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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的葡萄

作者:約翰.史坦貝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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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十八

等了幾分鐘,一家人登上卡車。爸喊道:「再會,威爾遜,威爾遜太太!」帳篷裡沒有回答,卡車就開動了。上山坡往公路開去的時候,媽朝後望望,只見威爾遜手裡拿著帽子站在帳篷前面,瞪眼望著他們。媽向他揮揮手,他沒有反應。
羅撒香喊:「媽!」
湯姆坐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湯姆哈哈大笑,抓住媽的臂膀使勁搖了幾下,「媽,我只知道你是挺和善的,現在怎麼變了?上回你拿鐵扳手對付我們,這會兒又要動手揍警察,真是個潑辣的老太婆。」
「你瘋了!」
湯姆望見露西和溫菲爾德就在附近,讓露西到河邊去喊家裡人,又讓溫菲爾德去告訴威爾遜夫婦說就要動身。男人們回來,知道警察來過了,又知道了諾亞的事,爸直責備自己:「全怪我,全是我的過錯。」
那女人彎下腰,一隻手在奶奶額頭上一按,「不錯,快升天了。我們帳篷裡有六個福音會信徒,我把他們叫來做場禱告。」
「你們不能耽在這兒。」
「不能,可至少能餓死在熟悉的鄉親們中間,不會餓死在那些恨我們的人中間。」
「不。打西部回鄉。我們在西部掙不到飯吃。」
「也好。早點過了沙漠也好。」
那人問:「你們要上西部去?」
媽、爸和湯姆坐進駕駛室。湯姆讓卡車溜了一段路才開動機器。太陽在他們背後,金黃碧綠的平原在他們面前展開。媽慢慢搖搖頭說:「真美呀!可惜他們看不到了。」爸說:「我也這麼想。」湯姆說:「他們太老了。就是活著也看不清這兒的東西。爺爺只記得年輕時候看到的印第安人和草原,奶奶只記得她最初耽過的那個家。現在真正能看到這個新地方的只有露西跟溫菲爾德了。」爸說:「湯美說話像個大人了,他說的話幾乎像個牧師。」媽淒楚地微笑了一下,「真的。湯美已經成人了,有時候我也管不了他。」
湯姆轉問爸:「你看怎樣?」
約翰叔叔把頭沒進水裡,「這就是加利福尼亞啊?看樣子並不怎麼富庶。」
媽有這麼大的魄力,叫大家都感到敬畏。湯姆說:「天哪!你整夜陪著她躺在那兒呀!」媽淒然地說:「一家子要過沙漠啊。」湯姆走過去,把一隻手按在媽肩膀上。媽說:「別碰我。我還撐得住,一碰,我就要垮了。」爸說:「我們還得開下山去。」媽抬頭望著爸,說:「我坐到前面行嗎?我再不想回到那上面去了——我累了,累得要命。」
「你怎麼不讓他們來做禱告呢?」
湯姆說:「警察說要是咱們明天還在這兒,就要把咱們抓起來。」
媽費勁地探出身來,她的臉發腫,眼神很凶。「先生,我們有個生病的老太太,要送她去看醫生。你不能跟我們為難。」「不,得查查。」「我賭咒,我們啥也沒帶。奶奶快不行了!」「你自己的臉色也不怎麼好。」媽拚命用力站了起來,「你看吧。」公務員把手電筒光射到奶奶的臉上,嚇了一跳,「天哪!你www.hetubook.com.com們走吧。到巴斯托就能找到醫生,才八哩路。」
