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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3.在旺代

作者:維克多.雨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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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封建制與革命 六 太陽升起

第七章 封建制與革命

六 太陽升起

圖爾格就是過去的必然結果,這個過去就是巴黎的巴士底獄、英國的倫敦塔、德國的施皮爾伯格獄、西班牙的埃斯科里亞爾宮、莫斯科的克里姆林宮、羅馬的聖天使宮。
「能替代他嗎?我來。」
士兵們看見年輕的指揮官毫不猶豫地準備受刑,再也忍不住了。戰士們的心爆炸了,於是人們聽見一個聞所未聞的聲音——部隊在抽泣,還有一陣叫喊聲:「寬恕吧!寬恕吧!」有些人跪了下來,還有些人丟下槍,朝西穆爾丹所在的平臺舉起雙臂。一位精兵指著斷頭臺喊道:
它彷彿在問自己。
這是悲劇性的對抗。
所有的人都狂熱地喊道:「寬恕吧!寬恕吧!」獅子聽見這聲音也會感動或害怕的,因為士兵的眼淚叫人受不了。
於是,斷頭臺便理直氣壯地對城堡說:
它的確是從地下長出來的。
「我來了。」
它好像是從地下長出來的。
在他後面是另一隊憲兵。
它是在夜間放在那裡的。與其說它是建起來的,不如說它是豎起來的。遠遠看去,它是一些僵硬的直線,很像希伯來文字母或者屬於古代謎語的埃及象形文字。
「執行法律!」
圖爾格凝聚了一千五百年的時間,中世紀、諸侯、采地、封建;斷頭臺凝聚了一年,即九三年,而這一年在與一千五百年抗衡。
這個場面有觀眾。
「對不起,等一會兒。」
戈萬自由地走著,手腳都沒有被捆綁。他穿著普通軍裝,佩著劍。
「等等!」戈萬說。
一方是欠債,另一方是到期索債。一方是錯綜複雜的哥德式結構、農奴、領主、奴隸、主人、庶民、貴族、化為千種慣例的多種法典、結盟的法官與教士、條條束縛、賦稅、鹽稅、人頭稅、領主的永久產業權、抗辯、特權、偏見、狂熱、王室的停止支付特權、權杖、王位、旨意、神權;另一方則是m•hetubook.com.com這個簡單的東西——鍘刀。
(全書完)
於是他高呼:
於是後者的黑暗融於前者的光明之中,這兩個悲壯的姊妹靈魂一同飛上了天。
他就是西穆爾丹。他像昨天一樣,穿著文職特派員的服裝,頭戴有三色翎飾的帽子,掛著軍刀,腰間插著槍。
這就是太陽對它的光輝的妙用。
他不說話。所有人都不說話。士兵們持槍立正,低著頭。他們的手肘相碰,但不交談。他們雜亂地想到這場戰爭,想到這麼多戰役,想到他們曾英勇面對籬笆後的冷槍,想到大批被擊潰的憤怒的農民,想到攻克的城堡,想到得勝的戰鬥,想到勝利,而現在,這全部光榮似乎都成了恥辱。陰沉的等待揪住了所有人的心。劊子手在斷頭臺的木臺上走來走去。越來越強烈的晨光使天空顯得明亮而莊嚴。
圖爾格在煙中變得朦朦朧朧,但未被完全遮住,它那高高的平臺俯瞰著整個地區。平臺與斷頭臺只隔著那道溝壑,兩邊可以對話。
戈萬來到行刑地點,首先朝圓塔頂上望去。他對斷頭臺不屑一顧。
炮手們各就各位,點燃了火繩。
這天早上,清晨的晴空比任何時候都更迷人。和煦的風吹拂歐石南叢,霧氣在樹枝間緩緩爬動,富熱爾森林充滿了泉水散發的氣息,在曙光中冒著氣,就像一個滿滿的大香爐。藍色的天空,白色的雲,晶瑩透明的水,還有從海藍寶石到祖母綠的各種顏色和諧的植物,相互友愛的樹,成片的草地,無邊的平原,這一切純淨貞潔,是大自然對人類的永恆忠告。然而在這一切之中人類卻暴露了可憎的無恥面目,在這一切之中是堡壘和斷頭臺,戰爭與酷刑,血腥時代和血腥時刻這兩張面孔,往昔黑夜的貓頭https://m.hetubook.com•com鷹和未來黎明的蝙蝠。在這個鮮花盛開、香氣撲鼻、深情而迷人的大自然中,美麗的天空向圖爾格和斷頭臺灑下晨光,彷彿對人說:「瞧瞧我在幹什麼,你們又在幹什麼。」
與此同時,城堡感到斷頭臺使自己喪命,因為這些不吉利的東西也各有其默默的生命。
這是什麼?
