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四場 奧本尼公爵府中廳堂
肯特 您瞧我像幹什麼的，我就是幹什麼的；誰要是信任我，我願意盡忠服侍他；誰要是居心正直，我願意愛他；誰要是聰明而不愛多說話，我願意跟他來往；我害怕法官；逼不得已的時候，我也會跟人家打架；我不吃魚。
李爾 你是幹什麼的？你來見我有什麼事？
——奧斯華德上。
奧斯華德 寫好了，夫人。
弄人 不，那些老爺大人們都不肯答應我的；要是我取得了傻瓜的專利權，他們一定要來奪我一份去，就是太太小姐們也不會放過我的；他們不肯讓我一個人做傻瓜。老伯伯，給我一個蛋，我給你兩頂冠。
活該啃不到麵包皮。
李爾 什麼！我在這兒不過住了半個月，就把我的衛士一下子裁撤了五十名嗎？
李爾 啊，女兒！為什麼你的臉上罩滿了怒氣？我看你近來老是皺著眉頭。
弄人 （向肯特）喂，讓我教你一段話。
李爾 要是你這做臣民的，也像那個做國王的一樣窮，那麼你也可以算得真窮了。你要什麼？
弄人 真理是一條賤狗，它只好躲在狗洞裡；當獵狗太太站在火邊撒尿的時候，它必須一頓鞭子被人趕出去。
——李爾重上。
李爾 他不高興回來！
奧本尼 也許你太過慮了。
肯特 不，大爺，可是在您的神氣之間，有一種什麼力量，使我願意叫您做我的主人。
李爾 啊！你，大爺，你過來，大爺。你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嗎，大爺？
李爾 嘿！你這樣說嗎？
騎士 陛下，我也不知道為了什麼緣故，可是照我看起來，他們對待您的禮貌，已經不像往日那樣殷勤了；不但一般下人從僕，就是公爵和公主也對您冷淡得多了。
他是一個剝空了的豌豆莢。（指李爾。）
耳多聽，話少說；
奧本尼 我不知道你的眼光能夠看到多遠；可是過分操切也會誤事的。
高納里爾 過慮總比大意好些。與其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害怕人家的暗算，寧可爽爽快快除去一切可能的威脅。我知道他的心理。他所說的話，我已經寫信去告訴我的妹妹了；她要是不聽我的勸告，仍舊容留他帶著他的一百個騎士……
弄人 要是我把我的家私一起給了她們，我自己還可以存下兩頂雞頭帽。我這兒有一頂；再去向你的女兒們討一頂戴戴吧。
肯特 陛下，他倒不全然是個傻瓜哩。
肯特 大爺，說我年輕，我也不算年輕，我不會為了一個女人會唱幾句歌而害相思；說我年老，我也不算年老，我不會糊裡糊塗地溺愛一個女人；我已經活過四十八個年頭了。
弄人 我不知道你跟你的女兒們究竟是什麼親戚：她們因為我說了真話，要用鞭子和圖書抽我，你因為我說謊，又要用鞭子抽我；有時候我話也不說，你們也要用鞭子抽我。我寧可做一個無論什麼東西，也不要做個傻瓜；可是我寧可做個傻瓜，也不願意做你，老伯伯；你把你的聰明從兩邊削掉了，削得中間不剩一點東西。瞧，那削下的一塊來了。
李爾 為什麼，我的孩子？
奧本尼 陛下，我沒有得罪您，我也不知道您為什麼生氣。
一個穿花衣，
李爾 這傢伙怎麼說？叫那蠢東西回來。（一騎士下）喂，我的傻瓜呢？全都睡著了嗎？怎麼！那狗頭呢？
——肯特化裝上。
奧斯華德 您不能打我。
肯特 傻瓜，為什麼？
肯特 替您。
奧斯華德 對不起……（下。）
——奧斯華德重上。
高納里爾 啊，奧斯華德！什麼！我叫你寫給我妹妹的信，你寫好了沒有？
肯特 就要討一個差使。
追上去，你這傻子。（下。）
騎士 陛下，他說公主有病。
弄人 你把你所有的尊號都送了別人；只有這一個名字是你娘胎裡帶來的。
