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第二場 同前。泰門家中的廳堂
侍童 母狗把你生了下來，你死了也是一條餓狗。不要回答我，我去了。（下。）
泰門 得啦，少教訓幾句吧；我雖然太慷慨了些，可是慷慨也不是壞事；我的錢財用得雖然不大得當，可是還不是用在不明不白的地方。你何必哭呢？你難道以為我會缺少朋友嗎？放心吧，憑著我對人家這點交情，要是我開口向人告借，誰都會把他們自己和他們的財產給我自由支配的。
艾帕曼特斯 不對，你只是一個人站在那裡，還沒有騎上他的背呢。
凡羅家僕人 我怕有點討不到。
——侍童上。
泰門 你說的倒是真話。
艾帕曼特斯 那倒跟劊子手侍候偷兒一樣好玩。
侍童 （向弄人）啊，您好，大將軍！您在這些聰明人中間有什麼貴幹？你好，艾帕曼特斯？
泰門 你們替我分別到幾個地方去：你到路歇斯大爺那裡；你到路庫勒斯大爺那裡，我今天還跟他在一起打獵；你到辛普洛涅斯那裡。替我向他們致意問候；說是我認為非常榮幸，能夠有機會請求他們借給我一些錢；只要五十個泰倫就夠了。
眾僕 大爺！大爺！
弗萊維斯 我希望我也像您一樣放心。顧慮是慷慨的仇敵；一個人自己慷慨了，就以為人家也跟你一樣。（同下。）
——凱菲斯及艾西鐸、凡羅二家僕人上。
艾帕曼特斯 都是些驢子。
凱菲斯 大爺，要是您知道我家主人是怎樣等著用這筆錢……
艾帕曼特斯 你不認識字嗎？
弗萊米涅斯 是，大爺，我們就照您這幾句話去說。
艾帕曼特斯 我但願我的舌頭上長著一根棒兒，可以痛痛快快地回答你。
泰門 我的土地不是一直通到斯巴達嗎？
凱菲斯 我就是這兒雅典的人，大爺。
泰門 我們吃過了飯再出去，艾西巴第斯。ｈｅtuｂook•ｃｏｍ.ｃoｍ你們是來看我的嗎？有什麼事？
凱菲斯 大爺來了！
弗萊維斯 對不起，各位朋友，現在不是講這種事情的時候，請你們暫時忍耐片刻，等大爺吃過飯以後，我可以告訴他為什麼你們的債款還沒有歸還的緣故。
凡羅家僕人 我不是跟你說話。
艾帕曼特斯 要是泰門在家，我就把你丟在那兒。你們三個人侍候著三個放債的人嗎？
艾帕曼特斯 問這問題的就是那傻子。哼，這些放債人手下的奴才！都是些金錢與欲望之間的娼家。
凡羅家僕人 大爺，我是凡羅的僕人……
弗萊維斯 我好幾回向您說起，您總是不理會我。
凱菲斯 但願我們都能討到手！
泰門 （向另一僕人）你到元老院去，請他們立刻送一千泰倫來給我；為了國計民生我曾盡過力，現在他們也該答應我的請求。
凱菲斯 不，我的好大爺……
泰門 請你不要說下去啦。
艾帕曼特斯 你在對你的影子講話嗎？
艾帕曼特斯 不，你是對你自己說話。（向弄人）去吧。
弄人 各位請了。
泰門 債票！你是哪兒來的？
凱菲斯 稟大爺，他叫我等幾天再來，可是我家主人因為自己有急用，並且知道大爺一向為人正直，千萬莫讓他今天失望了。
泰門 神啊，懲罰他們！老人家，你不用煩惱。這些老傢伙，都是天生忘恩負義的東西；他們的血已經凍結寒冷，不會流了；他們因為缺少熱力，所以這樣冷酷無情；他們將要終結他們生命的旅程而歸於泥土，所以他們的天性也變得冥頑不靈了。（向一僕）你到文提狄斯那兒去。（向弗萊維斯）你也不用傷心了，你是忠心而誠實的；這全然不是你的錯處。（向那僕人）文提狄斯新近把他的父親安葬；他自從父親死了以後，已經承繼到一筆很大的遺產；他關在監獄裡的時候，窮得一個朋友也沒有，是我用五泰倫把他贖了出來；你去替我向他致意，對他說他的朋友因為有一些正用，請他把那五泰倫還給他。（僕人下。向弗萊維斯）那五泰倫拿到以後，就把目前已經到期的債款還給那些傢伙。泰門有得是朋友，他的家業是不會沒落的。和_圖_書