劊子手停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他知道西穆爾丹一定會恪盡職守地來到行刑現場。他的眼光在平臺上搜索,他找到了他。
《九三年.卷三 在旺代》完
這時從塔頂傳來一個聲音,它陰森而顯得簡捷低沉,但是所有的人都能聽見:
在前頭的是黑鼓,然後是一隊垂下武器的精兵,然後是軍刀出鞘的憲兵,最後是囚犯戈萬。
從溝壑升起淡淡的藍煙,橋上的火剛剛熄滅。
西穆爾丹面色蒼白,身體發冷。他身旁的人聽不見他的呼吸聲。
當他遠遠看見戈萬時,他沒有顫抖。
劊子手讓他在搖板上躺平。他那可愛而高傲的頭被卡進可恥的頸圈。劊子手輕輕挽起他的頭髮,然後按動彈簧,三角刀起動了,先是緩緩滑動,然後加速,一個醜惡的響聲……
它引起的頭一個念頭就是它毫無用處。它豎立在開花的歐石南叢中,是做什麼用的呢,人們打了一個寒戰。這是由四根木樁搭成的一個臺子。在臺子的一端,直直地豎著兩根高高的柱子,頂端由一根橫梁相連。兩根柱子中間懸著一個三角形的東西,它在清晨藍天的襯托下顯得發黑。臺子的另一端有一個梯子。在柱子中間三角物的下方有一個像壁板的東西,它是由兩塊活動木板組成,拼在一起時就形成一個人頸粗細的圓洞。壁板的上半部可以在槽溝裡滑動,或上升或下降。拼合成頸圈的這兩個新月https://m.hetubook.com.com形木板現在是分開的。在懸著三角物的那兩根柱子底端有一塊可以擺動的木板,看上去像搖板。木板旁有一個長筐,在它前面,在臺子的另一端,在兩根柱子中間,有一個方筐。它漆成紅色。所有這些東西都是木製的,只有三角物是鐵的。人們可以感到它是由人製造的,因為它那麼醜陋、平庸、渺小,但它體積龐大,大概是精靈搬來的吧。
圖爾格面對可怕的景象,似乎有幾分驚慌,好像是恐懼。石頭的龐然大物既莊嚴又可恥,但是帶三角物的那塊木板更糟。衰亡中的天上權力與新生的無上權力都令人畏懼。罪惡的歷史在觀看伸張正義的歷史。舊日的暴力在與今日的暴力作較量。這個古老的堡壘、古老的監獄、古老的莊園曾耳聞被肢解的受刑人發出哀號;這個用於戰爭與謀殺的建築已無法使用,失去了戰鬥力,它遭受蹂躪、拆毀和貶黜,一堆石頭猶如一堆灰燼;它可憎而美麗,它已死去,但充滿了令人畏懼的已逝世紀的暈眩,它正瞧著可怕的現在時刻的到來。昨日在今日面前顫抖;舊日的殘忍面對並且忍受今日的恐怖;已成為烏有的昨日用陰暗的眼光瞧著今日的恐怖,幽靈瞧著鬼魂。
這片不幸的土地孕育了這株不祥的樹。這片土地吮吸了大量的汗水、眼淚和鮮血,它上面有這麼多坑穴、墳墓、洞穴和陷阱;形形色|色的專制主義的受害者的屍體在這裡腐爛。它的下面是藏匿累累罪行——可怕的種子——的深淵。時辰一到,從這片深深的土地中就走出了這個陌生人,這個復仇者,這個帶利劍的野蠻機器,於是九三年對舊世界說:
劊子手不再猶豫,拿著繩子走近戈萬。
突然間傳來一陣低悶的鼓聲,這是因為鼓面上蓋著黑紗。死亡的鼓聲走近了,人們向兩旁閃開。一支隊伍走進方陣,朝斷頭臺hetubook.com.com走去。
有時石頭似乎擁有奇異的目光。正像觀察你,塔樓窺伺你,建築物的正面凝視你。圖爾格彷彿在端詳斷頭臺。
在它對面幾步以外的溝壑裡,矗立著另一個怪物,圖爾格。石怪物與木怪物相互呼應。還得說一句,當人手觸及木頭或石頭時,木頭或石頭就不再是木頭或石頭,而是摘取了人的某些東西。一座建築代表一種理論,一部機器代表一種思想。