弄人 讓我也把他雇下來；這兒是我的雞頭帽。（脫帽授肯特。）
弄人
三言之中信一語，
閉嘴，閉嘴；
李爾 我的好小子，謝謝你；這是你替我做事的定錢。（以錢給肯特。）
李爾 等一等告訴你。（向高納里爾）吸血的魔鬼！我真慚愧，你有這本事叫我在你的面前失去了大丈夫的氣概，讓我的熱淚為了一個下賤的婢子而滾滾流出。願毒風吹著你，惡霧罩著你！願一個父親的詛咒刺透你的五官百竅，留下永遠不能平復的瘡痍！痴愚的老眼，要是你再為此而流淚，我要把你挖出來，丟在你所流的淚水裡，和泥土拌在一起！哼！竟有這等事嗎？好，我還有一個女兒，我相信她是孝順我的；她聽見你這樣對待我，一定會用指爪抓破你的豺狼一樣的臉。你以為我一輩子也不能恢復我的原來的威風了嗎？好，你瞧著吧。（李爾、肯特及侍從等下。）
高納里爾 你不用管我。喂，奧斯華德！（向弄人）你這七分奸刁三分傻的東西，跟你的主人去吧。
高納里爾 父親，您這一個肆無忌憚的傻瓜不用說了，還有您那些蠻橫的衛士，也都在時時刻刻尋事罵人，種種不法的暴行，實在叫人忍無可忍。父親，我本來還以為要是讓您知道了這種情形，您一定會戒飭他們的行動；可是照您最近所說的話和所做的事看來，我不能不疑心您有意縱容他們，他們才會這樣有恃無恐。要是果然出於您的授意，為了維持法紀的尊嚴，我們也不能默爾而息，不採取斷然的處置，雖然也許在您的臉上不大好看ｈｔｔps://ｗwｗ•hｅtuｂook•ｃｏm•ｃｏｍ；本來，這是說不過去的，可是眼前這樣的步驟，在事實上卻是必要的。
騎士 陛下，他非常放肆，回答我說他不高興回來。
——弄人上。
多擲骰子少下注；
李爾 是什麼力量？
肯特 我是一個人，大爺。
兩傻相並立：
奧斯華德 對不起，我不是狗。
李爾 我要弄明白我是誰；因為我的君權、知識和理智都在哄我，要我相信我是個有女兒的人。
李爾 啊，我的乖乖！你好？
奧本尼 陛下，請您不要生氣。
高納里爾 不知道是什麼人替他出的好主意。一百個騎士！讓他隨身帶著一百個全副武裝的衛士，真是萬全之計；只要他做了一個夢，聽了一句謠言，轉了一個念頭，或者心裡有什麼不高興不舒服，就可以任著性子，用他們的力量危害我們的生命。喂，奧斯華德！
奧本尼 憑著我們敬奉的神明，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高納里爾 你聽見沒有？
奧本尼 好，好，但看結果如何。（同下。）
李爾 （向高納里爾）梟獍不如的東西！你說謊！我的衛士都是最有品行的人，他們懂得一切的禮儀，他們的一舉一動，都不愧騎士之名。啊！考狄利亞不過犯了一點小小的錯誤，怎麼在我的眼睛裡卻會變得這樣醜惡！它像一座酷虐的刑具，扭曲了我的天性，抽乾了我心裡的慈愛，把苦味的怨恨灌了進去。啊，李爾！李爾！李爾！對準這一扇裝進你的愚蠢、放出你的智慧的門，著力痛打吧！（自擊其頭）去，去，我的人。
李爾 你幾時學會了這許多歌兒？
李爾 我叫他回來，那奴才為什麼不回來？
莫飲酒，莫嫖妓；
高納里爾 父親，您何必這樣假痴假呆，近來您就愛開這麼一類的玩笑。您是一個有年紀的老人家，應該懂事一些。請您明白我的意思；您在這兒養了一百個騎士，全是些胡鬧放蕩、膽大妄為的傢伙，我們好好的宮廷給他們騷擾得像一個喧囂的客店；他們成天吃、喝、玩女人，簡直把這兒當作了酒館妓院，哪裡還是一座莊嚴的御邸。這一種可恥的現象，必須立刻設法糾正；所以請您依了我的要求，酌量減少您的扈從的人數，只留下一些適合於您的年齡、知道您的地位、也明白他們自己身分的人跟隨您；要是您不答應，那麼我沒有法子，只好勉強執行了。
——騎士重上。
李爾 不，孩子；告訴我。
