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九三年3.在旺代

作者:維克多.雨果
九三年3.在旺代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七章 封建制與革命 五 牢房

第七章 封建制與革命

五 牢房

「可能性還不止於此吧。」
「維持原狀:男人的僕人。」
「這些都不能當飯吃。」
又是沉默。這兩個相互較量的頭腦似乎在休戰。西穆爾丹打破了沉默:
「我只看見正義。」
戈萬又接著說:
「對,我知道這句話。別相信微風,別相信光線,別相信香味,別相信鮮花,別相信星星。」
「這就是說男人和女人……」
西穆爾丹喃喃說:
「不見得吧!思想也是食物。思考等於吃飯。」
他莊嚴地低聲說:
戈萬動了一下,睜開眼睛,猛然驚醒顯出幾分惶惑。微弱的燈光照著地牢。他認出了西穆爾丹。
「我夢見死神在親吻我的手。」
他稍停片刻,又說:
「但是應該抓住空想,給它套上現實的桎梏,將它納入現實之中。抽象的思想應該轉化為具體的思想;它可能減少幾分美麗,但卻增加了實效;它變小了,但更好了。正義必須進入法律。當正義成為法律時,就成為絕對。這就是我稱作的可能性。」
「什麼條件?」
在這頓晚飯中,戈萬吃麵包,西穆爾丹喝水,前者鎮靜,後者激動。
「首先別使可能性變為不可能性。」
「既然是可能性,那總能成為現實吧。」
「你不提天主。」
一段時間就這樣過去了。西穆爾丹問道:
「你完全在做夢。」
西穆爾丹做了一個召回的手勢:
「現狀。」
西穆爾丹猛然一震,驟然的思潮洶湧常常使我們感到這種震動;洶湧澎湃的思潮彷彿要淹沒靈魂。西穆爾丹幽深的心靈沒有流露任何東西,他僅僅說:「戈萬!」
戈萬躺在牢房深處的草堆上。這是他在呼吸。他睡得很熟。
戈萬用手肘撐起身子,說道:
「和諧中少不了空想。」
他們又沉默了。
「你會在雲端迷路的。」
「可能性是隻神祕鳥,總是在人們頭上翱翔。」
他又陷入沉思。西穆爾丹從兩人坐著的稻草床鋪上站起來。戈萬沒有察覺。西穆爾丹深情地瞧著沉思的年輕人,慢慢退到門口,走了出去。牢門又關上。
「說清楚一點,做得到嗎?」
「那麼小孩呢?該把他給誰www•hetubook•com•com?」
將近午夜時,一位男子一手提燈穿過警衛室,在亮明身分後讓人打開了牢門。他是西穆爾丹。
「別太抽象了。共和國是二加二等於四。每人都得到他應得的……」
「對,但有一個條件。」
西穆爾丹靠著戈萬在草墊上坐下來,說道:
西穆爾丹大口大口地喝水。
「你走得太快了。」
他走進牢房,讓牢門半掩著。
「什麼?」西穆爾丹叫了起來,「男人當僕人!絕不。男人是主人。我只承認一種君主制,家庭君主制。男人在家裡是國王。」
西穆爾丹又說:
他們有時停住,彷彿在交換目光。
戈萬又問道:
「是這樣:首先消滅各種寄生生活:教士的寄生生活,法官的寄生生活,士兵的寄生生活。其次,好好利用你們的財富,將肥料灑在田裡而不要扔進陰溝。四分之三的土地是荒地,應該在全法國開荒,取消無用的牧場,分享市鎮的土地。願人人有地,願每塊地上都有人。那麼,社會產品就會增加一百倍。在當今的法國,農民每年只有四天能吃上肉,但是,如果耕種得當,法國將能養活三億人,養活全歐洲。大自然是得力的助手,但未受重視,應該利用它。讓所有的風,所有的瀑布,所有的磁力的發出,都為你們服務吧。地球內部有一個靜脈網,大量的水、油和火在網裡流動,應該去戳它一下,讓水流出來成為噴泉,讓油流出來為人照明,讓火噴出來為人取暖吧。想想波濤的起伏、漲潮退潮、潮汐漲落吧。大洋是什麼?白白浪費的巨大能量。地球真傻!不會利用海洋!」
「你先喝吧。」西穆爾丹說。
「我喜歡歐幾里德創造的人。」
「我的想法是永遠向前。如果天主希望人後退,那祂就該讓我們腦後長眼睛。我們應該朝前看,看曙光,看花|蕾綻開,看破殼而出。倒下的東西在鼓勵上升的東西。枯樹和_圖_書的斷折聲是對幼樹的召喚。每個世紀都將完成自己的使命,今天是公民的使命,明天是人類的使命。今天的問題是正義,明天的問題是報酬。報酬和正義,歸根到底是同一個字。人活著不能不為報酬。天主在給予生命時欠下了債;正義是先天的報酬,報酬是後天的正義。」