軍事法庭的桌子和插著三色旗的椅子被搬上平臺。太陽在圖爾格後面升起,反襯出這個大堡壘的黑影。在它頂上,有個人正抱著雙臂,一動不動地坐在法庭椅子上,坐在那簇三色旗下。
他被捆綁後,對劊子手說:
人們聽出那斬釘截鐵的語氣。西穆爾丹開口了,軍隊打了個寒戰。
大自然是無情的。面對萬惡的人間,大自然依舊賜予鮮花、音樂、芳香和陽光;它用神聖的美反襯出社會的醜惡,從而譴責人類。它既不撤回蝴蝶的翅膀,也不撤回小鳥的歌唱,因此,處於謀殺、復仇、野蠻中的人不得不承受神聖物體的目光;他無法擺脫和諧的萬物對他強烈的責難,無法擺脫藍天那無情的寧靜。在奇妙的永恆中,人類法則的畸形被揭露無遺。人在破壞、摧殘,人在扼殺,人在殺戮,但夏天依舊是夏天,百合花依舊是百合花,星辰依舊是星辰。
他一邊走一邊瞧著西穆爾丹,西穆爾丹也看著他,彷彿整個人都倚靠在這個目光上。
與此同時傳來另一個響聲。一聲槍響與鍘刀聲相呼應。西穆爾丹剛剛掏出腰間的一把槍。當戈萬的頭滾進筐裡時,西穆爾丹對自己胸前開了一槍。血從他嘴裡流出,他倒下死了。
此時戈萬朝斷頭臺走去。
這個奇形怪狀的龐然大物就是斷頭臺。
「我是你的女兒。」
他像一個幻影,他從未如此俊美。他那一頭棕髮隨風飄起,當時是不剪頭髮的。他那和圖書白淨的脖子像是女性的脖子,他的眼光像大天使那樣英勇而無上尊嚴。他站在斷頭臺上,若有所思。這地方也是一個頂峰。戈萬站在這裡,崇高而安詳。陽光裹著他,彷彿使他身披榮光。
圖爾格代表君主制,斷頭臺代表革命。
與此同時,在圖爾格的高原上,富熱爾森林上方,出現了一個令人吃驚、一動不動的怪物,連小鳥也感到陌生。
這樣就形成了一個長長的方陣,中央是斷頭臺。太陽升高,斷頭臺在草地上的影子越來越短。
一方是結扣,另一方是斧子。
這支小小的遠征隊的四千人在高原上排成戰鬥隊形,從三面圍著斷頭臺,好似字母E的實測平面圖。炮隊位於長線中央,組成E字母的切口。紅色斷頭臺彷彿三面被圍,士兵組成的人牆折過來,延伸到高原陡坡。第四面是開放的,那裡有溝壑,而且面對圖爾格。
「共和國萬歲!」
戈萬來到斷頭臺腳下。他登上木臺。指揮那隊精兵的軍官也跟了上去。戈萬摘下劍,遞給軍官,又摘下領帶,遞給劊子手。
長期以來,圖爾格獨自處於荒漠之中。從它的突堞下曾經流出滾燙的油、燃燒的松脂和熔化的鉛;它有屍骨成堆的地牢和車輪刑的刑室;它充滿了聞所未聞的悲劇。它那陰森的面孔曾經俯瞰這片森林;在這片陰暗中它曾有過野蠻而安靜的一千五百年。它曾是本地唯一的權威、尊嚴和恐懼。它統治過,它象徵著大權獨攬的野蠻,然而,突然之間,它看見在它對面豎起了一個與它作對的東西,不,不僅僅是東西,是一個與它同樣可怕的人,斷頭臺。
戈萬臉上掛著沉思的快樂,當他對西穆爾丹說「我想到未來」時,這種快樂曾使他容光煥發。這種永駐的微笑十分崇高,難以用言詞表達。
他轉向西穆爾丹,用尚能自由活動的右手向他揮手告別,然後讓人捆綁起來。
不久,東方開始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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