肯特 我已經完全隱去我的本來面目，要是我能夠把我的語音也完全改變過來，那麼我的一片苦心，也許可以達到目的。被放逐的肯特啊，要是你頂著一身罪名，還依然能夠盡你的忠心，那麼總有一天，對你所愛戴的主人會大有用處的。
高納里爾 你不用知道為了什麼原因；他老糊塗了，讓他去發他的火吧。
——奧斯華德重上。和-圖-書
高納里爾 算了吧，老人家，您不是一個不懂道理的人，我希望您想明白一些；近來您動不動就動氣，實在太有失一個做長輩的體統啦。
弄人 從前你用不著看她的臉，隨她皺不皺眉頭都不與你相干，那時候你也算得了一個好漢子；可是現在你卻變成一個孤零零的圓圈圈兒了。你還比不上我；我是個傻瓜，你簡直不是個東西。（向高納里爾）好，好，我閉嘴就是啦；雖然你沒有說話，我從你的臉色知道你的意思。
李爾 簡直是揭我的瘡疤！
李爾 「我們夫人的父親」！我們大爺的奴才！好大膽的狗！你這奴才！你這狗東西！
李爾 你認識我嗎？
李爾 也許不是你的錯，公爵。——聽著，造化的女神，聽我的敘訴！要是你想使這畜生生男育女，請你改變你的意旨吧！取消她的生殖的能力，乾涸她的產育的器官，讓她的下賤的肉體裡永遠生不出一個子女來抬高她的身價！要是她必須生產，請你讓她生下一個忤逆狂悖的孩子，使她終身受苦！讓她年輕的額角上很早就刻了皺紋；眼淚流下她的面頰，磨成一道道的溝渠；她的鞠育的辛勞，只換到一聲冷笑和一個白眼；讓她也感覺到一個負心的孩子，比毒蛇的牙齒還要多麼使人痛入骨髓！去，去！（下。）
弄人 我把蛋從中間切開，吃完了蛋黃、蛋白，就用蛋殼給你做兩頂冠。你想你自己好端端有了一頂王冠，卻把它從中間剖成兩半，把兩半全都送給人家，這不是背了驢子過泥潭嗎？你這光禿禿的頭頂連裡面也是光禿禿的沒有一點腦子，所以才會把一頂金冠送了人。我說了我要說的話，誰說這種話是傻話，讓他挨一頓鞭子。——
李爾 喂，喂，我的女兒呢？
不會打算嘆口氣。
李爾 跟著我吧；你可以替我做事。要是我在吃過晚飯以後，還是這樣喜歡你，那麼我還不會就把你攆走。喂！飯呢？拿飯來！我的孩子呢？我的傻瓜呢？你去叫我的傻瓜來。（一侍從下。）
這年頭傻瓜供過於求，
騎士 陛下，自從小公主到法國去了以後，這傻瓜老是鬱鬱不樂。
弄人 李爾的影子。
一個戴王冠。
李爾 你說吧。
肯特 我也不能踢你嗎，你這踢皮球的下賤東西？（自後踢奧斯華德倒地。）
奧本尼 什麼事，陛下？
弄人 我的孩子，你知道傻瓜是有酸有甜的嗎？
李爾 地獄裡的魔鬼！備起我的馬來；召集我的侍從。沒有良心的賤人！我不要麻煩你；我還有一個女兒哩。
捉狐狸，殺狐狸，
走路不如騎馬快；
李爾 謝謝你，好傢伙；你幫了我，我喜歡你。
蠟燭熄了，我們眼前只有一片黑暗。ｈｅtｕｂoｏｋ.ｃoｍ.ｃｏm
換不到一條繩子；
李爾 你叫我傻瓜嗎，孩子？
老伯伯，你去請一位先生來，教教你的傻瓜怎樣說謊吧；我很想學學說謊。
李爾 你想替誰做事？
她們高興得眼淚盈眶，
李爾 你是我的女兒嗎？
李爾 你敢跟我當面頂嘴瞪眼嗎，你這混蛋？（打奧斯華德。）
李爾 這兒有誰認識我嗎？這不是李爾。是李爾在走路嗎？在說話嗎？他的眼睛呢？他的知覺迷亂了嗎？他的神志麻木了嗎？嘿！他醒著嗎？沒有的事。誰能夠告訴我我是什麼人？
——高納里爾上。
弄人 那麼正像拿不到訟費的律師一樣，我的話都白說了。老伯伯，你不能從沒有意思的中間，探求出一點意思來嗎？
李爾 太太，請教您的芳名？
弄人 （向肯特）請你告訴他，他有那麼多的土地，也就成為一堆垃圾了；他不肯相信一個傻瓜嘴裡的話。
聰明人個個變了糊塗，
少放款，多借債；
多積財，少擺闊；
一個傻瓜甜，
弄人 喂，你還是戴了我的雞頭帽吧。
——奧本尼上。
