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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翔萬里

作者:田中芳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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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江都之難 Ⅲ

第八章 江都之難

「是嗎,我懂了。」
木蘭講不下去了。她想起皇后是一名虔誠的佛教徒,更甚於其弟蕭瑀。皇后已經醒悟到亡國的命運,打算接受這一殘酷的事實。木蘭抬頭仰望皇后的容姿,相當佩服她的胸襟,好容易又說了一句話:
「那麼便是要我……」
困難的倒是木蘭本身。她要在沈光安排的宮女房間裡換成女裝,但是在宮女面前,根本無法「男扮女裝」,所以她換衣服由自己來,化妝才委託宮女去辦。原本她就沒學過化妝,一穿男裝就去從軍了,所以,木蘭對胭脂的抹法簡直是一竅不通。木蘭只是呆坐在那裡,臉上的化妝完全請宮女代勞,半刻後,宮女發出了滿意和感嘆的聲音,把圓鏡交給了木蘭……。
煬帝轉動了一下混濁的眼珠,看到木蘭。張開他酒肉吃得油光光的嘴,發出了感嘆的聲音,算是誇獎了木蘭的美貌。不管是風景或者女人,煬帝對美的感受性似乎尚未磨滅。只是煬帝對女人的感覺只與腐爛的肉|欲聯繫在一起,正在把他的心身拖入黑暗的、混亂的無邊深淵。煬帝在木蘭面前單膝跪了下來,發生了不小的聲響。
「說來聽聽。」
木蘭發現煬帝用「儂」這個第一人稱呼來稱自己。作為天子一般自稱為「朕」或「寡人」,但是,煬帝卻用「儂」字,這是江南方言。煬帝沉溺於南朝文化,連私生活中,他都使用方言。
「行了,酒醒了,陛下將會忘記一切,忘卻對陛下來說,也許是唯一的出路。」
木蘭用迅速的動作扯住袖子,煬帝巨大的身軀差點跌倒。本來,煬帝有相當的體力,又練過武藝。然而,由於暴飲、美食和酒色而荒廢的肉體,甚至已喪失了支撐自身的力量。煬帝東倒西歪,一手支地,另一隻手仍緊抓住木蘭的手。木蘭順勢一倒,用手肘撞中煬帝的胸脯中間。這是她過去向父親學過的擒拿手。煬帝躺在地上發出短暫的呻|吟,眼睛就瞪著天花板不動了。木蘭起身,重新跪在地上,木蘭感到在皇后御前還是該行臣下之禮,而皇后也沒有對木蘭治罪:
木蘭屈服了。她有點覺得自己上當受騙了,但是,不能否認,沈光態度是真心的,木蘭終於答應了沈光的請求,當然,也許是迫不得已才答應的。
但是,煬帝從別的方面作了解m.hetubook.com.com釋:農村姑娘初來乍到,還未有機會蒙受天子的寵幸。對煬帝來說,這是一種很自然的解釋,然而,對木蘭來說,只能算是一種困惑和麻煩。煬帝肉呼呼圓圓的手掌微微出了些汗,木蘭想甩開煬帝的手,煬帝又誤解了:
然而,後宮是只有女性和宦官的世界。季節本身就使夜色中的氣味濃重,脂粉、胭脂的氣味混入其中,木蘭感到有一種猶如在黏稠的香油中游動似的氣氛。原來女人做女人的事情應該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一定要叫她同時演好「女扮男裝」和「男扮女裝」的兩個角色,這種奇妙的立場,卻令木蘭深感不安。從三皇五帝以來,會扮演如此愚蠢角色的人,大概還未曾有過,木蘭開始覺得自己很可笑了。她對沈光雖有不滿,但是現在也不能半途而廢。通過皇后向皇帝諫言,以此來阻止敗局,似乎是不可能,但它是緩和悲慘結局的最後手段,這是沈光深思熟慮之後想出來的辦法。它發自一片赤誠之心,既然如此,木蘭也就無法拒絕,一旦接受就要使之成功。她擔心的只是沈光對自己的態度。幾年來,沈光是否已經察覺到木蘭女扮男裝的事?這個疑慮時時在木蘭的心裡留下一片陰影。
從前,木蘭縱橫於戰場,那裡幾乎全是男人們的世界,充滿著汗水、金屬和皮革的氣味。坐騎左右黃塵飛揚,夕陽放射出黃銅及紫紅色的光輝,消失在地平線上。在乾寒的大風裡,追逐賊軍,在行進中的馬背上進餐,手裡的燒餅掉落沙塵,拍一拍,吹一吹又放進嘴裡,白酒壺在手裡接過來,就直接灌入喉中潤嗓子,這是一個優美、典雅和考究所無法存在的世界。
沈光深深歎了一聲,眼光離開了木蘭,開始了長時間的自言自語;事實上是故意念給木蘭聽的自言自語:
國家命運,已經到了它該到的地方,到了這一地步,誰也無法拯救。轉達妳的諫言,只會使皇帝感到痛苦,所以請你別再管了——她就講了這幾句話。其實,蕭皇后已經接受過一名宮女與此類似的忠告,而蕭皇后將此傳達給煬帝聽時,激怒的煬帝殺了這名宮女。皇后不願意再出現一名因提出忠言而喪失性命的人。
「天下事,非一朝至此,氣數已www•hetubook.com•com盡,勿用再言,只會徒使皇上憂愁煩惱。」
「那……可是……」
「在守衛宮殿的士兵之中,怨恨天子陛下,企圖謀反的呼聲正在日益高張,他們迫切盼望返回故鄉。我們切望賢明的皇后陛下能規勸天子,請陛下回歸洛陽,天下萬民誰都希望皇帝這樣做。」
蕭皇后命令木蘭及早離開這裡。木蘭深施一禮,服從命令。在門一開一閉的瞬間,木蘭看到皇后跪在昏倒了的皇帝身邊,撫摸著煬帝臉頰的模樣,以及她的表情,但是無法加以確認。
煬帝無視皇后近似責備的呼叫,盯著木蘭的臉,手指伸向她的下巴。
「聽說皇后陛下是很聖明的。那麼,怎麼才能遇見她呢?皇后身居深宮內院……」
要說疑慮,賀廷玉又是怎麼想的?與他朝夕相處,今年已是第八個年頭了。在這期間,沒有一時一刻例外,他總是木蘭最好的朋友,在武勇和用兵方面,都是木蘭最最可以信賴的同儕。曾有人喝醉了來調戲木蘭,說木蘭是女的,對如此的言行,他也絲毫不能容忍,他比木蘭本人還要迅速地還給以有力的重拳。賀廷玉是遲鈍沒有覺察到呢,還是以深深的寬容之心,把疑惑都暗吞了,而將木蘭當作最好的朋友來對待呢?木蘭無法加以判斷。