「那麼女人呢?您怎樣安排女人?」
「而您會在計算中迷路。」
西穆爾丹臉色蒼白地聽著。戈萬卻聽不見。
牢門仍然開著。外面的嘈雜聲傳了進來,有隱隱約約的軍號聲,大概是起床號吧,接著是槍托敲地的聲音,這是哨兵換崗,接著,根據在黑暗中的判斷,圓塔附近有動靜,彷彿有人在搬動木板,還有一種斷斷續續的、低沉的聲音,像是錘子在敲打。
「這個階段,父親、母親、老師、城市、祖國、人類都是通往天主的梯子的一級。」
「我完全在現實裡。」
「為什麼?」
「平等。」
西穆爾丹瞧著牢房的石地說:
「呵,老師,我們兩人的區別就在這裡。您贊成義務兵役,我贊成學校;您希望人成為士兵,我希望人成為公民;您希望人擁有強力,我希望人擁有思想。您要一個利劍共和國,我要……」
「我來和你一道吃晚飯。」
「是的。」
牢房裡陰暗而寂靜。西穆爾丹在黑暗中走了一步,將燈放在地上站住了。黑暗中只聽見一個熟睡男人均勻的呼吸聲。西穆爾丹傾聽這平靜的聲音,若有所思。
戈萬指著頭部上方。西穆爾丹順著這根豎起的手指往上看,似乎看到牢房圓穹外的星空。
「想未來。」戈萬說。
「可我看得更高。」
他的嘴唇在嚅動,但沒說話。
「正義之上還有什麼?」
「加上他所不應得的。」
「應該抓住牠。」
西穆爾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走到近處瞧著戈萬,那目光比母親瞧著熟睡嬰兒的目光更充滿難以言表的溫情。這大概是西穆爾丹不由自主的流露。他像孩子一樣用兩手遮住眼睛,一動不動地待了片刻。接著他跪了下來,輕輕抬起戈萬的手,壓在自己的嘴唇上。
「這是詩www•hetubook•com.com。別相信詩人。」
「平等!你這是瞎想,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
西穆爾丹回答:
「這是目的。不然要社會有什麼用?就待在大自然裡好了,就當野人好了。奧大溪地是天堂,可是在這個天堂裡沒有思想。我寧願有思想的地獄,也不要愚蠢的天堂。不,不,不要地獄。還是要人類社會吧,比自然界更偉大的社會。對,如果不能給大自然增添點東西,那又何必擺脫大自然呢?就像螞蟻一樣只管勞作,像蜜蜂一樣只管釀蜜好了;只像動物一樣勞作,不當有思想的主宰!如果你想給大自然增添點什麼,你就必須比它大;增添就是增加,增加就是壯大。大自然昇華便是社會。蜂窩所沒有的,螞蟻窩所沒有的,我都要,紀念性建築啦,藝術啦,詩歌啦,英雄啦,天才啦。永遠背負重擔,這不符合人的法則。不,不,不,再沒有賤民,再沒有奴隸,再沒有苦役犯,再沒有受苦人!我希望人的每一個屬性都是文明的象徵、進步的模式。我主張思想上的自由、心靈上的平等、靈魂上的博愛。不!再不要桎梏了!人生來不是為了戴鎖鏈,而是為了展翅飛翔。人不要再當爬行動物了。我希望幼蟲變成昆蟲,蚯蚓變成活的花朵,飛起來。我希望……」
「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平等,不是說相同。」
「可我哩,」戈萬說,「我更喜歡荷馬創造的人。」
「偉大的事情正在醞釀中。此刻革命的所作所為是不可思議的。在看得見的事業後面是看不見的事業。前者掩蓋了後者。看得見的事業是粗暴的,看不見的事業是崇高的。現在我分得很清楚。這很奇怪,但也很美。革命不能不利用過去的材料,因此才有這不平凡的九三年。在野蠻的鷹架下,正在建立一座文明殿堂。」
「噫,」他說,「是您,老師。」
戈萬喝了,將水罐遞給西穆爾丹。西穆爾丹也喝了。戈萬只喝了m•hetubook•com•com一口水。
「是的,」西穆爾丹說,「從暫時現象中將誕生最後的結果。最後的結果就是權利與義務共存、比例制累進稅、義務兵役制、平均化、消滅偏差,在萬人萬物之上是那條筆筆直直的線——法律。尊崇絕對性的共和國。」