湯姆問:「什麼?」
到了巴斯托,湯姆下車來繞到後面。媽探出頭來說:「沒啥,我不願意耽擱,怕過不了沙漠。」「可奶奶怎麼辦?」「她不要緊……不要緊。開車吧。」湯姆搖搖頭,回到駕駛室。
卡車整夜在熱騰騰的黑暗裡穿過,太陽升起來的時候,他們忽然看見大平原就在腳下,葡萄園、果園、成行的樹木、農家的房屋,都在眼前。卡車在路邊停下,他們一個個下車,驚奇地看著這金黃色的地方。爸嘆了口氣說:「沒想到會有這麼好的景致。」湯姆說:「叫媽來看看。媽,這兒來!」
諾亞問:「今晚打算過沙漠嗎?」
「別聽我說的,你們親眼去看看好了。」
大家都望著媽。爸問:「什麼時候死的?」「夜裡,他們叫我們停車前就死了。」「你是因為這個才不讓他們檢查的呀!」「我怕我們過不了沙漠。我跟奶奶說我們救不了她。我們不能耽擱在沙漠裡,有露西和溫菲爾德兩個孩子,羅撒香肚裡還有個娃娃。奶奶臨死的時候,我就這樣對她說的。」她舉起雙手把臉蒙住,過了一會,溫柔地說:「可以把她葬在一個四周有樹的好地方了。她可以躺在加利福尼亞了。」
湯姆說:「誰都想把自己要去的地方弄明白呀。」
那女人朝媽望了一會,說:「哎,我們不願意眼看一個姐妹去世,而不給她禱告。我們可以在自己的帳篷裡做。大嫂,我們寬恕你的鐵石心腸。」媽別轉頭,那女人很不自在地走了出去。
年紀大的那個哈哈大笑,看看他的兒子,他兒子也咧著嘴笑。那人說:「你根本找不到固定的工作。每天打零工混口飯吃就不錯了,還得看人家的白眼,上人家的當。總之,你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又不是我們的河。來吧!」
湯姆大笑起來,「約翰叔叔不大說話,說出話來倒很有道理。咱們今晚就上路吧,爸?」
「那也只好由他了。要叫我們坐牢,也只好隨他們的便。反正綏莉走不了。她必須休息休息,養養精神。」
媽微微一笑,「他說話那神氣真可惡,我都差點兒揍他。」
「我恨不得給那警察一拳。」
「那我要到林子裡去睡一覺。」湯姆站起來,走上沙灘,把衣服穿在濕淋淋的身上。他走進柳林,找個樹蔭躺下。
爸問:「一個人要是肯苦幹,也沒有辦法?」
爸出神地望著遠處的高山,說:「咱們就是從那些山裡過來的。」
約翰叔叔皺起眉頭,說:「我根本不去想它。咱們要到那邊去,是嗎?不管怎樣,反正得去。到了那邊,找得到活幹就幹活,找不到活幹就等著。在這兒說些廢話,毫無用處。」
爸說:「我沒主見。稍微休息休息也好,尤其是奶奶。要不然,我倒想早些過了沙漠,安頓下來找活兒幹。大概只剩四十塊錢了。要大家有活兒幹了,掙點錢,就放心了。」和-圖-書
「說也沒用。我也很難過,但是顧不上了。」他急忙轉身,沿著河往下游走去。湯姆想追上去,卻又站住了。他看諾亞順著河邊,在樹林間忽隱忽現,身子越來越小,終於看不見了。於是他抓抓頭皮,回到樹蔭下躺下來睡覺。
諾亞跟了過來,「湯姆!」他喊了一聲。
媽問:「什麼?」
「你們真想知道的話,我倒是個歡喜打聽而且自己動過點腦筋的人。那是個好地方,可是早給人占了。你們過了沙漠,繞過倍爾菲克,就到了。那麼漂亮的地方,真是一輩子沒見過。滿眼果樹、葡萄,風景再好沒有。你們會經過一片荒廢的好地,那是土地富產公司的地。只要他們不打算種植,那地就得荒廢下去。你要去種上一點莊稼,就得坐牢。」
「我們今晚打算過沙漠,就要走的。」