只會跟著人依樣葫蘆。
一個傻瓜酸；
弄人 為什麼？因為你幫了一個失勢的人。要是你不會看準風向把你的笑臉迎上去，你就會吞下一口冷氣的。來，把我的雞頭帽拿去。嘿，這傢伙攆走了兩個女兒，他的第三個女兒倒很受他的好處，雖然也不是出於他的本意；要是你跟了他，你必須戴上我的雞頭帽。啊，老伯伯！但願我有兩頂雞頭帽，再有兩個女兒！
高納里爾 帶幾個人跟著你，趕快上馬出發；把我所擔心的情形明白告訴她，再加上一些你所想到的理由，讓它格外動聽一些。去吧，早點回來。（奧斯華德下）不，不，我的爺，你做人太仁善厚道了，雖然我不怪你，可是恕我說一句話，只有人批評你糊塗，卻沒有什麼人稱讚你一聲好。
弄人 老伯伯，自從你把你的女兒當作了你的母親以後，我就常常唱起歌兒來了；因為當你把棒兒給了她們，拉下你自己的褲子的時候，……
自己的頭也給它吃掉。
聽了他人話，
李爾 你會做些什麼事？
李爾 我一刻也不能等待，快去叫他們拿出飯來。（一侍從下）啊！你是什麼？
李爾 好尖酸的傻瓜！
我傻你更傻，
肯特 傻瓜，這些話一點意思也沒有。
肯特 來，朋友，站起來，給我滾吧！我要教訓教訓你，讓你知道尊卑上下的分別。去！去！你還想用你蠢笨的身體在地上打滾，丈量土地嗎？滾！你難道不懂得厲害嗎？去。（將奧斯華德推出。）和-圖-書
那籬雀養大了杜鵑鳥，
你看，老伯伯——
弄人 那些女兒們是會叫你做一個孝順的父親的。
誰家女兒是狐狸？
李爾 你不過向我提起一件我自己已經感覺到的事；我近來也覺得他們對我的態度有點兒冷淡，可是我總以為那是我自己多心，不願斷定是他們有意怠慢。我還要仔細觀察觀察他們的舉止。可是我的傻瓜呢？我這兩天沒有看見他。
肯特 一個心腸非常正直的漢子，而且像國王一樣窮。
頂著個沒有思想的頭，
李爾 嘿，你留心著鞭子。
——內號角聲。李爾、眾騎士及侍從等上。
你不知道積穀防饑，
我只好唱歌自遣哀愁，
李爾 你年紀多大了？
肯特 一種天生的威嚴。
肯特 我會保守祕密，我會騎馬，我會跑路，我會把一個複雜的故事講得索然無味，我會老老實實傳一個簡單的口信；凡是普通人能夠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做，我的最大的好處是勤勞。
李爾 別再提那句話了；我也注意到他這種情形。——你去對我的女兒說，我要跟她說話。（一侍從下）你去叫我的傻瓜來。（另一侍從下。）
高納里爾 你打我的佣人，你那一班搗亂的流氓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東西，膽敢把他們上面的人像奴僕一樣呼來叱去。
可惜我這頂帽子，
弄人 馬兒顛倒過來給車子拖著走，就是一頭蠢驢不也看得清楚嗎？
土地全喪失；
李爾 唉！現在懊悔也來不及了。（向奧本尼）啊！你也來了嗎？這是不是你的意思？你說。——替我備馬。醜惡的海怪也比不上忘恩的兒女那樣可怕。
待在家中把門閉；
李爾 兩頂什麼冠？
卻跟傻瓜們作伴嬉遊。
奧本尼 高納里爾，雖然我十分愛你，可是我不能這樣偏心……
李爾 你究竟是什麼人？
李爾 啊，不，孩子；垃圾裡是淘不出金子來的。
會打算的占便宜，
奧斯華德 我們夫人的父親。
弄人
李爾 要是你說了謊，小子，我就用鞭子抽你。
弄人 聽著，老伯伯；——
騎士 陛下，要是我說錯了話，請您原諒我；可是當我覺得您受人欺侮的時候，責任所在，我不能閉口不言。
可憐你堂堂一國之王，
弄人 李爾老伯伯，李爾老伯伯！等一等，帶傻瓜一塊兒去。
高納里爾 咦，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