西穆爾丹不說話。戈萬繼續說:
戈萬像先知一樣邊思索邊講話。西穆爾丹聽著。他們交換了位置,學生現在好像成了老師。
他停住了,眼睛發亮。
「這麼說你寬恕了現在?」
「好吧。您主張義務兵役制,可是針對誰呢?針對別人。我可不喜歡兵役制。我喜歡和平。您希望窮人得到救助,可我希望消滅貧窮。您主張比例稅制,可我主張乾脆取消賦稅。公共開支應該壓縮到最小,而且由社會剩餘價值來支付。」
「什麼條件?」
「首先給孕育他的父親,再給分娩他的母親,再給培養他的老師,再給使他具有男人氣概的城市,再給最高的母親——祖國,再給那位老祖母——人類。」
戈萬說:
「何況我有指南針,風暴於我又有什麼關係;我問心無愧,事件於我又有什麼關係!」
他越來越深地陷入遐想,似乎停止了呼吸,專心致志地瞧著自己大腦圓穹下的幻影。他輕輕顫抖,瞳孔中的曙光在擴大。
「男人將成為女人的僕人。」
他又接著說:
「可是此刻你要什麼?」
「比大自然更偉大的社會。我告訴你,這不可能,這是夢想。」
兩人相互看著,西穆爾丹眼中充滿了火,連眼淚都被燒乾了。戈萬溫柔地笑著。
西穆爾丹說:
「是的,但有一個條件。」
他又接著說:
「誰?」西穆爾丹問道。
「你在想什麼?」
「有一個人,永遠不要妨礙他。」
他停了一下又接著說:
戈萬又接著說:
「我看見您臉上的這個刀疤,您是替我挨這一刀的。昨天您在我身邊,為了我而參加戰鬥。假若上天沒派您來到我的搖籃邊,那我今天會是什麼樣子呢?還在黑暗裡!我的責任感是從您那裡來的。我生下來繩索纏身,偏見就是繩索,是您解開了繩索,使我能自由成長,使毫無生氣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重新成為兒童。您向我這個可能發育不全的兒童灌輸良知。如果沒有您,我會越長越渺小。是您給了我生命。從前我只是領主,您使我成為公民;從前我只是公民,您使我成為有頭腦的人。您使我的身體適於塵世的生活,使我的靈魂適於天堂的生活。我尋找人類的現實,您給我真理的鑰匙;我要去更遠的地方,您給我光明的鑰匙。呵!老師,我感謝您,是您創造了我。」
「除了一絲不苟的正義之外,沒有任何東西。」
「但要抓活的。」
牢房中充滿一種可怕的寂靜。這兩人在談話。
法庭又變成警衛室,像前一天一樣加了雙崗。兩個哨兵守在關閉的牢門外。
戈萬掰開黑麵包,遞給西穆爾丹。西穆爾丹拿了一塊。戈萬又遞過水罐。
「可能因為我時間緊。」戈萬微笑地說。
西穆爾丹嚴肅地微笑,眼盯著戈萬,彷彿要穩住這個靈魂。
「公道。」
「呵!你又在胡思亂想了。」
「代數中也少不了空想。」
「等您到達梯子頂上,您就到了天主那裡。天主張開臂,您只要進去就行了。」
「這是什麼意思?」
「我看不一定。如果粗暴對待空想,就會扼殺它。萌芽是最缺乏自衛力的。」
「我是說個人與大家都應寬厚大量、相互謙讓,這才是全部社會生活。」
「女人將當皇后。」
「戈萬,還是回到地上來吧。我們要使可能性變為現實。」
「不,還有一切。」
「因為這是風暴。風暴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一株橡樹被雷劈倒,但有多少森林得到淨化!文明染上了瘟疫,但在大風中得到治癒。也許風暴應該有所選擇?但是它負責如此大規模的清掃工作,能夠溫文爾雅嗎?疫氣如此可怕,狂風怒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呵,老師,您剛才提到那麼多,裡面有忠誠、犧牲、克己、恩恩相報和仁愛嗎?平衡,這很好,和諧,這就更好了。在天秤之上是七弦琴。您的共和國對人進行衡量、測定、校準,而我的共和國將人帶上藍天,這就是定理與蒼鷹的區別。」
「我要一個思想共和國。」
「我更喜歡尊崇理想的共和國。」戈萬說。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