車廂後部的床墊上,媽躺在奶奶身邊。她什麼也看不見,卻覺察到了奶奶掙扎著的身子和掙扎著的心,耳朵裡還聽到一陣嗚咽。她連聲說:「好了,馬上就好了。你是知道的,咱們全家就要過沙漠了。」過了一會,奶奶不做聲了,媽一動不動地躺在她身邊。
爸說:「你是第二個這麼說的了。人家幹嘛恨你?」
「回鄉能過活嗎?」
「是的,簡直能把你氣死。你還沒見人家那副怪模怪樣的神氣,他們看看你,那臉色就像在說:『我討厭你們這班窮鬼』。警察攆得你到處不能安身。你想支起帳篷在路邊住下,他們也會把你趕跑。你還沒讓人叫過『奧克佬』呢!」
「我不願意離開這條河。我要沿著這條河往下走。找根繩子,釣魚。在好好的一條河邊是餓不死人的。」
「我們向來信教。可是我們趕了一夜路,奶奶累了。我們不想麻煩你們。」
一個男人的聲音把媽在迷迷糊糊中吵醒。媽連忙坐起來,只見一個身穿制服,腰帶上掛著手槍的警察把身子探進帳篷來。
午夜,卡車開到達蓋特。那兒有個檢查所,一片燈光把塊「右邊停車」的字牌照得雪亮。湯姆停下車,幾個公務員走了出來。
「我說不準。到了那邊,你們也許能找到固定的活幹,那就算我撒謊。不過去那兒的人多半非常倒霉。」
媽硬僵僵地爬下車後的擋板。她板著臉,兩眼陷了下去,眼眶通紅,「你說咱們已經過了沙漠?」她聲音嘶啞地說。湯姆指著大平原說:「看呀!」「感謝上帝!一家子到了這兒了。」她兩腿一軟,就在踏板上坐了下來。
湯姆問:「『奧克佬』,這是什麼意思?」
「不麻煩。就算麻煩,為了一個升天的靈魂,我們願意效勞。」
「你們可一無所有啦。」
湯姆問:「你病了嗎,媽?」媽說:「不,只是累了。」「你一夜沒睡吧?」「沒有。」「奶奶的病怎麼樣了?」媽低下了頭,「我本想不忙告訴你們,我總盼萬事如意。」爸說:「這麼說奶奶很不好了?」媽抬頭望望平原,「奶奶死了。」
綏莉知道要是過沙漠,自己準活不成,https://m•hetubook.com•com卻主張跟約德家一起走,好歹可以讓威爾遜到達那兒。威爾遜執意不肯。她想請凱綏為她做禱告。凱綏溫和地跟她說,他不是牧師了,做的禱告不中用。綏莉說,爺爺死的時候,凱綏做過禱告,她就要凱綏為她做一次那樣的禱告,而且只要他在心裡禱告一下就行了。凱綏低下了頭,等他再抬起頭來,綏莉寬心多了,說:「很好,我要的正是這個,有個人在我身邊做一次禱告。」凱綏不理解綏莉的心情,說:「說不定你休息幾天就可以跟著來了。」綏莉慢慢地搖搖頭說:「我這病表面看不出來。我知道是什麼病,只是沒告訴他。他一知道準受不了。說不定在夜裡,在他睡著的時候就……他醒來知道就不至於那麼難受。」凱綏問綏莉,是不是想叫自己留下來陪她。綏莉說:「不。」她跟凱綏講,小時候她歌唱得很好,鄰近的人都愛聽。她唱著,大家站在那兒聽著,她覺得自己跟大家特別親近,沒有一點隔閡。她只是再想嘗嘗當初那種親密無間的滋味,才請凱綏來做禱告,她以為唱歌跟禱告是同樣的事。凱綏低頭望著她說:「再會吧。」然後走出陰暗的帳篷。
威爾遜走來告別,「我們走不成了。綏莉病了,過沙漠只怕活不成,她得休息休息。」
媽惶惑地低聲說:「奧克佬?奧克佬。」她讓露西把湯姆從河邊叫回來。
人們爬上行李堆,避開了奶奶連頭帶腳都用被單蓋上的屍體。凱綏讚歎地說:「整整一夜,只有她獨自守著死人。這女人的仁慈心腸太偉大了,真叫我吃驚,叫我慚愧。」
「正趕路呢。」