弄人 你也不完全是個聰明人；我不過有幾分傻氣，你也恰恰缺少這幾分聰明。
——弗萊維斯持債票多紙上。
艾西鐸家僕人 大爺，您那位管家盡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後天的，所以我家主人才叫我向您大爺面討。
艾帕曼特斯 好，你夾著尾巴逃吧。——傻瓜，我要跟你一塊兒到泰門大爺那兒去。
弄人 我不大願意跟在情人、長兄和女人的背後；有時候也不願意跟著哲學家跑。（艾帕曼特斯及弄人下。）
凱菲斯 此刻那傻子呢？
凡羅家僕人 傻瓜，什麼叫做忘八龜子？
艾帕曼特斯 那麼你吊死的一天，學問倒不會受損失了。這是給泰門大爺的；這是給艾西巴第斯的。去吧；你生下來是個私生子，到死是個忘八蛋。
眾僕 你好，好傻子。你家奶奶好嗎？
泰門 讓我鬆一口氣。各位大人，請你們先進去一會兒；我立刻就來奉陪。（艾西巴第斯及貴族等下。向弗萊維斯）過來。請問你，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些人都拿著過期的債票向我纏擾不清，讓人家看著把我的臉也丟盡了？
弄人 她正在燒開熱水來替你們這些小雞洗皮拔毛哩。巴不得在妓院裡看到你們！
泰門 你真使我奇怪；為什麼你不早一點把我的家用收支的情形明白告訴我，好讓我在沒有欠債以前，把費用節省節省呢？
——艾帕曼特斯及弄人上。
眾僕 為什麼？
弗萊維斯 要是您疑心我辦事欺心，您可以叫幾個最精細的查賬員當面查看我的賬目。神明在上，當我們的門庭之內充滿著饕餮的食客，當我們的酒窟裡泛濫著滿地的餘瀝，當每一間屋內燈ｈｔｔｐs://ｗwｗ•hｅtuｂook.com.com光吐輝、笙歌沸天的時候，我總是一個人躲在一個漏水的管子下面，止不住我的淚濤的洶湧。
凡羅家僕人 你好，傻子？
弄人 瞧，咱們奶奶的童兒來了。
弄人 你們三個人的主人都是放債的嗎？
泰門 而且我現在的貧乏，未始不可以說是一種幸運；因為我可以藉此試探我的朋友。你就可以明白你對於我的財產的憂心完全是一種過慮，我有這許多朋友，還怕窮嗎？裡面有人嗎？弗萊米涅斯！塞維律斯！
艾西鐸家僕人 正是。
——弗萊米涅斯、塞維律斯及其他僕人上。
凡羅家僕人 我可以說出一個道理來。
泰門 跟我的管家說去。
凱菲斯 是的；你也是嗎，艾西鐸家的大哥？
眾僕 是的；我們但願他們侍候我們！
弗萊維斯 （旁白）路歇斯和路庫勒斯？哼！
弗萊維斯 但願您所深信的果然是事實！
泰門 我的好朋友，請你明天來吧。
弗萊維斯 啊，我的好大爺！整個的世界也不過是一句話；即使它是完全屬於您的，只要您一開口，也可以把它很快地送給別人。
弄人 他是一個穿著好衣服的傻瓜，跟你差不多的一種東西。是一個鬼魂：有時候樣子像一個貴人；有時候像一個律師；有時候像一個哲學家，繫著兩顆天生的藥丸；又往往以一個騎士的姿態出現；這個鬼魂也會化成各色各樣的人，有時候是個八十歲的老頭兒，有時候是個十三歲的小哥兒。
弄人 您要把我丟在那兒嗎？
泰門 哼，也許你趁著我心裡不高興的時候說起這種話，我叫你不要向我絮煩，你就藉著這個做理由，替你自己諉卸責任了。
弗萊維斯 他們眾口一詞地回答我說，現在他們的景況很困難，手頭沒有錢，力不從心；很抱歉；您是很有信譽的人；可是他們覺得——他們不知道；有一點兒不敢十分贊同；善人未必沒有過失；但願一切順利；實在不勝遺憾之至；說著這樣斷斷續續https://m.hetubook.com.com的話，滿臉不耐煩的神氣，把帽子掀了掀，冷淡地點了點頭，就去忙別的要事去了，把我冷得啞口無言。
