷，連馬的臀部都被罩住了。他頭戴一頂有三色帽徽的大帽子。在這個從籬笆後放冷槍，把帽徽當槍靶的地方，這種打扮是很危險的。繫在頸部的斗篷微微張開，雙臂可以活動自如，雙臂下面是三色腰帶以及腰帶上方露出的兩隻手槍柄。從斗篷下露出一截馬刀。

「是的，按五月一日的價格。」

「既然您一定要走，那麼聽聽我的勸告吧。您顯然要去聖馬洛，但不要從多爾走。去聖馬洛有兩條路，一條路走多爾，一條路順海岸。兩條路都不近。順海岸要經過布雷埃尼的聖喬治和圖書、謝呂埃克斯、伊雷爾埃維維埃。您從多爾北面，康卡爾南面過去。公民，您走完這條街就看見兩條大路，左邊那條路去多爾，右邊那條路去布雷埃尼的聖喬治；您聽我說，如果您去多爾，肯定會遇上屠殺，所以別向左轉，要向右轉。」

「在哪裡？」

「第一張告示是昨天貼到我門上的。今早又貼上了第二張告示。真是針鋒相對。」

「不是。」

「那您應該回阿弗朗什，要不就留在蓬托爾松。」

「你死我活？」

「可現在沒有國王了。」

接著他便策馬飛馳而去。

「不錯，公民，還有排射的槍聲，像是撕布的聲音。您該在這裡過夜，去那邊沒有好處。」

「確實，我彷彿聽見炮聲。」

天已經黑了，他鑽進黑暗中。

「謝謝您。」客人說。

「那當然，公民。我們這裡不就有一位子爵反對一位侯爵嗎？」

「這兩個人中間誰占了上風呢？」

「是的，」客人喃喃說，「ＴｕｍｂａＢｅｌｅｎｉ，即貝勒呂斯、貝呂斯、貝爾、貝利阿、貝爾澤布之墓。」

「不」

「客車是二十蘇，小車是十二蘇，貨車是五蘇。這匹馬是在阿朗松買的？」

「是的。正在開戰哩。」

客店老板給馬提來一桶水。馬飲水時，他又端詳客人，心裡想：

客人盯著第二張告示，手舉到帽簷向它致敬。

「對，這不僅僅是國內戰爭，還是家內戰爭。應該這樣。不錯。民族的振興需要這種代價。」

「公民，您住店？」

「您說多爾那邊在打仗？」

老板抬起頭自言自語：

「您就這樣一個人趕路？」

「還有阿弗朗什。」

客人注意地聽。老板繼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