公路跟河流平行,河水在綠色的蘆葦叢裡奔流。河邊有個停宿處,兩輛汽車找了片空地停下,威爾遜支起了帳篷,約德家也把大油布繃上了繩子,搭好帳篷,湯姆說:「我要去河裡洗個澡,在樹蔭底下睡上一天。有誰一起去?」男人都去了,他們在柳樹叢裡脫去衣裳,下河坐在水裡,把頭露出水面,用河沙擦著身子。各人頸項以下手腕以上都是白的,手跟臉卻曬成了棕黃色,鎖骨上都有個棕黃色的V字形。
「那好。要是明天你們還在這兒,我就要把你們統統抓起來。」
媽問:「問這幹嘛?」
到鎮上,湯姆把卡車開進服務站,檢查了一下輪胎漏不漏氣,水箱油箱都裝滿了,還買了兩聽五加侖裝的汽油,一聽兩加侖裝的機油。站上的服務員說:「乘這樣的車子過沙漠,你們真有膽量。」湯姆笑笑說:「到了無可奈何的時候,做事也就用不著膽量了。我們對付著開吧。」
沉默了許久,媽說:「一家人要拆散了。真不知道怎麼好。唉,唉!我不能往下想了。」
「奧克拉荷馬。」
威爾遜說:「不,承你們待我們很好,但是你們不能耽擱了,該早些找工作。」
不遠傳來一陣禱告的聲音,從吟湧到歌唱,有人領有人和,忽快忽慢,時起時落。忽然有個女人的哭訴聲越來越高,另一個女聲和一個男www.hetubook.com.com聲跟了上來,都像野獸在嚎叫。媽聽得心裡發慌,羅撒香低聲哭泣起來。奶奶起先隨著那嚎叫聲嗚嗚哀哭,然後深深嘆了口氣,呼吸漸漸平穩,睡著了。媽有點兒內疚,對羅撒香說:「也許我對不起那些好人。奶奶睡著了,你也躺下歇歇。」她倆在奶奶身邊躺下。
「他說他是不得已,非留在這兒不可。」
爸說:「最好我們還是等你們一起走。」
兩個男人走來,朝他們喊:「能讓我們到水裡來坐坐嗎?」
「顧不上了。我捨不得離開這條河。湯姆,你知道家裡人對我都很好,可是他們並沒有真正把我放在心上。」
「謝謝,我們不要在這帳篷裡做什麼禱告!」
「你丟得下家裡人?丟得下嗎?」
「我也不知道。福音會的教徒都是好人。他們特別會號哭。我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滋味,我會受不了的,我的心會碎的。」
過了好一會兒,媽才明白湯姆的話,問:「為什麼?」
警察問:「誰住這兒?」
「我想像得出他那副神氣,」湯姆沉思了一會,又說:「媽,你說我是個壞蛋嗎?該再關起來嗎?」
媽氣得臉色鐵青,慢慢站起來,從炊具箱裡取了隻長柄的鐵鍋,說:「先生,你穿著制服,還帶著槍。你要問我打哪兒來,該小聲點!」她舉起鐵鍋就向那人衝去。那人拔出手槍。媽說:「開槍吧,想嚇唬女人!虧得男人都不在這兒,他們會把你揍成肉醬的。要是在我們家鄉,你可得當心點!」那人退後兩步說:「這兒不是你們的家鄉,這兒是加利福尼亞。我們不歡迎你們這些討厭的奧克佬。要是明天還在這兒,我準把你們抓起來!」他轉身去另一個帳篷。
一個穿黑色衣裳的女人鑽進帳篷來。「聽說這裡有人快升天了。上帝保佑!」
「她路上辛苦了,休息一會就會好的,」媽緊張地說。
媽招手讓爸進帳篷去說話。威爾遜轉身請凱綏去看看綏莉。
男人們把行李裝上了卡車。媽到威爾遜的帳篷裡去耽了十分鐘,然後默然無聲地出來,說:「可以動身了。」爸從錢包裡掏出兩張破票子,遞給威爾遜說:「這個請收下。」又指著地上一盆醃豬肉和半袋馬鈴薯說:「還有那個。」威爾遜使勁地搖頭,「我不能要。你們自己也不多了。」爸說,「足夠到那兒了,到了那兒我們就可以做工的。」「我不能要。硬要我拿,我就生氣了。」媽從爸手上拿過那兩張鈔票,疊得整整齊齊,壓在盛醃肉的鐵盆下面,說:「就放在這裡。你不拿,別人會拿走的。」威爾遜低著頭,轉身走進他的帳篷,隨手把門簾放下。
