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贛第德

作者:伏爾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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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第二十四回

這回講巴圭德和修道僧傑洛弗理。
「你真什麼事都信不過。」贛第德說。
「我們只要請他們來吃飯,」贛第德說,「就可以知道誰看得對。」
他們正在悶著等消息的時候,贛第德一天在聖馬克的廣場看見一個年輕的丹阿德會修士,手臂上挽著一個姑娘。那修士臉上氣色極好,又胖,又有精神;他的眼睛發著亮光,他的神態很安詳,樣子也高傲,腳步也瀟灑。那姑娘長得也美,她口裡唱著歌;她脈脈含情的瞧著修士,還不時用手去擰他的胖臉。
「好了,」他說,「我賭的東道不全是我贏了?」
贛第德立即派人去,求那議長爵主准許他們下一天去拜會他。
「管他將來是怎麼樣,」贛第德說,「只是一件事情讓我高興:我們不是常碰著我們想來再也碰不到的人嗎;所以,也許正如我碰著我那紅羊和巴圭德,我也有機會碰著勾妮宮德。」
「可是,」贛第德對巴圭德說,「我見你的時候,你那樣子看來頂開心,頂滿足;你口裡唱著調兒,偎著那修士多親熱的樣子,我正以為你是快活人,誰知聽你講下來正是相反。」
「怎麼的!」他對馬丁說,「我一邊從蘇https://www•hetubook.com•com利南走海路到波爾多,又從波爾多到巴黎,又從巴黎到迪挨普,又從迪挨普到樸茨茅斯,又繞著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海岸,走了大半個地中海,過了這好幾個月,怎麼我那美麗的勾妮宮德還沒有到這兒!她沒有見著,我倒見著了一個巴黎婊子和一個卑里高的神甫。勾妮宮德一定是死了,除了死,我也再沒有路了。唉!何必呢,早知如此,何不就在厄爾多拉多的天堂裡待著,回到這倒霉的歐洲來幹什麼啊!你的話是對的,馬丁,無論哪兒都是苦惱,都是做夢。」
「我但願,」馬丁說,「她有一天能使你快活;可是我十分的懷疑。」
他們一到了威尼斯,贛第德就去尋卡坎波,什麼客店,什麼咖啡館,什麼窯子,他都去了,可都沒有找著。他又每天派人去進口的船上查問。但是卡坎波的消息一點也沒有。
「神父,」贛第德對那修道士說,「我看你的樣子真幸福,誰都得羨慕你;健康的鮮花在你的臉上亮著,由你的表情可以看出你心裡的快活;你有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替你解悶,想來你對於你的地位也是頂滿意的。」
他又犯憂鬱病了,他不去聽戲,也不到跳舞場去散心;簡直是什麼女人都打不動他。
「我倒要去看看這樣一個奇人。」馬丁說。
m.hetubook.com.com「我一點也不信,」馬丁說,「你給了他們這點兒錢,也許使得他們更苦惱一點。」
「我賭他們是不快活的。」
馬丁說:「你看不見他們在家裡跟他們的老婆和一群孩子的時候的樣子。威尼斯的執政有他的煩惱,船上人也有他們的。仔細想下來,當然,撐一隻船的生活,比做執政的要輕鬆些;但是在我看來,這分別也夠小的,值不得研究。」
「這是你的話,先生,」傑洛弗理說,「我但願所有的丹阿德修士都沉到海底裡去。有好幾百回,我恨極了,想放把火燒了那修道院,自己跑了去信回教。我的爹娘逼著我,十五歲那年就穿上了這身討厭的衣服,為的是替一個倒運的哥哥多賺一份錢。住在修道院裡的是妬忌、分歧、暴烈。當然我也曾講過幾次不通的道,賺到手一點小錢,一半叫方丈偷了去,另一半拿來養我的女人們;但是到晚上,我回到院裡,我真恨不得一頭在牆壁上碰死了去;我的同事也都是一樣的情形。」
「我做過人了。」馬丁說。
傑洛弗理在飯廳裡等飯吃,先喝了一兩杯酒。
贛第德給了巴圭德二千塊錢,傑洛弗理一千。
「至少你得承認,」贛第德對馬丁說,「這兩個人是快活的。以前我碰著的人,沒有一個不是倒運的,除了在厄爾多拉多;但是眼前這一對,我敢和你打個賭m.hetubook•com.com,他們倆是快活的。」