弗萊維斯 天啊！我總是說，這位大爺多麼慷慨！在這一個晚上，有多少狼藉的酒肉填飽了庸奴傖夫的腸胃！哪一個人不是靠泰門養活的？哪一個人的心思才智、武力資財，不是泰門大爺的？偉大的泰門，光榮高貴的泰門，唉！花費了無數的錢財，買到人家一聲讚美，錢財一旦去手，讚美的聲音也寂滅了。酒食上得來的朋友，等到酒盡樽空，轉眼成為路人；一片冬天的烏雲剛剛出現，這些飛蟲們早就躲得不知去向了。
眾僕 站開，站開；泰門大爺來了。
弗萊維斯 土地有的已經變賣了，有的已經抵押給人家了；剩下來的還不夠償還目前已經到期的債款；沒有到期的債款也快要到期了，中間這一段時間怎麼應付過去呢？我們這一筆賬，到最後又是怎麼算法？
泰門 等一等再說吧，我的朋友們。好好地招待他們。（下。）
眾僕 是的，傻瓜。
泰門 把我的土地一起賣掉好了。
凡羅家僕人 這筆錢，大爺，已經過期六個星期了。
弗萊維斯 啊，我的好大爺！好多次我把賬目拿上來呈給您看，您總是把它們推在一旁，說是您相信我的忠實。當您收下了人家一點點輕微的禮品，叫我用許多貴重的東西酬答他們的時候，我總是搖頭流淚，甚至於不顧自己卑賤的身分，再三勸告您不要太慷慨了。不止一次我因為向您指出您的財產已經大不如前，您的欠債已經愈積愈多，而您卻對我嚴詞申斥。我的親愛的大爺，現在您雖然肯聽我把實在的情形告訴您，可是已經太遲了，您的家產至多也不過抵償您的欠債的半數。
凱菲斯 大爺，這兒是一張債票。
凡羅家僕人 你不也是來討債的嗎？
弗萊維斯 請您過來；我一會兒就跟你們說話。（眾僕下。）
——泰門及弗萊維斯重上。
——泰門、艾西巴第斯及貴族等上。
凱菲斯 且慢，瞧那傻子跟著艾帕曼特斯來了；讓我們跟他們開開玩笑。
凡羅家僕人 你倒不完全是個傻子。m.hｅｔuｂｏoｋ.com.cｏｍ
艾帕曼特斯 因為你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卻要來問我。跟他們談談，傻子。
弄人 我想是個放債的就得有個傻瓜做他的僕人；我家奶奶是個放債的，我就是她的傻瓜。人家向你們的主人借錢，來的時候都是愁眉苦臉，去的時候都是歡歡喜喜；可是人家走進我家奶奶的屋子的時候，卻是歡歡喜喜，走出去的時候反而愁眉苦臉，這是什麼道理呢？
艾帕曼特斯 跟我來，傻瓜，來。
眾僕 我們是什麼，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 說得好！
艾西鐸家僕人 艾西鐸叫我來請大爺快一點把他的錢還了。
泰門 真的嗎？有這種事！
艾帕曼特斯 那麼你說吧，你說了出來，我們就可以承認你是一個忘八龜子；雖然你本來就是個忘八龜子。
艾西鐸家僕人 該死的狗！
弗萊維斯 我已經大膽用您的圖章和名義，向他們請求過了；可是他們只向我搖搖頭，結果我仍舊空手而歸。
艾西鐸家僕人 （向凡羅家僕人）傻子已經附在你的背上了。
艾帕曼特斯 這倒像是艾帕曼特斯說的話。
弗萊維斯 他一點也不在乎，一點都不知道停止他的揮霍！不想想這樣浪費下去，怎麼維持得了；錢財產業從他手裡飛了出去，他也不管；將來怎麼過日子，他也從不放在心上；只是這樣傻頭傻腦地樂善好施。怎麼辦才好呢？不叫他親自嘗到財盡囊空的滋味，他是再也不會聽人家的話的。現在他出去打獵，快要回來了，我必須提醒他才是。嘿！嘿！嘿！嘿！
泰門 你放心吧，好朋友。
侍童 不認識。
凱菲斯 晚安，凡羅家的大哥。什麼！你是來討債的嗎？
凡羅家僕人 別理他，他會罵我們的。
侍童 艾帕曼特斯，請你把這兩個信封上的字唸給我聽一聽，我不知道哪一封信應該給哪一個人。
弗萊維斯 請各位過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