「子英,你也是個食隋朝俸祿的人,我原以為能借助你一臂之力向皇帝進諫,結果也是辦不到,當然,這事情是不可能求助別人的,我只好死了這份心了。不過。如果能通過皇后將諫言轉達給皇帝,即使從現在起才使皇帝醒悟過來,或許也能從無益的戰爭中多拯救出一兩個人,然而,太遺憾了。如果,一個人的羞恥心比國家和民眾的安寧還要重要的話,那就沒辦法了,不過,我以為既然是個大丈夫,國家的情義應該重於個人的私情……」
「妳是害臊嗎?我所愛的人哪!妳用不著害怕!儂最愛美,所以,儂打心眼裡愛妳,妳叫什麼名字呀?」
木蘭低頭不予回答。煬帝單膝跪在地上,拉著木蘭的手。他皺了一下粗粗的眉頭,想不到木蘭的纖手竟會如此之硬。木蘭的手是一雙握劍、執綱和拉弓的武人之手。
「昏君!」
「如果是女人就能進入後宮了。」
「皇后陛下,小女有事稟報。」
木蘭觀hetubook•com•com察沈光的表情,忽然露出了極為難的神情,「難道說……」木蘭小聲試探著,沈光深深低了一下頭,算是肯定了她的推測。
「皇后陛下……」
「你是什麼人?決不是普通的宮女吧?」
月亮從長江水面緩緩升起,是一個望月之夜。金黃色的豆大圓球在猶如漆黑鏡面般的夜空浮現出來,江北的春天,花草的香味顯得更加濃密。已是陰曆三月時節,春天的氣息深深地籠罩著長江南北。世道不平靜,一個巨大的王朝已經陷入滅亡的深淵,這是一個多災多難的夜晚。
「不行嗎?還是…」
這是對句的前聯,應該還有一張寫有七字的條幅,但是,這一條幅未映入木蘭的眼簾。煬帝「千年榮華一夜夢」的詩句並非多麼優美,但是這一句已深深地刻印在她腦海裡了,木蘭抬起頭來,看到了這句詩的作者……
據《隋書.后妃傳》記載,此時,蕭皇后說了如下的話:
沈光點頭答應。在他端正的臉上顯露出了有點像微笑,又有點像苦笑的神情。不過一瞬即逝,沒人注意到。所需服裝、飾物和粉黛已經準備齊全。沈光在宮廷的女官和老百姓之中是很有人緣的,籌措這些用品並不困難。
但是,如果想得那麼多,就會在這被稱為「迷樓」的後宮走廊迷路了。在牆上的燭台搖曳著淡淡的黃色的光線,在水磨石的磚地上拖曳著的影子,緩慢地搖動著。木蘭在腦子裡一邊確認著前進路線,一邊向前走去。在半路上,曾不止一次地引起巡邏宦官的注意。木蘭的走法和氣勢與眾不同,叫人感到有些奇怪。因為在宮內走路,不能像在河內曠野上穿著軍靴那樣大步走動。儘管如此,幸好木蘭到底是有苦練過,沒有出現致命性的失敗,過了一陣,木蘭終於發現了皇后。雖然是初次相見,但是皇后的服裝與其他妃子和女官不同,所以不會認錯。它所規定的格式,在《隋書.服飾書》上有精確的記載。木蘭藏在圓柱背後,當她看清楚皇后離開宮女一人獨處的時候,走向了皇后。
「我是皇后,皇后就是國母,若是沒有守好本份,罪名難赦,況且……」
「那太難辦了,我不答應。」
從木蘭嘴裡呼喊而出的,是憤怒、侮辱和自嘲的感情,混為一體爆發出來。難道為了維護這個和*圖*書人的權力和光榮,張須陀、薛世雄和無數士兵應該去死嗎?在這個人身上有他們獻出自己生命的價值嗎?