爸客氣地問:「上西部去?」
黃昏,他們到了沙漠地區。寸草不生的沙漠在落日照耀下變成一片紅色,顯得十分可怕。接著,黃昏轉成黑夜,天鵝絨般的空中閃爍著光亮刺眼的星星。熱氣從地面上升,叫人氣悶。
湯姆問:「是什麼機關?」「農業檢查所,檢查一下你們的東西,你們帶了蔬菜、樹苗或者種子沒有?」「沒有。和-圖-書」「我們要檢查一下。你們把東西卸下來。」
「我幹嘛要揍警察?」
媽板起臉說:「不,不對,奶奶是累了。做禱告她受不了的。」
「聽我說,你這個傻瓜……」
湯姆說:「還沒過沙漠呢。聽說沙漠糟透了。」
爸轉過頭去看看約翰叔叔,「你老不開口,到底有啥想法?」
「湯姆,我不想再往前走了。」
「很好的地,他們不種?」
汽車使勁地爬過一些山坡,上了平坦的高原。水逐漸稀罕了,得花錢買,五分,一毛,一毛五一加侖。然後又有一些山峰,他們避開太陽,開夜車越過頂峰,慢吞吞地下坡,天亮的時候,就看見山下的科羅拉多河了。車子過了橋,開進遍地砂石的荒原。爸嚷道:「到加利福尼亞了!」湯姆說:「才到沙漠,得找個有水的地方休息一下。」
諾亞懶洋洋地說:「我只想永遠耽在這兒。在水裡躺著,不挨餓,不發愁。像窩小豬躺在泥裡似的,一輩子躺在水裡。」
湯姆很不自在地說:「媽,告訴你一件事,諾亞順河往下游去了,他不肯跟咱們一塊兒走了。」
「跟你們同路的時候就一無所有了。別叫我們難受吧。你們快走,不然我要急死了。」
那兩個人脫去工裝褲,剝下汗水濕透的藍襯衫,跨進水裡。他們是父子倆。
「我很擔心。警察來過了,說我們不能耽在這兒。我怕他跟你談話,只怕你會揍他。」
奶奶光身蓋條窗簾躺在床墊上說胡話:「威爾,你真髒!你一輩子乾淨不了。你這個豬玀!」媽坐在旁邊,用硬紙板給奶奶搧風趕蒼蠅。羅撒香坐在另一邊,望著她母親。
湯姆問:「什麼事,媽?」
媽問:「你要幹嘛,先生?」
媽開心地笑了,「我不是差點請他吃鐵鍋嗎?」然後把警察要他們當夜就走的話告訴了湯姆。
車子彎彎曲曲開下山坡。湯姆說:「咱們去找驗屍員,得好好安葬奶奶。爸,還剩多少錢?」「大概還有四十元。」湯姆笑了,「哎呀,咱們快花得精光了!」
遲疑了一會,媽說:「湯姆,那警察叫我們奧克佬,他說不歡迎我們這些討厭的奧克佬耽在這兒。」
「他說捉魚吃。」
湯姆又問:「要是找得到工作,攢些錢,能不能買小小一塊地呢?」
「奧克佬本來說你是奧克拉荷馬人,沒啥不好,現在這個稱呼,就等於癟三、下流胚。聽說咱們家鄉有三十萬人在那邊,都過著豬一般的生活,因為那兒什麼都有主了,一點兒不剩。占著土地的人拚命要保住他們的產業,哪怕把全世界的人殺光也不肯放手。不過他們也怕,他們知道挨餓的人只要能掙到飯吃,啥都幹得出來,因此又害怕,又著急,甚至彼此也不和好。」
「不,我沒瘋。我對自己很清楚。我知道他們都會難過的。但是——哎,我反正不跟你們去了。你告訴媽吧,湯姆。」
「他吃什麼呢?」
「這會兒只有祖孫三代三個女人,男人們到河裡洗澡去了。」
「受不了耶穌柔和的聲氣?你們不是教徒嗎?」
「你們打哪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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