馬丁轉身向著贛第德,還是他平常那冷冷的態度。
「我敢說,」他說,「有了這些錢,他們可以快活了。」
「常聽人說起,」贛第德說,「那位巴郭元老,他住在勃朗泰河邊那華麗的王府裡,他接待外賓,據說是最殷勤的。他們說,這個人一輩子不曾有過什麼不痛快。」
「你看那些撐船的人,」贛第德說,「他們不是老唱著歌嗎?」
「你瞧,我賭的東道是不是已經贏了一半。」
贛第德不再往下問了,他承認馬丁是對的。他們坐下來一起吃飯;飯菜很不壞;他們越談越知己,彼此隨便說話。
「啊!」他說,「我的可憐的孩子,還不是為了你,那潘葛洛斯博士才倒了他的八輩子的運?」
「啊,先生,」巴圭德回說,「這正是我們這項生意的一種特別的苦惱。昨天我被一個法警搶了錢去,還挨了他的打;可是今天我一樣還得裝著笑臉,討好一個修士。」
「你的腦袋實在是簡單,」馬丁對他說,「你真會相信一個雜種的聽差,口袋裡放著五六百萬的現金,真得跑到地球的那一頭去尋著你的情人,還把她帶到威尼斯來見你?他要是找著了她,他不會留了給自己?要是找不著她,他不會另外去弄一個?我勸你忘記了你的貴當差卡坎波,及你的貴相知勾妮宮德吧。」
他就過去招呼他們,介www.hetubook.com.com紹自己,說了些客氣話,請他們到他的客店裡去吃通心粉、朗巴的野味、,俄國的魚子,喝孟代、克利斯底、希普、薩摩士等各種的名酒。那姑娘臉紅了,那男人答應了,女的也就跟著他,眼看著贛第德,樣子又疑又驚的,眼裡掉了幾點淚水。剛一走進贛第德的房間,她就叫了出來:
「啊!贛第德先生,不認識巴圭德了?」
「唉!正是為了我,先生,真的是,」巴圭德回說,「看來你所有的情形全知道了,我也曾聽說我那男爵夫人一家子嚇人的災難,還有那勾妮宮德姑娘的苦惱。你信不信,我的命運也不見得比她的強。你認識我的時候,我還是一個好好的孩子。一個灰袍的修士,我在他手裡懺悔的,輕易就騙我上了當,下文就慘得怕人。自從你叫那爵爺幾腿踢出府門以後,我不久也就脫離了那府第。要不是碰著一個有名的外科醫生,我那時早就死了。我做了他的姨太太一個時期,就為了報他的恩。他的太太吃醋吃狠了,就每天死命的打我;她是一團的火。那醫生是最醜的一個男人,我是最倒霉的一個女人,為了他,我每天挨打,我又不愛他。你知道,先生,一個壞脾氣的女人嫁給一個醫生,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情。他看了他太太的狠勁,也發了火,一天她傷了風,他就給她一點藥吃,靈極了的,不到兩個鐘頭她就死了,抽搐得怪嚇https://m•hetubook•com.com人的。他太太的娘家要辦他;他逃了,我叫人家關在牢裡。我本來是無罪的,但救命還虧著我模樣長得好。那法官放了我,條件是他繼承那醫生的權利。我的位置不久又叫另一個女人給搶了去,我又做了流落的窮鬼,沒法子再當這不是人做的職業,這在你們男子看來只是開心,在我們女人自己,簡直是地獄的末一層。我到威尼斯來,還是幹這個事情。啊,先生,你想想看,不論是誰來,我一樣得敷衍,得抱著裝親熱,他許是一個老掌櫃的、一個管告狀的、一個修道士、一個撐船的、一個小神甫,什麼羞,什麼辱,都得承受;有時窮得連裙子都得向人借,穿上了還不是又叫一個討厭男人給撩了起來;好容易從這個人身上攢了一點錢,輕易又叫另一個給搶了去;平常還得受警察一路人的壓迫、需索;前途望過去,就只一個醜惡的老年紀、一間醫院、一個荒墳;你替我這樣一想,你看我是不是要算這世界上頂苦惱的人們裡的一個。」巴圭德這一番嘔心的話,當著馬丁的面,說給贛第德聽,說完了,馬丁就對他的朋友說:
馬丁的話也不能算是安慰。贛第德憂鬱更加深了;馬丁還勸著他說,這世界上本來沒有多少德行與快樂,也許厄爾多拉多是例外,但是那邊又是進不去的。
贛第德還不曾留心看過她,他的思想完全是在勾妮宮德身上;但是她一說話,他就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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