「有何吩咐,請儘管示下。」
「陛下,她是……」
「妳叫什麼名字?儂到現在還不知道有妳這麼一朵花哪!」
「子英,我有點事兒求你。」
木蘭極力壓制內心的驚慌。木蘭本來就是一個女人,當然,裝扮成女人是不成問題的。與其說裝扮,還不如說是還其本來面目。可是,她女扮男裝從軍已有八載,在這八年中,木蘭一直是以一個男子之身進行生活和參加戰鬥的。時至今日,要求她換成女裝,倒不是一件能夠輕易辦到的事情。
千年榮華一夜夢
皇后停往腳步,用一種穩重而疑惑的眼神望著木蘭,木蘭跪了下去。
「我答應。」
木蘭見到的是一個頹廢和紊亂化身的形象,這自然令她大為驚訝。他蒼白、疲憊、兩眼虛弱無光。從前結實健康的肉體變得鬆弛無力。毫無節制的飲酒、美食、色|欲綜合起來對他造成了毒害,這活生生的事實令人信服,五年前,張須陀在沒有獲得敕許的情況下打開官倉救濟饑民,當時,為了替他脫罪,木蘭去煬帝處報告過情況,這次是第三次見面,在這五年之中,煬帝在身心兩方面遭到多大的損害,木蘭一眼看見心裡就清楚了。在她眼前的人恐怕是大隋帝國最最虛弱,最愚蠢的人。他是一個不能珍視現實,不知盡職盡力,不懂使用權力,現在,甚至不會拯救自己的一個可憐可悲的傢伙。
「那當然囉,叫一個大丈夫換成女裝,偷偷潛入後宮,真是對我莫大的侮辱。比起單槍匹馬闖入敵陣作一番殊死戰鬥還要難得多!」
「只有一個條件。」
「對,子英,希望你裝扮成宮女進入後宮,然後,謁見皇后陛下,請她向皇帝陛下轉達我等的諫言。」
「現在返回洛陽的話,十萬精兵無不歡呼隨從而去。為時還不晚。請再考慮一下您自身的利益。」
「我男扮女裝進入後宮這件事,一定不可以讓賀伯陽知道,做不到這點,我可不答應!」
「為什麼儂作詩總押不好韻,儂的詩才似已用盡。」
煬帝眨了眨眼。他當時無法理解衝著自己的這句話的意義。但他明白這是對天子最最強烈的彈劾時,混濁的雙眼充滿hetubook•com.com怒氣。木蘭的無禮,對他而言並不是最嚴重的,而是他已感覺到自己淪落到適合被人怒罵的地步了,可能這一點比憤怒更為嚴重。煬帝全身充滿怒氣和慾望,用另一隻手抓住木蘭的衣袖,企圖把她掀到地上。
「我希望你去謁見皇后陛下。」
「因此,我想了一個法子,就是先向皇后陛下報告實情,然後再請皇后陛下傳達給皇帝陛下」
木蘭有點理解不了沈光說話的意思。沈光對她作了說明:誰都清楚,現在這種狀況要是持續下去,用不了多久,隋朝定會滅亡。自己是拿隋朝俸祿的,本該向天子諫言,可是天子整天死守江都宮西閣,日夜尋歡作樂,只有宮女和宦官才能靠近他,甚至連重臣榮國公來護兒都有一百多天見不著天子了。即使極其溫和的忠告,結果也被處以死刑。因此,已經無人敢再向煬帝進諫,沈光對此痛心疾首。
剛才,木蘭在圓鏡裡見到的,是一張盛開的白色芙蓉花似的美女容顏,當然,她知道這就是她本人,但是卻一點真實感也沒有。挽起烏黑的頭髮,在髮髻上又插上碧玉簪,綾羅裙邊拖在地上,瞳仁宛如繁星璀璨,這就是木蘭嗎?
皇后忽然閉口不言了。沉重的、粗野的腳步聲在地板上響了起來,後宮中唯一的一個男性終於現身了。皇后沒有時間讓木蘭退下,煬帝就出現了。他把肥胖的後背靠在塗有紅漆的圓柱上,喘著粗氣,酒味壓過了香爐中散發出來的香味,塞滿了整個房間。最初,煬帝似乎並未察覺到木蘭的存在。他像呻|吟似地,低聲對皇后笑著說:
三月七日黃昏,沈光把木蘭叫來,神色顯得有點緊張。
木蘭潛入江都宮的後宮,沈光制定的計劃絲毫沒有露出破綻。引路的宮女告訴她幾個注意事項之後,身影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之後就全靠木蘭自己的機智和運氣了。
木蘭的目光注視到煬帝擲在地上的紙片。白紙黑字形成強烈的對比,她一眼看到一句:
皇后放低聲音說道。從前,她被譽為南朝第一的優美容姿,現在雖年四十又五,姿色卻不減當年。兩眼目聰慧,炯炯有神。文帝生前肯定她聰明更勝於貌美,將其許配給次子作妃子。皇后看到木蘭開始猶豫,於是目光緩和下來。皇后似乎也意識到與其說詢問此話是誰說的,倒不如應該首先重視它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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